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風蠶豆香散文

十里春風蠶豆香散文

  午後,陽光暖暖的,午休時,幾個同事,搬來椅子,坐到陽光裡,嚼著名為“思鄉豆”的蠶豆,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嚼豆想豆,唇齒間的豆香勾起我與蠶豆的那些事兒。

  蠶豆因“豆莢狀如老蠶,故名。”又名胡豆、羅漢豆,也稱佛豆。魯迅筆下的茴香豆就是蠶豆熟製品。我對蠶豆情有獨鍾,不僅因它“不逐東風雜眾香”,更為它珠玉般的果實。

  我小時,最喜愛蠶豆項鍊。春末夏初,“青蔓牽衣細草長”,濃霧瀰漫的清晨,我帶上穿著二股長長絲線的縫衣針,躲進在枝葉依然繁密的蠶豆地,我要為自己做一條碧玉般蠶豆“項鍊”。肥厚而綠暗的蠶豆莢子,個個像二胡的弦把,支楞楞地,正彈一曲“十里春風蠶豆香”。多邊形的蠶豆莖,還很青翠,而低部的豆莢子,卻已飽滿結實。我輕輕地把豆莢子從莖上撕下來,蔓留在莖上,沿著邊剖開豆莢,三四粒淺綠如碧玉的蠶豆便臥在其中。“翠莢中排淺碧珠,甘欺崖蜜軟欺酥”,這時的蠶豆,已然不是“軟欺酥”了,但用針線穿過,卻很順暢,“吃吃”的穿豆聲,像蠶在細嚼桑葉。慢慢地,“項鍊”長了,我便掛在脖子上。待線滿,打結,欺珠賽玉的蠶豆“項鍊”,便大功告成。到做晚飯時,戴了一天的蠶豆有點變色了,母親便把它放到紅薯絲裡一起煮,煮好後,我仍舊掛回脖子上,邊玩邊扯一枚蠶豆吃,那是軟糯可口的人間美味。

  本地習俗,端午都要炒蠶豆。端午的蠶豆,據說吃了不上火。這蠶豆是前一年的,風曬得乾硬,顏色也綠中泛紅。炒蠶豆,要準備一口大鐵鍋。在鍋內放小半鍋細沙,待沙炒燙後,再放入蠶豆翻炒,蠶豆扁扁的身體就慢慢變得渾圓,然後就聽到“噼噼啪啪”的爆裂聲,蠶豆隱在細沙中,一個個笑開了口。再用篾籮篩去沙子,一群笑呵呵的蠶豆,煞是可愛。抓一個扔到嘴裡,翻嚼兩下吐出皮,滿口香脆,吃得個個笑逐顏開。那時蠶豆不多,為免孩子們爭搶,母親拿來量米的鐵罐子,一人一罐,分豆到人。我不捨得吃,把它裝進花布裁成的袋子裡,收藏得嚴嚴實實,看哥哥們吃,饞了,就糾纏著要幾粒,或借幾粒。也有賭豆子的,哥兒幾個,都心疼著自己豆子,便想方設法算計別人豆子,於是就有玩石頭剪子布賭的,也有猜數字賭的,更有彈像皮筋比遠近的賭法。老家的孩子喜歡端午,更多的就是為了這蠶豆吧。

  袁枚《隨園食單》裡說:“新蠶豆之嫩者,以腔芥菜炒之,甚妙。隨採隨食方佳。”說的是新蠶豆,而老蠶豆,我最喜歡的做法,是將豆放到水裡浸泡上一二天,剝去豆殼,加入鮮嫩的豆腐,放點糖,豆的香和糖的甜混合到豆腐裡,清香爽口,豆子耐嚼,也少了豆腥氣。

  缺食少菜的年頭,坐月子的女人,最好的滋補品就來自蠶豆。將蠶豆炒熟去殼,加少許鹽,放石磨裡輾成粉,可配飯吃,也可沖水喝。蠶豆富含鈣鎂鐵,還有維生素和氨基酸,我個子長得高,有人戲說因我從小蠶豆吃多了的緣故。但有一年,我心臟出現早搏,醫生開了藥,我不想吃,卻信了偏方,只買了蠶豆來,每天吃一把,不知不覺中早搏居然消失了。

  嚼完最後一粒“思鄉豆”,上班時間到了,我的蠶豆往事也就此打住,但心底卻瀰漫起縷縷“思鄉”的情緒,“鄰居田埂相逢語,十里春風蠶豆香”,我們還能回到這樣情境裡去嗎?

