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生活的散文隨筆

城市生活的散文隨筆

  河北南部,我在太行山南麓的一個村莊出生。第一眼看到是起伏連綿的山川,高谷深澗,奇峰險崖,青天當中的流雲和飛鳥或高或低的飛翔。潺潺的流水從深谷發源,流經田地和村莊。讀書時候,學到《愚公移山》,驀然覺得自己司空見慣了的太行山充滿了遠古的神奇。曾經一個人站在房後的山嶺上,向著蒿草遍佈,岩石深嵌的山坡張望了好長時間,也沒有見到傳說的任何一點異像和痕跡。

  後來看到了南邊山嶺上的破敗長城,還有幾座哨樓,在深厚的茅草和樹木之間隱沒和蜿蜒——直到1992年,才有人在長城面前豎立一塊石碑,說是省級保護文物:明代長城遺址。這段長城的盡頭,是山西和河北交界的摩天嶺上的峻極關——十多歲時,跟著母親到山西左權串親戚,路過一次,但見關隘已是亂石一堆,來自左權縣榻鋪村的羊只在最高處吃草,咩咩而叫,濃重的騷味在風中蔓延。

  再後來,知道太行山還有五行山、王母山、女媧山等好幾個稱謂。那時候就想:孫悟空被如來壓在五行山下,女媧煉石補天、精衛銜石填海、共工怒觸不周山等等神話都和太行山有關,但故事的遺蹟又在哪裡?還有近代在太行山進行的抗日戰爭——有一年,從武安到涉縣,再到左權的路上,路過左權將軍犧牲的麻田鎮,忍不住熱血沸騰。後來記住了與太行山有著親密關係的平型關大捷、武鄉八路軍紀念館、楊成武擊斃日軍“名將之花”阿部規秀,以及曹操的“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李白“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王安石:“放身千仞高,北望太行山。”顧炎武:“步上太行山,盤石鬱相抱。”等詩人詩句。

  從村莊東望,群山低縱,逐漸蒼茫。沿路的北武當山懸崖百丈,秦王湖波光鱗鱗。到渡口村後,逐漸丘陵,繼而平緩,偌大的冀南平原煙雲浩淼,工業的煙霧和煤炭的碎屑到處飛揚,尤其是冬天,迎面的風中夾雜著粗糙的煤塵甚至鐵粒——從隋朝得名的沙河已然跟隨周邊的大環境,由蕭條而繁榮。新式的建築拔地而起,京廣公路上車流往來,京廣鐵路也是長龍蜿蜒。

  我第一次走進沙河的時候,大致是14歲。如果不是一個本家的姐姐嫁到沙河附近的南和縣某村,我的沙河之行恐怕還得推遲幾年。當時的沙河已經夠我眼花繚亂了,再2年之後,以學生的身份來到,到處都是陌生,先前的低矮樓房和平房一個個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裝有鋼化玻璃,表面雄偉的大樓——雖然我不知道,但隱隱覺得,這是一種趨勢——我也想,沙河之外的城市也大都如此吧。

  其中的幾個街道很是熟悉,雖然不是很長,但在我心中,它似乎就是所有城市的街道了。其中一條路叫京廣路,多次聽說,那條路上幾乎每天都有事故發生,都有人在車輪下喪生。後來去的時候,母親一再交待我,沒事千萬不要去京廣路溜達啊!還有一條是太行街,東西走向,裡面有市委、市政府、電影院、新華書店和郵局。在附近中學讀書的時候,我還和幾個同學到那裡的電影院看過幾次電影,都是港片。一個人到新華書店看書,去郵局郵寄東西。

  每次路過市委市政府大門的時候,忍不住往裡面看,那麼幹淨的大門、牆壁和玻璃,還有走路文雅高貴的人——市政府大樓一邊,是文化館,門前牆壁上時常張貼著一些舉行講座或者展出的海報;緊接著的是中醫院,有一段時間,村裡的一個堂哥在裡面學習,我去了好幾次,和他一起在市一中周圍轉悠,偶爾買一根冰棒吃,也時常到書亭翻看各類文學雜誌。

