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的詞作鑑賞

張炎的詞作鑑賞

  張炎的詞作鑑賞

  張炎(1248-1319)字叔夏,號玉田,又號樂笑翁。張俊六世孫寓居臨安(今浙江杭州)。宋亡時,年二十九,家產籍沒,至以賣卜為生。至元二十七年(1290),曾北遊大都,次年春後南歸。晚年落魄縱遊於金陵、蘇杭一帶。卒於元延祐四年後,年七十餘。

  張炎工長短句,以春水詞得名,人因號曰張春水。與周密、王沂孫為詞友。袁桷、戴表元、仇遠等與之交。詞集名《山中白雲詞》。張炎於詞幼承家學。其《詞源》序曰:“昔在先人侍側,聞楊守齋、毛敏仲、徐南溪諸公,商榷音律,嘗知緒餘。”論詞則專尊姜夔,尤主“清空”與“騷雅”之說。後世遂以“姜張”並稱。戴表元《送張叔夏西遊序》稱其“飲酣氣張,取平生所自為樂府詞自歌之,噫嗚宛抑,流麗清暢,不惟高情曠度,不可褻企,而一時聽之,亦能令人忘去達窮得喪所在”。仇遠《山中白雲詞序》曰:“讀《山中白雲詞》,意度超玄,律呂協洽,不特可寫青檀口,亦可被歌管薦清廟。方之古人,當與白石老仙相鼓吹。”清初浙派執柄詞壇,張炎詞集一再被翻刻,曾有“家白石而戶玉田”之盛。常州詞派繼起,遂多有不滿之辭。賙濟《介存齋論詞雜著》雲:“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詣力亦不後諸人,終覺積穀作米,把纜放船,無開闊手段。然其清絕處,自不易到。”又《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雲:“玉田才本不高,專恃磨礱雕琢,裝頭作腳,處處妥當,後人翕然宗之。然如《南浦》之賦春水,《疏影》之賦梅影,逐韻湊成,毫無脈絡,而戶誦不已,真耳食也。其他宅句安章,偶出風致,乍見可喜,深味索然者,悉從沙汰。筆以行意也,不行須換筆。換筆不行,便須換意。玉田惟換筆不換意。”

  ●甘州·寄李筠房

  張炎

  望涓涓一水隱芙蓉,幾被暮雲遮。

  正憑高送目,西風斷雁,殘月平沙。

  未覺丹楓盡老,搖落已堪嗟。

  無避秋聲處,愁滿天涯。

  一自盟鷗別後,甚酒瓢詩錦,輕誤年華。

  料荷衣初暖,不忍負煙霞。

  記前度、剪燈一笑,再相逢、知在那人家?

  空山遠,白雲休贈,只贈梅花。

  張炎詞作鑑賞

  詞產生時,最初只言花前月下,離愁別緒,被世人稱為豔詞。而秦觀獨創一格,“將身世之感打併入豔情”,使詞別有洞天。此徑一開,後人紛紛仿效。

  張炎的這首詞就可稱為是將家國身世之感“打併入”友情之作。李筠房南宋浙江湖州人,張炎的友人。宋時兩人情趣相投,時常相聚,而宋亡國後兩人天隔一方。此詞即是張炎寄詞隱遁山中的老友,勉以梅花相,共保歲零貞潔。

  詞的上片寫登高望景並由此而生的思友及自傷之情。“望涓涓一水隱芙蓉,幾被暮雲遮”,寫遠望之景。水中的荷花被暮雲所蔽,顯得朦朦朧朧。句中用荷花隱含著對遠處友人的思念,寫出了詞人望故人而不見的黯淡心情。“正憑高送目,西風斷雁,殘月平沙。”思念的心情使詞人無心欣賞眼前的美景,所見的皆是寒風中的孤雁,殘月下的沙灘。“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其實江南的秋景並非如作者所描繪的那樣蕭颯、敗落。但傷感的心情使詞人在這一派秋光之中只見了盡老的丹楓,想到的只是無限的遲暮,嗟陀的歲月。所以才有“未覺丹楓盡老,搖落已堪嗟”之句。其實詞人此時正當盛年三十歲左右,但經歷亡國家破之變後的心理也已使詞人心感遲暮。“無避秋聲處,愁滿天涯。”一個“無避處”,一個“滿天涯”,表明客觀形勢的險惡及主觀感受的抑塞悲悽,自己無法擺脫壓抑的感覺,只有將滿腔愁緒寄與遠在天涯的友人。

  詞的下片,接下來把滿腔思愁寄與友人。“一片盟鷗別後,甚酒瓢詩錦,輕誤年華”,自己在與友人分手後人,卻由於在賦詩飲酒中消磨時光,白白浪費了許多寶貴的年華。懺悔之情由此可見。“料荷衣初暖,不忍負煙霞。”化用《離騷》中“集芙蓉以為蓉”,和孔稚珪《北山移文》“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獨舉”中的“荷衣”,“煙霞”,稱讚李筠房在國破家亡之後,馬上披上“荷衣”、陪伴“煙霞”,不作元朝之官,寧做大宋的遺民隱士。然而友人的音訊未通,只能是“料想”。“記前度、剪燈一笑,再相逢、知在那人家。”這時只能回憶以前共勉,苦盼再相逢之日。“空山遠,白雲休贈,只贈梅花。”“白雲休贈”化用陶宏景《詔問山中何處所有賦詩以答》中“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只贈梅花”更是引用人所其知的“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陸凱《寄范曄》)以梅花相贈,以梅花互勉,表達出詞人不慕榮華、不畏冰霜的高潔品格。本自成為本詞的點睛之筆。

  張炎的詞風舒暢,如白雲舒捲,爽氣貫中,有一種清空搖曳之感。總觀全詞,既不同於某些婉約詞的柔美嫵媚,又不同某些豪放詞的生硬死板,而是在清空流轉中寓有“波湅老成”之致,選詞之精煉,選典之巧妙,又自然流露出“一氣貫注”之妙。表現出作者詞學深厚的功力。

  ●長亭怨·舊居有感

  張炎

  望花外、小橋流水,門巷愔愔,玉簫聲絕。

  鶴去臺空,佩環何處弄明月?

  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頓別。

  露粉風香誰為主?

  都成消歇。

  悽咽。

  曉窗分袂處,同把帶鴛親結。

  江空歲晚,便忘了、尊前曾說。

  恨西風不庇寒蟬,便掃盡、一林殘葉。

  謝楊柳多情,還有綠陰時節。

  張炎詞作鑑賞

  本詞暗含著張炎一生中最悲慘的一段遭遇。張炎出身貴族世家,其六世祖為南宋初年大將張俊。祖父張濡,為獨松關守將時,部將誤殺元史激怒元主,1276年3月,元兵破臨安,張濡被處以“磔殺”,不久又被籍家。(據《元史。廉希賢傳》)。從此,張炎遭遇滅頂之災,家破國亡。

  張炎故居在臨安,是有名的“南湖”。本詞即是其重遊故地,回想往昔之詞。上片起首兩句“望花外、小橋流水”描摹其昔時盛景,但緊接兩句“門巷愔愔,玉簫聲絕”。詞情一變寫出此時簫絕門愔的寂寞景象。盛衰對比鮮明。“鶴去臺空,佩環何處弄明日?”前句用“鶴去臺空”的典故補充上文,後句又化用杜甫詠明妃詩“環佩空歸月夜魂”詩句表達對自己的愛妻的深沉浩嘆。“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頓別”。寫故居被籍沒已有十年,而今重遊故地仍愁腸千結,心情起伏。“露粉風香誰為主?都成消歇”,既寫昔日之花,也借喻如花之人,如今已全都玉殞香消。上片以回憶故居為主,但句句抒發追憶往昔之情。

