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棒子散文

山東棒子散文

  颳大風,下大雨,小孩在家啃苞米——

  有這樣一首童謠,常常在記憶中浮現。那是小時候來自東北長白山下的表姐教給我們做遊戲的時候唱的,幾個小孩手拉著手,一邊呼呼啦啦的轉著,一邊喊著。越轉越快,常常最後滾作一團。

  苞米是東北人對玉米的稱謂,我們膠東半島一帶叫“棒子”,我知道外省人也叫我們山東人“棒子”,我覺得挺好,不管其中的含義是什麼,這種跟陽光一樣膚色的金谷子,養大了我們,也是我們的最愛。

  父親年輕的時候在東北工作過兩年。那時候東北人吃“大茬子”,就是把曬乾的玉米磨去了外皮,加水放在大鍋裡慢火蒸煮,東北有的是木頭劈柴,架上火呼啦啦的燒著,鍋裡的老玉米慢慢開始咕嘟,漸漸的有了香味,幹縮的玉米也在煎熬中喝足了水分,膨大了起來,直至熟透出鍋,一家人坐在大大的火炕上,每人一個大海碗,鬆軟香甜的玉米,就著新鮮的煎豆角和大蔥蘸醬,那叫過癮啊……我清楚的記得當時父親說到這裡時他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的喉結不由自主的蠕動著,也引得我們直咽口水。

  小時候生產隊時期,分得的糧食常常不夠吃,聽大人們講講這樣的故事也覺得解饞。只可惜,我們這裡不吃大茬子,我們沒有可以放開肚皮吃的太多的玉米,也沒有給玉米剝皮的機器,我小時候吃玉米是用石磨磨的,從記事時候起就要推磨,那時候放學之後不是推磨就是去山上挖野菜。直到十幾歲的時候村裡有了磨面的機器,這才解放出來。

  雖然沒吃大茬子,但是吃過東北的煎餅,有一年姑媽從東北迴老家,帶回來大包的煎餅,那是姑媽自己攤的,只是剛開吃有些發乾,咬一口嘎吱吱,不過,越嚼越香;而且吃飽了很頂時候,老半天不餓了。

  我們這裡的春玉米是七月初就開始成熟的。牛角一樣的棒子先是吐出了粉紅的纓兒,慢慢的,顏色越來越深,變成了醬色,這時候玉米棒子也一天天鼓脹粗大起來,雄赳赳的在陽光下展現著自己的挺拔和偉岸。那時候常常填不飽肚子的孩子們迫不及待的鑽到玉米地裡偷著啃生棒子,正在灌漿的玉米甜甜的有種牛奶一樣的香味。大家啃得漿汁四射,濺在臉上,流在嘴角,滴在衣服上,回家的時候好好擦拭乾淨,萬一被村裡的看山人看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有時候,我們偷偷的掰幾穗藏在野菜的底下,還裝著鎮靜的唱著歌兒從大路回家,看到看山的,嘴兒甜甜的喊著大爺叔叔的,他們問:有沒有做禍偷東西啊?我們就說:哪兒敢啊大爺!要不你翻翻?說著還真把野菜簍子遞給他,他就擺擺手:去去去,回家吧!天都黑了。

  這樣的小把戲屢試不爽。後來長大了正應了那句老話——做賊不打,三年自招。我們跟當時的看山人一起啦呱,說起小時候偷玉米的事兒,沒想到他說,你們那點小把戲能矇住我?哼,只不過那時候大家都吃不飽,大人們被人耍猴跟著搞什麼造反,不好好種莊稼,讓你們孩子跟著捱餓,那都是造孽啊!我也不忍心抓你們啊!