  最憶海島芥菜粥

  農曆二月二吃芥菜粥,是我海島老家的風俗。那裡,更有“吃了芥菜粥不生疥瘡”的說法。在生活貧困、衛生意識淡薄的年代,淡水資源匱乏的海島上,疥瘡之類的皮膚病發病率極高。這病易傳染,難治癒,成了海島人一大困擾。二月二的芥菜粥就成了方便可行的預防保健良方,家家戶戶都會認真對待。這種說法並非空穴來風,芥菜確有保健功效,它富含葉綠素及維生素C,經常食用能提高免疫力,對皮膚病也有不錯的療效。

  祖母在世時,她的二月二芥菜粥,要有十二樣穀物瓜果。十二種穀物瓜果,幾乎涵蓋了海島上所有自產的農作物,豆類、紅薯、蘿蔔、馬鈴薯、蔬菜,零零總總,都得放上一點,以期來年有個五穀豐登的豐收年。當然唱主角的,還是風霜雨雪裡仍然蓬蓬勃勃、青翠欲滴的芥菜。

  母親的二月二芥菜粥,卻純粹許多,除了芥菜,最多放幾粒蝦米,煮出來的芥菜粥一青二白,很好看,味道也是純純的芥菜香。到二月二這一天,“草芽菜甲一時生”。母親會拔來三四株莖頭粗壯的芥菜,到溪邊清洗,菜梗去葉,菜頭去皮,裝在竹籮裡瀝乾,稍作翻曬,然後灶臺上的風箱就響起來了。米放得少,煮開後,粥稀稀拉拉的,母親把一大堆切好的芥菜梗芥菜頭放進去,稍煮片刻,再放一把芥菜葉,粥就顯得濃稠了。二月二的芥菜粥,不僅大人小孩要吃,雞鴨豬狗都能分得一杯“羹”。

  芥菜是很“賤”很平民的蔬菜,不需費心侍弄,就長得生氣盎然。海島的女人們對芥菜情有獨鍾,每年秋天,女人們會在刨得坑坑窪窪的蕃薯地裡,平整出一小塊來,撒上一把芥菜籽,一家人一冬的菜蔬,就是它了。十天半個月後,菜苗冒出;稍長高一些,再移到菜地裡,疏疏地種著,讓它有足夠的生長空間。種不下的苗子,順手帶回家來,屋前屋後的空地上,隨手一插就成。第一陣霜降,海島上的蔬菜都過氣了,芥菜便氣宇軒昂地挺進漁家人的餐桌上。芥菜葉大梗粗,齒邊帶皺的葉片,像芭蕉扇,摘下兩三片,就可以炒成滿滿一大盤。而新的莖葉,不幾天又長出來,越摘芥菜頭越粗壯,葉片也越嬌嫩。雪天裡的芥菜最翠嫩爽口,撫去覆蓋在芥菜身上的皚皚白雪,只見葉片一條條,直挺挺的,青翠水靈,似可聽到她打個激凌後的笑聲,芥菜還有一個名字叫雪裡蕻,就緣於此吧。母親也說,這芥菜,就像漁家女,風浪欺凌,生活盤剝,卻依然生命昂揚。

  現在,疥瘡之類的皮膚病已基本絕跡。但二月二這天,海島人仍會鄭重其事地煮一鍋芥菜粥。這粥,不是祖母的大雜燴,也不是母親的“清湯掛麵”,而是精選了瘦肉、香菇、魚皮、蝦仁等,慢熬細作成的美味佳餚,芥菜只是陪襯在一旁的一抹綠了。再後來,芥菜又因與“借財”諧音,芥菜粥被商家酒店隆重推上選單的“龍虎榜”,每到二月二,一家酒店都能賣出上百份。

