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故事第87篇:沼澤王的女兒The Marsh King’s Daughter

安徒生童話故事第87篇:沼澤王的女兒The Marsh King’s Daughter

  引導語:安徒生童話故事《沼澤王的女兒》講述了赫爾伽由海盜女孩被青年教父所指導,而步入正軌的故事。下面是小編整理的中英文版本,歡迎大家閱讀!

  鸛鳥講了許多故事給自己的孩子聽,都是關於沼澤地和窪地的事情。這些故事一般說來,都適合聽眾的年齡和理解力。最小的那些鳥兒只須聽聽“嘰嘰,喳喳,呱呱”,就感到有趣,而且還會認為這很了不起呢。不過年紀大點的鳥兒則希望聽到意義比較深的事情,或者無論如何與它們自己有關的事情。在鸛鳥之中流傳下來的兩個最老和最長的故事中,有一個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那就是關於摩西的故事。他的母親把他放在尼羅河上,後來他被國王的女兒發現了,得到了很好的教養,終於成為一個偉大的人物①。他的葬地至今還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是大家都知道的。

  第二個故事人們還不知道,可能因為它是一個本地故事的緣故,這個故事是幾千年來鸛鳥媽媽世代相傳下來的。它們一個比一個講得好。現在我們可以把它講得更好了。

  講這故事和親身參加這個故事的頭一對鸛鳥夫婦,住在一個威金人②木屋子裡,把它當作它們夏天的別墅。這是在溫德素色爾的荒野沼澤地旁邊;如果我們要表示我們學識淵博,那就不妨說,這地方是在叔林③區的大沼澤地附近,在尤蘭極北的斯卡根一帶。那兒仍然是一片茫茫的沼澤。關於它的記載,我們可以在地方誌中看到。據說這兒本來是海底,後來變得高起來了。它向四面擴充套件了許多英里,它的周圍是一片潮溼的草原和泥濘的沼澤地,上面長滿了能變成泥炭的青苔、野黃莓和矮小的樹。這地方的上空差不多老是有一層煙霧;70年以前,這兒還有豺狼出沒。把它叫做荒野的沼地是一點也不錯的。人們不難想象,它曾經是多麼荒涼,它在一千年以前該有多少沼澤和湖水!

  是的,那時候可以看到的東西,現在仍然可以看到,一絲也沒有改變。那時的蘆葦跟現在的一樣高,而且長著跟現在一樣長的葉子和開著藍而帶棕色的絨毛般的花。跟現在一樣,那時的樺木也長出白色的皮和細嫩的鬆散的葉子。至於住在那兒的生物,唔,蒼蠅穿的紗衣服,跟它現在穿的沒有兩樣。那時鸛鳥的上衣的顏色仍然是白中夾著黑點;襪子仍然是紅的。但是那時人們所穿的上衣,卻跟現在所穿的式樣不同;不過,無論誰在這泥濘的沼澤地上走過,不管他是獵人或者隨從,他在一千年前遭遇的命運,決不會與現在兩樣。他會陷下去,一直沉落到大家所謂的沼澤王那兒去。沼澤王統治著地下的那個廣大的沼澤帝國。人們也可以把他叫做泥地王,不過,我們覺得最好還是把他叫做沼澤王——鸛鳥也是這樣叫他的。人們對於他的統治,知道的並不多;可能這是一件好事情。

  那個威金人的木房子就在沼澤地的附近,緊貼著林姆海峽、這房子有石建的地下室、尖塔和三層樓。鸛鳥在屋頂上建築了一個窩;鸛鳥媽媽在這兒孵卵。它很有把握,認為它孵的卵一定會有良好的結果。

  有一天晚上,鸛鳥爸爸在外面呆了很久。當它回到家裡來的時候,它顯得很慌張和忙亂。

  “我有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要告訴你!”它對鸛鳥媽媽說。

  “讓它去吧!”它回答說。“‘請記住,我在孵卵呀。這會攪亂我,蛋會受到影響!”

  “你應該知道這事情!”它說。“她——我們埃及主人的女兒——已經到這兒來了!她冒險旅行到這兒來——現在她卻不見了!”

  “她,她是仙女的後代呀!快點告訴我吧!你知道,我在孵卵,我可受不了你這麼吞吞吐吐呀!”

  “你知道,媽媽,她一定相信了醫生的話——這是你告訴我的。她相信這兒沼澤地裡的花可以把她父親的病治好。她穿著天鵝的羽衣,跟另外兩個天鵝公主一起飛來了。這兩個公主每年飛到北方來,洗一次澡,恢復她們的青春!她到這兒來了。現在她卻不見了!”

