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前具身認知發展的心理學分析論文

對當前具身認知發展的心理學分析論文

  一、具身認知的研究現狀與趨勢

  自 20 世紀 50 年代第一次認知革命發生以來,曾穩據心理學研究方法支配地位的行為主義取向遭受到空前挑戰; 認知主義研究正規化———承認心智、努力探索人的內部心理過程,將內部心理狀態視為抽象表徵的邏輯或計算過程———成為西方心理學研究方法的主流。認知主義以邏輯實證主義和生成語言學為其哲學基礎,強調運用邏輯分析方法和語法分析方法探討內在認知過程; 在身心關係上則繼承了自柏拉圖以來的身心二元論思想,認為人的心理與身體無關,認知可以不依賴於其產生的物質基礎———腦而存在,因而持離身認知或離身心理的立場; 並繼承了自拉·梅特利( La Mettrie)以來的“人是機器”的思想,認為動物或機器像人一樣具有智慧( 王波,2011) ,因而可以透過動物或機器來研究人的認知或智慧活動。

  但隨著傳統認知主義的發展,經驗研究也不斷對上述觀點,特別是其離身認知的立場提出質疑:現實中( reality) 的個體擁有一個活的身體( a living body) ,並在現時/實時( real time/on line) 的環境中活動,如果忽略了實際的生活環境,認知科學的實踐意義也必將大打折扣。此外,20 世紀西方哲學由語用哲學向心智哲學的轉向也動搖了傳統認知主義賴以存在的哲學基礎———語言( 義) 哲學。因此,面對第一代認知主義所面臨的上述困境,在神經生理學、認知語言學、人工智慧科學以及文化人類學等諸多學科的影響下,以心智哲學為思想基礎的第二代認知科學觀———具身認知觀———便應運而生了。第二代認知科學觀的最突出之處在於針對第一代認知觀將“人腦計算機化”類比的不足進而提出了認知本應具有的特點: 情境性、具身性、發展性以及動力系統性。

  作為第二代認知科學觀興起背景下認知研究中最重要及最具代表性的研究取向之一,具身認知自誕生之日起就以其理論的革命性與獨特性吸引了眾多研究者與追隨者。十幾年來,具身認知的相關理論與實證研究挑戰了認知科學的諸多研究領域,極大地豐富與完善了認知研究本身。具身認知提出的“身體—心理—環境”三者協同作用的主張,把認知視為“一種情景化的、具身的行為”。( An-derson,2003) 這種對認知過程中嵌入於( embedded) 環境中的有機體的強調極大地改變了傳統認知科學的研究方法,併為意識、情緒、語言等高階心理過程的探討提供了全新的研究思路。

  當前,具身認知已經成為國內外廣受關注的研究焦點與熱門研究領域,正在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動搖著傳統認知科學的基礎,在神經科學、語言學、心理學、哲學、人類學等領域中都可以找到具身認知的擁護者。當前具身認知的研究內容涉及具身認知的理論與來源、具身認知主要內容、具身認知的理論思考等等,並呈現出從哲學研究到實證研究再到應用研究的發展趨勢。但與其他新興的理論或思潮無異,具身認知理論在引入了前瞻性與變革動力的同時,其內部也始終存在諸多懸而未決的爭論。

  二、當前具身認知發展面臨的困境

  如前所述,具身認知對傳統認知科學的發展具有很大貢獻,但當前其自身的發展也面臨著諸多困境,主要體現在理論研究、實證研究以及方法論三個層面。

  1. 理論研究層面: 缺乏統一的理論體系,面臨理論與內涵的“戰國時代”危機

  不同陣營與取向的具身認知理論在反對傳統認知科學“離身”的本質上已達成共識,但在如何看待身體的作用方面尚缺乏一致性觀點,沒有一種統一的“正規化”( 葉浩生,2011) 。在具身認知內部,對於具身內涵的理解有“強”( 激進) 、“弱”( 溫和) 之分。弱具身( weak embodiment) 雖然強調身體在認知過程中的核心作用,但仍然保留了經典認知科學中的計算和表徵概念。即計算和表徵的內容具備了身體的特徵,感覺和運動系統的資訊則具備了表徵的作用,高階認知過程所加工的內容接納了之前所排斥的身體感覺和運動資訊,從而使身體的作用得到了承認,認知加工與身體間確立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密聯絡; 而強具身( strong embodiment) 觀則認為弱具身的上述改變僅僅是對經典認知科學修修補補的改革。“強具身觀之所以‘強’……是因為它賦予身體在心智特徵的塑造中以重要地位”( Dempsey & Shani,2012) 。強具身觀拒斥以擴充套件的認知機制保留計算和表徵功能的觀點,這就意味著心智實現的唯一途徑只能是身體。因此,雖然“具身認知的影響越來越大,但是如果想用嚴格定義與統一理論來描述它,那就大錯特錯了。……在一些基本問題上,它仍然經受著內部分裂的痛苦”( Martiny,2011) 。心理學家 Wilson 也認為: “儘管具身認知這一研究取向正在贏得越來越廣泛的支援,但是這一取向存在著多樣化的主張,並且引起了眾多的爭論”( Wilson,2002) 。不難看出,具身認知的研究者們在反對什麼方面有著共同的、明確主張,但是在內部的、具體的行動綱領上卻是各自為陣。