  下片由回憶過去引到當前。“悽咽。曉窗分訣處,同把帶鴛親結。”描寫與愛妻的生死訣別。“江空岸晚,便忘了、尊前曾說。”昔情昔人直到十年後的“江空岸晚”的今天,仍未能忘。“便忘了”一語實為反說。“恨西風不庇寒蟬,便掃盡一林殘葉。”借比興手法,寫元朝統治者屠殺漢人的酷烈,使人頓生惻隱之心。此為此詞的高潮之句。“謝楊柳多情,還有綠陰時節”。末兩句說出江邊故居的楊柳,隨風起舞,依依不捨。依者由此想到楊柳還有逢春到夏,重綠成蔭的季節,而浪跡離散的遊子,卻再也沒有盛和重聚的機會,因而只能無可奈何了。

  全詞懷人感舊,情真意切,而表達又極為巧妙,詞風婉轉纏綿,而比興的手法也使其更顯其幽婉之情。本詞是張炎描寫舊居中的幾首詞中的一首,但本詞以景敘事,以景抒情,清空之中見婉約蘊藉。因而鄧廷楨說其詞“返虛入渾,不啻嚼蕊吹香”。(《雙硯齋隨筆》)。讀過此詞,對張炎的身世會有進一步的瞭解。

  ●清平樂

  張炎

  採芳人杳,頓覺遊情少。

  客裡看春多草草,被詩愁分了。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誰家?

  三月休聽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張炎詞作鑑賞

  張炎詞以“悲秋”見長,離愁別緒,萬感情懷皆可由秋景而發。如《清平樂》(候蛩悽斷)即是一首“悲秋”名作。然而他的“傷春”之作也別具一格。一“秋”一“春”,景物不同,然其抒發的情懷卻是同出一源,——即傷亡國之情,感破家之痛。本詞即是其“傷春”的一篇佳作。

  上片“採芳人杳”兩句,前句寫春光明媚,芳紅草綠,本是賞花采綠之時,然而此時卻人跡杳了,昔日美景歌舞生平,人頭攢動的景象一掃而空。後句由前句而發出“頓覺遊情少”之感。張炎寫詞,寫景常藉故國家鄉西湖之景之筆。西湖美景美不勝收,舉世聞名,然而在作者眼裡,由於元兵的踐踏,西湖盛景已成過往雲煙,人跡杳杳,遊情慘淡。作者在此留下一個伏筆,不說元兵南掠,而言人杳,其中所含隱情,不言自明,非不想說,而不能說,也不必說也。承接上兩句,“客裡看春”兩句,似乎是寫後悔錯過春時,未能飽覽一年一度的大好春光。其實一句“客裡看春”,客居異地,浪跡天涯,終年如無根之萍,因此看景只會“草草”,“被詩愁分了”,怎麼會遊興滿懷呢?

  下片“去年燕子”兩句,借寫燕子把上文欲說而未忍多說的話,又進一步做了一點吐露。前後聯絡在一起,才能更深入體會詞人的處境。張炎身世前文已知,其國破家亡卻經常或被政治逼迫北上大都,或因生活所迫,居無家所,家無常址,如同飛燕一樣羈泊無定,浪蕩天涯。“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誰家?”短短兩句話,道出作者說不出痛苦情思,其情切切,其感深深。最後兩句“三月休聽夜雨,如今不是催花。”“夜雨”指使“流水落花春去也”(南唐李後主《浪淘沙》)的夜雨,不是早春細雨,而是暮春急雨。“催花”不是催促花開而是“摧花折葉”的摧殘花草。此時雨卻不是催花的媒劑,而是葬送春花的急雨。一“雨”雙關,透出家國身世之痛。

  本詞最突出的就是對比、比興。今昔物是人非的強烈對比滲透其中,借“燕子”比喻自己飄蕩無依“,借”夜雨“比喻摧花折綠的殘暴的元兵。寫作之中由景到人,由人到物,由物到情,層層深入,又層層翻新。有人評價說:”羈泊之懷,託諸燕子;易代之悲,託諸夜雨,深人無淺語也。“(俞陛雲《宋詞選釋》)。

  ●清平樂

  張炎

  候蛩悽斷,人語西風岸。

  月落沙平江似練,望盡蘆花無雁。

  暗教愁損蘭成,可憐夜夜關情。

  只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

  張炎詞作鑑賞

  本詞見於《山中白雲詞》卷四。原是張炎贈給他的學生陸行直(又稱陸輔之)的。其時,張炎年53歲。

  據《珊瑚網》卷八記載:陸行直《清平樂。重題碧梧蒼石圖》序中有“候蟲悽斷,人語西風岸。月落沙平流水漫,驚見蘆花來雁。可憐瘦損蘭成,多情因為卿卿。”只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一詞。詞中所言”卿卿“為當時陸之歌伎,才色皆稱。此中詞與其定稿,即本詞有較大改動。大概是在作者收入詞集時,有意為之。原詞無非是寫一點”花情柳思“,表達出一種風流豔情,而定稿則將豔情轉向”愁情“——為國破為家亡而發的感慨致深的悲愁。

  上片“候蛩”四句寫出秋意:候蛩(即蟋蟀)的哀鳴,西風的衰颯,秋月的清冷,秋江的澄淨,無雁的蘆花,一幅蕭殺的“秋曉圖”。以中,人們不難觸發出一股悲憤憂愁的“共鳴”來。作者選景立意頗深:寫秋寒,不言西風呼嘯,而言候蛩悽斷;寫秋感,不半個愁字,而言蘆花盼雁。既含蓄又有美感,表現作者深厚的功力。

  下片“暗教”四句,道出無限“秋愁”:“蘭成”,南朝梁時詩人廋信的小字,後其被北方政權所俘。“梧葉”,梧桐之葉,其最易引發秋感。白居易《長恨歌》中有“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把“秋雨梧桐”作為人世中最易引起愁情悲感的事來寫。而南宋詞人“溫庭筠”又有“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謫到明”(《更漏子》),更為梧葉增添豐厚的感情積澱。而作者言梧葉而寫“一枝”,正是更加形象地表現出孤苦潦落,刻劃人物情景入木三分。下片短短几句,卻把上片所寫之景統統昇華、提煉成了情語,借廋信之事道出人間道不盡的悲歡離合,借梧葉之孤義表達人世的蒼滄。而最後一句“梧葉秋聲”又極具概括性和藝術性,又成為蓋世佳句。

  本詞在藝術上是成功的,從選景的巧妙,從言情的`深遠,都極具特色。其筆調精練,含蓄;其風韻幽雅獨特;其意境清空淡遠;其情感真切感人。正是由於這樣的造詣,張炎的“秋詞”可以與宋玉的《九辯》、歐陽修的《秋聲賦》並列。清代陳廷焯評價說:玉田工於造句,每令人拍案叫絕,如《清平樂》“只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此類皆“精警無匹”。(見《白雨齋詞話》卷二)。

