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的抒情散文

生活在別處的抒情散文

  工作一年,別的收穫沒有,和周圍的保潔阿姨、保安大叔、物業師傅關係特別熟,有幾位阿姨還很喜歡我。剛開始實習那會,工作沒多久我已經感到乏味。他們說北京話這叫沒勁。要對一份工作長久地保持興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愛一個人亦如是。或許人應該不斷探索新鮮感,然而我早已沒了那種興致。沒勁。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做公眾號,每到下午五點的時候,大家似乎都匆忙趕著回家,接孩子放學。我在這裡沒有家,也就無所謂回去了。那時候對於排版,發文更文毫無概念,一篇文章有時候寫到深夜12點。等到意識到時間太晚了,才從辦公室匆匆跑回住處。

  這樣寫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慢慢的發現每天下午六點都有幾位阿姨過來打掃衛生,她們動作之輕我幾乎沒有意識到。後來等她們來我就站起來到門外,等阿姨整理好了我再進來。有一次正跟其中兩位阿姨打了照面,我想起其他人見保潔,絕不靠近,只遠遠的說:呦,阿姨您辛苦!像那樣客套的話我一句也說不出,遇上了也只能笑一笑就算打招呼。一位阿姨對我說:“美女!看著你天天加班哈?”我應著,說我這也不算加班。另一位阿姨說:“你長得真像我侄女,真好!老家潼關,嫁到西安去了!”由此我知道幾位阿姨是陝西人。打過招呼,人就算熟了。從此每天下午都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阿姨應該不到五十歲,有西北女人獨特的美感。濃眉大眼,烏黑筆直的頭髮,常年簡單地扎馬尾。幹活勤快麻利,別人拖到9點才做完的活,陝西阿姨6點半都全部幹完了。忙完之後,阿姨們不知道我還沒有下班,她們就在我辦公室的窗外聽秦腔。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秦腔,在我寫東西的時候,戲曲的女聲高亢雄渾,像阿姨一樣帶著獨特的西北口音,彷彿長安幾千年前月碎大河藍。我想阿姨人到中年,客居他鄉,聽秦腔也是對故鄉的一種念想吧。帝都的天氣比較奇怪,冬天千盼萬盼不見下雪。人間四月天,一些花都已開了,天卻突然下起雪來。