  話再說回來,偷來的幾個棒子回家來拿給母親,母親佯裝生氣的瞪著我們不該出去偷東西,不過看得出那只是做做樣子。她讓我們撅幾根木棍,用鐮刀把木棍的一頭削尖,用這尖兒捅進玉米後腚上,就在火上烤。不停的旋轉裡,不一會兒,空氣中那新鮮玉米特有的香味就彌散開來,等到有一半的米粒中間炸開的時候,就可以開吃了。燙燙的,用玉米皮包著,一小口一小口的啃著,嘿,那個香啊,沒有文字可以形容。

  玉米老了就不能烤著吃了。孩子們就有了另一種好點心——咂玉米秸。我曾在一首名為“我聞到了玉米杆的味道”的詩中寫下下面的句子:

  一節一節的甜蜜

  讓貪婪的牙齒不停地放大

  那時候的我們

  是一群小獸跟別的齧齒動物一樣

  很強壯

  是的,那時候我們就是一群小獸。我們沒錢買糖吃,更沒錢買甘蔗,每年秋天的玉米季就是我們咂玉米秸稈甜汁的日子,閒暇的時候,每個人的手中都是剝光了葉子的玉米秸,熟練的用牙齒撕去外皮,大口大口的咀嚼著脆甜的瓤兒,擲地有聲的吞嚥著甜甜的蜜汁。每一個乘涼的地方,都是滿地被咂磨過的碎渣。我們這些大一點的小孩,能根據玉米稈的顏色判斷出它的甜度,一般地說,那些紫色的、水分不太多的秸稈比較甜。

  其實玉米杆的外皮很結實而且岔口很銳利,很容易割破手指,只是玉米稈的甜味太饞人了,沒有人在乎小小的受傷。寫到這裡的時候,我的心裡充滿惶惑;那些有趣的童年往事,其實也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畸形的產物。誰也不希望那樣的年代重現在今天的孩子們身上。但是這裡的悖論就是,現在的孩子太嬌嫩了,他們一點也不自由,在大人們過度的呵護下,他們身上的野性一點點的退化了,他們真的是幸運的嗎?

  好啦,扯遠了。其實我們這裡食用玉米就是貼餅子。灶底下的火苗呼啦的燒著,母親把和好又醒好了半個鐘頭的玉米麵粉團成餅狀,往滾燙的鍋上一貼,嗞啦一下冒出熱氣就粘住了,要貼的力道合適,才不至於出溜到鍋底的沸水裡。有時候鍋底煮的是地瓜或者土豆芋頭之類的,鍋叉上擱著蝦醬或者小鹹魚,有時候也煮一碟辣醬白菜心,或者是鹹蘿蔔條,就著餅子吃都是最對味兒的。人從小養成的生活習慣就是這樣的頑固,如今大米白麵都不是稀罕物了,可是我們家人還是習慣吃玉米餅子,尤其是我跟父親,一年四季都是離不了的。

  貼餅子是個技術活,麵粉裡摻著三成的'大豆麵粉,做的時候加適量的小蘇打,這樣出鍋的餅子才鬆軟喧騰,有彈性。和好面以後要擱在一邊滋潤半小時,讓水分均勻的滲透,這叫“醒”,醒不好的面做出的餅子有硬心,容易掉渣,不好吃。

  最好吃的玉米餅子是煎魚的鍋裡貼的,小小的,薄薄的,邊上浸滿魚湯的油花兒,據說,這樣的吃法如今走向了大江南北,飯店酒樓,不過,我吃過飯館做的貼餅子,發現有個問題,第一,它的麵粉磨得太細,這樣就失去了玉米麵粉的質感,第二,麵粉沒有醒好,做出的餅子硬硬的,像石頭。

  玉米麵粉熬的稀飯也是非常的美味,但這粘稠的東西不容易涼下來,我們這裡有一種最棒的吃法,就是把剝皮的熟地瓜泡進去,地瓜的甜加上玉米稀飯的香,嘿嘿,那才是最佳組合。小時候曾經聽說鄰村有人吃這個撐死了。

  從電視上得知,玉米是原產自南美安第斯山脈的一種作物。當地出土過三千年前已經碳化的玉米。那些已經消失的土著居民做夢也想不到他們培育的這種黃金般的大谷子如今養活了大半個中國。

  就在我寫這篇文字的時候,家裡人都在田裡收穫玉米。我家的院裡,自家和鄰居的平房上,都堆滿了金色的玉米棒子。空氣中,湧動著玉米的味道。我們愛玉米,它們才是我們生命中最亮麗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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