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鄭敏的組詩《詩人與死》的論文

淺析鄭敏的組詩《詩人與死》的論文

  在中國的現代詩歌史上,有著一位傑出的女詩人,那就是鄭敏,作為“九葉派”詩人中的代表之一,她的詩歌總能觸動人的心靈,給人以沉思和玄想。《詩人與死》是鄭敏在九十年代所創作的作品,與她前期的創作相比,在感性的形象中更多了一分理性的思考。《詩人與死》是由好友唐祈的去世而引發寫成的,唐祈因為醫療事故而死,死得很冤枉,死後還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鄭敏在創作時曾說:“我這首詩寫的時候意圖是講詩人的命運,在我們特有的情況下,我們詩人的命運,也可以說是整個知識分子的命運,同時還有我對死的一些感受。”1由此可見,鄭敏正是以唐祈的死來引發了對整個知識分子乃至全人類生存狀態的關注和思考。鄭敏在憤怒、悲痛的心情中寫下了這組詩,詩中沒有太多的哀怨與悲情,而是以整齊的十四行詩為結構,融入了豐富的意象和深邃的哲學思想,從而給人以嚴厲、肅穆和沉靜。

  一、音樂性與繪畫性

  鄭敏受西方音樂、繪畫的影響很大,在創作時,也將音樂與繪畫的藝術形式表現在詩歌當中。音樂性使詩歌中的意象得以展開,強烈的情緒、複雜的情感衝破了靜態的文字。組詩《詩人與死》採用了十四行詩的形式,由十九首詩組成。鄭敏受其師馮至的影響極深,並且繼承了馮至最擅長的十四行詩體,用於自己的創作中。雖然十九首詩都採用了十四行體,但每首詩的節奏都不相同。它不同於那種結構嚴謹的鴻篇鉅製,在緊張、平衡的.整體中,作者的情感和人生經歷支配著詩歌的內在結構。朗讀時就會感到一種參差的節奏美,在音樂性的支配下,語言也變得更有韻味。

  鄭敏的詩歌還非常重視視覺效果,詩歌《詩人與死》中大量的意象都帶有明顯的繪畫特徵:我們都是火烈鳥/終生踩著赤色的火焰/穿過地獄,燒斷了天橋/沒有發出失去身分的呻吟/然而我們羨慕火烈鳥/在草叢中找到甘甜的清水/在草叢上有無邊的天空邈邈/它們會突然起飛,鮮紅的細腳後垂這段詩如同一幅畫,讓我們看到了一隻“踩著赤色的火焰”的火烈鳥在自由的環境中無拘無束的飛翔的畫面。“鮮紅”一詞更是突出了火烈鳥對理想的熾熱。用“火烈鳥”這個意象來寫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他們為了理想受盡磨難,但最終理想破滅。鄭敏詩歌中所具有的繪畫性並不是靜態意象的組合,而是將許多動態甚至動盪的意象融入詩歌,讓他們相互碰撞、交織,從而增強了詩歌的意味。

  二、“死亡”與“幻滅”

  “死亡”是文學創作中一個永恆的主題。在鄭敏的詩歌中,“死亡”也是經常被提到的。《詩人與死》正是鄭敏對“死亡”這一沉重命題的思考。這首詩抒寫了像唐祈、鄭敏這樣的一代知識分子的命運,他們懷抱著理想,如同“瘋狂的雪萊”想把西風趕走、又如同“踩著赤色火焰”的火烈鳥在空中自由飛翔,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在荒謬的現實面前是詩人無力的理想的幻滅。組詩一開始便用質疑的口吻引出了“死亡”:

  是誰,是誰/是誰的有力的手指/折斷這冬日的水仙/讓白色的汁液溢位/翠綠的,蔥白的莖條?/是誰,是誰/是誰的有力的拳頭/把這典雅的古瓶砸碎/讓生命的汁液/噴出他的胸膛/水仙枯萎/新娘幻滅/是那創造生命的手掌/又將沒有唱完的歌索回。

