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元夕》原文及翻譯賞析

別日何易會日難,山川悠遠路漫漫。


鬱陶思君未敢言,寄聲浮雲往不還。


涕零雨面毀形顏,誰能懷憂獨不嘆。


展詩清歌仰自寬,樂往哀來摧肺肝。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戶步東西。


仰看星月觀雲間,飛鴿晨鳴聲可憐,留連顧懷不能存。

古詩三百首

《燕歌行二首》是魏文帝曹丕的詩作,寫一個女子思念在遠方作客的丈夫,是言情的名作。全詩語言清麗,情致委婉,音節和諧,把人物情感表現得纏綿緋惻,悽婉動人。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現存最古老的完整的七言詩,雖然它句句用韻,還存在用韻單調的缺點,但是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明代胡應麟說:“子桓《燕歌》二首,開千古妙境。”

翻譯/譯文

分手之日容易,豈料相見之日如此難,山長路遠,天各一方。想念他以致憂思聚集,卻不敢說出口,為解相思之情,想託飄蕩之浮雲寄去問訊的書信,但浮雲一去而不見蹤影。整日以淚洗面,使得自己的容顏很快老去。百憂在心,誰能不獨自感嘆啊!唯有淺吟低唱懷人幽思的《燕歌行》,來聊自寬解一下,可是,歡愉難久,憂戚繼之。夜深了,憂思煎熬難以入眠,只有披衣出去,徘徊於中庭。抬頭看雲間星繞月明,然而人卻沒有團圓。可憐晨霧中飛鴿發出陣陣鳴叫聲,留戀徘徊不能慰存。

註釋

會日:聚會的日期。


鬱陶(yáo):憂思聚集。


雨面:淚流滿面。


展詩:賦呈或吟唱詩歌。


耿耿:猶言炯炯,耿耿不寐的意思。


雲間:指天上。


飛鶬(cāng):即鶬鶊,在中國常見的黑枕黃鸝。


顧懷:眷顧懷念。

賞析/鑑賞

曹丕《燕歌行》在詩史上久負盛名,但歷來對其一“秋風蕭瑟”篇分外垂青,而於此首卻問津甚少。其實是雙璧一對,兩篇對觀,更饒意味。


前篇從“霜飛木落”、“燕鵠南歸”感物起興。由時序涉及歸鳥,再由鳥歸而關聯所思之人淹留他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曲曲道來。此首與其主題、情思相一,構思則另起爐灶,“唯抒情在己,弗待於物”(王夫之《姜齋詩話》),不假外物,直抒胸臆。


此篇人物一出場,幾是脫口而出“別日何易會日難”,好像不加斟酌,其實含義複雜。結合前篇“念君客遊多思腸”、“憂來思君不敢忘”,此句浸透思念之意,且“念”、“憂”至此翻覆而為困惑和感慨——“會日難”,即“會日何難”,承上“何”字而省。人生一世,生計羈絆,天各一方,時或有之。至於漢末動亂,“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曹植《七哀》)的現象,竟為尋常之事。對於鍾於情的室中思婦則鬱結為滿腹牢騷哀怨。在上篇“念”、“思”之後,此首接手,不假思索,即道出心曲,此其一;其二,由眼前的“會日何難”,相見不易,滋生懊悔當初“別日何易”,分手匆匆,而“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情思;其三,昔日分手倉促,滿意料相逢不遠,豈料歸期無望,這就反省出當今“相見不易”,“會日何難”之意。憂思與期望,失望與懊悔,哀怨與悵望融為一句,引發以下若許曲曲不盡之心緒,可謂“立片言以據要”,為一篇之關目,為通首之根源。次句“山川悠遠路漫漫”,化用《古詩十九首》中“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句意。這是從空間的遙遠申述上句“會日何難”之意。這和上篇以時令物候烘托思婦別離之久,用意相同,構思則異。這二句省透此詩主腦:“行役不歸,佳人怨曠”(吳兢《樂府古題要解》),李商隱的名句“相見時難別亦難”即脫胎於此。


山長路遠,天各一方,思婦獨處,自然要“思君”,以至“鬱陶”——憂思聚集。“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為人之常情。懷此深憂,當須排遣、傾訴。可是,既“鬱陶思君”,何以卻“未敢言”?這句實與古辭《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彷彿。是說心思君,而君在千里之外,欲睹一面而未得,拳拳心曲,所思之人豈能得知。用曹丕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獨孤煢,懷此百離。憂心孔疚,莫我能知”(《短歌行》)。“未敢言”,即不能言,與前篇“憂來思君不敢言”,措詞取義相同。相見不得,相訴不能,而引起“魚雁通書”、青鳥探看之意。“寄聲浮雲往不還”,有人以為是所寄問訊音書猶如飄蕩之浮雲,一去而不見蹤影。徐斡《室思》其三也有同樣的意思:“浮雲何洋洋,願因通我詞。飄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這是把“浮雲”質實看之。看下“伏枕不眠”云云,“浮雲”似為虛擬——以比遊子,那麼此句就是向遠方遊子“寄聲”,然而回音杳然,一無反響。舊傳李陵《別詩》其一:“仰視浮雲馳,奄忽互相逾。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涯。”唐人雍陶《七哀》:“君若無定雲,妾作不動山。”取意相近。這裡寄書遊子卻往而不還,聚集思婦不少的困惑和疑慮:是役者戎馬倥傯,戰事緊急;還是其戍未定,“靡使歸聘(問)”;還是染疾;還是負傷……這種種焦思懸念,都注入這一句不願明言之中。這時再回頭看上句“未敢言”,則有多少不安憂慮隱伏其中。