  “你有些太羅唆!”鸛鳥媽媽說。“這些蛋可能傷風呀。你把我弄得緊張起來,我可受不了!”

  “我已經觀察過了!”鸛鳥爸爸說。“今晚我到蘆葦叢裡去過一次——那兒的泥巴可以承受住我。那時飛來了三隻天鵝。它們飛行的樣子似乎告訴我說:‘不對!這不太像天鵝;這只是天鵝的羽衣!’媽媽,你像我一樣,一看就知道;你知道什麼東西是真的。”

  “我當然知道!”它說。“不過快點把那個公主的事情告訴我吧!什麼天鵝的羽衣,我已經聽厭了!”

  “你知道,沼澤中央很像一個湖,”鸛鳥爸爸說。“如果你稍微立起一點,就可以看到一部分。在那兒蘆葦和綠泥巴的近旁,躺著一根接骨木樹的殘株。有三隻天鵝坐在那上面;它們拍著翅膀,向四周觀察。其中有一隻脫下羽衣;我馬上認出她就是我們埃及主人的公主!她坐在那兒,除了她的黑髮以外,身上什麼衣服也沒有穿。我聽到她請另外兩位好好看著她的天鵝羽衣;然後她就跳到水裡去採她幻想中看見在那裡開著的花朵。那兩位點點頭,飛到空中,把那脫下的羽衣銜起來。她們把它拿去幹什麼呢?我想。我想她可能也要問同樣的問題。她馬上得到了回答,而且很乾脆:那兩位拿著她的天鵝羽衣飛走了!‘你沉下去吧!’她們喊著說;‘你將永遠也不能再穿著天鵝的羽衣飛,你將永遠也不能再看到埃及了!請你在沼澤地裡住下吧!’於是她們就把天鵝羽衣撕成100塊碎片,弄得羽毛像暴風雪似地在四處亂飛。於是這兩位不守信義的公主就飛走了!”

  “那真可怕!”鸛鳥媽媽說。“我聽到真難過!不過請趕快把結果告訴我吧。”

  “公主傷心地哭著,真是可憐!她的眼淚滴到那根接骨木材的殘株上。這根殘株就動起來,因為它就是沼澤王本人——他就住在這塊沼澤地裡!我親眼看見殘株怎樣一轉身就不再是殘株了。粘滿了泥土的長枝椏伸出來了,像手臂一樣。於是這個可憐的孩子就非常害怕起來,她想從這塊泥濘地裡逃走。但是這塊地方連我都承受不住,當然更談不到她了,她馬上就陷下去,接骨木樹的殘株也沉下去了。事實上,是他把她拉下去了。黑色的大泡沫冒出來了;他們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公主現在是埋到荒涼的沼澤地裡去了,她永遠也不能再帶一朵花兒回到埃及去了。媽媽,你一定不忍心看到這情景的!”

  “在這樣一個時候,你不該講這類事兒給我聽!這些蛋可能受到影響呀!那個公主會自己想辦法的!一定會有人來幫助她!如果這事情發生在你或我的身上,或者在我們家族的任何人身上,我們就統統都完了!”

  “但是我要每天去看看會發生什麼事!”鸛鳥爸爸說。它說得到就做得到。

  很長的一段時間過去了。

  有一天,它看到一根綠梗子從深深的沼澤地裡長出來了。當它達到水面的時候,便冒出一片葉子來。葉子越長越寬;旁邊又冒出一個花苞來了。有一天早晨,當鸛鳥在梗子上飛過的時候,花苞在強烈的太陽光中開出一朵花來;花心裡面躺著一個漂亮的孩子——一個好像剛剛洗完澡的小女孩。她很像埃及的那位公主——鸛鳥一看見就認為她是那位公主,不過縮小了一些罷了。可是仔細想一下,它又覺得她很可能是公主跟沼澤王生的孩子,因此她才躺在睡蓮的花心裡。

  “她決不能老躺在那兒!”鸛鳥爸爸想。“不過我窩裡的孩子已經不少了!我有了一個辦法!那個威金人的妻子還沒有孩子,她早就盼望有一個小傢伙!人們說小孩子是我送來的;這一次我倒真的要送一個去了!我要帶著這孩子飛到威金人的妻子那兒去:那將是一件喜事!”

  於是鸛鳥把這女孩抱起來,飛到那個木房子裡去。它用嘴在那個鑲著膀胱皮的窗子上啄開一個洞,然後把孩子放在威金人的妻子的懷裡。接著它就馬上飛到鸛鳥媽媽這邊來,把它所看到和做過的事情講給它聽。小鸛鳥們靜靜地聽這個故事,因為現在它們已經長得夠大,可以聽了。

  “你看,公主並沒有死呀!她已經送一個小傢伙到地面上來了,而且這小傢伙現在還有人養!”

