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母親那些永遠不再的時光散文

懷念母親那些永遠不再的時光散文

  前天和侄女小陽在網上聊天,她說今天起得早,幹了許多活,上班也從容,就想起小時候奶奶常說的:早起三光,晚起三慌。說閒下來每每想起奶奶,想起小時候在奶奶身邊聽到的話,受到的教益,都感到回味無窮。

  夜裡10時,看了一會書,睡意襲來,展被躺下,忽然想起母親,想起那些永遠不再的時光,那些帶露的清晨,那些荷月的夜晚,那些飄雪的冬天,那些悠然的長夏。一個人,情思綿綿,悠長繾綣,忍不住嚎啕大哭,淚溼枕巾。

  那時沒有嫂子,沒有侄女,沒有老公,更沒有兒子,沒有外甥女們,只有哥哥妹妹我們姊妹仨。父親常年在外幹木工活,母親就領著我們勞動,生產,掙工分,過日子。母親是我們的主心骨,每次從外面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喊“媽”,媽若不在家,去給鄰居幫忙了,或者上地幹活了,或者出門了,我就六神無主,四處跑尋,非把她找回來心裡才落底。及至長到20多歲,外出工作了,回到家裡還是先喊“媽”,見不到媽就失魂落魄。

  在漫長的歲月裡,母親常常一邊勞作,一邊說些俚言俗語。生活的哲理,做人的道德,世態百相,世道人心,還有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都透過“打比方”,一點一滴灌輸到我們耳朵裡,滲進我們的血液。讓我們從小就分辯,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醜,什麼是美。那些話當時聽來根本不在意,也沒有想著要記住,但無意間就記下了。

  冬天的早上,頭頂的“小喇叭開始廣播了”,我們還賴在被窩裡不想起。母親就說,趕緊起吧,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問是哪三光?母親答曰,頭光,臉光,腳地光。那時有很多外來逃荒的“要飯吃”,每當“要飯吃”到門前討要時,母親就挖一碗糝子或取一塊饃給他,我們若不願意,母親就說,人都有遭難的時候。有話送給知人,有飯送給飢人。每次吃飯的飯桌上,母親都教育我們不要掉饃花,她說,飢時一口飽時一斗,一米還度三荒哩。說到家窮,生活沒指望時,母親就說,常言道,命薄一張紙,殷勤餓不死。人只要勤快,就不怕。每當說起村裡誰誰誰不好,再不和他來往時,母親就說,話不說盡,路不走盡,不走的路還要走三匝。有時說誰沒用處,不必搭理他時,母親就說,可不敢那樣說,爛套子還有塞牆窟窿的時候。我們小孩子罵人專撿別人缺陷,比如說誰是瘸子,誰是跛子,母親就勸道,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當我們在外面吃了虧回家訴說,她就勸,吃虧人常在哩。姊妹們因為什麼鬧氣了,母親就勸道,要得好,大讓小。沒聽說,有今世的姊妹們,沒有來世的姊妹嗎?

  慈母嚴父,在我們家體現得很突出。父親一輩子愛給人講道理,講科學道理,講醫學道理,愛較真,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能聽懂不能,他只管講,說話也很不中聽,很惹人反感。而母親,就扮演修好的角色,她常常勸解父親,說話不要恁難聽,對人好也要講方式。母親給我們講道理,就是打比方,舉例說明,在點點滴滴,細緻入微中,讓你自己去領悟。父親講的道理人沒有記住,母親打的比方卻在無意中記下了。母親與人為善,常常幫鄰居幹活,東家嫁女,西家娶妻,這家埋老人,那家過三年,她都要去幫忙,蒸糕,捏窩窩,常常為此耽誤自己家的活。今天這個來找母親剪衣服,明天那個來找她釘盤盤扣,她都不厭其煩地幫助她們。有時鄰居來借東西,我們要是不願意,她就說,遠親不貼近鄰,近鄰不貼對門。誰也不是王十萬,誰都有用別人的時候。母親教育我們要獨立自主,不要依賴別人,就說,“有山靠山,沒山獨擔。”意思是有外來的支援更好,沒有了你要自己撐起來。還有“指親戚靠鄰居,餓了肚子老嘈人”。在日常生活中,母親就事論事,一點一滴教導我們行為規範。吃飯時,她教我們身子坐端,不要說著吃著,不要灑灑流流,什麼“食不言,寑不語”。還有“小女家,坐有坐相,睡有睡姿,不要倒腳臥行,不要四腳八叉,惹人笑話。”我們說話時,她就指點:“說是說,笑是笑。沒聽人說,連說帶笑,必定差竅。”還有“不要高腔大嗓子,有理不在聲高”等。她教育我們幹什麼都要堅持,“不怕慢,單怕站。只要有恆心,鐵棒磨成針。”母親手巧,做針線活細緻。我跟上她學,總是不耐心,毛毛糙糙,還說,就是這,就是這。母親就說,“唉,沒有好人穿,還有好人看呢。”她講衛生,愛乾淨,總是把院子、腳地掃得淨光。致使現在,我哪裡髒都行,若是腳地上有雜物垃圾什麼的,我就一刻都受不了,必掃淨才能幹其他。一年到頭,母親床上的被子總是疊得整整齊齊,冬天再冷,她也不習慣往床上坐。父親總是說,“單子不是鋪爛了,是讓你掃爛了。”那時雖窮,缺吃少穿,但我們姊妹的衣服總是洗得乾乾淨淨。冬天換不過,母親連夜把棉襖拆了,洗淨,搭到騰籠上烤乾,趕天明納好讓我們穿上。她常說,“笑髒不笑爛嘛。”母親很會過光景,她常說,“吃不窮穿不窮,打算不到一世窮。”每次切菜做飯,蔥切一半,留半根,下次沒菜時,湊湊合合又是一頓。不象有的人家,“有了吃個死,沒了死不吃”,光景過得踢踏散亂。她還勸我們“吃飯穿衣量家當”,不要和別人攀比。

