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苦·楊柳回塘

湖山經醉慣。漬春衫、啼痕酒痕無限。又客長安,嘆斷襟零袂,涴塵誰浣。紫曲門荒,沿敗井、風搖青蔓。對語東鄰,猶是曾巢,謝堂雙燕。

春夢人間須斷。但怪得、當年夢緣能短。繡屋秦箏,傍海棠偏愛,夜深開宴。舞歇歌沈,花未減、紅顏先變。佇久河橋欲去,斜陽淚滿。

詩文翻譯

湖光山色間醉飲我早已見慣,那時我衣服上染遍了點點淚痕、斑斑酒痕。如今我又一次來到京城臨安客居,可嘆衣服破碎,可又有誰來為我洗滌呢?熟悉的坊曲門前已是一片荒涼,只有爬滿枯井邊沿的青青藤蔓在風中搖擺。東鄰樑間相對呢喃的,大概還是舊時築巢於華堂的雙燕吧!

人間的春夢總是要做完的我也知道,奇怪的只是那段如夢的情緣,竟會這樣的短暫。還記得你在繡房裡撫弄秦箏的情景,特別令我喜愛的是深夜裡在海棠花下襬開宴席。不再能見到你跳舞了,你的歌聲也從此沉寂,花兒仍不減當初的嬌豔,可似花的容顏卻早已凋殘。我久久地站立在河橋上,當要離去時,夕陽灑下了餘暉,我的眼中不覺已充滿了淚水。

注釋

①三姝媚:詞牌名。史達祖創調。調名源於古樂府《三婦豔》。雙調,94字,仄韻。毛先舒《填詞名解》雲:“古樂府《三婦豔》詞,緣以名,亦名《三姝媚》曲。”

②湖山:指西湖及湖邊的高山。

③漬:沾染。

④斷襟零袂:指衣服破碎。襟:衣領。裾:衣初。浣:洗滌。

⑤紫曲:指妓女所居的坊曲。

⑥繡屋秦箏,傍海棠偏愛,夜深開宴:是說承平時的歌筵酒宴。繡屋:指華麗的住所。

創作背景

《三姝媚·過都城舊居有感》是南宋詞人吳文英所寫的一首詞。該詞從上闋的湖山開始,進入綿綿不斷的回憶,再到下闋以河橋收束。詞人通篇佈局順暢得當、情感抒發一氣呵成。全詞通過描寫眼前景及舊時情,字字帶悲、句句泣淚,把他對舊日愛妾深深的懷念浸染得濃郁稠麗。

吳文英一生曾幾度寓居都城臨安,這裡有他的愛姬,兩人感情一直很好。但不幸的是,分別後,愛姬去世。這首詞是作者重訪杭州舊居時悼念亡姬之作。

詩文賞析

“湖山經醉慣”。開頭,詞人面對湖光山色,不禁回憶起昔日與愛姬一起醉飲湖上的歡娛情景。“漬春衫、啼痕酒痕無限”,是說至今仍殘存在衣衫上的斑斑淚痕和點點酒漬,正是當初悲歡離合種種情事的形象記錄。晏幾道有詞雲:“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蝶戀花》)夢窗由此脫胎,而詞意更為豐富含蓄,表面是寫過去的歡娛,實際上暗示此時的悲涼。

“又客長安”,重新回到眼前。長安,借指臨安。隨之以一“嘆”字轉入傷逝悼亡的主題,“斷襟零袂,涴塵誰浣?”二句,一方面形容自己悽苦飄零、風塵僕僕的情狀,另一方面表達失去愛姬的傷痛情感。“葓塵誰浣”是用反問的語氣,婉轉地流露出昔日與受姬相處時感情的誠篤樸厚,意思是說:以往每到臨安,必有愛姬為之洗塵浣衣,溫存體貼無與倫比;今次舊地重遊,卻已是人亡室空,再也見不到殷勤慰問之人了。這和賀鑄的悼亡詞“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半死桐》)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舊歡雖不可復,舊居尚仍可尋。“紫曲門荒,沿敗井、風搖青蔓。對語東鄰,猶是曾巢,謝堂雙燕。”敘寫的便是重訪舊居的經過和感觸,是全詞的重點部分。

紫曲,舊時指妓女所居住的坊曲。這些地方原是過客川流不息的場所,而眼下門庭冷落,滿目荒涼。院子裡,只有一口敗井,青青蔓草,爬滿井臺,在微風的吹拂中輕輕搖擺。周圍是死一般的靜寂,唯有呢喃對語的雙燕,依然棲宿在東鄰舊樑之上(似乎是在訴說著人間的種種不幸)。這裡,接連五句寫景,其中風搖青蔓和雙燕對語採用的是以動襯靜的描寫手法,藝術效果很好。謝堂雙燕,語出劉禹錫《烏衣巷》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處除了表示人事滄桑,今非昔比外,又借成雙成對的燕子,反襯出自己的失卻伴侶後的孤獨悲涼。

下片由謝堂雙燕引出對往日歡愛生活的美好追憶。歡愛的生活,如同春夢:雖甜蜜、溫柔,可又飄忽、短暫。夢窗這裡先直說:“春夢人間須斷”,須,應、必。按事物發展的規律,再美滿的姻緣、再幸福的愛情遲早都有終止的一天。然後,進一層說:“但怪得,夢緣能短!”令人奇怪的只是:自己和愛姬之間的緣分怎麼竟如此短暫!能,意同“恁”。逝夢雖短而令人留戀無限,下文再緊扣“夢”字回憶鋪敘,展衍開來。回想當年,繡屋藏嬌人,纖指按秦箏。最難忘的是,兩人緊挨著花枝,深夜設宴,醉入花叢。而此時,風逝雲散,“舞歇歌沉”,紅花雖依然嬌豔,而似花的人面卻早已凋殘,更哪兒去尋覓她那婀娜的舞姿、宛轉的歌喉!這一段回憶,選擇了海棠夜宴的優美場景,採用對比和襯托的手法,以花襯人,集中抒發詞人對似花美眷的懷戀和悼惜,悲慟之情溢於言表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最後兩句返回現實,以景結情,寫詞人不知何時已悄然移步佇立於橋頭,帶著滿襟淚痕和滿眶淚花,在夕陽的餘輝中,依依不捨地告別了舊居。

吳文英是抒寫豔情的能手,他善於援引心中的感思,迴環地詠唱愛之歌,愁之曲;又善寓情於景,寄情於物,藉助景物抒寫自己的真實情感。此詞通篇佈局細密連貫,前以湖山開頭,後以河橋收束,詞筆細膩,端如貫珠,極盡才人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