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文學對話的魯迅手記

關於文學對話的魯迅手記

  一、揚之水 :等我再成長几年

  清晨,如一頁薄薄的紙,布穀如筆,以聲作畫。推窗驚覺,院子裡的映象變了,一樹一樹的玉蘭,開得潔白驚豔。三月的意境裡,兩個古典端莊的女子,含著蘭花的薄香,款款而來。汝,是水邊的女人。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這個世界有了女人,是上帝對大地的恩賜。

  揚之水,馮秋子,這是兩個風儀各異卻富有氣場的知性女子。有幸在魯院與她們相遇,是一件有溫度的事。

  揚之水專題講座《:言之有物 - 詩中物,物中詩》。

  揚之水自《詩經》款款而來,一襲淡紫素衣,棉麻質地,內斂著古樸典雅的美。她一雙布鞋,輕輕走來,輕輕落座,聲未出,場已在。

  初聽“揚之水”,獨在意“水”。這激揚之水,從《詩經》的橫流穿越而來,細細的觳紋裡藏了古老而神奇的秘密,諸如灼灼桃花之鮮、依依楊柳之貌、杲杲日出之容、漉漉雨雪之狀。這些飄蕩著先民浪漫情懷的浪花,一朵朵,一朵又一朵,激揚成水,澎湃成滋養詩歌的水。

  二、馮秋子 :說有生命的話

  馮秋子專題研討 :《說有生命的話》。馮秋子是草原的女兒,嫋嫋而來,花格子上衣,藍牛仔長褲,一身休閒,兩根麻花辮 ;馮秋子也如草原母親,一心青草如水,漫過每一個人的心田,一點點浸潤你,那是源自母性的滋養。坐在她面前,你會突然發現,有那麼一個人,一個女人,她的臉如滿月,她的眼像月亮,她的笑容像水一樣。這些看得見的安寧,融合成一個看不見的氣場,瞬間捕獲了你的全部。你乖乖地、虔誠地被攝入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場,被馴服、被透明、被皈依。

  場景渲染之後,她將學員們分成幾組,兩兩成雙,四目相對,不問不說,不立不動。十分鐘的時間,在她引導下被拉長、被溫柔、被融化。在這樣專注的“對視”行為動作中,大家看到彼此的昨天、今天、明天,銘刻在生命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在這一刻凝聚。我將自己藏在一雙眼睛的世界裡,看對方,也看自己。心靜如水,端詳良久,我看到善良、深情、美好,看到自己,看到親人,近在身邊的,遠在天堂的,他們都在,都好。一種貼近、溫暖、博大的母愛氣氛中,我無法遏制自己,想哭,不是慟哭,只輕輕啜泣,之前的所有悲喜,只用一滴淚珠濃縮,之後,雲過風清。我終於回到生命本屬的場,完全開啟自己,釋放自己,抹去一滴又一滴淚珠,像抹去心底一片又一片陰影,只留真純、樸素、美善。

  這不只是聆聽一次講座,也不只是一次師友之間的互動,更不只是一種感覺與感知上的頓悟。她讓我看到自己的來路與去處,看到生根立足的土地,懂得人的本真與文學的本真。在這個空間維度裡,無須拿著姿勢,無須裝扮他人,無須虛妄做作,只須摘除武裝,整理好自己,每一天都聆聽、感受、思考,理清自己與客體之間的相融關係,及其表徵之下的本質,並不使她走樣 ;要誠實地、樸素地往真相的地方放眼、放腳、放心、放力,扎穩根基,站好姿態,開自己的荒,做好一個寫作者的準備。她告訴我們 :以活著的姿態,確立自己與土地的關係 ;以文學的潔淨、文明的理性,去觀照、去發現、去欣賞,去表達土地的質量,以簡單的語言傳遞深刻的內容 ;以活著的姿態,說人話,說活著的人話,說有生命的話 ;要帶著悲憫、關愛、欣賞上路,為自己的生命補水,並回過頭,看看生長過和正在生長的土地,創造性地繼承她、發揚她、開發她,讓她變得更加遼闊、滋潤、肥沃。

  三、葉舒憲 :大傳統和小傳統

  上午,葉舒憲老師專題講座 :《文學人類學對中國文化的新認識》。

  下午,阿來老師專題講座 :《小說的腔調》。

  葉舒憲老師的“文學人類學”與阿來老師“小說的腔調”,若托起人類文化大鳥的兩翼 :一翅承載“大傳統”與“小傳統”的沉重分量,一翅托起美好情感與美好藝術的絕世輕盈。這強勁的雙翼,時而高翔雲天,時而深潛水底,將不自覺的我,引入鴻蒙,帶至佳境。據說,古有時間之神倏忽,各居南北,混沌居中。倏忽經常到混沌處作客,混沌待之甚好。倏忽感恩,為混沌鑿竅,鑿七日而混沌死。人類至此開了七竅,不再混沌,不再真純。我本為混沌,不開七竅,但這樣的課堂上,我被鑿開的,不只七竅。我的周身毛孔全都被開啟,洞出一個又一個清明的出口,我在這出口站立,來自四面八方的光線將我籠罩,如沐聖水。

