小玉不苦散文

小玉不苦散文

  見到小玉,有些突然。那個下午,剛進家門,她從屋裡走出來,著一件退色的藍色運動衣,烏黑的頭髮扎個馬尾,很長。臉龐瘦削,歲月風蝕的痕跡,很重。看見我,她眼睛裡跳出驚喜,嫂子,你回來啦?

  我愣一愣,定定的看著她。

  她靦腆的笑了笑,嘴角上揚。她說:“這個秋期我考上了城裡的高中,今天來報名。順路給嫂子帶些農產品,紅薯,苞谷糝,都是自家產的,不太好,別嫌棄。”

  我進廚房看到地下有兩個鼓鼓的袋子。心想,這麼瘦小的女孩,這麼遠的路程,是怎麼把這兩袋子帶過來的?

  小玉?記憶一下子撲面而來:低矮的茅草房。瘋子女人。木訥的男人。還有一個瘦小的女孩。

  那是小玉的家,是村子裡最窮的人家。

  不記得她是怎樣出現在人們面前的,瘦小的她,彷彿突然從天而降,提著籃子割羊草,春秋農忙季節,她像大人一樣種麥,澆水,摘棉花。遇到大人,她靦腆的笑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村人們驚奇地說,呦,這不是瘋子的閨女麼。人後笑著嘆,想不到這個瘋女人,生了這麼伶俐的小丫頭。

  小玉是婆婆的侄女,聽婆婆說,小玉的父親,也是我們的舅舅。在外公外婆離世後,已成年的小舅木訥本分,在家裡無依無靠,就來城裡蹬人力三輪車。那年,小舅遇到躺在路邊餓暈的女人,就把她帶到出租屋裡,醒來後才發現她是個瘋子,隨後,一直幫她尋找家人,數月未果。有吃有喝的瘋子不肯離開小舅,無奈把她帶回家做了自己的老婆。

  一年後,小玉出生了。婆婆想著女孩長大後好歹可以照顧年邁的小舅,就把瘋子和女孩帶到了自己家裡,細心照顧著,一直到小玉可以叫爸媽了才回去。

  小玉真的伶俐,十來歲的小人兒,已能拾掇家了,燒火做飯,漸漸利索。還養了幾隻羊,雞。放學了就到地裡幫父親做農活,就這也沒耽誤學習,成績還是拔尖的!

  小玉的母親,始終瘋瘋癲癲。親戚、鄰居們給的舊衣服,大衣小衣的都往身上套,頭上時常戴朵花,嘻嘻的朝路上的人傻笑。小玉經常從人堆裡把她帶回家,然後搬了凳子把她安置下來。小玉給她換下髒衣服。小玉給她梳頭髮。小玉在她身邊又唱又跳。時而,小玉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胸口問她:“媽媽,我是誰?”她會說:“你是寶兒,是,是我的寶兒。”那時,她呆滯的眼神裡,現出慈祥的微笑來。人們會聽到小玉銀鈴般的笑聲。身後低矮的茅草屋,陳舊破敗,卻跳動著無數陽光。天空好像一直晴朗著,永遠的春天的樣子,靜謐且安詳。

  也見過小玉的父親——年邁的舅舅,那個木訥本分的男人,背駝的恨不得趴到地。他總是趴在地裡勞作。小玉做好飯了,站在田埂頭叫他,爸爸,回家吃飯啦。他應一聲,哦。慢吞吞地往家走,他的前面,奔跑跳躍著快樂的小玉,這場景,總引得村人們駐足看一會,笑嘆,這丫頭。是讚賞了。

  後來小玉去鎮上念初中了,學習忙她就住校了。但凡週末,她總是第一個跑回家,到家後,就麻利的打掃屋子,抱出一大盆的衣服拿到河邊去洗,晚上的燈光下,認真的複習功課。週一早上,天沒亮,先把飯做好,草草吃了點,剩下的蓋到鍋裡熱著,留給還未起床的爸媽。頂著月光去學校上早自習。

  這樣的小玉,一直是村裡的大人們拿來教育貪玩的孩子們的,你們瞧瞧,人家瘋子的閨女,多懂事!

  這次見到小玉,是她來上學的。晚上,小玉對我說,嫂子,我沒有和家裡商量,把高中改成了師範。我吃驚的望著小玉,為什麼?