  “我一開頭就說過,結果就會是這樣!”鸛鳥媽媽說。“現在請你想想你自己的孩子吧。我們旅行的時候快到了;我已經感到我的翅膀開始發癢了,杜鵑和夜鶯已經動身;我聽到鵪鶉說,一有順風,他們就走。我覺得,我們的孩子們一定得好好操練一下才對!”

  嗨,威金人的妻子第二天早晨醒來,看見懷裡有一個漂亮的孩子,她是多麼高興呀,她吻她,摸她,但是孩子卻哭得厲害,用手臂和腿亂踢亂打,看樣子一點也不感到快樂。最後她哭得睡去了。當她睡著的時候,那副模樣兒才可愛呢。威金人的妻子真是高興極了,她感到非常愉快,非常舒服。於是她就幻想,她的丈夫和他的部下一定也會像這個小傢伙一樣,某一天意外地回到家裡來。

  因此她就和全家的人忙著準備一切東西。她和她的女僕人所織的彩色長掛毯——上面有他們的異教神祗奧丁、多爾和佛列亞④的像——也掛起來了;奴隸們把那些作為裝飾品的舊盾牌也擦亮了;凳子上放好了墊子:堂屋中間的火爐旁邊放好了乾柴,以便火隨時就可以點起來。威金人的妻子親自安排這些事情,因此到天黑的時候她就很困了。這天晚上她睡得很好。

  她在天明前醒來的時候,真是驚恐極了,因為孩子已經不見了!她跳下床來,點起一根松枝,四處尋找。她發現在她的床腳頭有一隻很醜的大青蛙,而沒有那個孩子。她一看到這東西就起噁心。於是她拿起一根粗棍子,想要把這兩棲動物打死。不過它用一種非常奇怪和悲哀的眼光望著她,結果她不忍下手。她又向屋子的四周望了一眼——青蛙發出一個低沉、哀哭的聲音。這使她打了一個寒顫。於是她從床邊一腳跳到窗子邊,立刻把窗子開啟。這時太陽經出來了;陽光從窗子射到床上這隻大青蛙的身上。忽然間,青蛙的大嘴彷彿在收縮,變得又小又紅;它的四肢在動,在伸、變成一個非常可愛的生物。床上又是她自己可愛的孩子,而不再是一隻奇醜的青蛙了。

  “這是怎麼回事情?”她說。“難道我做了一個噩夢不成?這不就是我的美麗的天使嗎?”

  於是她吻她;把她緊緊地貼在自己的心上。不過這孩子像一隻小野貓似地掙扎著,咬著。

  威金人在這天和第二天的早晨都沒有回來,雖然他現在正是在回家的路上。風在朝相反的方向吹,朝有利於鸛鳥旅行的南方吹,一人的順風就是他人的逆風。

  又過了兩天兩夜,威金人的妻子才弄明白她的孩子是怎麼一回事:原來她身上附著一種可怕的魔力。在白天她美麗得像一個光明之女神,但是她卻有一個粗礦和野蠻的性格。可是在晚上她就變成了一隻醜惡的青蛙,非常安靜,只是嘆氣,睜著一對憂鬱的眼睛。她身上有兩重不同的性格在輪流地變幻著。鸛鳥送來的這個小姑娘的外表在白天像母親,但是性情卻像父親。在晚間,恰恰相反,她父親的遺傳在她身體的外部表現出來,而她母親的性格和感情則主宰著她的內心,誰能把她從這種魔力中解放出來呢?

  威金人的妻子為這件事感到焦慮和悲哀。她為這個小小的生物擔心。她覺得,在丈夫回來的時候,她不能把孩子的情況告訴他,因為他可能依照當時的習慣,把孩子放在公共的大路上,讓隨便什麼人抱走。這個善良的威金女人不忍心這樣做,因此她就決定只讓威金人白天看到這個孩子。

  有一天早晨,屋頂上響著鸛鳥拍翅的聲音。頭天晚上有100多對這類的鳥兒在操練.後來又在這兒休息;現在它們起身飛到南方去。

  “所有的男子,準備!”它們喊著。“妻子和孩子們也要準備!”

  “我真覺得輕快!”年輕的鸛鳥們說。“我的腿裡發癢,好像肚皮裡裝滿了活青蛙似的。啊,飛到外國去多麼痛快啊!”

  “你們必須成群結隊地飛行!”爸爸和媽媽說。“話不要講得太多,那會傷精神的!”

