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石器散文

鄉村石器散文

  去年夏天,回了一趟老家。這時的村莊,萬物生長,生機無限。滿山遍野,禾苗茂盛,野草瘋長。鳥語花香,蟲子飛舞。所有生物都在恣意展示生命的健壯和美好。

  但在繁榮的表象裡,卻藏著寂寥和衰敗的氣息——青年男女都遠走異鄉務工去了,留在村裡的只是老人和孩子。路上行人稀少。一些房舍空置起來,院壩裡生出一地雜草。貓少了,雞鴨也少了。狗卻不少,成群結隊,四處閒逛——人少了,多養些狗看家守院吧。

  早晚涼爽的時候,我在村子裡四處走走。看到各種各樣被廢棄的石器。路邊的草叢裡,有碓窩、擂盔子;地邊的瓜蔓旁,有石磙;無人居住的院壩裡,有石缸、石磨;村外的樹林下,有石碾……從前,這都是農家的寶貝,收在室內,放在屋簷下,好生看護,髒了打掃,破了修補,壞了重造。現在,它們成了無用之物,棄置野外,任荒草掩埋,任風雨侵蝕。

  在城市,一些戀舊的人,將古舊的桌椅板凳、盆盆罐罐收藏起來,堆滿屋子。他們說,過些年,這就成了文物。在鄉下,這些石器也將成為文物了,卻不見有人來收藏。我沒有收藏舊物的愛好,但就這麼廢棄了,總有些不捨。那麼就用文字把它們收藏下來吧。它們是過去時代的見證,是農耕歷史的見證。這些文字,是給將來的人們,留在紙上的“文物”。

  一、石磨

  石磨:用人力或畜力推動,把糧食去皮或研磨成粉末的石制器具,由兩塊尺寸相同的圓形磨扇和一個磨盤構成,安置在石頭或土坯搭成的臺子上。磨盤是承接面粉之類的平臺,上面摞著磨的下扇和上扇。下扇中間裝有一個短的立軸,俗稱磨心,用鐵製成,上扇中間有一個相應的空套,兩扇壓合後,下扇固定,上扇可繞軸轉動。磨心周圍,留有一個空膛,叫磨膛,膛的外圍鏨有排列整齊的磨齒,用以磨碎糧食。上扇有磨眼,磨面的時候,麥料透過磨眼流入磨膛,磨成粉末後,從夾縫中流到磨盤上,過籮篩去麩皮就得到麵粉。磨有大小之分,大磨直徑達一米多,要用牛拉才能轉動;小磨直徑在二尺左右,人力推動。

  大磨,佔地不小,在我們這裡,通常置在戶外,比如房舍側邊,或院壩外的大樹下——傍著大樹,好遮陽避雨。它的用處並不多,除了磨麥面、磨豬飼料,別的不大用得上。所以,一般情況下,同院的幾家共用一盤大磨。我們和二爹家同住一院,共用一磨。它在院壩邊一棵黃桶粗的大柏樹下坐著,幾十年沒挪過窩。

  農活總是很多,從早到晚,大人都在地裡忙,推磨這種事,通常在夜間進行(在繁星滿天或月光遍地的時候,颳風下雨的日子,是不行的)。印象中,傍晚時分,父母收工回來,不看前後,立即招呼我們牽牛,點馬燈,拿竹篩篾簸之類,去院壩邊磨麥面。拉磨是牛的事,趕牛是我的事——其實,就是跟在牛屁股後面,與它一同在磨道上轉圈,偶爾吆喝一聲罷了,用不著什麼鞭子,因為,牛戴了眼罩,兩眼一抹黑,知道自個兒走。我的工作,主要是往磨眼裡添料。料,就是堆在磨盤上的麥粒,轉幾圈,拿高粱穰子做成的掃把往磨眼裡推進去一些。這個有點講究,添多了,磨不細,添少了,會延長工作時間,都不行。到底添多少?憑經驗,不好細說。