  ●疏影·梅影

  張炎

  黃昏片月。

  似碎陰滿地,還更清絕。

  枝北枝南,疑有疑無,幾度背燈難折。

  依稀倩女離魂處,緩步出、前村時節。

  看夜深、竹外橫斜,應妒過雲明滅。

  窺鏡蛾眉淡抹。

  為容不在貌獨抱孤潔。

  莫是花光,描取春痕,怕麗譙吹徹。

  還驚海上燃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

  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

  張炎詞作鑑賞

  梅、蘭、竹、菊,古人稱之為“四君子”。其中梅以纖塵不染,高潔雅緻為世人所稱。古人說:梅以韻勝,以格高,即說於此。古今詩詞諸家詠梅者眾,而張炎的這首詠梅詞立意深遠,其超脫了梅的形質本體,專詠梅影,其意似在韻格之外。

  上片首先,“黃昏片月”,寫梅而先言片月,繼承古人詠梅傳統,即詠梅影必先寫月,以月來襯托梅影,為梅影的出現準備了條件。接下來,詞人精雕細刻,為月下梅影傳神寫照。詞人從七個方面刻畫梅影,這裡姑且稱為“梅影七筆”。曰:“清絕影”,“疑似影”,“縹緲影”,“竹外影”,“淡潔影”,“貞固影”,“玲瓏影”。七筆連環,唯妙唯肖。初筆“似碎陰滿地,還更清絕”,寫“清絕影”。

  詞人先以“碎陰”比喻梅影,進而又用“還更清絕”,以“清絕”形容梅影纖塵不染,絕頂高潔的品格。一個“清”字,道出梅的出凡脫裕。以前的詩詞名家都曾詠梅,曰:“雪魄冰魂”,“冰肌玉骨”,而這裡一個“清”字更是比“雪”、“冰”、“玉”高出一籌,且是“清”至於“絕”,更是使人產生更多馳騁想象的餘地。

  次筆以“枝北”三句寫“疑似影”。梅影既至清絕,使詞頓生愛意,欲得而甘之,因而枝南枝北,環繞尋覓,及至“背燈”折取,卻又不可捉摸。“背燈”是指離開燈光。作者用“幾度”,“疑有疑無”,“背燈難折”,了了幾筆,勾畫出詞人對梅影的摯愛,及至到了難捨難分,迷離悄恍的境界,確實為神來之筆。

  第三筆,“依稀倩女”幾句,寫“縹紗影”。“倩女離魂”出自唐代陳玄祐的小說《離魂詞》,言衡州張鎰之女倩娘與表兄王宙相戀,但因鎰將女另配他人,使王宙含恨離去。倩娘與王宙感情至深,聞王宙離去,神魂離殼於夜間追到王宙船上,隨其入蜀。倩娘也因而從此臥床不起。及至五年後,兩人回倩孃家,房內臥病的倩娘聞聲相迎,兩女遂合為一體。從此兩人才得到圓滿的結局。詞人在此以倩女比梅,而又以其“魂”比梅影,魂從倩女出,影從梅中來,其比喻之巧妙,令人歎服。一個“魂”字使梅影的輕盈縹緲脫然而出。“緩步”兩句更使這首詞描述的梅影活化,使人神往。

  第四筆,“看夜深、竹外橫斜,應妒過雲明天”寫了“竹外影”。“竹外”出自蘇軾《和秦太虛梅花》有“竹外一枝斜更好”的詩句,“橫斜”出自林逋詠梅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詞句以“橫斜”來指梅影,短短几句以忽明忽暗的雲彩,以歲寒三友的竹襯托出梅影的美好,襯托梅的高潔。

  第五筆,詞的下片,以“窺鏡蛾眉”三句寫“淡潔影”,詞人不再寫月下之梅,竹外之梅,而寫鏡中之梅。在詞人眼裡,鏡中更顯梅的清絕聖潔。深夜,皎潔的月光把梅影映照在屋內鏡面上。一個“窺”字,立刻使人一種美人臨窗,飄然欲入的美感。一個“淡”字又給人美自天然雕刻的感覺。“為容不在貌”化用杜荀鶴《怨》“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句意。但詞人又翻陳出新加上了“獨抱孤潔”一句,柳貌而揚神,道出梅影的潔身自好,獨抱孤潔的追求。這句話是全詞的主旨所在,詞人不平的遭遇,內心的憤懣,對美的追求,種種複雜的內心世界,都深深地隱含在其中,使人回味。

  第六筆,“莫是花光”三句,寫“貞固影”。花光即僧仲仁,宋代蘅州花光山長老,與蘇軾、黃庭堅同時,黃曾詩言“雅聞花光能畫梅,更乞一枝洗煩惱”,可見其畫筆之神。“莫是花光”以疑問的語氣表達出肯定的語氣。這娟娟的梅影,難道是花光和尚筆下所描取的一痕春色嗎?“麗譙”指城門上的城樓。“不怕麗譙吹徹”,寫出梅超俗脫凡,貞而不墮,孤潔長存,即使城樓號角吹響也無所畏懼。梅的傲風霜笑雪雨,其鐵骨幽香,不知激勵了多少仁人志士。詞人在此的含意,熟悉張炎的讀者都會不言自明。

  第七筆,“還驚海上”三句是“寫玲瓏影”。“燃犀”出自《晉書。溫嶠傳》,用晉溫嶠在採石機燃照水底靈怪的故事。依者極具渲染地描寫海底的珊瑚,言其玲瓏晶瑩,活靈活現。其實用意在以盡珊瑚之美,目的在於表現梅影形象之美。

  全詞以那麼多的篇幅,七筆連環,描寫梅影。把“影”寫活,呼之欲出。然而詞的末句,筆鋒一轉,原來是酒醒天空,空對一庭香雪,使讀者從那迷離神往的境界出脫醒悟:原來一切美好的境界,卻因為“酒”在做怪,醉眼看世界,似夢似幻還似真!“酒醒”還有一個典故:隋時趙師雄遷羅浮,日暮於林間酒肆旁,見一美人淡裝素服出迎,與語,芳香襲人。因與扣酒家共飲。雄醉寢,及至酒醒,始知身在梅花樹下,美人已去,雄惆悵不已,才知是遇上了梅花神。(見《龍城錄》)全詞用典頗多,而此故事最是貼切。倩女離魂不就是這樣的梅花神嗎?怎樣才能寫好“梅影”,這首詞給了我們太多的啟示。

  ●湘月

  張炎

  餘載書往來山陰道中,每以事奪,不能盡興。戊子冬晚,與徐平野、王中仙曳舟溪上。天空水寒,古意蕭颯。中仙有詞雅麗;平野作《晉雪圖》,亦清逸可觀。餘述此調,蓋白石《念奴嬌》鬲指聲也。

  行行且止,把乾坤收入,逢窗深裡。

  星散白鷗三四點,數筆橫塘秋意。

  岸觜衝波,籬根受葉,野徑通村市。

  疏風迎面,溼衣原是空翠。

  堪嘆敲雪門荒,爭棋墅冷,苦竹鳴山鬼。

  縱使如今猶有晉,無復清遊如此。

  落日沙黃,遠天雲淡,弄影蘆花外。

  幾時歸去,剪取一半煙水。

  張炎詞作鑑賞

  在小序中,作者交待寫詞的背景。作者與友二人:詞人王中仙(王沂孫)、畫家徐平野泛舟江,飽覽山陰道中影色。山川美景、自相映照使人應接不暇,使人大發雅興。於是王沂孫賦詞一首,徐平野揮毫畫成《晉雪圖》,作者寫就本詞。在本詞中作者句句寫景,亦句句寫畫,描述中迷人的山陰景色,並抒發了愛國情懷。