  母親善良,聰明,與人為善,處事也很靈活,她常說,“世上這事,真一半假一半,哄哄鬆鬆就過去了,不要認恁真。”鄰居之間有糾分,來向她傾訴,她就說,“常言道,清楚不了,糊塗拉倒。要得公道,打個顛倒。你忍忍他讓讓就過去了。就是辯個是非曲直又能咋著?”但她同時又告誡我們,“糊塗飯吃得,糊塗事做不得。”她讓你知道,道理都是辯證的',你要學會把握其中的分寸。母親也有一套勸解自己和別人的辦法,每當遇到重大困難,幾乎過不去的時候,她就說,“管他去,車到山前必有路,上不去了鞭子抽。明天再說。”有時候丟了錢或者什麼物件,很心疼,影響情緒時,母親就勸道,“算了,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或者上當受騙了,吃了虧,一直丟心不下,她就勸說,“不要想那事了,割過的肉都不疼了。”當我們和別人比,有什麼事不服氣時,她總是說,“不要和人家比。沒聽說,人是人,鱉是鱉,喇叭是銅,鍋是鐵嘛。”她讓你知道自己是誰,你是什麼身份。那時生產隊的人都偷莊稼,我們偷不上,很生氣,母親就勸,“吃了涼粉涼涼的,沒吃涼粉淌淌的。沒有長下那勾勾嘴,吃不了那瓢瓢食。”還有,說到誰待誰不親,母親就說,“豬是豬,羊是羊,豬肉長不到羊身上。”母親的勸解,使你凡事想得開,不鑽牛角尖。無論是在人生的高潮還是低谷,都能夠做到平和,寧靜,內斂,自省,保持基本的心態平衡。

  對待人際關係,母親也有一番見解,她常說,“親戚遠來香,鄰居高打牆。”意思是人與人之間要有距離。還有“窮到街頭無人問,富貴高山有遠親”、“管閒事,落不是”等。母親教育我們不要固執己見,要隨大流,就說,“大家群小家輪嘛。”說到大集體,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時,母親就說,“人多沒好飯,豬多沒好食。”母親也很幽默,她笑話村子裡哪個懶婆娘時,就說她是“白天遊門擺四方,夜裡熬油補褲襠”,說誰愛打扮卻不懂美醜時,就說“鴨子打扮十樣景,還是個扁扁嘴”,說誰是個懶漢,就說他“槽裡吃食,圈裡噌癢”。母親把她的所愛,所恨,所喜,所惡,都透過俗言俚語,透過打比方,傳遞給兒女。美醜善惡,真假黑白,就從她一點一滴的傳授中,讓我們從小就懂得。

  母親守舊,認命,本份。同時也懦弱,怕事。她對我們姊妹不好的影響是,讓我們都膽小,自卑。小時候母親總是對我們說,“好娃呀,咱跟人家不一樣,咱成份不好。”或者,“好娃子,可不敢噢,咱是外來戶。”她總是提醒你,咱和別人不一樣,提示你,咱身份不同,讓你這不敢那不敢。她常說,“我是針尖磨眼裡熬出來的人,樹葉掉下來都怕打住頭。”作為地主家的長女,她從小伺候弟妹,幫大人做家務活,“當丫頭女子使喚”,沒有機會上學,她的所有的知識,都是從外婆、外婆的外婆那裡來的。她的身上體現的是農耕社會傳統的舊文化舊道德。她勤勞,善良,忠厚,節儉,同時又聰明,悟性,用她的智慧,在風雨飄搖的年代,辛苦維持我們這個家,使我們的家庭能夠渾渾全全,使兒女們能夠健康成人。

