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寺一個人的安靜時光散文

塔爾寺一個人的安靜時光散文

  來西寧之前,對塔爾寺的印象既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很早就知道建於明嘉靖年間,是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創始人宗喀巴的誕生地,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酥油花、堆繡、壁畫是其藝術三絕;模糊的是,畢竟一直從未親臨其中,那些膾炙人口的美談和聖神感,就像鏡中月,水中花一般的遙遠與渴望。

  慶幸,這次青海行,讓我終於可以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向其靠近,又靠近。

  未及門前,忽然落雨了。漫天的寒風夾雜著細雨迎面而來,不一會兒,眼前的塔爾寺便罩在一片藹藹和蒼茫之中,空氣中到處彌散的清冷不由使人打了幾個寒顫,但這一切,絲毫沒有阻擋寺院門前的人潮入流,我幾乎是在前後遊客的摩肩接踵中被湧進來的。進去一看,偌大的寺院,人頭攢動,喧囂嚷嚷,而我屬於獨行客,心中不免有一點悵然,選擇了一處稍微安靜些的人流緊隨其後。

  路過如來八塔時,一位三十出頭的當地導遊吸引了我,她頭戴藍色的藏帽,身穿紅色的藏服,肩上披著潔白的哈達,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綴滿了藏銀首飾,佩環叮噹的樣子很好看,尤其是她的臉紅彤彤的,膚色也略顯粗糙,大抵是被高原凜冽的風吹的吧?她正在用生硬的西寧普通話給遊客介紹著如來八塔的由來。由於人多吵雜,我沒記住八座白塔的名字,但我清晰聽見了,這座讚頌釋迦牟尼一生八大功德的寶塔,白灰抹面,素白明淨,底座青磚砌成,古樸淡雅,還有經文,佛龕,梵文等將白塔描摹得神秘而幽遠。聽到這裡,沒有理由的,從內心深處升起一份敬仰出來,連穿行的腳步也輕了起來。而我身邊的遊客,爭先恐後在塔前競相留影,我掏出手機晃了很多次,終還是未能定格住這厚重大氣的一瞬,有些遺憾。

  行至其主殿大金瓦殿前,遊人密集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殿前有幾根粗壯的廊柱被五彩羊毛編織的藏毯包裹著,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去,抬眼便見上方高高懸掛著乾隆皇帝御賜的金匾“梵教法幢”四個字碩然生輝,而眼前那些鍍金的雲頭,滴水的蓮花瓣,金剛套獸和銅鈴以及屋頂的“火焰掌口”,也處處顯出精緻和厚重的氣息來。大殿頂部是紅白相間的大銀塔,四面纏著數不清的白色哈達,塔上的盒龕裡,宗喀巴大師用他微笑俯瞰著長跪不起的人們。據說,在塔內,由宗喀巴肚臍滴血而生的那棵菩提樹,依然還在生長著,殿外的百年菩提便是它古老枝椏的衍生,真是神奇呢!

  由於是主殿,在其間逗留的時間較長,殿裡光線昏暗,千百盞酥油燈閃爍著淡紅的焰火,每一顆焰苗都投下斑駁的影子,恍惚迷離,幻若夢境。灰塵味,羊羶味,酥油味,經書味,還有各類法器味、喇嘛身上的體液味,統統混雜在一起。那種獨特的氣息和味道,好像從時間深處走來,不停地侵蝕著我的肌膚和靈魂。大殿空闊、寂靜,佛就在渾濁、迷離、神秘幽深的氣味中穿行。我甚至感覺到,自己成了佛的一部分,與佛的呼吸和心跳一起……

  從殿裡出來,門廊間整齊地擺放著巨大的經筒,黃銅製成的經筒,不斷被人轉動,咣啷啷,咣啷啷的聲響。據說,轉一次經筒就等於誦讀了一遍經文,就等於接受了一次佛祖的親吻和撫摸,不管你有多麼深重的罪孽,都可以透過轉動經筒藉以救贖,使心靈抵達澄澈明淨的境界。

  大殿二樓,是一圈迴廊,只有兩步寬的樣子,從窗戶望進去,幽暗的光線,應該是酥油不滅的燈火。側耳細聽,帷幔裡,那晃動的燈影裡,傳來喇嘛們低低的誦經聲,而我眼前高高供著的35尊鎏金銅佛像,似在平視腳下一撥又一撥的遊客,又似在無聲指點著另一種江山,這江山,只與佛有關。