  上片句句寫景:一葉小舟,在蕭瑟的溪上划行。船行緩慢,行行止止,像是要把這天地乾坤的美景盡收於篷窗之內。船中三人都陶醉在這天空水寒的冬風光之中。星星點點幾隻白雞,在水面上徘徊,像是一位丹青妙筆疏工幾筆畫出的水鄉葦塘秋意圖。遠處的江岸上,江濤拍岸激起幾波水紋,籬笆樹下堆積著枯落的樹葉,一條荒僻的小路正好通向集市。此時微風拂面,捲起的水氣沾溼了三人的衣服。上片寫景了了幾筆,如同作畫高手,活畫一幅冬際圖。

  下片,首先引用兩處典故:“敲雪門荒”指晉人王子猷雪夜訪戴安道的故事。據載:“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徬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今浙江嵊縣),即便夜乘小船擾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見《世說新語。任誕》。小序所提徐平野作《晉雪圖》即源於此。”爭棋墅冷“,指謝安與其侄謝玄棄棋爭勝的典故。據《晉書。謝安傳》載:公元383年,北方的前秦80萬軍進攻南方的晉國,雙方會戰於淝水。淝水之戰前夕,謝安與其侄謝玄在建康)今南京(山墅中下圍棋,以別墅作賭注。棋藝中謝玄為高,今時局未定,謝玄心神不定,終至落敗。

  另外其典故還暗含謝安隱居會稽東山的故事。謝安隱居山中亦有別墅。在此,“敲雪門荒”指謝安會稽之別墅故居,今已門前冷落。“門荒”,“墅冷”廖廖幾字顯現出世態炎涼,不禁令人大發慨嘆。作者聯想到時局,“風景不殊,舉目有山河之異,”因此發出“縱使如今猶有晉,無復清遊如此”的哀嘆。

  最後“落日”幾句,以景寫情,表達思歸之意。落日的餘暉把沙灘染成金黃,晴朗的天空飄著幾朵微雲。透過蘆花叢中的空隙,看到這一切景色都倒映水中隨著波浪蕩漾。作者不禁又發出讚歎,何時能用剪刀把一江煙水美景,剪取一半回去呢!“剪取一半煙水”句用晉索靖的故事:傳說索靖在觀賞顧愷之的畫時,為畫傾倒讚歎道:“恨不帶幷州快剪刀來,剪松江半幅紋練歸去。”作者用此典,即贊眼前之景,又嘆發人徐平野的《晉雪圖》,情景交融,使人歎服。

  張炎是憂國憂民的詞人,湖光山色,山川美景都不會自我麻醉,仍發出憂國之詞。因而《四庫全書提要》讚道:“炎生於淳病戊申,當宋邦淪覆,年已三十有三,猶及見臨安全盛之日。故所作往蒼涼激楚,即景抒情,備寫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紅刻翠為工。

  ●聲聲慢·別四明諸友歸杭

  張炎

  山風古道,海國輕車,相逢只在東瀛。

  淡泊秋光,恰似此日遊情。

  休嗟鬢絲斷雪,喜閒身、重渡西冷。

  又溯遠,趁回潮拍岸,斷浦揚艶.莫向長亭折柳,正紛紛落葉,同是飄零。

  舊隱新招,知住第幾層雲。

  疏籬尚存晉菊,想依然、認得淵明。

  待去也,最愁人、猶戀故人。

  張炎詞作鑑賞

  張炎本南宋詞人,宋亡後其立志不作元民,不仕新朝,以遺民自居,並以東晉明士陶淵明自比。這首《聲聲慢》即是“說淵明”的詞。四明指現浙江四明山附近的鄞縣,作者曾居此一段時間,結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現在為生活所迫,被迫離鄞返杭。本詞即是一首描寫離情的詞。

  上片,起著五句交待了來四明的源流。“相逢只在東瀛,”“淡泊秋光”道出作者遊四明實出於無奈,雖山風古道別有韻味,但羈旅之人何敢言遊。固而遊情淡泊如深秋的陽光。“休嗟”幾句透露在離鄞返杭之際複雜難言的心情。高興的是重返久別的故鄉,悲的是“鬢絲斷雪”年已近遲暮之時。“休嗟”表明作者此時的心情慾言又止,難已言盡。“又溯遠”幾句寫作者終於可以乘舟歸杭的過程。

  詞的上片描述離別之情,先回憶了以往的四明之遊,其後又懸揣他即將開始的返杭之行。詞的下片寫返鄉之情也與此同法。先描寫了眼前的別離,接著又描寫了返杭後的情景。章法整飾,結構勻稱。

  下片“莫向”幾句寫離別之情。折柳送別本是古時習俗,然而作者卻勸朋友不要折柳,為什麼呢?原來作者推已知柳,由柳又反給自己,同病相憐,看那深秋的楊柳落葉紛披,怎堪再折,讓我們怎能忍心去折與我輩有相同飄零身世的楊柳呢?“舊隱”二句語言中軟中帶刺,指斥那些原先隱跡山林,而後又不甘寂寞為元所聘飛黃騰達的人物。“舊隱”士實際是“假隱士”。“疏籬”三句抒發自己的志向,想來只有西子湖畔的疏籬殘菊,還能記得我這個未曾變節的陶淵明吧。陶淵明由東晉入劉宋誓不出山,而張炎由南宋入元也不忘故國,一個“晉菊”表達自己甘為“大宋遺民”的志向。“待去也”最後三句,由“舊隱”們和陶淵明聯想到自己,“最愁人,猶戀故鄉人”與歸說歸家是喜,不如說歸家面臨故國淪亡的舊址是別味的愁呢?這種反說寫法,使詞更蘊含深摯的餘味。

  本詞寫離情不僅僅是寫依依離別之情,而是在離情又蘊含對離後歸鄉的斷想。離別是感傷的,但返鄉的狀況又令人牽掛,作者表達自己的志向,不做“舊隱”寧做“晉菊”。而且作者全篇離情,而情在景中,情景交煉,言外之意別具一格。

  ●朝中措

  張炎

  清明時節雨聲譁,潮擁渡頭沙。

  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戀天涯。

  燕簾鶯戶,雲窗霧閣,酒醒啼鴉。

  折得一枝楊柳,歸來插向誰家?