  葉舒憲老師從“人類學”的概念切入,講述“文化人類學”這門以人為物件的社會科學,認為人類能發聲即有了“人類學”。他強調“文學人類學”提示了中國傳統文化中有我們所未知的那部分。依此,他提出“大傳統”與“小傳統”兩個概念 :大傳統,即精英階層所代表的,是前文字時代的,文字尚未產生,文化早就有了,所以,真正的大傳統,是口傳與非物質文化遺產 ;小傳統,即民間國風,是下里巴人的民俗,是有文字記載的.,大概2000 多年的歷史,從殷商最高統治者用來占卜的甲骨文起,小傳統才剛剛開始,至屈原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文字記載。古老的中國,每一個族群都是以自我為中心來看待世界的,比如《山海經》的“大荒經”;莊子是反叛傳統的,他站在邊緣來觀照世界 ;曹雪芹也是,《紅樓夢》中大荒山與女媧的傳說,等等。這些都是大傳統。

  四、阿來 :小說的腔調

  葉舒憲老師所闡述的史前文明的根,尚不止於文字敘事、口傳敘事、影象敘事、物的敘事、儀式敘事,還有阿來老師的《小說的腔調》。

  阿來老師從小說的形式切題,說“小說的強調”是故事的外殼,只有這樣,小說才是存在的。寫小說首先要找到一種形式,問題的關鍵是你在寫作時是否找到一個進入的空間。如果找不到這樣的空間,詩或者故事就會隱匿腹中。小說不只是故事,是透過語言來講故事,即小說的腔調。他引用了當代英國最重要的作家萊辛諾獎授獎詞 :“這個表述女性經驗的詩人,以其懷疑主義精神,火一樣的熱情和豐富的想象力,對一個分裂的文明作了詳盡細緻的考察。”以此闡述文學要探究的是豐富性和隱秘性,不是每一個藝術家都要成為思想家。一個作家要回歸本位,用文學家的眼光看待文學,按自己的想象去思考社會;非文學領域的問題,別的學科會解決,哲學、社會學、人類學比我們回答得更理性。

  五、梁曉聲 :呵護人性的暖意

  新近讀梁曉聲《中國生存啟示錄》,他以平常心思考人生和社會問題,反思、痛心與呼籲,力圖為大眾的現實生活尋找借鑑,提出“我們需要好人文化的存在。”他說 :“好的文化有許多標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關於好人。好人最重要的一條標準就是善良,這是根。秉持著善良,對許多事情的判斷就不會那麼複雜。”該書腰封上有一段話 :“知識分子歷來就有糾正社會惡疾和喚醒民眾的使命,包括基本概念的重建。在這一點上作家梁曉聲先生是令人尊敬的。”一直以來,梁曉聲老師被讀者譽為中國最有平民意識的“平民作家”。他將濃郁的人文關懷聚之筆端,表現民生的悲歡與疾苦,叩問人類的良知與靈魂,真正踐行了一個知識分子的文化良知。

  梁曉聲先生專題講座 :《當下的文學寫作》。

  清瘦,微笑,精神矍鑠。樸素的休閒裝,肩膀上搭一條灰色秋褲。一落座,梁老師先輕描淡寫地說明自己的裝束 :這不是文人的另類服飾,也絕不是作秀,只用來保暖,嚴重的頸椎病,不能著涼。他說一次出訪,肩上披一條白色秋褲,被兩個服務員誤以為是阿拉伯人。他笑了,大家也與他一起笑了。

  感謝梁曉聲老師,他謙和良善的風度、娓娓道來的講述,讓我更堅守自己為人為文的品質:讓生命尊嚴,讓靈魂安詳,讓世界平和。我堅守的創作理念,在魯院最後一堂課上再一次得到印證。這是我最大的幸運和收穫。

  梁老師遠去的的背影裡,馮秋子老師溫柔的叮嚀在耳際響起 :做好文學的根本是做好人。這個時代有很多醜陋的現象,不是道德問題,是時代的某些病態演化出的惡果。文學所要做的是表達相對純淨的人心與人性,從而讓生活中的人心、人性相對純淨。邪惡永遠不是人間正道,也不是文學正道。不要拒絕與排斥你不習慣的人、事、物,你準備接納多少,你才能擁有多少,付出多少,收穫多少。在魯院四個月,能夠收穫這麼多,已然足夠裝滿我空空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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