  於是這些鸛鳥飛走了。。

  在這同時,號角聲在荒地上響起來了,因為威金人和他的部下已經登岸了。他們滿載著戰利品,正向家裡走來,這些戰利品是從高盧人的領海上劫掠來的。那兒的人,像住在不列顛的人一樣,在恐怖中唱:

  上帝啊,請把我們從野蠻的諾曼人⑤手中救出來!

  啊,在沼澤地上威金人的堡寨中,生活是多麼活躍,多麼愉快啊!大桶的蜜酒搬到堂屋裡來了,火燒起來了,馬被斬了,這兒要熱鬧起來了。祭司把馬的熱血灑在奴隸們身上作為祭禮;火在熊熊地燒著,煙在屋頂下翻騰,菸灰從樑上落下來,不過這種情形他們早已經習慣了。許多客人到來了,他們得到許多貴重的禮物,他們之間的仇恨和惡意現在都忘掉了。他們痛快地喝酒,彼此把啃過的骨頭向對方臉上拋——這表示他們的高興。他們的歌手——他是一個樂師,也是一個武士——為他們唱了一首歌;因為他曾經和他們在一起,所以他們知道他唱的是什麼。在這首歌裡面,他們聽到他們的戰鬥事蹟和功勳。每一段歌的結尾都是同樣的疊句:

  財富、敵友和生命都不能持久,

  只有光榮的名字會永垂不朽。

  他們擊著盾牌,或用刀子和骨頭敲著桌子。

  威金人的妻子坐在寬廣的大廳裡的十字凳上。她穿著綢衣服,戴著金臂環和大顆的琥珀珠:這是她最華貴的打扮。那個歌手在他的歌中也提到了她,並且還唱出她帶給她富有的丈夫的那些貴重的嫁妝。她的丈夫在白天的光中看到了這個可愛的孩子的美貌,感到萬分地高興。這個小生物的狂野動作特別討他的歡心。他說,這個女孩子長大的時候,可能成為一個堂堂的女英雄,敢於和巨人作戰,當一隻熟練的手開玩笑地用快刀削掉她的眉毛的時候,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蜜酒桶已經空了,新的一桶又運進來了,因為這群人一喝就要喝個痛快,而且他們能喝。那時有這樣一句諺語:“家畜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離開牧場,但是一個傻氣的人卻不知道他的胃能裝多少。”是的,他們知道,不過知和行卻是兩回事!他們也知道:“一個受歡迎的客人在人家坐久了,也會引起人家討厭的!”不過,他們仍然坐著不動,因為肉和蜜酒畢竟是好吃的東西!時間過得非常愉快!夜間,奴隸們睡在溫暖的灰裡,舔著在油脂裡浸過的手指。這是一個快樂的時代!

  這一年,威金人又出征了,雖然晚秋的風暴已經開始在咆哮。他和他的武士們登上不列顛的海岸,照他的說法,這不過“只是過一次海”而已。他的妻子和那個女孩子留在家裡。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這位養母不久就會喜愛這隻有溫柔的眼睛和發出嘆息的青蛙,勝過喜愛在她身邊打著、鬧著的那個漂亮女孩子。

  秋天潮溼的濃霧——能夠把樹葉咬掉的“無嘴獸”——已經籠罩在灌木林和荒地上了。人們所謂的“沒有羽毛的鳥兒”——雪花——在紛亂地飛舞。冬天很快地到來了。麻雀佔據了鸛鳥的窩;它們根據自己的看法,談論著那些離去了的主人。不過這對鸛鳥夫婦和它們的孩子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鸛鳥現在在埃及。那裡太陽照得很暖和,正如這兒的晴朗的夏天一樣。附近一帶的羅望子樹和阿拉伯膠木已經開滿了花。穆罕默德的新月在清真寺的回屋頂上閃耀著;在那細長的尖塔上坐著許多對鸛鳥夫婦——它們做了一番長途旅行,現在正在休息。整群的鳥兒,在莊嚴的圓柱上,在倒坍的清真寺的拱門上,在被遺忘了的紀念碑上,築了窩,這些窩一個接著一個地聯在一起。棗樹展開它的青枝綠葉,像一把陽傘。灰白色的金字塔,在遙遠的沙漠上的晴空中聳立著,像大塊的陰影。在這兒,鴕鳥知道怎樣運用它們的長腿,獅子睜著巨大而靈敏的眼睛,注視著半埋在沙裡的斯芬克斯大理石像,尼羅河的水位降低了;河床上全是青蛙——這景象,對鸛鳥的族人說來,是這國家裡最值得看的東西。年輕的鸛鳥們以為這不過是視覺的幻影,因為這一切是太可愛了。

  “這兒的情形就是如此。在我們溫暖的國度裡,它永遠是這樣的!”鸛鳥媽媽說。小傢伙們的肚皮馬上就覺得癢起來。

  “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可以看嗎?”它們問。“我們是不是還要飛向遙遠的內地去呢?”

