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散文《在父親最後的日子裡》

親情散文《在父親最後的日子裡》

  【導讀】父親就是這樣在病痛的折磨中去世的。父親的死,滲透進了我的靈魂,是我終生難忘的,在現在過去了二十二年了,每當我想起時,我都仍然會悲淚的。

  父親去世後,很長時間,夢魘老是纏著我,使我無法解脫。

  夢中的情景都好像是出自一個版本。父親在無可言說的病痛的折磨下,已快要嚥氣,或已經嚥氣,直挺挺地躺在被抽下來的門板上。想到自己一生敬重的老父親就要死了,今後再也見不著了,在這生離死別之時,我不禁悲從中來,痛哭流涕。有時直接哭醒了,有時被涼涼的淚浸醒了,睜眼瞧著黑暗,弄不清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等愣怔一會方才醒悟過來,原來是做夢,其實我父親早已逝去了。

  父親是突然被病痛摁倒在了床上。

  不知道父親的痛是怎樣的一種痛,但從堅強的父親不能承受,大聲地喊叫聲裡,能分明地感受到這是一種痛徹骨髓痛徹靈魂的巨痛。父親的喊叫聲完完全全洞穿了家人的身體,洞穿了家人的心,然而,聚在父親身邊的家人卻不能為他分擔一丁點兒痛苦,只能背過身去,拋灑著浸透了父親痛苦的淚水。

  村裡的赤腳醫生對父親的病無法讀懂,對父親的病痛也無能為力。我們自然不會怨懟他,倘若他醫術高明,也不會曾天身背紅藥箱,在纖細綿長的阡陌上譜寫“鄉村進行曲”了。

  我們意識到父親的病很嚴重,容不得耽擱,怕耽擱不起,興許就在這耽擱的時間裡,父親痛也會痛死的。於是我們趕緊往市裡的大醫院送,只有大醫院才能治好父親的病。而護送及護理的重任自然就由父親的兩個兒子,哥和我擔當了。“養兒防老”,這是我們這兒的一句鄉村格言,也是父老鄉親的人生追求的一個目標。如今,哥與我便是這句格言的實踐者。

  客車上,父親無法坐著,只能躺著。哥靠車窗坐著,父親的頭便枕著哥的腿,哥用手將父親的肩頭攬住。我站在靠過道這頭,為父親的腳作護欄。因為這公路破破爛爛的,客車行駛其上,搖晃顛簸,像醉酒的人。乘客們得時時提高警惕,不然磕磕碰碰到了,那痛苦與難受的滋味得自個兒品嚐。哥與我都很小心的看護著父親,不讓他從座位上掉下來。這時,我才驚奇地發現,蜷縮在座位上的父親是多麼的枯瘦啊!像是被風乾了似的。父親是什麼時候瘦成這個樣子的?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是我忽略了父親,沒有去關心父親。一直以來都是父親在關心著我們,生活上,學習上,工作上,於是,這也就成為了一種習慣,一種默契,好像父親就是該關心我們的,而不是我們該關心父親的。我在這時方才明白過來,不知是不是太晚了。我很想在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為父親,也為我自己。可車上人多,我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父親也沒有像在家裡那樣大聲叫喊,他雙眼緊閉,牙關緊咬,我知道他是在極力的隱忍著自身的病痛,他怕影響車上的人。然而父親還是無法忍受這病痛,一路上都在不斷地小聲呻吟著。哥和我很不忍心,就勸父親喊出來,因為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別的人聽到也不會說什麼的。父親沒聽我倆的,仍是小聲地呻吟著。我淳樸善良忠厚老實的老父親!

