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市的行走優美散文

一個城市的行走優美散文

  芳來時,是暮春,護城河的花正一層層落著,而古城牆斑駁的青磚在幽深的香氣裡安然熟睡。我們穿著布鞋,踩著宿夜的雨滴,以每天兩萬多步的長度,丈量著這個江在人上流,人在江下走,滔滔江水穿城而過的古城。企圖以最溫暖的方式,觸控她幾千年行走的姿態和獨特的語言。

  荊州博物館不大,有點舊,與那些金頂碧穹,白階扶搖的大型博物館相比,略遜。但她的美是摺疊的,呈遞進甚至開方的形式展開,用曲徑通幽,別有洞天來形容再恰不過。正如馬山一號墓,僅是幾千座墓穴中極普通的一座,但它豐富的內涵,一層層剝及的美麗,以及每一條經緯所延伸出來的故事都是獨一無二的,成為全世界最早最全迄今為止儲存最完好,無法超越的絲綢經典。

  這就是楚,我生活居住的地方,她的腰身有水,衣袂飄飄處,自是風姿綽約。未入展廳,站在彎曲的迴廊,你便是那高髻切雲,衣皺曳地,臨水而來的仕女。

  不只一次進過絲綢館,毋庸諱言,她是絕世的。昏黑的燈下,時光是流動的玻璃,一雙雙瑩澈的眼睛穿過遠古微弱的光亮在此聚焦。她的美是暗啞的,不動聲色的。她所有的教養都來自2300年前,高貴、典雅、雍容、端莊,以細節的.秀美和整體的大氣,彰顯著自身的魅力。即便在高倍放大鏡下,每個絲質蛋白質都細膩流暢到無可挑剔。她是靜止的,但你分明感受到旋轉飛昇的美麗;她是緘默的,但你清晰聽到寬袍大袖緩緩舒展出來的語言。她以深褐為主,踩著細密的鼓點,波浪般一層層湧動,硃砂、茄紫、深赭、茶褐、絳紅、金黃、棕黃、淡黃,在一個調色系裡糅合摻雜,安然過渡。不是臃腫刺眼的金黃,也不是華麗炫目的大紅,更不是飽滿單一的寶藍,一切靚麗的色澤只能躲在她的背後,成其內部結構的點綴,而不是主體。但所呈現的高貴娟逸,炫目到無法阻擋,足具深邃之美和王者之風。這使我們知道,我們祖先更懂得審美的含蓄和低調的奢華。

  那些懸掛和平鋪在她身邊的複製品真的很失敗。儘管來自蘇州,選用了最好的桑蠶最好的工藝最好的繡匠,但還是少了原品的飄逸、通透、浪漫和靈氣,以及光陰深處的幽邃。這就是現實,滿街的書籍,透著蹩腳的爆發,而那個竹牘的時代,卻可以破空優雅。

  這些絲綢是屬於一個女人的,一個很不起眼的女人。她不是王后公主、也不是寵妃侍妾,只是一個最小官吏“士”的夫人。但她優美地安睡在這滿箱的絲織品裡,以最華麗的姿態,完成天上人間的一次絕美轉身。她蓋了三床被子,有單有棉,棉是絲綿,那時尚沒棉花。她穿了七件大小不一的袍服,最外一件長波披地,層層如雲,盡顯高貴的性感和雍容。另單衣兩件,夾衣一件,裙子兩條,脛衣一件,亦叫綿袴,繫褲子雛形,是目前我國最早的一條長褲實物。她的枕套、鏡套、帽子、錦帶,除鞋底外,無一不是絲綢。棺箱蓋板上,還覆有一幅摺疊的水墨帛畫和一節竹枝,槨室開啟時,依舊青碧如初。這一切都成為其穿越時空最詩意的解讀。

  那些衣衾很美!美至在顯微鏡下,肉眼幾乎看不清的一根絲線,皆由三股不同顏色的蠶絲編織而成。精美的提花,漂亮的紋飾,夢幻規則的幾何圖案,吉祥的鳥獸,歡騰的舞人,高舉的衣袖,節節拔高綻放著生命語言的花草,皆構成了她清晰脈絡中美麗的意象。

  衣衾上的刺繡更是美輪美奐。古老的鎖秀,楚繡的巔峰,一針一結,永不抽絲,即使底布爛掉,圖案依然完美。古典盤枝的花藤,柔美纖細的小草,高挑盛開的花冠,昂首嬉戲的龍鳳。生命在此交織纏繞,同生共融,一一復位,這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鳳為神鳥,圖之靈魂,每幅皆有。在人們詫異所有的鳳皆細眉細眼,纖細窈窕,唯一件繡絹棉袍上的“三頭鳳”大腹渾圓時,很遺憾,沒有一個人把它定義成“凰”,沒有一個解說員和專家把她想象成一位母親,一位待產的母親,一位黑夜與黎明的母親。她是多變的精靈,有著貓頭鷹的眼睛和頭顱,而她的孩子從她振翅欲飛的雙翼誕生。她每一次的煽動,都是愛的溫情傳遞:花開、樹綠、鳥唱、河動,天地為之深情。在甲骨文裡她是風,她是披著五彩羽毛的風,奔赴太陽,浴火重生。

  而龍是她高貴的情人,蜿蜒的身軀從她尖細的嘴唇噴出,九個太陽在其體內遊走迴圈。他們倆倆對出,簇擁著一棵美麗的扶桑樹,另有無數小龍相盤。最大的太陽立於樹頂,成為兩條大龍的龍頭。這些繁縟交叉的圖案隱喻著遠古的十日傳說,龍即太陽,而樹是整個世界的心臟。

  那時不用擔心撞衫,這樣大型的繡品,也許要耗費掉一個繡女幾十年甚至一生的光陰,她們在與每一根柔滑絲線親密地接觸中安然老去。即便質地花色一樣,手法及融入的情感也會不同。那時的女人是羞澀安靜的,不懂現在的網路語言,不會惡搞,不會掛著高學歷滿嘴跑火車,更不會以醜為美。

  她們手中的絲綢是流動的溪水,而她們是跪坐溪水一端的女神。日月升,雲朵落,山河鋪,春風起,天地花草,龍虎百獸,在其指下一一復活。她們也許並不識字,但柔荑中的絲線拉開了一個文明的活結;她們也許只是被奴役的身份,但並不影響心靈的自由和奇妙的思維。

  光陰無聲地滑到了今天,如腳邊的江水,她們的肌體早已消殞,可這些浸透靈魂藝術的生命還在。當我們站在這些人獸同歡,浪漫神秘的大自然圖騰面前,不應只是讚歎,更應反思。人類自私,一天天的發明創造,使天空大地成了最大的垃圾容器。我們忘記了那些綠色琴絃上彈奏的每個生靈,都是我們遠古的兄弟姐妹,都是世界的主宰,我們的血只有和它們流在一起,才能手拉著手迎向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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