  小麥磨成粉末,瀑布似的,一簾一簾掛下來,堆在磨盤上,像渾圓的小山包,一氣連綿下去,逐漸長高起來。母親已在幾米外的平臺上擺好鍋蓋(竹編器具),架好籮子,準備籮面。籮子,一種可篩粉狀物質的器具,底部繃上細絹,絹上有細小的孔隙,可將麵粉與麥麩分離開。母親拿木撮瓢盛了剛磨的麥粉,倒進籮子中,然後將那籮子放在一個木架上,一推一拉不住地搖動,麵粉就落到下面鍋蓋裡,麥麩留在籮子中。籮面是很有意思的工作,麵粉如密密的細雨一樣,紛紛揚揚,在鍋蓋這樣的小天地裡,也是鋪天蓋地而下,頗有些壯觀。一些麵粉撲起來,在空中飛揚,不久,就見母親的頭髮全白了,睫毛也白了,臉上敷了一層粉,衣服上好像停了一層霜。朦朧的燈光裡,她渾身泛白,看起來像神仙中人。

  天黑透了,藍色的天空,繁星點點,有些大的星亮得格外醒目,好像熾烈地燃燒著。我在磨道上轉圈,偶爾仰頭望望,見有流星驀然劃過。有時候,會有飛機閃著燈在星河裡穿行。飛得很高,聲音很小,讓嗡嗡的磨聲蓋住了。村裡很安靜,遠處,偶有零星的燈光,在樹影裡晃動幾下,之後消失。某座瓦房裡,傳來筷子碰在碗邊的叮叮聲。別人吃晚飯了,我們還空著肚子在磨面。

  為提高出粉率,磨完麥粒,還要把麥麩磨兩遍。這樣下來,磨完幾十斤小麥,要花兩三個小時。往往是,夜深人靜時,人家都打算睡了,我們才磨完。

  相比而言,小磨是常用的,磨辣椒粉,磨豌豆粉,磨土豆糊,磨豆瓣,磨苕藤之類的豬飼料……差不多天天有用場,所以每家都有一座小磨,要麼安在室內,要麼放在屋外階沿上,方便使用。記得小時候,難得吃到豬肉,到栽秧打穀這樣的農忙時節,因為做重體力活,要補補身子,才會拿出藏了很久的臘肉,或者上街買點新鮮豬肉回來,一飽口福。肉不多,卻要全家五六口人都能吃上幾口,母親就想辦法,在小磨上磨些米粉,做成粉蒸肉。肉里加了米粉,看起來堆頭就不小。就是沒肉,母親也有辦法,把牛皮菜去了葉,只留莖幹,混著米粉,放些切碎的豬腸,在鍋裡蒸熟,也很好吃。米粉,都是母親在小磨上磨的。小磨輕便,一人即可推動。

  過年前幾天,小磨是最忙的。豆腐,灰菜,米饃,米糕,這些吃食的材料,都是在小磨上磨出來的。磨這些東西,必得加水,推起來就很費力氣,須得有個幫手,兩人各站一邊,你推我送,轉動磨盤。這幫手,有時是父親,有時是我。

  那些日子,村裡人都在推磨辦年貨,從早到晚,家家戶戶的小磨都不得閒,成天嗡嗡地響個不住。可以說,年的氣氛,是用小磨推出來的。

  二、石碾

  石碾:透過碾壓,將稻米從殼中分離出來的器具。由碾盤(亦叫碾臺)、碾磙、碾框、碾軸、碾棍等構成。

  村子東面有個小山包,生著一些高高矮矮的松樹柏樹。樹林中間有塊平整的大石板,足有四五十個平方。不知何時,有人石盡其材,在上面鑿出一個滿月形碾盤(凹下去,比平面低五寸),安上木軸和石磙,就成了一個石碾子。

