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婦吟》原文及翻譯賞析

【其一】

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

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黃金錢。

涼風蕭蕭吹汝急,恐汝後時難獨立。

堂上書生空白頭,臨風三嗅馨香泣。

【其二】

闌風長雨秋紛紛,四海八荒同一雲。

去馬來牛不復辨,濁涇清渭何當分?

禾頭生耳黍穗黑,農夫田婦無訊息。

城中鬥米換衾禂,相許寧論兩相值?

【其三】

長安布衣誰比數?反鎖衡門守環堵。

老夫不出長蓬蒿,稚子無憂走風雨。

雨聲颼颼催早寒,胡雁翅溼高飛難。

秋來未曾見白日,泥汙后土何時幹?

秋天雨

《秋雨嘆三首》是唐代偉大詩人杜甫的組詩作品。這三首詩形象地描述了公元754年(唐玄宗天寶十三載)秋天連月雨災的情景,寓有諷諫之意。第一首假物寓意,嘆自己的老大無成;第二首實寫久雨,嘆人民生活之苦;第三首自傷窮困潦倒,兼嘆民困難蘇,有“長夜漫漫何時旦”之感。詩中表現出很強的憂患意識,堪稱“史詩”。

註釋

⑴百草爛死,而決明獨鮮,故喜之。決明,夏初生苗,七月開黃花。可作藥材,功能明目,故叫決明。

⑵此二句實寫決明顏色之鮮豔可愛。

⑶此二句憂決明,也是自憂。汝,指決明。後時,謂日後歲暮天寒。

⑷因恐其難久,故特覺可惜。堂上書生即杜甫。杜甫身世,與決明有類似之處,故不禁為之傷心掉淚。

⑸闌風長雨:一作“闌風伏雨”,一作“東風細雨”。四海:一作“萬里”。趙次公說:“闌珊之風,沉伏之雨,言其風雨之不已也。”吳見思說:“風日闌風,雨日伏雨,蓋下時飄灑,常貝其分紛也。又四海八荒,同雲一色,則無處不雨,無日不雨矣。”

⑹因久雨,故百川皆盈,致牛馬難辨,涇渭莫分。《莊子·秋水篇》:“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兩涘渚涯之間,不辨牛馬。”

⑺禾頭:一作“木頭”。田婦:一作“田父”。《朝野僉載》:“俚諺曰:秋雨甲子,禾頭生耳。”是說芽櫱絭卷如耳形。黍不耐雨,故穗黑將爛。按《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七:“天寶十三載八月,上(唐玄宗)憂雨傷稼,楊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曰:雨雖多,不害稼也。上以為然。扶風太守房琯,言所部災情,國忠使御史推之。是歲,天下無敢言災者。”災情嚴重,而無人敢言,故杜甫有“無訊息”之嘆。

⑻換衾裯:一作“抱衾裯”。按《唐書·玄宗紀》:“是秋霖雨,物價暴貴,人多乏食,令出太倉米一百萬石,開十場,賤糶以濟貧民。”據杜此詩,則所謂“賤糶”,並未解決問題。貪吏舞弊,奸商居奇,人民無奈,只要“相許”,也就不計衾裯和鬥米的價值是否相等了。

⑼上句,長安布衣,亦杜甫自謂。誰比數,是說人們瞧不起,不肯關心我的死活。司馬遷《報任安書》:“刑餘之人,無所比數。”下句說自己也不望救於人,所以從裡面把門鎖了。衡門,以橫木作門,貧者之居。環堵,只有四堵牆。

⑽此句形容稚子無知的光景,大人正以風雨為憂,小孩則反以風雨為樂。

⑾此句有自比意,浦起龍說:“句中有淚。”

⑿未曾:一作“未省”。宋玉《九辯》:“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時而得幹?”后土,大地。一作“厚土”。

賞析/鑑賞

秋日殺,萬物凋而百感集,古有“悲秋”者悲秋之蕭瑟,“病秋”者病秋之隱淪,“驚秋”者驚韶華逝而年歲晏之速。少陵於此首亦融悲、病、驚,傷物殘而嘆自身老大難有成。

新的季節緩緩滲透瀰漫並取代舊的季節,詩的境界中季節卻若聞鼓而起,鳴金而息,皆是突至突離。春日瞬間吹生百草,“千樹萬樹梨花開”。而秋日就如主刑殺的神,化片烏雲持鐮刀拂過這世界,在溼潤和清冷中將一切帶走。“雨中百草秋爛死”,彷彿秋光眩暈,零雨其濛,頓時熄滅世上一切生機,而“階下決明顏色鮮”,此句的急轉令讀者彷彿忽見秋雨昏晝中一星微光,決明在雨水中顏色光鮮,居於自己青春的光景,天真地向季節的刀刃炫耀著初生的花葉。“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黃金錢。”翠羽蓋是富家華美的裝飾,黃金錢更是富貴的象徵,然而這不過出自小植物微弱的生命,只是瞬息的現象,決明仍“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著自身生命的祕密。越是鮮豔亮澤的顏色越是難久長而令人嘆惋,彷彿擁有了潤澤美好的形象,也就同時擁有了秋天的詛咒,若樂府中言:“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一待秋色深,便無復“翠羽蓋”與“黃金錢”。小植物便終究是小植物,在秋風中無助地凋零,甚至來不及嘆息,故言“涼風蕭蕭吹汝急,恐汝後時難獨立。”至此處決明之悲漸伏,而自身之悲漸起,決明之生命正如書生之生命,於人世昏暗之時獨居內心一隅,經營超然的詩書,本草書中言“決明”其物有明目去翳之功,詩書亦復如是。而詩書文字之美,意象之璀璨,亦若“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黃金錢”,在紙上無比煊赫。然而書生只是紙上的豪傑,斗室的君王,當人世之秋忽至,生命於困頓的迷宮中,也只如波德萊爾詩中信天翁,墜落甲板,“笑罵盡由人”,才大無所用,只顯斯文之迂闊。“涼風蕭蕭吹汝急”是恆久的恐懼,“恐汝後時難獨立”是殘酷的煩擾。“堂上書生空白頭”:“書生”是青春朝氣的稱名,也是受人敬仰的身份,然若所讀書終未能轉為功名或入世之資本,“書生”便只代表了迂腐與弱勢,在吳敬梓的小說中受人譏笑老死書齋,“堂上”這一溢著書香的地點也便成了隔絕、閉塞、無能於外界的象徵。而“白頭”也只“空”,昔年的寒窗苦,去歲的俊逸詩,皆隨頭髮的白色化作一片虛無。書生面向渾濁的窗外,外面的人世是無底的淵蔽,獨立的出路是百繞的死結,在無盡的焦慮與無奈的盡頭他將關注點暫時轉向風中決明馨香的安慰:“臨風三嗅馨香泣”,那香氣瞬息、縹緲易逝的品質也正如他的詩,和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