這種無休止的巨大心理負荷不斷加重,枯寂、失望,甚或絕望時或襲來,頓感青春消失,容顏無光。“涕零雨面毀容顏”就是抑鬱憂傷心理的外現。此言憂鬱令人老,下言憂思不解。“獨(豈)不嘆”,返照前“未敢言”。百憂在心,極需傾訴,卻“未敢言”,欲吐還吞不能訴之,只是長吁短嘆,其情之哀、憂之切、慮之深可見。二句合觀,明知憂思傷人,卻仍懷憂不減,此即“願言思伯,甘心首疾”(《詩經·衛風·伯兮》)用意,不過那是任情直說,此二句則前抑後揚,情思波折,跌宕反襯而加倍寫憂。從首句至此,從心理展現的角度,刻畫出一個“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哀思衷腸無所傾訴的怨婦形象。


人如果遇到困擾,憂慮而感覺不安,理智上就需消除情緒的動盪,尋求心理平衡,苦悶才會消散。第七句的“展詩清歌”,是寫思婦淺吟低唱懷人幽思的《燕歌行》,這是主人公聊自寬解的第一措施。可是,歡愉難久,憂戚繼之。思苦歌傷,猶如前篇所言“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清商之琴音悽苦不堪,無絲竹相伴的清唱也格外淒冷。二者都是“樂往哀來”,憂上加憂,此之謂“舉杯澆愁愁更愁”。


心懷深憂,多方排解不得,則輾轉反側而愁懷難釋。“耿耿伏枕”一句,是說備受憂思失眠的煎熬。耿耿,猶言炯炯。至此點明長夜是懷人者最苦惱之時。這句不僅是上句“摧肺肝”的紛擾,也暗含一句潛臺詞——仍是“涕零雨面”的繼續。這是化用《詩經·邶風·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句意。“不能眠”者,是因“懷憂”而又“哀來”。“披衣出戶”漫步中庭,是思婦“聊自寬”的又一無可奈何的措施。步立踟躕於溶溶月光中,思飛遠方。這三句“不眠”——“出戶”——“看月”遞進而來,顯明的層次表現夜時的延展流失。“仰看”句平靜不露聲息,但結合下句“飛鶬晨鳴”觀之,“星漢西流”意已含裹其中。讀者似乎可以想見,從思婦“仰看”的倩影,斷續傳來深深的吁嘆聲,因為那“誰能懷憂獨不嘆”的句子給人印象太深了。不僅如此,由她“仰看”明月,自然也會想到她會低頭苦思,星繞月明,以見人缺。劉妙容《宛轉歌》有“願為星與漢,光影共徘徊”(見吳均《續齊諧記》),即與此詩意同。這實際上不就是唐人所說的“情人怨遙夜,竟夕(整夜)起相思”嗎?這層意思,從下句“飛鶬晨鳴”看,長夜破曉,飛動於晨霧中鶬鳥的陣陣鳴叫,那聲音於徹夜未眠徘徊中庭的思婦逗起若許可感可嘆的自憐之情,更為明白。“展詩清歌”——而吟唱難續,“步立”“仰望”——星月增悲,終然不能慰存。種種措施不能撫息苦苦之哀思,倒加重了孤棲自傷之情。


曹丕富於情感,是言情高手,善於表達細膩悱惻情思,而且喜用婦女口吻,形成柔腸宛轉、掩映多姿的“女性美”風格。這首詩的一、三、四句,句內各有層次,如第四句滿懷苦惱,又滿帶希望而“寄聲”,卻泥牛入海,“往而不還”,前者一展為一層,後者一收卻藏住,頓挫波折間見出室思之熬煎,流動遞進而加深情感。七、八兩句之間也形成這種波折轉藏效果;再則用了一連串否定句式:“未敢言”、“往不還”、“獨不嘆”、“不能眠”、“不能存”,形成希求排解而不能,再求排解又不能,情感起伏的波浪線,曲折流動,往復生姿,每往復一次,則深曲一層,形成情感上的層層漣漪。這種層次感和流動感二者的融合,就散發出微情動人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滲透力。有流動則變宕不定,有波折轉藏層次,則“聲欲止而情自流,緒相尋而言若絕”,而具丰神婉約,含蘊無窮的風味。


王夫之《船山古詩評選》把曹丕樂府比作“張樂於野,泠風善月”,也正是從“悲者形心靜,哀者聲必約”的微情動人、密意獨往的角度評價的,施之此詩,更為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