  “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看了,”鸛鳥媽媽說。“這豐饒的地帶裡現在只有莽莽的森林。那裡面的樹木緊密地交織著,並且被多刺的爬藤連線在一起—一隻有大象才能用粗笨的腳開啟一條路。蛇對我們說來是太大了,而蜥蜴又太快了。假如你們要到沙漠裡去,有一點兒風吹來,你們的眼睛便會塞滿了沙子;可是風猛刮起來的時候,你們可能被捲到沙柱⑥中去的。唉,最好還是待在這兒吧!這兒有的是青蛙和蝗蟲!我要在這兒住下來;你們也將要在這兒住下來!”

  於是它們就住下來了。爸爸媽媽坐在一個尖塔頂上的窩裡;休息了一會兒以後,它們就忙著理羽毛,在紅色的腿上磨嘴。

  它們不時伸出頸項來,莊嚴地致敬禮,然後又把頭舉起來,露出高額角,展示美麗而柔滑的羽毛,射出聰明的光亮的棕色眼睛。年輕的女鸛鳥們在豐茂的蘆葦中高視闊步地走著,頑皮地瞧著別的年輕鸛鳥,交了一些朋友,每走三步就吞一隻青蛙,或者用嘴銜著一條小蛇前後擺動——它們認為這東西對於它們的身體有益,而且味道很美。

  年輕的男鸛鳥們開始吵鬧起來,用翅膀互相打著,用嘴互相啄著,有時甚至啄得流出血來。年輕的男鸛鳥和女鸛鳥就這麼訂了婚。有時另一對也訂了婚。這就是它們生活的目的。於是它們就建築一個新的窩,又開始新的吵鬧,因為在熱帶的國度裡,人們的脾氣總是急躁的。不過這也很有趣,特別引起老年人的高興,因為自己的孩子所做的事情總是可愛的!這裡每天都有太陽光,每天都有許多東西吃。它們除了娛樂以外,什麼也不想。但是在它們埃及主人——它們這樣稱呼他——的宮殿裡,愉快的事情可就沒有了。

  那位富有的、威嚴的主人躺在床榻上;在這四壁五光十色的大廳裡,他像一具木乃伊似的,僵直地伸展著四肢;看樣子,他像是躺在一朵鬱金香裡面一樣。他的家人和奴僕都站在他的周圍,因為他並沒有死,雖然人們不能肯定地說他是活著的。那朵產自北國沼澤地的,能治病的花兒,原是要由一個最愛他的女兒去採來送回家的;但是她永遠沒有送回來。他美麗的年輕女兒,穿著天鵝的羽衣,越過大海和陸地飛到那遙遠的北方去,以後永遠也沒有再回來。“她已經死了!”回來的那兩位天鵝姑娘報告說。她們編了一套完整的故事,內容是這樣的:

  “我們三個人一起在空中高高地飛,一個獵人看到了我們,向我們射出話來。那箭射中了我們年輕的夥伴和朋友。她一邊唱著告別之歌,一邊就慢慢地落下來了。她作為一隻要死的天鵝,落到樹林中的湖裡去了。我們把地埋葬在湖岸旁的一株芬芳的、低垂的赤楊樹下。但是我們報了仇。燕子在那獵人的草屋頂下築了一個窩;我們就在這燕子的翅膀下綁上了一把火。房子燒起來了;那個獵人就在房子裡燒死了。火光照到湖上,一直照到那株低垂的赤楊——她在赤楊樹根旁的泥土底下安息。她永遠也不能再回到埃及來了!”

  這兩個人於是就哭起來。當鸛鳥爸爸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它的嘴就響起來,弄得很遠都可以聽得見。

  “全是捏造的謊話!”它說。“我真想把我的嘴啄進她們的胸口裡去!”

  “可能會把你的嘴啄斷了!”鸛鳥媽媽說。“那時你的一副尊容才好看呢!你先想想自己和家庭吧!別的事情你都不用管!”