  站在京廣路口,向北,我知道是石家莊、保定和北京——雖然只有幾百里路,但我仍舊覺得遙遠。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個本家的叔叔,他在市政府上班,說是剛去石家莊買書——我忍不住一陣羨慕,想自己也能有一個去石家莊買書的機會——而距離最近的是邢臺,有一年,我去了,帶了100塊錢,到大通街路口下車,直奔新華書店,在文學作品專櫃尋找和翻看了一個上午,口乾舌燥,最終買了英國E。M。福斯特的《小說面面觀》、劉再復的《性格組合論》,還有金庸的《射鵰英雄傳》。

  走出書店,已是正午了,陽光熱烈的將柏油路面烤得熱氣騰騰。我揹著幾本書,一隻手在兜裡捏著剩下的20多塊錢,在路邊買了一根冰棒,邊走邊吃,到馬路街一個巷道口,看到不少人在吃炒麵、包子和豆腐腦,不知道吃一碗麵需要多少錢,怕不夠回家的路費,先問了一個包子要多少錢,買了三個包子,到車站,買好車票之後,才把三個包子依次放進嘴巴。

  第一次的邢臺,讓我感到我與城市人,城市與鄉村,還有城市與城市的差別。邢臺的街道兩邊,長著巨大的法國梧桐,夏天的陽光在灰塵當中飛揚。即使站在蔭涼當中,也還感覺到無與倫比的燥熱,整個身體就像著了火一樣。回到沙河,我特意到學校的圖書室查了邢臺的歷史和由來:古名叫做邢州,春秋時期先是邢國轄域,併為其都邑:“古邢國,今州城內西南隅小城是也。”(《太平寰宇記》)公前661年,強狄犯邢,邢即遷都於今邢臺縣西境之漿水村附近。秦代在此置信都縣,屬邯鄲郡(《秦集史》);秦末,項羽立張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並更名襄國。西漢時改置為襄國縣。隋為龍岡縣,元稱順德路,宋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以此為古邢國地,並築有檀臺,遂改稱邢臺縣。

  這時候,我才知道,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的歷史,豐富或者簡單,淺薄或者悠久——我沒有想到的是,邢臺居然也被作過國都,雖然沒有太大的名氣,但對於一個土著來說,也是稍可安慰的。還記得當時邢臺有一個拖拉機廠,邯鄲也有一個,有一次,幾個同學在街上看到兩家生產的拖拉機停放在一起,武安(隸屬邯鄲)的同學說,邯鄲的拖拉機就是比邢臺的好,我立刻反對,其他幾個同學也各執一詞,都說自己所在地方生產的拖拉機好。

  關於這個片斷,讓我想起“兒不嫌娘醜”這句話。事實上,邢臺和邯鄲生產的拖拉機都有優點,也有缺點。當時各不想讓的原因,大致包含了一定的私心和狹隘。從那時候,我也知道:元朝著名的科學家郭守敬也是邢臺人:是他,在世界測量史上首次運用海拔概念;所創造的簡儀是世界上最早製成的大赤道儀;編制的《授時歷》,與現在全球通用《格里曆》完全一致;創立“招差術”、報時鐘——公元1263年前後,改造和興修了華北水利,後又在寧夏等地修復、新建了數十條引黃灌溉渠道。

  後來再去邢臺的時候,專門去了達活泉公園,參觀了郭守敬紀念館,佔地面積巨大的紀念館內仍舊瀰漫著一種崇尚科學的清澈氣息,站在郭守敬塑像前面,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卑微——那時候,自己立志要作一個科學家,或者有點作為的政治家,而當這兩項志願在現實中逐漸破滅的時候,忽然像那些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一樣,開始喜歡文學……在郭守敬面前,我很清楚地感到了自己的狂妄、無力和羞怯——出紀念館,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從達活泉路到清風樓,穿越古式的建築時,忽然想到,在曾經的年代,一些外來者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在這座親近而又疏遠的城市當中,一個人孤獨行走,四周都是人,但沒有一個可以喊出姓名,都是車輛和樓房,但沒有一寸可以立足。