  小雪紛紛灑灑,我從外面蓋章回來,見保安大叔正在停車場“作畫”,細看每輛車後車窗上的雪,都被大叔畫了一幅畫。我看了那畫,真有高手在民間之感。林海,亭臺,馬匹,栩栩如生。我說:您畫的真好。大叔聽了這話,寥寥幾筆又畫了一個抽菸的老頭。我們看了都笑起來。這時候我看到阿姨在一邊似乎有話對我說,阿姨說:美女,你什麼時候有空?別耽誤你工作哈。我說:阿姨,我把這蓋章的檔案送到辦公室再出來。您在這等我。阿姨連忙擺手:美女,算了。你快忙吧,你看天還下著雪。我執意出來了。阿姨才吞吞吐吐地問我:我微信刪除了一個人,美女你幫我找找,找不到了。我說:阿姨,他給你朋友圈點贊過嗎?你們有沒有共同的群?阿姨搖搖頭,似乎很失落。我說阿姨,那就沒辦法了。我把手機遞給她。阿姨又說:美女,你再幫我找找,這個人叫藍天。那天小雪一直沒有停,我為她找那個微信叫“藍天”的人。最終也沒能找到這個人,阿姨從此對我心懷感激,但也掩飾不住難過。我也無暇再去顧及別人的難過,我馬上要畢業,工作還無著落。那段時間一場接一場面試,見到了首都各種各樣的'潛規則,黑暗與陷阱,心力交瘁。後來實習結束,換了工作。也是在附近。實習最後一天,保安大叔問我:姑娘找到工作了嗎?工資多少啊?大叔是東北人,還詳細地給我算,扣除五險一金我夠不夠花。他說小姑娘一個人在北京屬實不容易,有啥需要幫忙的跟我說。我說叔叔不用了,您倒可以送我一幅畫。大叔說:淨瞎扯那沒用的!阿姨也特意來送我,撫摸著我的手說這姑娘人特別好。我想我自始至終也沒有幫過她什麼,也只不過是幫她找一個叫“藍天”的網友而已。阿姨也許有一個波瀾豐富的感情世界,只是我無法得知了。到了新單位,我的保潔人緣依然沒斷過。一共三位阿姨,一位送了我好幾盆多肉植物,一位要給我介紹物件,還有一位阿姨是安徽人,說的普通話我完全聽不懂。這位安徽阿姨一見我就笑,每次都大喊一句含混不清的:小姑娘!我嚇一跳,回過頭來,阿姨就講小姑娘!你怎麼有幾根白頭髮哇!還沒等我說話,那邊拉著我的手又說:小姑娘!趕緊!喝黑芝麻。安徽阿姨給兒子看孩子去了。一時招不到新人,公司決定要換保潔合作商。會議室裡領導對我說,我把更換保潔合作商這項工作交給你,這工作太簡單了,我對你夠好了。我見過了很多保潔老闆,個個開豪車口出狂言,陰險,狡詐,八千元的利潤每月只給保潔員發兩千五。我定好了報價,各種領導層開始第一輪商業談判。在談判場,老總們油嘴滑舌,本已與我敲定的價格臨時加價,他們認定我初入社會,沒有反駁的能力。我對於人性的惡已然見到了幾分,於是也不做辯解,換來談判結束後領導的大發雷霆。會議室領導對我的咆哮: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你都做不好?為什麼!?那陣勢不亞於電影《大人物》中的包貝爾。硬著頭皮熬過去,剛出會議室接到趙經理電話,這個人是唯一沒有算計我的。她沒有害我,我心裡就算作她是一個好人。電話那頭的聲音:“小李呀,我現在跟你們領導在一起。一時回不去,你幫我面試兩位保潔員,工資兩千七,看她們有無工作經驗,會不會微信,謝謝你呀。”我那種疲乏又出現了。對天地萬物都沒有任何興趣。沒勁。幾乎是拖著身體去另一間會議室。那裡有兩位應聘的保潔阿姨。兩位阿姨一高一矮,高個的目光尖銳精明,矮一些的阿姨很慈祥,雙眼皮,我覺得像是在哪裡見過。高個阿姨滔滔不絕,在什麼地方工作過,待遇如何都一一說了。矮一些阿姨看我的眼神很慈愛,對我說:姑娘,我也不知道怎麼稱呼你,你跟我的孩子差不多大。高個阿姨問:工資多少?我說:兩千七一個月。高個阿姨講:啊呀!這可不是在老家呀!這可是在北京!我們也要租房子的,兩千七你叫我們怎麼活?我盡力保持耐心:阿姨,這工資不是我說了算的。您有問題聯絡趙經理,她給你們發工資。後來高個阿姨似乎不滿意地走了。我送她們到門口,矮一些的阿姨回過頭來對我說:姑娘,這份工作阿姨做。跟趙經理籤合同那天,她單獨把我叫出去對我說:小李,你知道為什麼這麼難招人的情況下,有一位保潔員要來入職嗎?我答:不知道。她說:阿姨對我說,我一見那位姑娘,就覺得親切,我為了她,也要留下來。

  後來因為考勤,又常常去聯絡那位阿姨。那天我正巧扔了一個有疤的蘋果,被阿姨看到了。她說:姑娘,蘋果還能吃你怎麼扔了呢?我說那個蘋果有疤,不能再吃了。阿姨說:姑娘,阿姨有幾年的時間從來沒吃過一個蘋果。我吃了一驚,問她:怎麼會這樣呢?在那個下午,由一個蘋果開始,阿姨開始給我講她的故事:姑娘,你們年輕人蘋果有點疤就扔掉,阿姨三十八歲那年和你叔叔來到北京,打工掙錢供河北老家我兩個女兒上學。那時候的北京冬天比現在冷得多,大雪到膝蓋那麼深。阿姨也沒有厚棉衣。你聽了可能都不相信,我也跟我兩個女兒說,媽媽那些年沒有吃過一個蘋果,沒有吃過肉。後來我女兒聽了兩個人眼淚一直流。你叔叔一直對我很好,你叔叔說困難只是暫時的,阿姨嫁對了人,一輩子都是陽光燦爛。阿姨兩個女兒最爭氣,我現在一想起女兒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大女兒復旦大學畢業,現在在我們省會石家莊,大女兒在河北國土資源廳工作,女婿也在同一個單位。二女兒本科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科院碩博連續,現在留校在中科院教書,二女婿在國家保密局工作。我驚歎:好優秀!阿姨笑了,給我看她手機裡小外孫的照片,她說她為這個孩子取名叫北北。我們都是北漂,女兒是北漂,女婿也是北漂,大家都在北京,就叫北北了。

  今早上班的路上,阿姨的話不斷在心中浮現,我想每一位北漂人,都有其自強不息的故事。這其實是一個不同的世界,大家在這個巨大的城市裡存在與生活,歷經艱難與美好,才有別樣的幸福與收穫。九點去買早餐,身後是清脆的北京話:“呦!小李!才吃早飯吶?”我回頭看見是一位物業師傅:“薛師傅,早!吃了嗎您?”“哈哈哈,這個點師傅要吃中午飯嘍!”又是一個親切而鮮活的世界!於是我告訴自己,真實地活著,不依附他人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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