  張炎詞作鑑賞

  提起清明時的雨,大家都會聯想起那句“清明時節雨紛紛”的詩句,而本詞作者張炎筆下,清明時節的雨,清明時節的情又別具一格。

  上片“清明時節”二句,描寫的清明時的雨,不是毛毛細雨,而成了嘩嘩大雨。恰在此時作者冒雨尋春,卻被大雨所困,見到江邊水急,浪潮翻湧。“翻被梨花冷看”,二句,作者此時心口難言,無心看花,但作者卻使梨花有感,冷眼旁觀作者雨中的狼狽,責怪作者不思故土暖被,卻對他鄉山水花木如此病情苦戀。作者的此番“遭遇”有口難言,而其中源由,無限辛酸無限悲恨,盡在不言之中。

  下片“燕簾鶯戶,雲窗霧闊,酒醒啼鴉。”“燕簾鶯戶,雲窗霧闊”是指歌妓舞女之所。雨中尋景不成,因而只能到鶯啼燕舞的珠簾玉戶消磨時光,一醉解千愁。然而醉鄉雖好,難以久留,醉醒客散,只見歸鴉啼鳴,人去樓空。“折得一枝楊柳”二句,楊柳,古時清明節中家家戶戶門上插柳以祛邪。歸去的途中,作者也隨手摺了一枝楊柳,但走至住所才恍然醒悟——浪流之人羈駐之旅,哪會有自己的家門呢?作者不禁感嘆一枝楊柳,“歸來插向誰家”。一種天涯遊子欲歸無處,欲住無家的悲哀,猛然襲向心頭。一枝無處可插的楊柳,滿腹悲怨溢於詞中,幽默中見無奈。詞人用筆舉重若輕,不見著力,是那麼自然,用筆之巧,用意之妙,叫人拍案叫絕。

  本詞寫情愁,選景獨出新裁,寫情愁言愁之精妙,表達之條理。這使在詞中平素並不顯眼的詞語,在詞人筆下卻顯得那麼幽默,那麼有韻味。俞陛雲評價作者說:“司馬周南留滯,貽笑梨花,幼安遼海無家,空攀楊柳,是善於怨徘者。”(《宋詞選釋》。劉熙載說:“張玉田詞,清遠蘊籍,悽愴纏綿。”)《藝概。詞曲概》(

  ●阮郎歸·有懷北遊

  張炎

  鈿車驕馬錦相連,香塵逐管絃。

  瞥然飛過水鞦韆。

  清明寒食天。

  花貼貼,柳懸懸。

  鶯房幾醉眠。

  醉中不信有啼鵑。

  江南二十年。

  張炎詞作鑑賞

  張炎經歷國亡家破的慘變後,誓做大宋遺民,不為元朝作事。他一生都在追求那種隱居山中隱士生活。一生中為躲避元朝廷的徵召到處流浪。僅有一次,約在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九月,張炎為元朝廷逼召,與好友曾心傳(遇)、沈堯道(欽)一起由杭州到大都,為元宮延繕寫金字藏經,次年春天完成即返杭,此次入京約有半年的光景。這就是詞題中所說的“北遊”。此次北遊,給詞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以致在他離開京都後很長時間,還是念念不忘。

  這首《阮郎歸》就是他在離京二十年之後寫的追懷他那次京都生活的小詞。

  詞的上片寫大都的盛況。“鈿車驕馬錦相連,香塵逐管絃。”寫大都街上,車馬豪華,多不勝數,前後相連,絡繹不絕。“鈿車”指婦女乘坐的金飾的輕便小車,“驕馬”指士子所乘駿馬。起首一句就表明士女歡遊,場面豪華熱烈。次句用“香塵”、“管絃”進一步描繪遊樂活動之盛,同時又渲染了氣氛,使之更表現出盛況空前。“瞥然,飛過水鞦韆,清明寒食天。”“水鞦韆”原指南方在鞦韆架上翻筋斗跳水的一種遊戲,在這實指與此相仿的北方的盪鞦韆。突然間,見鞦韆蕩起,才醒悟到原來是清明寒食節。《天金遺事》載:天寶宮中至寒食節竟築鞦韆,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帝(玄宗)呼為半仙之戲,都中士民相與仿之。流傳民間,使寒食節以鞦韆為戲。以此作者可知是寒食節。短短几句,鈿車、驕馬、香塵、管絃和飛動的水鞦韆,組成了一幅“清明寒食天”的宏觀景象圖。

  詞的下片寫詞人追懷京都生活中與一位女郎的一段纏綿往事。“花貼貼,柳懸懸。鶯房幾醉眼。”“鶯房”指女子的臥房,“鶯房幾醉眠”,可見詞人與“鶯房”的女主人關係非同一般。“花貼貼,柳懸懸”正表現了兩人纏綿的生活。“醉中不信有啼鵑”,“啼鵑”是悲苦的象徵,杜鵑啼血既是悲苦,又是離別的象徵。作者不相信與那位女郎會有離別悲苦之事,不相信會離開她。但事與願違,終又勞燕分飛,天隔一方,只能將深深的思念留在京都,直至二十年後還時常想起,江南二十年“即是寫此。詞中女郎是誰呢?有人考證可能是張炎的老相識,杭州歌妓沈梅嬌,在此並不再考證,有興趣的可參閱其他有關資料。

  這首詞充滿作者對過去美好生活的回憶,為更好地表現那段生活,作者擇選了《阮郎歸》的詞牌調,使語句韻味十足,使詞調形成一種優美的“節奏流”,語言、情感如流水般自然傾瀉,內容和形式達到了和諧統一。

  ●綺羅香·紅葉

  張炎

  萬里飛霜,千林落木,寒豔不招春妒。

  楓冷吳江,獨客又吟愁句。

  正船艤、流水孤村,似花繞、斜陽歸路。

  甚荒溝、一片淒涼,載情不去載愁去。

  長安誰問倦旅?

  羞見衰顏借酒,飄零如許。

  謾倚新妝,不入洛陽花譜。

  為迴風、起舞尊前,盡化作、斷霞千縷。

  記陰陰、綠遍江南,夜窗聽暗雨。

  張炎詞作鑑賞

  本詞大約作於1290年冬。其時,張炎年四十三歲,為應元政府寫經之召而被迫北行。行之大都(今北京),感傷亡國之情頓上心頭,遂借眼前之“紅葉”抒發其亡國遺民的飄零身世和忠貞愛國的高尚情操。

  起首兩句:“萬里飛霜,千林落木”,以對仗句開頭,寫氣候的寒冷和萬木之凋零。第三句:寒豔“,然而是此時春花早謝,已不可能為它們所妒。三句表面寫景,實則句句抒情,以嚴寒比之元統治的殘暴,以紅葉象徵寧之遺民,而以春卉指斥此篇之主旨也。”楓落吳江,獨客又吟愁句。“以”楓冷吳江,既寫出停船泊岸的過程,又描寫了目睹紅葉飛舞似花而令人魂系“歸路”的心情,形神兼備,相得益彰。“甚荒溝、一片淒涼,載情不去載悉去”,茺溝。“紅葉載表”原出自唐孟棨《本事詩》所記“聊聊一片葉,寄與有情人”之情詩。在此作者以反話,紅葉本是載情而去,而此時自己心情悽苦愁悶,流寫的紅葉僅能載愁了。以片為止,主要寫沿途及初入京城之景。

  下片寫身在京都而感生的家國身世之感,以人與紅葉相映,顯得自然渾化。“長安認問倦旅”,“長安”在這實指元大都,“倦旅”指自身感傷無心做事。羞見衰顏借酒,飄零如許“,用自己烘托紅葉。前白化用前人”衰鬢霜供百,悉顏酒紅“(鄭谷)之句表現人生曲折,直現遺民身世。後句更表現出人之飄零、憔悴身現如同落葉也。”謾依新妝,不入洛陽花譜“。”洛陽“”新妝“皆暗牡丹,倚新妝”一語出自李的詩句“借問漢宮誰相似?可憐飛燕作新妝。”本句表面上說“紅葉”非花不能載入《洛陽牡丹記》、《群花譜》這類的花譜,實則勉勵紅葉們不要豔羨春花,隱含著作者的清高的志向和對新貴的諷刺。“為迴風、起舞尊前,盡化作、斷霞千縷。”寫紅葉隨風飛舞落於夕照晚霞之中的飄零遭遇。紅霞雖為斷霞,無力迴天,但紅葉這一光彩表明了遺民們的丹心碧血,堅貞的氣節。“記陰陰、綠遍江南,夜窗聽暗雨”,表達了紅葉雖有過綠蔭如新加坡之盛況,而如今也只能“夜窗聽暗雨”,回憶昔時的美好時光了。今昔盛衰、故國興亡之感,一語道破。

