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回家的路上經典散文

在走回家的路上經典散文

  常年在外打工,回家是最奢侈的夢。平時再想家也不敢輕易請假,這裡面有筆經濟賬,離家漂泊圖個啥?為了掙錢,只能無奈地把親情緊緊壓在心底。有時打個電話,問問孩子學習情況,問問父母身體狀況,如果家裡有還未辦好或待辦的事,我總是說“等我過年回家再說”,彷彿過年回家能補償一年親情、減輕他們一年的勞累。

  臘月二十四,全廠放年假,往日熙熙攘攘的廠子一下人去樓空。工人們像鳥兒一樣飛往幾百裡甚至幾千裡外的四面八方,看大門的倆門衛老頭好一陣子落寞。

  那天,外面颳著冽冽的風。寒星還在閃爍的時候,我與妻子已然踏著厚厚的濃霜,在江南鄉村小路,深一腳淺一腳摸黑奔赴十里外鎮上的公交站臺,再從那兒乘車去百多里遠的市裡趕長途車。臘月的風不是一般地冷,連躲在枝丫間的老鴉也縮著頭不敢吭聲。我倆興匆匆邁開大步近乎於小跑的速度前進,沉重的棉皮鞋絲毫不影響腳步的輕快。短短十里路,怎能阻擋回家的熱情?

  一路小跑,肩上的小木棍一頭挑著蛇皮袋,一頭挑著大布包,前後晃盪,並不感覺累贅。一肩親情,我怎會沉重?蛇皮袋中裝的是廠裡發的一條十來斤重的大草魚,帶回去讓媽媽做成清蒸魚丸,兩大盆少不了,可以分給左鄰右舍嚐嚐鮮。那雪白如湯圓大小的魚丸,單聞撲鼻鮮氣就引人垂涎,也只有媽媽的巧手能做出兒子喜愛的美味。布袋裡塞滿衣物,一件時尚的花羽絨服配燈芯絨紅短裙,夠女兒嘚瑟幾天。一雙毛絨棉鞋是給媽媽的,媽媽的腳有點畸形,穿不了硬鞋,柔柔軟軟的絨棉鞋穿著肯定舒服。還給爸買了件皮襖,老人冬天經不起凍。呵呵,我還瞞著媳婦偷偷塞了兩瓶老窖在包裡,此地特產,今晚咱爺倆好好喝一頓,嚐嚐江南的老酒。一年下來,所有念想與歉疚,都濃縮在這隻布包裡。

  妻笑說,咱倆哪像是回家,簡直就是逃荒。

  我戲語,瞧你全副武裝只留雙丹鳳眼在外,到銀行門口系統必定自動報警。

  去你的,有這麼漂亮的女劫匪嗎?妻哈哈大笑。

  頭頂凝一層薄霜,發窩冒著熱氣,東方發白時我倆急吼吼趕到鎮上,正搭上去市裡的頭班車。車裡擠滿了人,整個車箱就如一聽沙丁罐頭,我們只好站在過道。這麼多趕早班的人,一個個風塵僕僕,一句句南腔北調,心裡忽然十分親切溫馨,同為天涯淪落人,同樣的歸心似箭。路近的,大半天就能到家,遠途的,得在路上顛沛三兩天,一路艱辛不說,他們的家人又該是怎樣望穿秋水?

  一小時路程,車上乘客相互交談著,明顯帶有各種地方特色的“雨夾雪”普通話,南至雲、貴、川,北有黑、遼、吉,讓人感覺這一車承載著一個濃縮的國家。終於到了市長途總站,乘客們蜂擁下車各奔東西,此生幾乎不可能再見,誰又會記得某年某日同車共濟的緣分?