  “不過明天早晨我要到那個圓屋頂上坐下來。學者和聰明人將要在那裡集會,研究病人的情況:可能他們的結論比較更能接近真理。”

  學者和聰明人都來了,講了許多話,許多高深的話;鸛鳥完全摸不著頭腦。而且這些話對於病人和在那個荒涼沼澤地的女兒也沒有什麼好處。不過我們聽聽也沒有什麼關係,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得聽許多話。

  不過把過去發生的事情再聽一次,瞭解清楚,也是完全應該的。這樣,我們就可以把整個事兒瞭解得更多一些,最低限度至少了解得和鸛鳥爸爸一樣多。

  “愛產生生命!最高貴的愛情產生最美好的生命!只有透過愛才能把他的生命保住。”人們這樣說。那些學者說,這些話講得非常聰明,很有道理。

  “這是一種非常好的想法!”鸛鳥爸爸立刻說。

  “這話的意思我不太瞭解!”鸛鳥媽媽說。“而且這不能怪我,只能怪那個想法,不過讓它去吧,我有別的問題要考慮!”

  那些學者討論著這種愛,那種愛,愛與愛之間的分別,鄰里之間的愛,父母和兒女之間的愛,植物和陽光之間的愛,太陽光怎樣吻著沼澤地,怎樣使嫩芽冒出來——這一切被闡釋得那麼複雜和深奧,弄得鸛鳥爸爸完全沒有辦法聽懂,當然更談不上傳達出來了。學問把它壓得透不過氣來。它半閉著眼睛;第二天它若有所思地用一隻腿立了一整天。這麼多的學問,它真是負擔不了。

  不過鸛鳥爸爸懂得一件事情:它聽到富貴貧賤的人都講出心裡的話。他們說,這個病人躺下來,不能恢復健康;這對於成千成萬的人——對於整個國家——說來,是一樁極大的不幸。他們說,如果他能復元的話,那麼大家都會感到快樂和幸福。“不過能使他恢復健康的那朵花兒,是生長在什麼地方呢?”大家都探討過這個問題,查閱過高深的書籍,跟閃耀的星星,跟天氣和風探討過。他們探討過他們所能想到的種種法門。最後;學者和聰明人,正如我們已經說過的,都說:“愛產生生命——父親的生命”在這種場合之下,他們所說出的東西比他們所能理解的多。他們反覆地說,並且開出藥方:“愛產生生命。”不過他們怎樣照這個藥方來準備這服藥呢?這時他們遇到了一個難題。

  最後他們取得了一致的意見:只有全心全意愛她父親的那個公主能夠解決這個問題。他們後來想出了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是的,在這件事發生以前,許多年已經過去了:一天夜裡,當新月正要落下去的時候,公主向沙漠裡的大理石斯芬克斯像走去;她把石像基石入口前面的沙撥開,走過一條通向一個大金字塔的長廊。古代一個偉大的皇帝,躺在裝滿金銀財寶的木乃伊匣子裡,就葬在這個金字塔裡。在這裡面,她把頭貼著死者,為的是要聽出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恢復父親的生命和健康的法寶。

  這些事做完了以後,她做了一個夢:她必須到丹麥一塊很深的沼澤地去取回一朵蓮花,地點已經詳細地指點給她了。她可以用她的胸脯在深水裡觸到這朵蓮花——它可以使她的父親恢復健康。

  由於這個緣故,她才穿著天鵝的羽衣,飛出埃及,來到這荒野的沼澤地裡來。這全部經過,鸛鳥爸爸和鸛鳥媽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現在我們也比以前知道得更詳細了。我們的沼澤王把她拖下去了;我們還知道,對於她家裡的人說來,她算是永遠死掉了。他們中只有最聰明的人才像鸛鳥媽媽那樣說:“她會自己想辦法!”因此他們只有等待,因為他們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倒想把那兩個惡毒公主的天鵝羽衣偷走呢!”鸛鳥爸爸說,“好叫她們不能再飛到沼澤地去搗鬼。我將把那兩件天鵝羽衣藏起來,等到要用的時候再拿出來!”

  “不過你打算把它們藏在什麼地方呢?”鸛鳥媽媽問。

  “藏在我們沼澤地的窩裡!”他說。“我和我們年幼的孩子們可以一道把它們運走。如果這樣還有困難,我們可以在路上找到適當的地方把它們藏起來,直到我們下次旅行的時候再搬運。當然,那個公主只須有一件天鵝羽衣就夠了,但是有兩件也並不壞。在北國,人們總是不會嫌衣服多的。”

  “誰也不會感謝你的!”鸛鳥媽媽說。“不過你是家長。與孵卵無關的事情,我都沒有意見!”