  全詞圍繞紅葉,扣緊題目。似寫紅葉而實非寫紅葉,其妙處在不即不離。故此詞為一詠物之佳作。陳廷焯評之“情詞兼之”即景抒情,備寫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紅刻悴為工“也。

  ●思佳客·題周草窗《武林舊事》

  張炎

  夢裡瞢騰說夢華,鶯鶯燕燕已天涯。

  蕉中覆處應無鹿,漢上從來不見花。

  今古事,古今嗟,西湖流水響琵琶。

  銅駝煙雨棲芳草,休向江南問故家。

  周密詞作鑑賞

  周草窗即周密,張炎的好友,周密、張炎,和王沂孫、蔣捷並稱宋末四大詞家。《武林舊事》,即周密所著,成書在宋亡後,書中不僅記載南宋百餘年間都城臨安的風土人情,且記載許多歷史掌故,備述“盛衰無常,年運既往”的感慨。書中使張炎最感興趣的即是其中記載紹興二十一年十月高宗駕幸張俊府弟(張俊是張炎的六世祖,南宋初年著名的大將),張府供應高宗的御筵成為當時的盛事。關於這段內容整整結成一卷,看前時故家盛舉,想今日愁苦流離,張炎讀後感觸倍加,遂寫下本詞。

  本詞全篇圍繞臨安(今杭州)、西湖來寫。上片說臨安盛日都成夢影。起著“夢裡瞢騰”二句,引用二典。“夢華”引用《列子》黃帝夢遊華胥國的典故,“夢裡夢瞢騰說夢華”,昔日的盛景在《武林舊事》中歷歷在目,然而盛景不再,只能在夢中暢遊昔日年華。一個“夢”字表現感慨之深,回思之痛。“鶯燕”用蘇軾“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述古令作詩》)這裡代指歌姬舞妓,說往日的歌姬舞妓都已散表走天涯。次二句“蕉中覆處”,也引用二典。“蕉無鹿”。出自《列子。周穆王》,“鄭人有薪於野者,遇駭鹿,御而擊之,斃之。恐人之見之也,遽而藏諸隍中,覆之以蕉,不勝其喜;俄而遺其所藏之處,遂以為夢焉。”“直中覆處應無鹿”言舊歡難再,舊況難現,如同蕉中尋鹿。“漢上花”用《韓詩外傳》典,據載周人鄭交甫在漢上遇二神女與之交談,其言甚歡後神女解佩贈珠而去。鄭喜不自禁,不料剛走數步,珠不見了,二女也不見蹤影。“漢上從來不見花”與上句意同,指漢上本來無花。此二句對偶工整、意理深含,不管“蕉下無鹿”,還是漢上無花“,不都說明書中所記臨安的”夢華“,實質上不就如同”痴夢“,”空華“嗎?淡淡兩句,情意無窮,感傷至深。

  下片以興亡盛衰無常的感慨,又表達出作者對國仇家恨的痛楚。“今古事”三句,承接上片言古今興衰,古今都難以擺脫,只能哀嘆世事的無常,如西湖流水演奏的琵琶曲。又有人言“西湖流水雨琵琶”借用杜牧《泊秦淮》詩中“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後庭花是琵琶曲)指對古今興衰,仍有人置若罔聞,如亡國之商女猶無恨,仍在演奏《後庭花》這樣的豔詞琵琶曲,此解亦有道理。“銅駝煙雨棲芳草,休向江南問故家。”“銅駝”見《晉書·索靖傳》:“靖有先識遠量,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前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此句表明人世難料,不要問家鄉變遷,人生鉅變。

  總之,此詞情深意切,真情實感露諸筆端,是一首佳作。

  ●憶舊遊·登蓬萊閣

  張炎

  問蓬萊何處,風月依然,萬里江清。

  說神仙事,便神仙縱有,即是閒人。

  我幾番醒醉,石磴掃松陰。

  任狂客難招,採芳難贈,且自微吟。

  俯仰成陳跡,嘆百年誰在,闌檻孤憑。

  海日生殘夜,看臥龍和夢,飛入秋冥。

  還聽水聲東去,山冷不生雲。

  正目極空寒,蕭蕭漢柏愁茂陵。

  張炎詞作鑑賞

  蓬萊閣是江南名勝之一,處於浙江紹興臥龍山下。紹興處於錢塘江、曹娥江、杭州灣的懷抱之中。登高一望,江天空闊。風景極為獨特。周密、張炎等人曾於此處作詩吟詠。這首《憶舊遊》,詠來曲折低沉,清空幽峭。

  “問蓬萊何處,風月依然,萬里江清”。全詞借勢起筆,“問”字直接領起,帶出登閣遊覽的總印象。“風月”從時間上寫人事的變化。時間未變,而思念大變,令人倍感痛心。“萬里江清”。從空間上寫閣上眼界的空闊。“休說神仙事,便神仙縱有,即是閒人。”前面三句寫景,此句轉為抒情。從寫景到抒情,轉得虛靈。意為身歷亡國鉅變,要象神仙那樣出世嗎?但神仙並不存在,不值得追求的。作者是南宋遺民,他認為只有放棄俗世的紛擾,才是真正的“神仙”。世上有蓬萊閣一類景物可供幽賞,這正是“神仙”的“安身立命”之地。

  “笑我幾番醒醉,石磴掃松陰。以”醒醉“、”掃磴“的活動來表示,含蓄表達中點明”遊“字。”石磴“即用”松陰掃石磴“句。”任狂客難招,採芳難贈,且自微吟。“筆觸之處又迴轉蓬萊閣。”松陰“掃”石磴“,已有”獨“意。”採芳難贈“化《古詩十九首》”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詩意,欲採芳香,無素心人可贈。詞人感到孤獨,只好”任“之,只好”微吟“自尋慰藉而已。

  “俯仰成陳跡,嘆百年誰在,闌檻孤憑”,意接上片總括遊蹤。世事的變化和此行的孤獨。所云“俯仰”之間,許多世事盡成“陳跡”,抒發了物人皆非之感慨。感物中懷人念遠中傷逝,憂憤加深。“海日生殘夜,看臥龍和夢,飛入秋冥。”寫天亮前所見景色。“海日生殘夜”,寫殘夜所見臥龍山在朦朧中的盤踞情狀。山騰如龍,在人夢境。作者思緒跳動,從殘夜到天明,從日色到江聲。

  “還聽水聲東去,山冷不生雲。”“不生雲”,雲氣蜇狀,自為一片淒冷不動氣象。“正目極空寒”,從恢強飛動轉到冷峭幽寂。“蕭蕭漢柏愁茂陵”,結句上接“目極”,意卻向遠處延伸。此句含意無限,是遺民心事的點睛之筆。“愁”字,點出“茂陵松柏”與此時、此地、此心的關係。

  陳廷焯評這首詞時講:“後闕愈唱愈高,是玉田真面目。”“愈唱愈高”,因情所致,愈來愈激動,在詞的節奏抑揚頓挫,高低相間,高低相抑,詞筆極為婉約幽峭。

  ●高陽臺·西湖春感

  張炎

  接葉巢鶯,平波卷絮,斷橋斜日歸船。

  能幾番遊?