  帶著傷感,坐在塵土飛揚的小攤上吃了一碗炒麵。這時候,才發現,旁邊有個清風劇院,正在連續放映一部叫做《鷹爪鐵布衫》的武打片。看看頭頂熱烈的天空,買了一根冰棒,進到電影院內……兩個小時後出來。又一個人,步行穿過順德路,到邢臺汽車站。買了回程的票後,蹲在一邊的書攤上翻看封面妖豔的雜誌,那時候,《女友》雜誌好像很火爆,還有席慕蓉、汪國真的抒情詩和崔健的《一無所有》都很流行。我選了半天,最終買了席慕蓉的詩集,坐車回到了沙河。

  去邢臺多了,忽然有一天,也想去與邢臺距離相同的邯鄲看看,至今票價依然等同。在我那時的印象中,邯鄲不僅比邢臺的面積要大,而且還充滿了某些混亂性——有去過的同學說,在邯鄲撒泡尿都得要錢,有時在街上走著,就有人明著向你要錢……我想,這些都是傳說,再說我沒有什麼錢,穿著又不時髦,誰會無緣無故地欺負我呢?

  到永年境內,在一個路口,看到黃粱夢的名字。覺得很新奇,我沒有想到的是,傳說竟然距離自己這麼近。早就在課外書上看到成語“黃粱美夢”,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那時候,我是愛做夢的,有時候在課堂上,大睜著眼睛就開始做夢了,設計自己的未來,夢想的都很美好,甚至奢侈,醒來後卻都是一片沮喪。我知道,黃粱夢呂仙祠是根據唐代沈既濟傳奇小說《枕中記》於北宋初期建造的。那個久試不第,再次北上科考的盧生,在邯鄲遇見道家名人呂洞賓,躺在瓷枕上,在夢中實現了自己娶富女、登高科、高官厚祿的奢華生活,極盡富貴之後,醒後人生依舊——這一點,與我當時大多數的夢境是相同的,儘管沒有呂洞賓的瓷枕,也沒有盧生夢境的完整。

  就要到達的邯鄲——我知道,早在7300多年前,這裡就孕育了新石器時代早期的磁山文化。公元前386年,趙敬侯把都城遷到邯鄲,前後歷經8代國君,158年——邯鄲的外圍都是麥地,建築不是很多,城郊有不少修理腳踏車、汽車的房子和小攤,一些人在其間忙忙碌碌。背後的京廣鐵路火車往來,緩慢或者快速,都拉著長長的笛音,從古趙國的遺址,和現代邯鄲的樓群之間穿過。

  到邯鄲火車站廣場,看到“胡服騎射”雕像,想起趙武靈王,大將廉頗和名相藺相如,或許就是這些人,使得邯鄲有了一種武功與文治的厚度,也使得這座城市在很大程度上具備了穿越歷史而盛名永久的潛力和資質。當然,還有把國都定在這裡的曹操,雖然他的“鄴城”已經淹沒,但史書記載並彪炳了他邯鄲的存在。當然,還有那個叫做羅敷的女子,採桑的女子,美麗的女子,被人傳頌千載而始終被詞語掩面的女子。

  再還有“邯鄲學步”、“完璧歸趙”“負荊請罪”、“毛遂自薦”等典故,幾乎每一個成語背後,都是一個故事,完璧歸趙的`機智,負荊請罪的坦誠,邯鄲學步的誇張和有趣——處在邯鄲,成語典故張口就是,還有胸懷大略的趙武靈王力倡改革,雄心稱霸的叢臺遺址、為紀念韓厥、程嬰、公孫杵臼、藺相如、廉頗、趙奢、李牧七君子而建的“七賢祠”等。到車站下車,一個人走出來,站在邯鄲的大街上,心裡總是惶惶的,感覺像是一隻遺址貿然下落在邯鄲的孤單飛鳥。

  我不知道該去那裡,想了一下,還是去書店,但又不知道書店在哪裡。買了一張地圖,仔細瀏覽之後,才感覺復興區有一個大的書店。一個人穿過車站廣場,到復興區的街道上東張西望,但都是商場,一個接著一個,再就是一些小小的百貨店鋪,兜售冷飲的老太太面無表情,街邊的槐樹也無精打采,葉子上也粘結了不少的灰塵——我走了很遠,但還是沒有找到書店。想叫輛計程車帶著我去,可又怕像其他同學說的那樣,被拉到荒郊野地……或者在城市四處兜圈,讓我多出路費。

  或許我是多慮了,我相信並不都是傳說的那樣——但卻是害怕了,一個17歲的少年,對周邊的世界乃至陌生人仍舊是充滿脆弱的戒備的。就這樣,半天的時間就要過去了,只好沿路返回,坐在車站廣場一邊槐樹下面,長時間地仰望“胡服騎射”,頭頂的天空不是很明淨,有些蒼灰,就連從太行山飄來的白色雲彩,也好像不怎麼單純了。然後又看車站進進出出的人:有的成群結隊,有的孤身一人,有的濃妝豔抹,有的樸素貧寒……每個人的姿態都不一樣,神態千奇百怪——我想,這麼多人,他們來自哪裡,又都去往何地?