  並且隨著數量眾多、擁有著不同理論背景、研究取向與目標訴求的研究者們的不斷加入,對於具身認知內涵的理解更是千差萬別———甚至關於什麼是具身化( embodiment) 都未能形成一致性的界定; 缺乏共同立場的理論觀點和日漸增多的分支學科使得人們很難對這一領域中的進步加以評價;而對理論缺乏一致性認同正日益成為阻礙具身認知的理論效力與實際影響力擴充套件的巨大障礙。

  2. 實證研究層面: 可重複性不足,存在實驗者期望效應

  眾所周知,現代自然科學的基礎是實驗科學和形式邏輯,而可重複性是實驗的根本特徵之一。實驗結果能夠被重複驗證是科學界普遍接受的檢驗標準,也是判斷研究的科學性與非科學性、正確與錯誤的“黃金標準”。這種獨立的驗證可以證實先前研究的有效性,自馮特以來的心理學無不秉承這則金科玉律。時至今日,如果說具身認知是“一個盤旋在認知科學實驗室的上空的幽靈”,( Gold-man & Vignemout,2009) 則當前的“可重複性”就是盤旋在具身認知實驗室上方的“幽靈”了,具身認知自誕生之日起也面臨著傳統認知加工理論的支持者對其可重複性的質疑。

  1996 年美國社會心理學家 Bargh 曾報告了一項關於啟動效應與刻板印象的研究。在第一個實驗中,Bagrh 等研究者發現: 啟動了與“年老”( 如健忘的、禿頂的、灰白的等) 相關的詞彙後的被試,他們離開實驗室的步行速度要比那些啟動了與年老無關( 如發現、黃色的、馬上等) 詞的被試慢,而且被試自身並沒有察覺; 在第二個實驗中,那些啟動“粗魯”概念的被試比起啟動“禮貌”相關概念的被試,更傾向於打斷實驗本身; 在第三個實驗中,那些啟動了“非裔美國人”概念的被試,對實驗者提出的不合理要求更加具有敵意。這個極具創新的實驗設計標誌著社會啟動效應研究的開端,同時上述實驗結論也被具身認知研究者們視為該領域內的典型例證。Doyen 等( 2012) 在 plos one 上發表了一篇對Bargh 實驗一進行直接重複實驗的研究報告。重複實驗中,Doyen 等人採用更為精確的紅外測速計時裝置代替了原先的人工秒錶計時,但獲得的.資料卻並未顯示出在啟動了不同性質詞彙的被試組間存在顯著差異,即未支援 Bargh 的社會啟動效應。上述實驗結果引發了具身認知心理學領域內部乃至整個心理學內部對於實驗結果的空前爭論,甚至掀起了對於可重複性指標的大規模探討。在此過程中,一些經典的具身認知實驗———它們曾被認為極大地支援了具身認知的相關理論———均存在著無法被直接重複驗證的問題。甚至有少數研究者因為期望效應———更偏愛那些能夠支援其假設的資料和資訊———導致了實驗汙染甚至資料造假,更使得蓬勃發展中的具身認知運動陷入了空前的信任危機。

  3. 方法論層面: 具有還原主義與物理主義的嫌疑與傾向

  無論是強具身認知還是弱具身認知,均強調認知加工過程對身體和環境的依賴性,上述本質被部分心理學家視為一種新形式的行為主義與還原論。他們認為,在經歷了心理學界的“認知革命”以後,具身認知研究似乎正在迴歸行為主義。眾所周知,行為主義貶低甚至否認大腦內部的認知加工過程,或者把高階心理過程僅僅歸結為“肌肉收縮”和“腺體分泌”等生理因素,或者認為發生在中樞神經系統中的高階心理過程只不過是一些生理性的“中介變數”。心理學的認知革命推翻了行為主義的假設,把思維、記憶、推理等那些原本離不開生理基礎的高階心理過程置於一個超脫於生理的地位,認為決定行為本身的正是上述內部認知機制,由此心理學家對認知過程展開了深入探討。目前,這種對行為主義的糾正似乎又被糾正了過來,正在迴歸到行為主義的假設。對此,在《關於表徵的再思考》一書中,Ramsey( 2007) 就形象地比喻道: 在經歷了認知革命之後,一場相反的革命正在發生。

  同時,作為客觀實在論的一種表現形式,建立於人類實踐過程中的物理主義無疑是客觀性的代表,也是具身認知理論及術語體系的重要構成。但值得注意的是: 源於邏輯經驗主義的實在論與強調客觀可知性的物理主義,二者之間的共性還有待繼續挖掘。

  三、對當前具身認知研究困境的反思

  鑑於具身認知發展過程中所面臨的上述問題與困境,我們認為解決的途徑可嘗試從以下幾方面入手。

  1. 理論的界定與可接受效能否進一步加強?