  詩中“有力的手指”正是指那不可逃避的死神。“水仙”“古瓶”“生命的汁液”都與死亡有關。作者用“新娘幻滅”來指詩人的生命和他藝術追求的破滅。四個連續的“是誰”反問上蒼,更加強調了作者對邪惡現實的憤怒,對世態炎涼的不滿,對理想知識分子的同情。其次,作者由質疑轉向反思,深入的揭示了死亡的命運以及黑暗的現實:人間原來只是一條雞腸/繞繞曲曲臭臭烘烘/塞滿泥沙和掠來的不消化在腐朽的現實面前,作者開始沉思“冬天已經過去,幸福真的不遠嗎?”滿懷著幻想與天真的知識分子最終淹沒在“無窮盡的冬天”裡。

  死亡是可怕的,人們對死亡帶來的虛無、殘酷總是懷著極深的恐懼感,但在找尋死亡意義的路途中,鄭敏超越了死亡帶來的恐懼,創造出死亡的崇高意義——對為自由、理想演繹著生命樂章的英雄們的讚歎。死的無辜,更能反襯生的可貴、死亡的崇高。在鄭敏的詩歌中,我們能夠感受到詩人直面死亡時強烈的情感流露。詩歌的最後:將我尚未閉上的眼睛/投射向遠方/那裡有北極光的瑰麗/詩人,你的最後沉寂/像無聲的極光/比我們更自由地嬉戲。這正是詩人對死亡崇高性的揭示和讚美,讚美他們懷抱著對祖國的理想和熾熱之心投身於社會、祖國。

  三、詩與思

  “鄭敏認為,哲學與詩都是生命的一部分,代表了文化的最尖端。她在詩中找哲學,在哲學中找詩,不能接受沒有詩的哲學或沒有哲學的詩。”2因此,鄭敏的詩歌,是詩與思的融合,在詩歌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

  鄭敏在談到《詩人與死》的創作時曾說,她受馮至的影響很深,並且透過馮至瞭解到了里爾克,“我從四十年代就非常喜歡里爾克,因為他跟我念的德國哲學特別配合。關於死當然是里爾克的一個很重要的題目,他那首奧菲亞斯十四行詩,本身就是關於一個小女孩的死。”3里爾克的詩歌始終貫穿著一種生命意識,這種生命意識包括著對生命存在與死亡的體驗以及瀰漫在宇宙空間的孤獨意識。對於鄭敏而言,“死亡”已不再是某個個體的生命體驗,而是從哲學意義上將個體生命的消逝與當時的時代、歷史緊密結合。詩中對於死亡的表達,不只停留在對具象事件的描摹上,更為詩歌附上了多層意蘊,增加了詩歌的韻味。在《詩人與死》中,鄭敏用深厚抒情的詩句抒發了對好友唐祈的哀悼,並且反思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夢境和幻想,其蘊含的哲理發人深省。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浪漫主義詩人雪萊對未來充滿希望。而鄭敏卻對此感嘆“冬天已經過去,幸福真的不遠嗎?”在殘酷的社會現實面前,死亡被直接推到每個生命個體面前,面對著經常性的死亡事件,那些懷抱著幻想的詩人和知識分子還如何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於是,鄭敏寫出了自己內心的感嘆:

  在冬天之後仍然是冬天,仍然/是冬天,無窮盡的冬天鄭敏對於生命的感悟不僅僅停留在“死亡”的層面,而是更多的關注“生”與“死”的對接,試圖在這兩種根本對立的矛盾中挖掘其契合點。

  在詩歌的結尾處:詩人,你的最後沉寂/像無聲的極光/比我們更自由地嬉戲“生”與“死”的距離消失了,“死亡”成為了生命自由嬉戲的方式。

  也斯曾說鄭敏的詩是“沉重的抒情詩”,在鄭敏感性的個人情感之下是其對人類命運、歷史的哲理性思考。詩歌往往以情打動人,鄭敏的詩歌《詩人與死》讓我們感受到了作者對處於時代控制下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人們的深切同情與憤慨。鄭敏用富有理性的眼光關注知識分子的命運,在時代動盪過後,對生命、時代、個人價值都進行了反思。她對死亡與生命的辯證思考,都深深地打上了時代和民族的印跡,她將自己帶有繪畫性和音樂性的藝術手法融入了她深刻的情感中,鄭敏是在用那顆誠摯的心抒寫著自己的生命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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