  那時,我們三腳灣有住家十五六戶,人口上百。但碾子只有這麼一個,大家共用。大集體生產時,各家分得的稻穀都不多,一個碾子也就夠了。

  碾米,要把稻穀曬乾,沒曬乾,出米率低,不行。但如果曬得太乾,一碾,碎米多,也不行。

  在我們家,碾米通常是我和母親的事。母親把一袋稻穀倒進碾盤,攤平,使其厚薄一致。碾磙靠牛來拉動,我趕牛,她跟在碾磙後面,手拿笤帚,把那些軋蹦到碾盤邊上的稻穀掃到當中來,同時雙腳在稻穀裡趟來趟去,翻動穀粒。牛走磙動,不斷對稻穀碾軋,直到殼破米出,糠成細粉,這樣,一槽米就碾熟了。一槽可碾一百多斤稻穀,所需時間大約兩三個小時。

  那時,糧食都由生產隊集中分發。秋天,稻穀剛分下來,大人孩子望了一年,終於可以吃上新米了,家家都忙著碾米,結果常常湊到一塊來。為搶碾子,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有時,為避免跟其他人撞在一起,打算碾米的,會提前給大家通報一聲。儘管如此,還是有撞車的時候,其中一家正是等米下鍋的,兩家就商量,如果對方不急,就讓一讓。如果人家正好也是米缸見底,那就不去爭講了,等著吧,先向鄰居借點米過活兩頓再說。在農村,借米是平常的事,家家都遇到過,要麼是找人家借,要麼是人家找你借。

  碾子最忙的時候,要數臘月底。快過年了,要用稻米做各種各樣的'吃食。那段時間,碾子成天吱嘎吱嘎響個不停。這時候,林間的小鳥,不缺吃的。碾盤上總有一些沒掃淨的稻穀或米粒。

  秋天和年底這兩個高峰時段一過,碾子多數時候都閒著。隔一兩月,才有人碾一回米。閒得久了,比如春天鬧饑荒的時候,碾盤上落滿樹葉,塵土覆蓋,不知何時,冒出野草的嫩芽。小鳥在碾盤上跳來跳去,半天也沒找到吃的。

  別的地方,聽說建有碾房,我們那裡沒有,碾子露天敞著。遇上颳大風,或者降雨,不能碾米。天熱時,中午不能碾米,都選在早上或下午。

  三、碓窩

  碓窩:青石製成的深窩狀器具,配以木杵(碓窩棒),用來舂米等,也可將各種東西舂成糊狀。

  在鄉間,有這樣的歇後語:頂起碓窩耍獅子——費力不討好。這說法很形象。一隻碓窩重達百餘斤,一個人莫說頂,就是搬動也不易,用它來玩把戲,當然是費力不討好的事。

  碓窩,幾乎家家都有。一般放在屋簷下。中間是一個圓窩,一尺多深,如在上面橫張木板,可當坐具。小時候,我們經常坐在碓窩上吃飯。雞鴨見了,都跑過來擠成一堆,仰頭等著,等我們掉下些食物。

  曬乾的苞谷棒子,米粒難得剝下來,可倒進碓窩裡,用木杵搗幾下就脫落了,很省事。

  也可以舂米。把稻穀拿到碾盤上碾,總有些穀粒沒破殼,用竹篩隔出來,倒進碓窩裡舂一舂,就好了。有些雜糧,需要搗細才能加工,也要用上碓窩。

  印象較深的,是打餈粑。把碓窩清洗乾淨,放進蒸熟的糯米,兩人對面而站,各執一根木杵,蹬起八字步,你一杵我一杵,反覆舂搗,直至成為糊狀,方才罷手。糯米有很強的黏性,木杵搗進拔出,有些費力,非男人不辦。我們家除了父親和母親,再無成年勞動力,這等事也只有母親能幫父親一手。

  打餈粑,是在秋天糯谷收回之後。勞力多的人家,分得的糯谷多一些,過年時還有存糧的話,也會打一回。那些年,吃餈粑,一年只有一兩回,是難得的享受。

  還有一種形似碓窩的東西,棕木製的,很小,可託於掌中,我們叫它擂盔。搗蒜泥,搗花椒粉,都會用到它。藥房裡有一種鐵製的缽,用來搗藥,樣子跟擂盔差不多。不過,這個不是石器,就不多說。