  看花又是明年。

  東風且伴薔薇住,到薔薇、春已堪憐。

  更悽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

  當年燕子知何處?

  但苔深韋曲,草暗斜川。

  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

  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閒眠。

  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

  張炎詞作鑑賞

  這是一首寫作者重遊西湖的一首詞。從形式上看是“舊瓶裝新酒”,借西湖觀感這一舊話題抒發亡國之痛烈心情。

  “接葉巢鶯,平波卷絮”,從寫景起筆,用平緩的筆調寫出了春深時景。張詞的頭一句就化用杜詩“接葉暗巢鶯”。在密密麻麻的葉叢裡,鶯兒正在以歌表意“平波卷絮”寫輕絮飄蕩,被微波捲入水中“斷橋斜日歸船”“斷橋”,一名段家橋,地處裡湖與外湖之間,其地多栽楊柳,是遊覽的好去處。張炎在這裡寫的,正是抵暮始出的“歸船”。遊船如舊,而心情已不再。筆鋒一轉,“能幾番遊?看花又是明年。”點出良辰美景仍在,卻是春暮時刻,未幾花將凋謝,只好靜待明年了。“春逝”的哀感瀰漫於胸,只好挽留春天:“東風且伴薔薇住”,東風呀,你伴隨著薔薇住下來吧。而薔薇花開,預示著春天的即將結束。“到薔薇、春已堪憐”,春光已無幾時,轉眼就要被風風雨雨所葬送。“更悽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儘管春天尚未歸,西泠橋畔,卻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荒蕪。筆意剛酣暢,卻又轉為傷悲。西泠橋是個“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但現在只剩下“一抹荒煙”,今昔對比之強烈,已觸著抒發亡國之痛的主題了。

  “當年燕子知何處?”起筆令人一振。此句代用劉禹錫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詞在劉詩基礎上進一步點明瞭自己的故國之思。“韋曲”唐時韋氏世居地,在長安城南,“斜川”位於江西星子縣,陶淵明曾作《遊斜川》詩,這裡指西湖邊文人雅士遊覽集會之地。“苔深”、“草暗”形容荒蕪冷落之狀。當年的繁華風流之地,只見一片青苔野草。昔日燕子如今也已尋不到它的舊巢。而且不光如此:“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詞人暗用了辛棄疾的兩句詞:“拍手笑沙鷗,一身都是愁。”意謂連悠閒的鷗,也生了新愁。白鷗之所以全身發白,似乎都是因“愁”而生的,因此常借用沙鷗的白頭來暗寫自己的愁苦之深。

  “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閒眠”,二句話,點出詞人的雨秋身份:貴公子和隱士。“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開簾”照應“掩門”,“飛花”照應“卷絮”,“啼鵑”應“巢鶯”,首尾呼應,營造了一種花飄風絮,杜鵑啼血的悲涼氛圍。張炎此詞用鳥聲結尾,這就使詞有悽切哀苦的杜鵑啼泣之聲,餘音嫋嫋,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這是一首寫春暮時景的詠物詞。寫春天的景色等是實寫,寫內心的亡國之痛則是虛寫。以景示情,以情帶景,堪稱“鬱之至,厚之至”。讀耐人尋味,耐人咀嚼。張炎是一個婉約派的詞人,追念故國之思不是直接傾瀉而出,而採取不直言的手法。借“怕見飛花、怕聽啼鵑”委婉的方式來表達。此詞章法謹嚴,有自然流動之勢,只是詞文過於蘊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思想的軟弱性。

  ●南浦·春水

  張炎

  波暖綠粼粼,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

  魚沒浪痕圓,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

  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

  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

  和雲流出空山,甚年年淨洗,花香不了?

  新綠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

  餘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

  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

  張炎詞作鑑賞

  這是一首寫春遊水濱的詠物詞。詞風較為典雅,文辭較華麗,寫春水時不粘不脫,使其活靈活現。詞人對春水觀察得細緻入微,下筆極工,略加典故點題,故被人稱之為“絕唱千古”。

  全詞首以詠西湖湖水起筆。“波暖綠粼粼”,點出了“春水”題目。湖光粼粼,綠波盪漾,瀰漫著春的氣息,透出了春日溫煦之意,寫春水溶洩之狀。

  “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寫燕歸蘇堤。前句寫“春”字,後句暗寫湖水(蘇堤在西湖)。“魚沒浪痕圓”使人如見魚兒沒入湖水,水波起伏之狀。這裡寫景極妙,用工極細。張炎以“燕飛來”勾引起“魚沒”之句,表意極妙。“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實仍扣“春水”二字。表面是說:湖水帶走了繽紛狼藉的落花,湖水要嘲笑東風之無法吹淨殘瓣也。其實還是在形容春光之闌珊與湖水之浩渺。春光駘蕩、落紅紛披的時候,西子湖裡,遊舟如織,斷絕不通的水濱中,和荒僻的小橋下,也時見有小船從柳陰深處翩翩撐出。詞人在這裡給西湖春日勝景作了很好的一個素描。

  第二層“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始詠池水。南朝謝靈運有詩云:“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張炎借用舊典,翻出新意。意謂今日池塘長滿青草,恰似當年謝氏詩中所表達夢中之意境,這裡虛寫實景把眼前所見之實境,引入夢幻所感之虛境。增添了詩意的朦朧感和美麗的聯想。杭城除西湖之外,還多“池塘”,是多水之鄉,如湧金池、聖母池、白龜池、金牛池、龍母池等等。先寫過蘇堤“湖水”,再寫“池水”,亦以補足,“春水”之無處不盈也。

  下一層詠溪水。“流出空山。甚年年淨洗,花香不了。”由湖水溯源寫溪水,由湖光引出山色。湖光山色,構成了西湖美不勝收的佳景。詞人下筆也很雅麗。它並不直接寫“溪水”,而是描寫溪水周圍前後的景物:雲和、山空、花香。由此引出溪水,意境很美。“年年”指今年之遊已非往年之遊,今年之水載流紅亦非往年之水流花落。

  “新綠乍生時”句下轉入第四層的感懷舊遊上來。張炎等“西湖詞友”,曾在西子湖畔結社遊賞。但現今卻都分散四方。“茂林觴詠”借王羲之千古篇《蘭亭集序》中“茂林修竹”,“一觴一詠,亦是以暢敘幽情。”“新綠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

  盛時難再,令人感慨系之矣。“餘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令人不禁懷念起舊時相聚於其下的碧桃樹了:“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目觸韶景而傷感,光陰之易逝,是文人騷客常詠之情。

  張炎是“西湖詩(詞)社”中的一位著名詞人,這首《南浦。春水》詞,就是他的成名之作,還因此而獲得了一個“張春水”的佳名。臨安貴寶生活,是在風花雪月中度過。加之西湖乃獨有之勝景。要寫西湖之美,要選春季發“桃花水”的當口。在波光瀲灩,綠柳飄拂的境況下,自然勾起了詞人們多麼濃郁的才思和豐富的想象。此詞的佳處並不在於寄託什麼深刻的情志,而在於它文辭的優美,以及詞風的婉麗清雅。

  ●水龍吟·白蓮

  張炎

  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猶滴金盤露。

  輕裝照水,纖裳玉立,飄飄似舞。

  幾度銷凝,滿湖煙月,一汀鷗鷺。

  記小舟夜悄,波明香遠,渾不見、花開處。

  應是浣紗人妒。

  褪紅衣、被誰輕誤?