  在大金瓦殿門口,幾個藏族大嫂,帶著身邊五六歲的孩子,正把雙手舉到頭頂後,全身伏倒在地上,旁若無人地叩拜著。臺階下,隔著幾步遠,是一棵生長了四百年的菩提樹,樹幹粗壯,樹冠龐大,樹皮粗糙,連裸露的樹根都是盤根交錯在一起,似乎輕言訴說著這所寺院久遠綿長的滄桑歲月史。

  盯著這棵樹,我一時怔住了,不知那裸露在地面的菩提根,乾癟得令人心疼,又何以給這麼大的老樹撐起一片婆娑和蒼翠?當我在心中一遍遍問自己的時候,起風了,很冷的風,還飄雨了,很細密的雨。可眼前的菩提樹,依然安靜地挺立著,任風雨吹打。它和大金瓦殿裡誦經的喇嘛和跪拜的信徒一樣,姿態肅穆,目光虔誠,一年年站在這裡,守護著這一方聖潔和安寧。

  至大經堂時,雨依舊在落。大經堂,一座規模宏大的講經堂,據說鼎盛時可容納數幾千人唸佛誦經,在整個西北地區都是首屈一指的。堂內珍藏了許多佛教典籍和歷史、文學、哲學、醫藥、立法等方面的學術專著。這裡每年四月舉行的佛事活動“四大法會”更是熱鬧非凡,遊客如織。

  正是旅遊旺季,殿內擁擠不堪。我擠在人與人的縫隙裡,一步步往前挪著,兩隻耳朵灌滿了男女導遊此起彼伏的講解聲;兩隻眼睛不停來回努力張望,想把這大殿的宏偉壯觀和肅穆莊嚴收入眼底,擁在懷中。

  殿內供奉著太多的佛像羅漢,主要以泥塑或銅鑄為主,雖已歷經多年、斑駁陳舊,但仍可以清晰可辨,一座座大大小小的佛像都有生動的表情、精緻的線條,並且造型優美,超然神聖。

  對於那些年代久遠的佛像,除了心存敬畏之外,意念依舊很模糊,倒是班禪十世大師和藹沉靜的儀態讓我倍感親切和崇拜,尤其是他從西藏到青海的傳經途中,摸遍了五萬人的頭,滿足了五萬人的心願,何等的胸襟、氣度和豁然。

  剛進大經堂時,一陣濃烈的羶味燻得我很不習慣,漸漸的,隨著導遊細緻的講解,我的身體也融在這一片佛經無限寬厚之中了。甚至,那一刻,我與佛之間,有了極為親近的感覺。我的腳步緊緊尾隨導遊,聽他講娓娓道來這博大的佛學世界裡,究竟曾容納了世人多少的悲歡離合?而我的眼睛、耳朵還有心窩深處,更為深刻地感受到了,當今的高原人正是以這般最濃重最真誠的鋪設,來珍藏和懷念佛以及佛經的莫大精深,大經堂,真是可窺一斑。

  身處大經堂,不得不說塔爾寺三絕了。其一酥油花是藏民族獨有的雕塑藝術,大到數米亭臺樓閣、菩薩金剛,小到三五釐米的花鳥蟲魚,情態逼真,栩栩如生。可這酥油花雖然美麗,卻也有另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名字,“殘忍花”。因為喇嘛們為了製作出精美的酥油花,要讓自己的手時刻處於極低的溫度中,往往一幅酥油花雕塑完成後,很多喇嘛的手基本上都廢掉了,想來真的很殘忍。

  塔爾寺的壁畫,也叫唐卡,似乎隨處可見。不論是鑲嵌在高大殿堂的牆壁,還是畫在僧人的佛堂,以及門、梁、柱甚至藻井之上,每一副都用筆精細,著色豔麗,體現了非常濃郁的藏族和印度藝術風格,若盯著這些活色生香的唐卡久了,會和藏民一樣,內心升騰起一股子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出來。

  堆繡,是塔爾寺獨有的一種地方民族手工藝品,是將各種綢緞剪成所需的形狀,塞以羊毛或棉花之類的'填充物,再精心秀在布幔上的。要說的是,這些堆繡,從姿態到動作,高低起伏,立體感和真實感很強,栩栩如生,令人歎為觀止。據說塔爾寺每年農曆四月、六月的大法會上所曬的“大佛”就是寺院裡的喇嘛們堆繡而成,長十餘丈,寬六七丈,從山頂一直伸展到山腰,數萬信徒和遊客瞻仰膜拜,甚是壯觀!