  四、豬食槽

  豬食槽:石制的凹形器具,長條形,用來給豬餵食。

  這石槽,一般長約三至五尺,寬約尺許,深五六寸。將食料倒進石槽,豬們圍槽而食。我小時讀書,開通學,早晚都要回家,扯豬草,煮豬食,是餵過幾年豬的。個子矮,圈欄高,把一桶熱騰騰的豬食提過圈欄,很費勁。一群豬聞聲而來,擁在槽前,引頸張望。豬食一進槽,都埋頭搶食,嗵嗵有聲。搶不著的,就亂拱,結果就亂起來,一通混戰。

  豬食槽必用石頭做成。豬喜歡亂啃亂拱,石槽堅硬沉重,啃不爛,也不易拱翻。

  開春後,買幾隻“雙月”(生下來滿兩個月)小豬,喂到年底,長到一百多斤,就可出槽了。翻過年來,再買幾隻小豬從頭喂起。從小到大,豬的一生,就是圍著食槽轉。

  也有自養母豬的,生了小豬,先在圈外接一木槽,養上兩個月,能到處跑、四處拱了,再捉進圈去,用石槽餵食。

  我們家,在豬圈旁邊,還有一隻餵狗的石盔,比碗大,比臉盆小,我們稱作狗食盔。也是石頭鑿成的,不怕日曬,不怕雨淋,也不易砸破,稱得上“鐵飯碗”。

  五、石磙

  石磙:青石做成,圓柱體,有楞。兩頭有眼,使用時用特製的木架子套上,用人力或畜力拉動。

  石磙,我們這裡有兩種。一種是碾場用的,每個打穀場都有,至少兩個。一個石磙足有三百來斤重,一頭大,一頭小,用牛拉動,在打穀場反覆輾壓,使稻穀脫離穗子。

  稻穀收回來,在場上摞成垛,渥上幾天,天氣晴好時,一早就開始攤場,男女老少都動手,把稻把拆散,鋪在場裡,一邊讓太陽曬,一邊開始碾場。趕牛的人,一手牽牛繩,一手執鞭,肩上還挎個糞簍子,牛要便溺,趕緊接住。兩頭牛各拉一個石磙,前後相隨,一圈一圈在場裡轉。牛不緊不慢地走,石磙吱吱扭扭響。碾過一遍,趕牛的就出場歇一歇,場外的人進來,拿楊杈將稻草上下翻過,之後,又趕牛拉磙接著碾。

  因為白天要忙地裡的事,也有晚上碾場的。一般選在有月光的晚上——那時的月光真亮,不用點燈。夜間碾場,我們小孩已放學在家,也可以參加,幫著翻場、除稻草。

  碾場的壩子,有用石板人工鋪成的,一般在農家院子。也有因陋就簡,以天然生成的大石板為碾場,在村外,但不大平整。我們灣裡有三個碾場,兩個在人家的院子裡,另一個,就是野外的天然石板,不僅凹凸不平,還往一邊傾斜。在這地方碾場,牛費力,趕牛的也費勁。下坡時,如果稍有不慎,走偏了方向,石磙會就勢滾到場外。我記得,一天深夜,趕牛的有些睏倦,眯著眼睛走,石磙在斜坡的凹處一歪,脫框而去,滾下場外的竹林,第二天,五六個男人花了半天時間才抬上來。

  還有一種石磙,很大,重可千斤,修堤築壩時用。我們村位於山樑上,山下有條小河溝,有一年,外鄉人來攔河修水庫,打了幾個大石磙,築壩時,在石磙的木架上拴上兩條很長的粗繩,上百個男女分列兩隊,一隊拉一條繩,隨著號子聲,一齊用力,邁碎步退著快走,石磙就滾滾而來。來回拉,土壩就壓實了。拉這種石磙,很危險,因為人多,一個挨一個,後退不及,會被石磙所傷。

  石夯,也是築土用的,順帶說一說。一般為四方形,頂部鑿一洞,橫穿一木棒,人列兩邊,抬棒起夯,用力築下,連續不斷,土即夯實。這種工具,農家少有,一般是修房建屋時,要築地基,才臨時打一個。用過也就棄置一邊,多年不動。鄰近有人要用,招呼一聲,抬走就是。