  住院後,主治醫生是一個溫和的人。他叫我們先去透片,說是得把病情診斷清楚了才能決定怎麼醫治。從病房到透片室得上一個很高的臺階,那臺階有兩層,真讓人望而生畏。連在勞動中鍛煉出強健身體的哥,在揹著父親走完那臺階後,也是累得滿頭大汗,直喘粗氣。我見哥累得不行的'了,就說我來背,哥說我背不動父親,不要我背,我知道哥是關心我,他怕累著我,可我想到我背的是自己的老父親,是我在盡孝道,再累我也得背啊!於是我對哥說,我能背多遠算多遠。

  提到孝。我倒想起我與哥小時候的一件事。有一年下大雪,有許多竹子都被壓斷了。父親怕冷,便在床上躺著,母親在灶前煮豬潲。哥和我是小孩子,不怕冷的,看見那厚厚的白雪很是興奮,在雪地裡堆雪人,打雪仗。玩夠後,又在屋裡追來追去的嬉戲玩耍。父親便叫我和哥找“烘籠”(竹製的裡面放有小瓦罐的盛火的器具,我家裡只有一個“烘籠”)到母親那裡去撮火,同時對我倆說,誰先把火撮來誰就有孝心。我和哥一聽,為了表示自己有孝心,趕緊分頭去找,結果,哥先找到烘籠,給父親撮來火。哥像得勝的將軍,衝著我大喊:“我最有孝心囉!我最有孝心囉!”聽到哥的歡呼聲,我一臉的灰色,只差點沒哭出來了,好像我就是那天底下最不孝的兒子。父親見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滿臉沮喪,就對我說:“么娃兒也有孝心。”我聽父親這樣一說,一下子感到無比的高興,也歡跳著衝著哥高喊:“我也有孝心囉!我也有孝心囉!”。

  往事如昨,現在是我們真的盡孝的時候了。父親雖然枯瘦,成了皮包骨,背在背上像柴塊一樣的硬,可不知怎麼的,父親卻很沉,我揹著很吃力。我們那兒有這麼種說法,說是要死的人,那身子就會變得挺沉挺沉的。可能父親就是這種情形。不過,我們那時沒往這方面去想,也不可能住這方面去想。我們都覺得父親的病在這大醫院裡是能醫好的。我背父親的這段路是平地,所以我咬牙堅持著把父親背到了透片室,雖然路上哥有兩次叫我把父親放下他來背。

  把父親背到透片室,父親已完全癱軟了,像是奄奄一息的了,哥和我又照客車上那樣讓父親躺著。當我去問透片醫生時,醫生卻說停電,叫下午來。我當時像是被電擊中了,呆在了那裡,我的淚又要湧出來了。我想到父親再也經受不住這番折騰的了,像這樣折騰來折騰去的,父親的病還沒弄清楚,這人恐怕就不行的了。我真的怕父親在我們背來背去中就斷了氣。那我們可就真的是不孝之子了。可眼下也沒有什麼辦法,總不至於在這裡乾等啊,於是,我轉而恨起這醫院來了,好像它是故意與我們作對似的。等醫生把門關了,將我們遺棄在這兒揚長而去後,我便走到父親和哥那兒,哥著急地問:“什麼時候透片?”我神情沮喪,好像是受人欺負了一樣用帶著哭音的聲調回答道:“這時候停電了,要等到下午!”哥也就深深地嘆了口氣,只得無奈地將父親揹回病房。

  下午,我和哥想到上午父親的情景,覺得那是對父親的摧殘和折磨,真不忍心背父親去,可不背去透片,醫生不能診斷病情,父親的病則無法醫治,那把父親送到大醫院來又有什麼用呢?幸得主治醫生的指點,我和哥去借了副擔架,這樣父親總算是好受一些了。可當我看到蜷縮在擔架裡的父親時,覺得父親很憋屈,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父親。

  在透片時,醫生說要照正面背面左面右面,父親不能翻身,我和哥便配合著醫生把父親翻過來又翻過去,好像是揉麵團一樣。終於“揉”完了,父親也就差不多隻剩下一口氣了。當我們把父親用手抬到外面時,父親用極微弱的聲音對我們說,等他躺一會兒再把他抬回去。我和哥默默地守在父親身邊,心裡都悶得慌。這當然是為父親的病擔憂了。

  主治醫生看了片後,沒回答我與哥的問話,卻跑去與主任醫師反映情況去了。接著,主任醫師帶領他那科室的一般人馬來為我的父親集體會診。會診後,主任醫師沒說什麼,我與哥便去問主治醫生,主治醫生說得動手術,要一千多元錢。而且說湊齊錢後,馬上動手術。那時是八六年,一千多元錢還算是比較大的數目了,我們帶的錢遠遠不夠,得趕回去湊錢。不過,我和哥聽說父親的病有救,都大大地鬆了口氣,心情也好了許多。我和哥回到病房都爭著告訴父親這好訊息,父親聽了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看出他的氣色他的精神似乎比先前好了許多。本來,在這世上,誰不想活啊?