  閒情淡雅,冶姿清潤,憑嬌待語。

  隔浦相逢,偶然傾蓋。

  似傳心素。

  怕湘皋珮解,綠雲十里,卷西風去。

  張炎詞作鑑賞

  這是一首以白蓮為題的詞。此詞佈局巧妙,章法奇特,匠心獨運,可堪與蔣捷同題材的詞相比翼了。

  “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猶滴金盤露。輕裝照水,纖裳玉立,飄飄似舞。”是對白蓮作總體的概括描寫。把蓮花比作仙人掌上的芙蓉,它還滴著金盤的玉露,借用的是漢武帝承露盤事。落筆把蓮花的整體精神攝起的,跟著具體勾畫:“輕裝”、“纖裳”,為形質;“照水”、“玉立”,為姿態。配似“飄飄似舞”,使蓮花的形象突現眼前。

  “幾度銷凝,滿湖煙月,一汀鷗鷺”隨即換了角度,自身落筆。“銷凝”意為徘徊凝望。幾度排徊在滿湖煙月和一汀鷗鷺之中,為的是要領略這詩的環境中那白蓮的雅韻。“記小舟夜悄,波明香遠,渾不見、花開處。”悄然靜夜之中,駕一葉扁舟,在湖上飄搖。淡白的湖光,遠送的香氣,皆進目鼻之中,那蓮花卻混在波明月白之中了不可見。這幾句蓮花被置身於若有若無之間。湖光、煙月、小舟、鷗鷺物光人色皆有。如果能夠用丹青畫出,當是一幅絕品。

  “應是浣紗人妒。褪紅衣、被誰輕誤。”大抵是浣紗人妒忌美麗,換紅衣裳,穿一件素白的羅衫,以便消減您那動人的魅力。這裡寫白蓮仍是一片迷離之色,輕輕把題目的“白”字反挑出來。

  “閒情淡雅,冶姿清潤,憑嬌待語。”白蓮的姿態陡然呈現。“閒情淡雅”一串特寫鏡頭,“淡雅”是寫神魂,“清潤”是說姿態:“憑嬌待語”是擬人化手法,寫出它“若諷若惜,如怨如慕”之情態。

  “隔浦相逢,偶然傾蓋,似傳心素。”“隔浦”化用白居易的《隔浦蓮曲》句:“隔浦愛紅蓮,昨日看猶在。”“傾蓋”借用“傾蓋而語”的成語。“心素”即心事。這裡又補足了一筆,將上面意思說透。

  結拍“怕湘皋珮解,綠雲十里,卷西風去”。從眼前盪開,想到未來。“湘皋珮解”是個典故。鄭交甫遇見江水女神得贈玉珮。這裡的“珮解”是比喻蓮花落瓣。“怕湘皋珮解。”講不久西風吹來,花瓣飄落,如江妃解珮。只剩“綠雲十里”在西風中飛卷罷了。

  整首詞,有總寫,有分寫,有遠寫,有近寫,有正寫,有側寫,章法頗可玩味。其中的“小舟夜悄”一段,迷離惝怳:“浣紗人妒”三句,想象幽奇:“憑嬌待語”、“似傳心素”,則人花合詠,也都顯出作者的匠心。

  長調詠物,要有整體的佈局。或總或分,或實或虛,或探或補,手法頗多,規劃得好,才能下筆。這首詞,總分結合,遠近相宜,章法頗為嚴謹。

  ●壺中天

  夜渡古黃河,與沈堯道、曾子敬同賦

  張炎

  揚舲萬里,笑當年底事,中分南北。

  須信平生無夢到,卻向而今遊歷。

  老柳官河,斜陽古道,風定波猶直。

  野人驚問,泛槎何處狂客?

  迎面落葉蕭蕭,水流沙共遠,都無行跡。

  衰草悽迷秋更綠,唯有閒鷗獨立。

  浪挾天浮,山邀雲去,銀浦橫空碧。

  扣舷歌斷,海蟾飛上孤白。

  張炎詞作鑑賞

  這首詞是以描寫古黃河為主的。此詞一改張炎“婉約”的形象,在“夜渡古黃河”這樣的題材中,自然帶有黃河古道的粗獷蒼勁的風格。從詞風上講,張炎此詞似更似東坡、稼軒之詞風。

  “揚舲萬里”,起筆用《楚辭·涉江》“乘舲船予上沅兮”句意,流露出對萬里徵發的牴觸。“笑當年底事,中分南北”,句意恰如文天祥詞:“山河破碎風飄絮”。魏文帝曾臨江嘆曰:“天所以隔南北也。”這裡是借長江言黃河。“追昔”意在“撫今”。當年的金宋對峙。猶有南北並列之勢,現在卻連這種形勢都不復存在了。“笑”這裡卻是無可奈何的苦笑,其情感之複雜亦復不可言傳。

  下面轉寫國家興亡之題。“須信平生無夢到,卻向而今遊歷。”“須信”和“卻向”表示出他是懷著無可奈何心情北上的。生在江南錦繡之鄉的貴公子,以前是做夢都夢不到這塊荒涼的地方來的。但現實迫使他棄國離鄉來此。張炎少有才氣,名聲遠播於外。元朝徵集藝人赴大都寫金字《藏經》,張炎當然其中。

  王命在身,不得不行。但苦衷在心卻無處傾訴,只好借古黃河“中分南北”來發洩。隨即寫出南人眼中的黃河:“老柳官河,斜陽古道,風定波猶直。”“老”、“古”,言其古老:“風定波猶直”,寫水流之峻急。以實物實景寫出詞人心中的感受。

  “野人驚問,泛槎何處狂客?”“泛槎”是一個典故。古傳天河與海相通。有人某年八月從海上乘浮槎(木筏)竟誤達天河。“野人”此處借指河邊的土著居民。他們帶著詫異驚訝的語氣向這群旅行者發問:你們是從何處跑到這兒來了?這裡比黃河為天河,曲筆寫路迢迢和跋之艱辛。

  “迎面落葉蕭蕭,水流沙共遠,都無行跡”,黃河氣象之空闊。這裡化用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之句,寓“艱難苦恨”之情於其中。

  “衰草悽迷秋更綠,唯有閒鷗獨立。”“綠”指黃綠色也。“北國深秋,寒氣早臨,衰草悽迷,一派迷離景色。唯有閒鷗獨立”,河面寥廓,孤鷗閒立,寫眼前實景,暗含茫茫世間只有沙鷗才是自由的,人卻不能如此的意味。

  下面以突兀的筆調,寫黃河一帶的壯闊景色。

  “浪挾天浮,山邀雲去,銀浦橫空碧。”張炎用蒼涼悲壯的筆觸寫出了黃河的驚濤駭浪。和蘇東坡描繪長江的壯麗和人物之風流不同。張炎此詞卻在這種意境中流露出自己迷惘的心緒。

  “扣舷歌斷,海蟾飛上孤白。”激動的心情達到了高潮。扣歌而歌,令人百感交集。“海蟾飛上孤白”“海蟾”指月亮,因為古人相信月亮自海底升起,故名。這裡以海上飛月奇絕光景來襯出自己孤寂難禁的痛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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