  高中三年,還要考大學,大學還要四年。我那個家庭,你是知道的,別說供不起,就是供得起,我也不能上。父親已經70多歲了,還在地裡沒日沒夜的忙著。我想早點畢業,參加工作。也能讓爸媽早點享享福。小玉很淡定的對我說。

  你考了多少分?我問她。

  520,老師說,這個成績不上高中可惜了。我覺得,沒什麼,像我這樣的家庭,有學上就很滿足了。

  我的喉間有些哽咽。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玉就這樣在我居住的這個縣城上了師範學校。聽婆婆說,她還向學校打了貧困申請,可以減免學雜費。中專的課程不是很緊,課後,她就在校園裡撿飲料瓶,週末,拿到市場上去賣。

  偶爾來我家,我們閒聊時,會問她,撿瓶子,會不會不好意思?她燦爛的一笑,眼睛彎成小月牙,露出美麗的小酒窩。嫂子,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勞動果實,你覺得丟人嗎?這一問,我到不好意思了。

  我經常會找些自己的舊衣服給她。在我,是存了同情心。想著,她或者瘋子舅媽,總會可以穿的。為此,她每次回家都會帶些花生、紅薯的過來。我總是說,別帶了,城裡什麼都有,也不貴的。

  “我總是穿嫂子的衣服,得給我省多少錢呢!這點東西,都是自家產的,不花錢。”我不在做聲,因不想傷害小玉骨子裡的那份自尊。

  在小玉即將畢業的最後一個學期。

  是個週末,下著小雨,她沒有回家,我們正在吃飯,老家打來電話,說小舅的`三輪車在地裡翻車了。鄰居已經把她爸爸送到了城裡的醫院,讓她過去一下。

  小玉立刻放下碗筷,穿著我的拖鞋直接奔向醫院。

  “帶上雨傘。”在我的喊聲裡,小玉已經消失在雨中,不見了蹤影……

  隨後我們到醫院看望舅舅,那個年邁的老人,佈滿皺紋的臉上,顴骨突出,兩腮深陷,蜷縮在病床上。因頸椎摔斷兩節,醫生從他的胯骨上取出兩節脊骨,接到頸椎部位。已架上鋼板,不能動彈。

  看到我們走進病床,一行濁淚順著眼窩流淌而下,哽咽的說,小玉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孩子命苦呀!如果這次我起不來,孩子和她媽可怎麼辦?

  我們安慰舅舅,小玉已經長大了,她是個堅強的孩子。放心吧,還有我們呢。

  這時,小玉從外面趿拉個拖鞋走進來,手裡提著用塑膠袋裝的冒著熱氣的小米粥、包子。她看見我們,靦腆的一笑,露出漂亮的酒窩。“這麼忙,哥嫂怎過來了?”

  我一驚,幾日不見,她的長髮不見了,變成很短很短的碎髮?“頭髮呢?”我問小玉。“剪了,賣錢了。原來在城裡,頭髮那麼值錢呢。賣了300多。夠我們這個月的生活費了。”小玉爽朗的說。

  離開病房,小玉出來送我們。我很唐突的問她,小玉,覺得苦嗎?小玉稍稍一愣,隨即笑了,眼睛彎成一彎月牙,她說,嫂子,苦什麼苦啊,我覺得很好啊,馬上我就畢業,可以參加工作了。老家的學校已經和我聯絡了,說我成績好,畢業後直接回村小學任教,也可以照顧爸媽。我好多同學,都要自己找工作。他們雖然在城裡,還不如我呢!她的語氣裡,有自豪。

  很長時間,小玉都沒有來我家了。聽婆婆說:舅舅康復的很好,介於他們的現狀,醫院裡報銷了大部分醫療費,民政局還補助了幾千元的救助款。小玉直接回家收秋了,她像男孩子一樣把所有的糧食顆粒歸倉。這麼大點兒,就開始下地勞作了,啥時候是個頭啊!哎!婆婆的語氣中,滿是嘆息。

  春暖花開的季節。再次見到小玉,是在車站,她從老家又帶了一些芝麻葉、紅薯、白蘿蔔。幾個大便袋,裝的股股的,沉甸甸的拿不動,打電話讓我去接她。我在人流中左右尋找。她朝我使勁的擺手,嫂子:“我在這兒呢。”老遠,我就看見小玉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睛彎成月牙,眼角的皺紋,堆成皺褶。

  她對我說,嫂子,我回去準備工作了,學校我看過了,條件很好,管吃住。離家還很近,一個月一千多呢。在學校裡,不忙的時候,我想自考大專。以後就不能經常過來了,我永遠記得嫂子對我的好,小玉不苦,小玉生活的很好,請嫂子放心。

  我彷彿看到她在學校裡溫柔的對孩子們說:“來,寶貝兒們,我們來做遊戲。”遊戲的內容花樣百出,有時猜謎語,有時背唐詩,有時算算術,有時捉迷藏……

  她實在,是一個不需要別人憐憫的女孩,她讓我心懷敬重。就像鄉野裡一株向日葵,永遠朝著陽光生長。又或許,她心中本來就佈滿陽光,所以,再多的灰暗,也會變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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