  在質疑傳統認知加工理論的同時,具身認知理論也面臨著來自傳統認知科學的挑戰。這種挑戰首先就在於: 具身認知的理論與方法能否用於解釋一切認知活動? 針對該問題的解釋,閉鎖綜合徵( locked in syndrome) 可能就是一個反例。閉鎖綜合徵患者的大腦半球和腦幹被蓋部網狀啟用系統無損害,因此意識是清醒的,對語言的理解也無障礙,但因腦橋基底部受損,雙側皮質腦幹束與皮質脊髓束均被阻斷,外展神經核以下運動性傳出功能喪失,因此患者雖然意識清楚,但身體不能動,也無法言語。這與具身認知理論所堅持的身體結果決定認知過程、身體是產生知覺的必要條件的觀點相悖———患者在自身身體結構與感知運動系統發生改變的情況下保留著認知能力。另一個挑戰在於:具身認知與傳統的認知加工理論在理論與方法上是否完全沒有相容性? 傳統的認知加工理論並沒有因為具身認知的誕生而式微或消失,Chatterjee( 2010) 認為: 傳統取向與具身取向的認知加工理論在解釋感知運動系統關係的時候所存在的分歧只是關於不同表徵系統之間對映的方式不同而已,爭論的本身都是傳統認知科學概念範疇下的內容———具身認知加工理論是對多通道/多模態的假設( multimodal hypothesis) ,而傳統認知加工是對通道/模態無關的假設( amodal hypothesis) 。毋庸置疑,具身認知取向的認知加工理論只有將其內涵與結論做一個“統一的、綜合的”( Goldman,2012) 歸結,才能最終結束當前理論內部的“戰國時代”現狀,真正實現其應有的科學與歷史地位。

  2. 實證主義的方法學基礎是否有應用於具身認知研究的必要性?

  如前所述,如果要得到主流認知科學的承認,具身認知研究就必須解決重複性不足的問題。伴隨著這種重複性不足的質疑,當前國內外具身認知研究的文獻數量在逐年遞增,其中不乏對先前理論或研究進行重複的實證研究。但經過對比我們就能發現絕大多數實證研究採用的是概念性重複( conceptual replication) 的研究方法。與直接重複( direct replication) 所遵循的儘可能完全再現先前研究的準則不同,概念性重複透過改變原有研究的實驗方法、設計要素或者實驗細節來證明之前的理論/模型/概念是正確的。“你用物體的粗糙程度( 自變數) 來啟動對社會性任務困難程度的評估( 因變數) ,我就用物體的堅硬程度( 自變數) 來啟動性格判斷( 因變數) 。”( 陳巍,2014) Nosek 等( 2012)也認為: “直接重複能夠產生事實,而概念性重複只可能產生理解。”也就是說,良好的、合理的概念性重複只能最大程度上作為先前研究的支撐,而非證偽,因此其驗證作用是有限的; 同時那些驗證失敗的概念性重複則被放棄。所以,增強可重複性不能寄託於那些概念性重複實驗,只有確鑿的實驗資料和充分的可重複性才是具身認知理論回答各種質疑並提升自身形象的最終手段。

  3. 具身認知是否會陷入還原論與物理主義的泥淖?

  具身認知研究者始終不認同外界對對其還原論與物理主義的批評。他們認為這是對其理論的一種誤解,具身認知仍屬於資訊認知加工領域,是認知研究的一部分,只不過這種認知是一種與人的身體密切相關,或者透過身體及其活動方式而實現的適應環境的認知加工活動。具身認知理論並不否認或者貶低認知的作用,而是將其置於新的視角,並認為這種理解方式更符合並能更有效地解釋現實世界中人的認知過程,自然也就比那些單純實驗室條件下的認知研究對於人類生活更具解釋性與影響力了。

  在物理主義的認識論認為,認知過程所反映的僅僅是實踐過程中的知識。在認知過程中人要與自然的客觀屬性相符,而實踐最終揭示了知識的哪個對應於屬於我們的身體以及哪個部分屬於我們身體之外的客體。具身認知也試圖從現實的、環境的、人的角度去探究認知過程。與物理主義類似,這種探究過程有效地避免了認知過程中的二元論、形式主義或生物主義等傾向。但無法避免的是:由於對作為知識來源的身體以及身體性互動所給予的自然主義的關注,因此理想化的和相對主義的認識論就不可避免的產生了。( Ilyenkov,1997) 並且在認知過程中由於過多關注認知過程的形式而忽略了認知過程的邏輯與思維過程,因此認知的客觀內容被相對忽視。由此可見,要想徹底擺脫還原論與物理主義的批評,具身認知還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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