  那個威金人的堡寨是在荒野沼澤地的近旁。在春天的時候,鸛鳥就向那兒飛去。人們替那個小女孩子起了一個名字,叫做赫爾珈。不過這個名字對於有這種脾氣和這種美貌的女子說來,是太柔和了。她的這種脾氣每過一個月就顯得更加突出。在幾年之內——在這期間,鸛鳥們往返做過好幾次同樣的旅行:秋天飛向尼羅河,春天飛回沼澤的湖地裡來——這個小小的孩子就長成為一個大姑娘了。她在人們不知不覺之中變成了一個16歲的美女。雖然她的外表可愛,她的內心卻是非常殘暴,比那個艱苦、陰暗時代中的大多數人還要殘暴。

  她喜歡把那為祭奠而殺死的馬的冒著熱氣的血,灑在她雪白的手上。在狂野中,她把祭司獻給神的一隻黑公雞的頸項用牙齒咬斷。她一本正經地對她的養父說:

  “你在睡著的時候,如果敵人到來,把繩子套在你的屋樑上、把你的屋子拉倒,我也不會喊醒你的,哪怕我有這個氣力也不會!我聽不見,因為你多少年以前,打在我耳朵上的巴掌,現在還在我的耳邊響!你知道,我永遠也忘記不了這件事!”

  可是威金人不相信這話,因為他也像別的人一樣,被她的美迷住了。此外,他不知道脾氣和外貌是怎樣在小赫爾珈身上變幻著。

  她騎馬可以不用馬鞍,好像她是生在馬身上似的。馬飛快地賓士,她也不會掉下來,哪怕這匹馬跟別的馬在互相嘶叫、鬥咬,她也不在乎。當威金人的船要靠岸的時候,她常常穿著衣服從懸崖上跳到海峽的波濤裡,游過去迎接他。她把她美麗的長頭髮剪下來,搓成弦裝在她的弓上。

  “自己做的東西總是最好的!”她說。

  照那個時代的標準,威金人的妻子是一個有堅強性格和意志的人。不過比起她的女兒來,她要算是一個軟弱和膽小的女人了。此外,她也知道,這個不幸的孩子身上附有一種魔力。

  當她的母親站在走廊裡或走進院子裡來的時候,赫爾珈總是要故意惡作劇一番。她坐在井邊,擺動著手臂和腿。接著就一縱身跳到那個又窄又深的井裡去。這時她青蛙的特性便使她下沉、上升,直到她最後像一頭貓似的又爬出來。她全身滴著水,走進大廳;落在地上的許多綠葉,在水滴裡旋轉。

  不過有一條線可以牽制住小赫爾珈,那就是黃昏的幽暗。在黃昏中,她就變得很安靜,很深沉;同時她也很容易接受使喚和指揮。這時某種內在的情感似乎把她吸向她的母親。太陽一下山,她的外表和內心就起著變化;於是她就安靜地、悲哀地坐著,收縮成為一隻青蛙。的確,她的身體要比青蛙大得多,但她也就因此更難看。她的外表像一個長著青蛙頭和蹼的可憐的矮子。她的眼睛裡露出一種非常陰鬱的表情。她不能講話,只能像一個在夢中哭泣的孩子,發出一種空洞的呱呱聲。這時威金人的妻子就把她抱到膝上。她忘記了這種奇醜的外形,只是朝女兒那對悲哀的眼睛直望。她不只一次說過這樣的話:

  “我倒希望你永遠是我可憐的青蛙啞巴孩子呢!你一變得美麗的時候,你的樣子就顯得更可怕。”

  於是她寫出一些驅魔祛病的神秘文字,把它放在這可憐的孩子的身上,但是這並沒有產生出什麼好的效果。

  “誰也不會相信,她曾經是那麼小,小得可以躺在一朵睡蓮的花瓣裡!”鸛鳥爸爸說。“現在她長成為一個女人,跟她的埃及母親完全一模一樣。我們再也沒有看到這個母親!正如你和那最有學問的人的看法一樣,她完全不知道怎樣照料自己。我們年年在荒野的沼澤上空飛來飛去,但是從來沒有任何跡象表現出她仍然活在人間!是的,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每年我比你先幾天到這兒來,修理窩和辦理許多其他事情。那時我就花一整夜工夫,像一隻貓頭鷹或蝙蝠似的,在這湖上,在這廣闊的水上,飛來飛去,但是從來沒有得到一點結果。我和那幾個小傢伙從尼羅河的國家運來那兩件羽衣,也就因此一直沒有機會使用。我們費了很大的勁,在三次旅行中把它們帶到這兒來。現在它們墊在窩底上已經有好多年了。如果鬧起火災,把這座水房子燒掉了,那麼羽衣也就完事了!”