  後來有了嫂子,我們的“本土文化”受到“外來文化”的侵襲,很快有了矛盾。人說婆媳是天敵。其實說來說去還是“文化”的差異。嫂子是貧下中農出身,她自信,單純,陽光,同時也有放散,粗糙,浪費,責任心不強的一面。凡事總是抱著“管他去,那黑那住店”。

  經過二十多年的磨擦,碰撞,牴觸以及融合,嫂子已改變了許多。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堂姊妹,已經不是一個文化了,她回到孃家,和他們也說不著話了。在親戚和鄰居的眼裡,嫂子是方圓附近,少有的好媳婦。但在那時,在母親當家作主的時代,年輕的嫂子是受了許多委屈和壓抑的。

  漸漸地,母親年紀大了,慢慢退出家庭舞臺。到後來,她股骨脛骨折動手術後,成了要別人伺候的物件。因為久病,沒有人感覺到她的重要,我們兌答她,父親數落她,哥哥嫌她瞎操心。母親再也不敢彈撥嫂子,做飯不好了,東西亂扔了,不講衛生了,浪費財錢了。嫂子成了家庭主角,有了話語權,成了家庭的中流抵柱。在和我多次閒聊時,忍不住向我說了母親的許多不是,訴說她那時候受的委屈。說母親心眼多,拐彎抹角,偏袒妹妹,哪場事哪場事,咋樣咋樣。哥哥不懂內情,不知道大家裡面有小家,她在裡面受了很大罪。一句話,由於窮,由於物質匱乏。嫂子說的,我知道都是實情。但我能夠客觀地看待母親,不能因為親,就看不出她的毛病,也不會因為她的毛病,就因此影響對她的親。但在嫂子多次的灌輸中,侄女小陽也漸漸認為奶奶不好,在心裡疏遠了她。

  千折百回,時光是最好的過濾器。等母親沒有了,小陽也成熟了,才開始回憶起奶奶的好處,回憶小時候在奶奶身邊長大所受的良好薰陶,如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那些言傳身教,影響一個人一輩子的耳濡目染。小陽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吃苦耐勞勤奮內斂自省,獨立自主,自強不息終於有所成。她說,看到單位裡有些人,一朝升上去,就張狂得不得了,把握不住自己。而她不會,她有底氣,什麼時候都能‘hold’自己。

  父母都是地主家族僥倖遺留下來的人,農耕社會士紳階層所代表的傳統文化在他們身上打下深深印跡,雖遭受百般摧殘,然遺風還在,教養還在,書香世家的傳統還在,這才養育下了哥,我,妹妹以及小陽,兒子,還有外甥女小婷小娜小西這一群“文化人”。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裡,只有我們姊妹仨家的六個孩子都受過大專以上的教育。

  村子裡有許多貧下中農,他們的條件比我們好,那時候上學當兵招幹,他們都有先天條件,即使改革開放以後,他們也佔據著先機,但他們的子侄無一例外地上學不成,目光短淺,永遠在下界混。在這個商品經濟社會,也許他們能夠掙大錢,能夠一夜暴富,但粗糙,粗魯,低層,這就是文化的差異。每當回村遇到一個粗魯地吐痰,大聲地罵娘,高蹺著腿抽菸,看電視只看武打的村裡後生,我很想給他講些什麼,然後我發現很困難。教養,是從小培養的,半路上改造一個人,如同把他身上的血抽乾再換上新的一樣。

  兒子也在他外婆身邊呆過兩年,那時他外爺對他嚴加管束,從不因為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而驕縱半點。吃饃只讓半塊半塊吃,說話不許高聲,來客人了,小孩子不準上桌,夾菜不能只夾自己愛吃的。總之約束一大堆。嫂子說,“咱們家的孩子這不敢那不敢,受管教太多。”但從後來看,這是必要的,人不能沒有約束。這些教育和約束,就是人生的“底氣”。有了這些“底氣”,就不會出大岔錯。我和丈夫經常在一起議論,咱們的兒子好不到哪兒去,但也瞎不到哪兒去。“好”不到哪兒去,是因為他的父母不善競爭,淡泊名利,好勝心不強,兒子也不可能大紅大紫,取得世俗意義上的很大成功。“瞎”不到哪兒去,是因為兒子受過這種家庭的薰陶,他有底線,不可能去揮霍浪費,坐吃山空,坑蒙拐騙,違法犯罪。

  母親的教悔,她言傳身教的那些東西,舊文化舊道德,對我們在這個時代的所謂成功沒有什麼幫助,相反還是一種束縛。但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卻讓我受益無窮。於不經意中,指點著我的人生。並將承傳下去。小陽如此,我亦如此。

最近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