  下車後,飛奔售票大廳,熱乎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大廳的人口密度比我剛乘的那輛車有過之無不及,七八個售票視窗早已排滿長龍一樣的隊伍,“龍”尾巴甚至還延伸拐彎盤旋。我徹底懵了,這光景哪年哪月才輪到我?妻的埋怨帶著哭腔,我無語苦笑,一個頭變兩個大,無法可想只好先排隊,無論如何總是要回的。最讓我擔心的是等排到我的時候,還能買到今天的票嗎,希望幾乎為零。正惆悵,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向我擠來,他是名長途司機,我們離家回家每次都坐他車,也算混了個臉熟。司機很快擠到我面前,他比我更著急地說:“你倆還沒買票吧,快跟我上車,還有五分鐘發車,快!”突如其來的好事使我如墜五里雲霧,生怕聽錯了,司機拉著我邊擠邊解釋,說是有兩名乘客臨時有事耽擱,正好我們倆補上,這時節乘客一拉一大把,看我倆是熟人才特殊照顧。我無暇辨別真偽,反正算是熟人,在好多人妒忌羨慕的眼神中,我們跟著司機七彎八拐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稜,擠過令人窒息的候車室,湧出檢票口,終於坐上回鄉的車,心中一塊石頭塵埃落定,因為春運嚴禁超載,每人一座真是舒適。那些數不清的苦苦排隊的人們,有誰也如我一樣幸運?買到票的,買不到票的,幾家歡樂幾家愁。回家的路,怎一個艱辛了得!

  承載著無數激動與期待,客車緩緩開動,拋開異鄉人滿為患的車站,駛離這個灑下我們無數汗水的城市,漸行漸遠。一車一世界,一車一家鄉,滿車疲憊的乘客興奮地望著窗外。打扮時髦的大姑娘小夥子、鬍子拉碴的中年人、甚至還有精神矍鑠的老大爺老大娘,所有人都奔向一個共同的目的地,說話也不再是南腔北調,那是多麼熟悉的鄉音啊!

  回家的路,漫長。公路兩邊飛速倒退的樹木房屋莊稼河流,好像未能縮短家的距離。滿肚子的興奮一會兒便轉化為百世柔情——妻暈車,臉色蒼白,不停吐酸水,她非常不適應這種密封的空調車。我拍著她後背,雖是徒勞,但心理上雙方都有安慰。輕輕扶過她的肩斜靠我瘦瘦的胸口,摟著她,用力摟著,傳遞一個無言的資訊:親愛的別緊張,有我在!其實我也強忍著胃裡翻江倒海。看著漸漸昏睡的妻,此時此刻,誰還不能理解攜手患難的真正含義?

  歸心似箭,滿車遊子同樣的歸心,一會兒便聽有人問到哪了。太慢了,有人搖頭。急著回家見相好的麼?有人打趣。於是一車快樂的笑聲。

  接打電話的聲音此起彼落,無論是誰,電話內容都非常默契地一致,那頭問到哪了,這頭說快了快了,安慰家人也安慰自已,其實心裡比電話那頭的人更急?

  客車飛馳,大家殊途同歸。我們是否像植物的種子,比如像蒲公英,隨風飄蕩。所不同的是,蒲公英飄到哪兒就在哪兒生根,而我們無論走多遠,終究是要回家的。人類對家的情感就如孩子對母親的依戀,再窮的家也是最溫馨的港灣,這是千萬年不變的情懷。

  此時,每個人也都應與我一樣猜想著即將見到的親人變啥樣了。女兒長高了麼,學習成績還保持著前三麼?過年後她才九歲,這個前世的小“情人”,我們虧欠她太多。爸媽又該老了一些,雖然電話中總是報喜不報憂,我知道他們老了,做不動活了。媽媽的頭痛症、爸爸的腰疼病可能又加重了吧?“等我過年回家……”,過年回家,我真的能解決他們長年累月落下的病根嗎?每次聽那首《常回家看看》,就忍不住鼻子發酸眼淚打轉,家裡留守的孩子和空巢老人,何嘗不想漂泊的親人常回家看看。去年,欣聞國家立法要求異地工作者“常回家看看”,而對於農民工,卻是一紙空文,企業老闆需要的是經濟利益,誰願意給你帶薪休假?有時,在利益面前,人情是多麼渺小。