  二月二是老人們最為忙碌的日子,他們要做數百公斤芥菜粥,免費供應路人和外來務工人員。料峭春寒裡,這一碗碗熱氣騰騰的芥菜粥,給海島憑添了幾許溫情的暖色。

  我還是最喜歡母親的芥菜粥,“翠綠新齏滴醋紅,嗅來香氣嚼來松”,那純粹的芥菜香,總能讓我走回鄉野,走回年少,走回母親的身邊。

  矮人鬆糕

  在溫州開文代會期間,老同學久別重逢,一見面,她就喊我“鬆糕大王”,然後相對哈哈大笑。當年,我對矮人鬆糕情有獨鍾,常從學校溜出去,一路小跑,半個小時才到一條叫全坊巷的小巷裡,買上一塊矮人鬆糕,大快朵頤。為此,沒少挨老師批。

  我是聞著鬆糕的酥甜香味長大的。我的老家海島洞頭,過年有蒸甜糕的習俗,但炊鬆糕,卻是在我的遠房堂叔娶了個溫州女人當媳婦後。

  那女人長得人高馬大,頭髮燙得卷卷的,像雞窩,脾氣很差,整天用我聽不懂的溫州話罵人,孩子們都有些怵她,暗地裡叫她“雞窩頭”。可我娘說,她一個人遠嫁到海島,怕人欺負她,才裝成很強悍的樣子。於是,我雖然也怕她,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喊她“溫州嬸孃”。“溫州嬸孃”有一手炊鬆糕的好手藝。每到過年時,她家裡都會擺上大竹籮,擺開架式炊鬆糕。炊鬆糕是需要技巧的,特別是“繡”粉,村裡的女人怎麼都學不會,不是“繡”得太乾蒸不熟,就是太溼成了粉團,女人們乾脆就拿了自家的材料來請她幫忙,而她也從不推辭。炊鬆糕時,我似乎忘記了害怕,喜歡站在她家的.大竹籮旁,看她忙活,期待著她會塞快香糕在我嘴裡,那怕一小塊碎屑也好。小時,對孩子而言,沒有什麼比吃更有誘惑力。炊著鬆糕,“溫州嬸孃”好像變了一個人,動作總是溫柔又輕巧,臉上總是柔情蜜意,彷彿炊鬆糕是件甜蜜的活計,完全沒有平時兇巴巴的樣子。她還邊做邊教我唱:“鬆糕鬆糕高又高,我請阿叔吃鬆糕。鬆糕厚,送孃舅;鬆糕薄,有稜角;鬆糕實,迎大佛;鬆糕松,送舅公;鬆糕爛,送阿大;鬆糕燥,拜鑊灶;鬆糕粉,送阿嬸;鬆糕末,務好端;阿叔越吃越口渴。”後來想想,也許在炊鬆糕時,她想起了遠方的家,想起與家人一起共度的歲月,還有歲月裡的那些關愛與呵護吧。

  粉磨得極細了,她卻還要用紗網一一篩過;糖化在水裡都能聞到甜香了,她卻還要攪拌了再攪拌。她看我嚥了一下口水,笑著用手指抹了一塊紅糖,抹到我嘴裡,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她並不多理會我,挽起袖口開始“繡”粉:紅糖水並不一次性倒到粉裡,而是倒一點,搓一下粉,再倒一點,再搓一下粉,直到糖水都化在粉裡。粉變成淡淡的咖啡色,卻還是一粒粒,而不是揉成一團,她又拿來篾籮,把粉重新篩一遍。篩過的粉均勻地裝到一個木製的六角形模子桶裡,裝到八分滿,一寸半厚左右,就可把粉抹平,上面擺兩顆紅棗當花朵,她又叫我用芹菜葉子,擺成花的枝和葉,然後上鍋蒸了。聞到一陣陣米香,鬆糕就蒸好了。她說,這鬆糕有名兒呢,叫矮人鬆糕,是一個小矮人發明的。我以為她哄我,這麼香的鬆糕,應該有個動聽的名字才配。聞著香氣,我戀戀不捨地走開了,因鬆糕是要等祭祀後,才會切開來吃的。到那時,鬆糕變得很硬了,切開來,細碎的糕屑掉得到處都是。母親有時會把糕屑放到煮紅薯的鍋裡蒸一蒸,但可能是水份太多,鬆糕變得軟蹋蹋的,吃起來總愛沾牙齒,跟甜糕沒什麼兩樣。