  從大經堂正門出來,門口兩側的長廊裡聚集了許多虔誠的拜佛之人,身著髒兮兮的藏袍,皮膚租糙,滿臉幾分黝黑幾分古銅色,老幼婦孺皆有之。其叩拜的動作讓我震驚,甚至瞠目。雖然,這些姿態曾經在影視鏡頭和圖片裡看到過,但是,當他們如此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現時,我還是感動得淚眼婆娑。我很想拍下那虔誠而執著的身影,卻又怕褻瀆神靈,只用眼睛把他們的身影攝入了心裡。

  雨停了,太陽出來了,塔爾寺的上空,瓦藍瓦藍的,一團團棉花朵似的白雲飄渺著。寺院裡,那些高高揚起的幡旗、紅白相間的牆面,流金溢彩的屋頂,都無一例外地色彩明豔起來。陽光懶懶照著,風兒輕輕地吹著,更讓寺院呈現出幾分澄明清透,幽靜曠遠的意蘊來。

  我一個人坐在臺階上,還在細細回味剛才酥油燈昏暗的火光裡跪拜的一個個身影。他們來自天南海北,我無法肯定他們中間有多少人會成為信徒或者已經是這裡的信徒,但我清晰看見,在那一刻,他們的身體和靈魂正在向著佛靠近,或許,在這一次次的跪拜會使他們內心的遠望,掙扎、躁動乃至罪惡,漸漸平寧、釋然、甚至解脫。你瞧,他們雙手合十舉起頭頂,然後放在胸前,雙膝跪下,手撐地面,向前伸直雙手,整個人匍匐下來……如此反覆,週而復始。

  此時,臺階下,一群遊人圍著導遊,導遊嘴裡說出長廊裡的信徒們想實現心中一個願望就要拜十萬次,我聽到了,也震撼了。

  “十萬!”這是個多麼巨大的數字,可我在他們臉上看不到一絲痛苦和厭煩的表情。他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身邊紛紛拍照的遊客視若無睹,好像告訴我們這些俗人,你等欣賞風景,我自潛心向佛。比如此時,我很明顯感到,我雜沓的腳步和他們內心的清寧之間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有交集。

  這一幕,怎不讓人感慨萬分呢?

  我不記得是怎樣離開的,但我記得,我是聽著他們輕輕地念經聲和手與石板摩擦的唰唰聲,我還記得,那一瞬,平日裡堆積心頭的那繁冗和浮躁忽而沉寂下來。是哦,那一刻,也許我和他們一樣,心是很純淨的,如同嬰兒的眼神,映出一地清澈出來。

  最後說說這裡的喇嘛。從進寺院第一眼,我的視線裡不斷有喇嘛出現,最老的七八十歲,最小的五六歲,他們和別的地方不大一樣,似乎很悠閒,也很隨意。或行走,或端坐,或聚集一起閒聊,或獨自揹著經文箱子穿梭於經院,卻大都面色平和,安之若素。其中,在經院門口時,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喇嘛,從我身旁經過,紅色的長長的喇嘛服一直拖到腳後跟,我擔心他被絆倒了,趕了兩步想上前提醒,那小喇嘛,可能以為我要給他拍照,用長袖子捂住臉面,撒腿跑了。我看著他的影子,沒入一條長長的、有菩提樹的枝蔓纏繞的階梯,愣是回不過神來。這麼小的花季少年,何以將自己幼小的身體和靈魂皈依在清淨的佛門,又何以在梵音嫋嫋中尋求內心的安寧,塔爾寺的外面,從門縫滲進來的那份繁華、喧囂和紛擾,不知對於他們,是怎樣一種誘惑,又是怎樣一種釋然?

  近三個鐘頭過去了,該告別塔爾寺了,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了幾分留戀。一邊往出走,一邊竭盡感官細細捕捉,想努力把這偌大的寺院變成一張一張的底片,貯存在我的大腦裡。走著走著,忽然想起,好像從進來後就一直沒有聽到寺院的鐘聲,不免有些悵然。這是我來寺院前就想好的,有那麼一口鏽跡斑斑的老鍾,一聲一聲響徹起來,鐘聲裡,我安靜站著,回味一種被善念和從容洗滌過的高原歲月,也是幸事一樁呢!

  我的雙腳已邁出寺院門了,可我的思緒還在一片恍惚中,仿若從那一盞盞昏暗的酥油燈裡,滲出一種生生世世的信仰,在遊絲般的燈火中,永不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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