  “那麼我們舒服的窩也就完事了!”鸛鳥媽媽說。“不過在這一點上,你動的腦筋似乎沒有比在什麼羽毛衣、什麼沼澤公主身上動得多!你最好還是鑽到泥巴里去,和她待在一起吧!自從我孵第一窩孩子的時候起,我就說過,對於你的孩子,你是一個最糟糕的父親。我只希望那個野蠻的女孩子不會在我們和我們孩子的翅膀上射一箭。她幹起事情來是不考慮後果的。我希望她能想想:我們在這兒比她住得久!我們從來沒有忘記我們的義務:我們每年付出我們應該付的稅錢——一根羽毛、一個蛋、一隻小雛。當她在外面盪來盪去的時候,你以為我像往時一樣,願意走下來麼?你以為我可以像在埃及那樣,成為那兒人們的一個玩伴,同時也不忘記我自己,偶爾朝罐子裡和壺裡東張西望一下嗎?不,我坐在這兒滿肚子都是生她的氣——她這個丫頭!我對你也生氣啦!你應該讓她躺在睡蓮裡才好,讓她死掉才好!”

  “你的心比你的嘴要慈善得多,”鸛鳥爸爸說。“我瞭解你,比你瞭解你自己要透徹得多!”

  說完這話以後,它就跳了一下,重重地拍了兩下翅膀,把腿向後一伸,便飛走了——也可以說連翅膀都沒有動一下就滑走了。當它飛到相當遠的時候,就使勁地拍一下!太陽照在它白色的羽毛上;它把脖子和頭向前伸著!這表示它的速度和敏捷。

  “它畢竟是一切鸛鳥中最漂亮的一隻!”鸛鳥媽媽說,“但是這話我不願意當它的面講!”

  在這年秋天,威金人很早就帶著許多戰利品和俘虜回家來了。在俘虜之中有一個年輕的信仰基督的神甫;他是一個反對北歐異教神的人。

  在那個時候,人們常常在客廳和閨房裡談論著這個新的宗教。這個宗教正在所有的南方國家傳播,而且透過聖·安斯加里烏斯⑦已經傳播到斯里恩⑧的赫得埠去了。

  連小赫爾珈也聽到了人們對這個白基督⑨的信仰。這個人為了愛人類,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來解救他們。不過對於她說來,正如俗話所說的,她只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看樣子只有當她變成一隻可憐的青蛙,待在一個緊閉的房間裡的時候,才會懂得“愛”這個字的意義。不過威金人的妻子聽到過,而且還特別被那些在南方流傳著的、關於這個唯一真正上帝的兒子的故事和傳說感動過。

  遠征回來的人也談起那些用昂貴的石頭為他所砌的許多壯麗的教堂——他這個傳播“愛”的人。他們帶回了兩個雕刻得很精緻的、沉重的金容器,每隻都發出特別的香氣,因為那都是香爐——基督的神甫在祭壇面前搖晃的香爐,在這祭壇面前流著的不是血而是酒;聖餐就是他的血——他為世世代代的後人所流的血。

  這個基督的年輕的神甫被囚禁在威金人家裡的陰森的石窖裡;他的腳和手都被皮條綁著。威金人的妻子說,他非常好看,“簡直像巴爾都⑩!”他的不幸感動了她的心。不過年輕的赫爾珈說,他的腳應該用繩子捆住,然後再把他系在野牛的'尾巴上。

  “那麼我就把狗放出來——好呀!讓它們在沼澤地和水潭上飛跑,向那荒地跑去!那才有趣呢!不過更有趣的是跟在這個人後面跑。”

  但野蠻的威金人不願意讓他這樣死去。他建議第二天把這神甫放在樹林裡的處死石上。把他作為眾神的蔑視者和敵人,拿來活活地祭神。這將是第一次把一個活人獻給神。

  年輕的赫爾珈要求親自把這犧牲者的血拿來灑在神像上和集會的人的身上。她磨快她那把明晃晃的刀子。當一隻大惡狗——這樣的狗,威金人家裡有的是——在她身邊跑過去的時候,她就把刀口捅進它的身體裡去,“為了要試試這把刀子快不快!”她說。威金人的妻子悲哀地望著這個狂野和惡毒的女孩子。當黑夜到來,這個姑娘把美麗的形態換成了溫柔的心靈的時候,她就用溫暖的話語告訴赫爾珈說,在她心的深處她是感到多麼悲哀。

  這隻外形古怪的醜青蛙,現在站在她的面前。她的棕色的、陰鬱的眼睛盯著她的面孔,靜聽著她講話,彷彿她也有人的智力,能夠理解這些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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