  六、水缸

  水缸:盛水的器具,以石製成。

  最常用的石器,算是水缸了。家家都有一口,放在廚房靠近灶臺的地方。每天清晨,井水挑回來,就倒進石缸裡——通常要挑四五擔,缸裡差不多要盛滿了,清清亮亮的,蕩起一些漣漪。做飯時,淘米,洗菜,需要用水,順手從缸裡舀,很方便。

  大人告誡說,不宜喝生水。這大致是不錯的。可我們小孩子,在外面玩得一頭汗回來,跑到缸前,舀一瓢水,不看前後,咕嘟咕嘟往肚裡灌,灌飽了,嘴一抹,又出去玩。好像沒有喝壞肚子的。那時的水真好,乾淨。

  水缸旁邊放著一張門板那樣大的案板,擀麵啊,切菜啊,廚房裡的大小事情,都攤在案板上做。而案板上的活,總離不開刀。久而久之,刀鈍了,切菜不利索,操刀的主婦就拿到缸沿上磨一磨。實際上,也不叫磨,是“拖”——把刀刃放到缸沿上,這邊拖幾下,翻過來,又拖幾下,刃就鋒利了。盛水之外,還兼磨刀,這是水缸的別一用處。

  我們家的石缸,不知傳了多少代人,很有些古舊了,裡外石壁都光溜溜的,外壁的凹處還生出一些細密的青苔。父親說,也許是他爺爺的父親那一輩傳下來的。石頭經得住歲月的風雨,比人的壽命長很多。

  有一年夏天,連月不雨,灣裡幾口井都枯了,我們只得去七八里外的半山坡挑水吃。那裡有一口臉盆大的小井,一天能出十幾擔水。全灣十五六戶人,平均下來,一家一天只能挑走一擔。家家的水缸都空起來了。也許是沒有水的滋潤,也許是太過古老,這年,我家的石缸壁上起了一道細長的裂縫。父親找來水泥,裡外抹了抹,石缸上就留下一條醒目的疤痕。過了兩年,裂縫長了些,補了也不行,總有些滲水。父親就請來石匠,要重新打造一口水缸。

  父親把石匠帶到後坡,那裡有一座比房子還大的石山。石匠用鏨子打下一塊石片,說石質不錯。接下來,石匠和他的徒弟,輪流揮起大錘,喊著號子,花了三四天時間,從那大石上切下四四方方一塊。父親找來七八個壯勞力,把它拉到一塊平地上,石匠就開始打造水缸了。先在當中掏一個大洞,再把四周大致清理一下,石缸的毛坯出來了,父親又找勞力,帶上木槓、麻繩,將它一步一步從山上往回拉。這東西重八九百斤,沿路的野草和灌木都給壓倒了。

  拉回我家院壩,石匠這才細細打磨,鑿角,修邊,磨光,叮叮噹噹敲了好幾天,水缸終於造成。

  粗陋無形的石頭,就這樣成了精巧的器物。一塊在野外廢棄千年的石頭,從此來到我們家,跟我們朝夕相處。

  那舊的水缸,我們將它移到院壩邊的柳樹下,閒著。過了兩年,父親把屋後一個小水塘清理出來,打成一口井,用一根長長的膠皮管,將井水引進屋來。廚房的新缸接滿了,又引到院壩的舊缸裡——我們在它旁邊搭個臺子,上面擱塊石板,平時洗衣洗菜。夏天在這裡打水洗腳,也方便得很。那股水不大,筷子頭一樣細,從早到晚不停地流著。我們從此不用挑水了,卻不缺水,還常能聽到潺潺的水流聲。每天夜裡,我們臥在床上,枕著水聲,一覺睡到天亮。

  院壩的舊缸裝滿水,溢位來,地下一大片總是溼的,春夏時節,長出碧綠的草,還有各色小的野花。這院壩裡,有柳樹、楊樹,還種著些芍藥,加上這些小草小花,紅紅綠綠一大片。我們家的院壩,就有好看的風景了。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們早已來到城裡,兩口水缸都廢棄在老屋旁邊的荒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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