  還有:所有人出行的資費都是在那麼籌集的?花掉之後,會用什麼樣的方法去掙呢——這些問題很奇怪,但也很實際,大致和我當時的境況有關,與個人的年齡、知識和思維有關。站起身來,從廣場向南張望,大街似乎沒有盡頭,不斷有車輛進出,感覺那條街道就像一個巨大的洞窟,時時都在吞納。我唯一知道的是:再向南,有著名的黃河,黃河之後是鄭州,鄭州之後呢——上海、徐州、濟南和西安……那是多麼遙遠的地方,我沒有再想,轉過身來,又回到了汽車站。

  返回路上,又看到了“胡服騎射”,又聯想起已經消失了的趙國,王侯與將相,雄偉或者美,都只留下一個名字和一段簡略的事蹟。想到美麗的羅敷,她到底成為了誰的妻子(似乎還有一個羅敷被權勢者逼迫而死的傳說)?路過黃粱夢村時候,想起爺爺說的呂洞賓——這個道者似乎有點好色,有關於他的傳說也非常旖旎有趣——我想這個仙人是快樂的,至少少了其他仙者所刻意謹守的所謂規矩——性格和我自己有點想象。除此之外,在邯鄲,當然還有太極拳一代宗師楊露禪,他好像是永年人,將身體的極限發揮到極致——重點在於獨創和創新,楊露禪的這一點,是最令人尊敬和羨慕的了。

  回到沙河幾個月之後,我就又回到了太行山南麓的村莊,再一次來到沙河市區,卻是遠走他鄉的第一天。那個晚上,在迎賓路的一個飯店裡喝了一次邯鄲的叢臺酒,還有邢臺的水仙花酒。第二天,啟程到石家莊,看到的城市更加巍峨和幽深,但沒有出站,又上了去往新疆的火車。一個小時後,又看見了剛剛離開和路過的邢臺、沙河,走過邯鄲,看到渾濁的黃河,咆哮的黃河,想起著名的歌曲《保衛黃河》——鄭州之後,一切都是陌生的,作為終點的巴丹吉林沙漠也是陌生的——好在有足夠的時間讓我用來習慣。

  此後多年,有幾次回家,或在邯鄲下車,從武安方向回到村莊,或在邢臺下車,沿著熟悉的道路,看見日復一日,顏色依舊的出生地。所不同的是,對於邢臺、沙河和邯鄲這三個與老家最為親近的城市,感覺完全變了,我也不是原來的那個在它們的街道上獨自行走的少年了,也再不用擔心吃飯會沒有回家的車費……當然,看待那裡的歷史古蹟的心情也變了。歷史的薄厚只是一個城市的一個方面——它們應當是人性的和人居的,是文化的也是經濟的,是寬容的也是藝術的,是每一個居者的肉體巢穴和精神信仰,也是每一個人心中,輕淺或者幽深,疼痛抑或愉悅的宗教根據地。

  16年了,我離開那裡,一次次的回往也只是片斷,曾經的感覺和生活真如夢境。我知道,異地的生活畢竟有限,總有一天,我會回到那裡,三個曾經的城市,在我心裡,所有的印象並不都是過往,或許還包含了期望、等待、尋找和發現等等因素——我想當我真的在那裡落足,在太行山和冀南平原穿梭的時候,總會有一些更為新鮮的東西被髮掘和自行誕生。很多年前,我在一首詩歌這樣說:在平原可以探頭,山坡唱歌/還有一些河流,從內心流過/山上住著我的母親,我的根/我們和你們,每天都能夠看到綠樹和花朵/在這裡的每一個感覺/都像我們的孩子一樣:乾淨、健康、走路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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