  我得立即回家湊錢,讓父親早點動手術,病也好早點痊癒。我來到父親病床前,心裡酸酸的,我告訴父親,我回去湊錢,父親便點了點頭。哥把我送到病房外,我倆都在過道上傷心落淚,這主要是我們看到父親太痛苦太難受了。我想,這就是血脈相連的親情吧!哥叫我湊沒湊夠錢都要早點轉來,我點了點頭,哽咽著掉頭就走了,一邊用衣袖擦拭著眼淚。

  第二天,我趕到了醫院時已快到中午了。當我和哥滿懷希望去找主治醫生時,結果卻遭到了一個晴天霹靂。主治醫生告訴我倆,說是父親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已沒辦法醫治了,而且只能活兩三天了,得趕快想辦法把人弄走,不然有可能死在醫院。

  我和哥怎麼也不相信醫生的話,扭著醫生,說我們把錢準備好了,請他救救我們的父親。並說他說了有救的,怎麼一下子就沒救了呢?這醫生到挺理解我們的心情,不過他也沒向我們多作解釋,只是把結果反覆向我們說了。我和哥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我倆的精神也崩潰了,當著醫生的面就哭出聲來了。我們想不通,怎麼也想不通,我們的父親還能說話還能動,卻就要死了,我們今後再也見不著他了,我們真的是接受不了的。醫生吩咐我倆不要當著父親哭,說是父親知道了病情會加重的,搞不好連人都弄不回去的。

  於是,我與哥把眼淚擦掉,不想讓父親看出我倆哭過。可我與哥卻想不出怎麼叫父親回去的理由。如果就這樣對父親說回去,那不明擺著父親的病是無法醫治的了,可不說回去,醫生說父親可能就在這兩三天就會死的,要是死在醫院,會火化的。父親今年已七十二歲了,是老人了,要是被火化了,鄉親們肯定會說我們是最不孝的了。

  等我和哥走到病房時,還沒想出對父親說的話來。當父親問我倆“醫生是怎麼說的”時,我和哥怎麼也忍不住眼淚了,都背過身邊擦眼淚邊抽泣著。這下子父親什麼都明白了,他衝我與哥吼道:“哭什麼哭?趕快去辦出院手續,我要回去!”看來父親也是怕死在醫院,他怕死在醫院會火化的。在鄉村,老人們對死並不可怕,他們怕的就是火化。說是火化了的人,是不能投胎轉世的。我們聽父親這麼說,也就辦了出院手續,又想到父親坐客車肯定受不了,就叫了輛計程車。

  因為醫院沒開藥和液體,而父親的病痛比先前更加嚴重,加上父親對生已完全絕望,所以,父親的痛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父親痛苦的叫喊聲,村子裡的人都能聽到,大家聽後都很悲傷,都認為像我父親這麼好的一個人,是不應該得這樣的怪病的。

  父親實在痛不過了,叫母親拿農藥跟他吃,還叫母親拿刀子跟他,還叫我與哥行行好,把他背到堰塘邊,他自己滾下去。我們看到父親痛不欲生的情形,除了流淚,真的是沒辦法可想的了。

  父親就是這樣在病痛的折磨中去世的。父親的死,滲透進了我的靈魂,是我終生難忘的,在現在過去了二十二年了,每當我想起時,我都仍然會悲淚的。

  現在想來,那時怎麼沒去為父親弄幾支du冷丁,讓父親的死不至於那麼的痛苦啊!我們沒想到,這應是我們沒盡到孝的地方,也應該是我對父親深深的愧疚。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裡永安我父親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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