  不知不覺到了渡口,客車緩緩開上一艘龐大的渡輪,南北天塹一條江,過了江就離家不遠了。扶著妻,隨乘客們下車走上輪船甲板,面對滔滔江水濁浪排空,連我一介農民工也不由生起“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地感慨。多少代的人們,塞北江南奔波,丟下一家老小,繁榮一方水土,窮其畢生打拼,只為了養家。歷史的弄潮兒,有的高頭大馬衣錦還鄉,有的失魂落魄倉惶歸來,歷史遠去,英雄遠去,唯有家永遠敞開大門迎你歸來,不問榮辱。

  彼岸漸近,岸邊的建築物讓我看到家鄉的影子,甲板上的人們重又鑽進車裡,我分明聽見一陣陣急切地心跳。

  汽笛長鳴,車聲刺耳。上岸後耳目一新,這是一個多麼熟悉而又略微陌生的地方啊——路還是那條路,橋還是那座橋,那路那橋下的風景卻不再是舊風景。荒田上建起了整齊的小區,從前的老區變成繁華的商業街。風景永遠在變,不變的是看風景的人,只是人的心情也連帶著改變了。江北日新月異地變化使我們的心情也剎那間欣欣向榮起來,照這樣發展,也許再過幾年就不必再離鄉背井外出奔波,可那畢竟還是以後的事。

  老鄉們也一個個活躍起來,興奮地渲染江北老家的美好:

  “我們那個村啊,現在可不像從前,出門就是水泥路,再不怕下雨泥濘。”

  “我那村不但鋪了水泥路,村中心還有建身廣場,一到晚上老頭老太去廣場跳舞,跟城裡似的。”

  “這幾年搞新農村建設,聽說所有農村都建設得不錯,回到家真不想再出來受罪。”

  “可不是嘛,上面撥的款都落到了實處,村幹部不敢往腰包塞,省長部長都抓了好幾個,小蒼蠅哪敢興風作浪?如果村裡辦工廠就好嘍,在家打工多好。”

  “我看過不了太久就會辦廠。從前我們那也有人辦過廠,廠子還沒生產,鎮裡村裡就明裡暗裡敲投資老闆竹槓,人家嚇跑了,廠房留在村裡養老鼠。看國家如今這形勢,誰也不敢再伸黑手,應該不久就會辦廠。”

  一程程風景,在熱烈地談話中遠去,終於到了我們縣城的長途車站。滿車老鄉們再次分散,肩扛手提大大小小的行李湧往各自鄉鎮的中巴。扶著虛弱的妻,我們擠進途經我村的公交車,再次做了一回罐頭裡的沙丁魚,這個時候誰也不會計較你踩了我的腳、我壓了你的肩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而聽得最多的話就是“到家嘍!”

  到家嘍!我的情緒忽然有點低落,近鄉情更怯。夫妻倆從年頭拼到年尾,除了帶回幾件廉價的衣服,就只有口袋裡一張薄薄的工資卡。卡里的錢——整個村節走親訪友請客出禮的開銷、女兒的學費、一家子生活費,還有剩餘麼?回家過年,有多少人滿載而歸?過完春節,我們又得馬不停蹄趕回廠裡,為來年打拼。鳥兒可以在窩裡享受一季,農民工們只有短暫十天。生於塵世,有幾人不是行色匆匆?

  一陣傷感的歌聲突然響起:“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行囊,那故鄉的風故鄉的雲,為我抹去創傷。我已是滿懷疲憊,眼裡是酸楚的淚,那故鄉的風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傷痕。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別再四處漂泊……”這是我的手機鈴聲。

  我知道,不遠的村口,一定有兩個單薄的身影在風中守候,那是我的媽媽和女兒,等待她們最親的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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