  後來,離開家鄉到溫州唸書,週末一幫女生常到大街上閒逛。有一次,在五馬街口,偶然遇見了鬆糕,小小的六角形,只比手掌大一點點,白色的熱氣蒸騰著,一陣陣濃郁的米香,夾雜著淡淡的桂花香散發出來,讓人忍不住口角生津,買下一塊,送到嘴邊,既松又軟,跟記憶中的鬆糕完全不一樣,那鬆軟綿糯的感受瀰漫在舌尖,一股香甜在嘴裡久久迴盪。細細品嚐,甘甜中又夾雜著幾分鹹味,還有一種豐潤的油香。仔細一看,原來鬆糕裡還有鹽水醃過的豬肥肉丁,怪不得,有一絲絲的鹹味呢,甜中有鹹,才甜而不膩。家住溫州的同學告訴我,這就是溫州有名的矮人鬆糕,它可是甌菜名點,而且大有來頭。抗戰後期,一位叫谷進芳的溫州人,在八字橋擺攤賣糕,他做的鬆糕特好吃,口感極佳,溫州人百吃不厭,買的人常排起長隊。谷進芳長得矮小,不到1米5,溫州人就親暱地稱他做的鬆糕為“矮人鬆糕”。同學又驕傲地說:溫州的矮人鬆糕最能代表溫州,精明精緻,甜蜜糯軟。鬆糕又有年年高漲的意思,溫州人,過年必吃矮人鬆糕,走親戚必送矮人鬆糕。溫州人期待生活也象鬆糕樣甜蜜,因此,平時,吃的人也特多。

  原來“溫州嬸孃”當年所說的並不是哄騙我的。矮人鬆糕的做法跟“溫州嬸孃”當年的操作程式一模一樣,只是它所選用的全是新的純糯米,過水磨成細粉,拌以豬臀尖肥肉丁、桂花和白糖。在當時,這些都是奢侈品,海島人家哪買得起,“溫州嬸孃”也就只好就地取材將就著做了。

  現做現賣的矮人鬆糕,吃起來松爽可口,甜中微鹹,點綴於上面的桂花更是讓它清香無比。趁熱吃時甜蜜糯軟,待稍涼時再吃更有韌勁。第一次吃矮人鬆糕時,我敞開肚皮,一口氣吃了五個,又買了五個帶回去,為此在同學間得了個“鬆糕大王”的諢號。家住信河街的室友,每週日晚上返校,總會繞道八字橋,帶一塊正宗的“矮人鬆糕”給我。畢業實習時,我捨近求遠,執意要求去溫三醫實習,因為從學校到醫院的路上,路過五馬街口,那裡有一家賣“矮人鬆糕”的小店,鬆糕很好吃。每天上下班我都會買上一塊鬆軟的矮人鬆糕,邊走邊細嚼慢嚥。那些日子,每天奔走在那條路上,有時上夜班,很辛苦,但留在記憶裡,全是甜蜜的味道。閒暇時,每每想起矮人鬆糕,都會有一份記憶,一份感動。

  再後來,溫州到處都是籍“矮人鬆糕”之名的鬆糕攤點,但溫州人還是會對八字橋的矮人鬆糕情有獨鍾,老一輩的鬆糕“粉絲”,都會老遠趕到八字橋,買上一塊味道純正的“矮人鬆糕”,飽一飽口福。在小吃裡,你能感受的不僅是美味,更是一種樸實無華的感動。你吃的已不在是具體的物品,吃的是感情、記憶,是想吃出過去歲月的酸甜苦辣。

  會議休息的晚上,同學相約去茶室坐坐,我說,還是去從前一起走過的街巷轉轉吧。這些年溫州變化太大了,幾乎“面目全非”,我已成了“路盲”,跟在同學後面,聽她指指點點,這是謝池巷,這是木杓巷,這是八字橋。巷名未變,可哪還有當年的影子。城市的變化,歲月的更迭,總是令人悵惘。同學帶我到拐入一條小巷,遠遠地,就聞到熟悉的鬆糕香,同學說,這裡的“矮人鬆糕”最地道,品種也齊全。店裡,除了那種用白糯米制成的“矮人鬆糕”之外,也有用血糯米作料的,加的佐料也多了,依各人口味,有加葡萄乾的,有肉沒肉的都有。

  吃著香甜的“矮人鬆糕”,那青蔥的歲月,彷彿一一閃回。歲月無聲流逝,這“矮人鬆糕”卻依然香甜,依然把歲月裝點得鬆軟甜糯,讓人久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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