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更漏子》詞三首賞析

溫庭筠《更漏子》詞三首賞析

  引導語:更漏子,詞牌名,唐代文學界溫庭筠作了六首關於《更漏子》的詩,下面我們一起來賞析一下其中三首。

  更漏子·柳絲長

  唐代  溫庭筠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賞析

  這首詞是一首抒寫女子春夜相思愁苦的春怨詞。

  詞的上片寫女子春夜難眠的情狀。作者由景寫起,以動寓靜。柳絲亦如情絲,細雨亦溼心田,如此長夜,思婦本已難眠,卻偏偏總有更漏之聲不絕。“驚”“起”雁、烏,更驚起獨守空房的相思女子。寂寞中聽更漏聲,彷彿石破天驚,甚至連畫屏上的鳥都已被驚起,女子的朦朧情態一掃而空,惆悵更重。上片寫景似乎單純,但處處都可見情,“驚”“起”的氣氛籠罩全片,為下片的敘寫情懷做了極好的鋪墊。

  詞的下片直接寫人,以靜寓動。

  香霧雖薄卻能透過重重的簾幕,正像相思的惆悵揮之不去,驅之還來。過片三句寫盡了閨中女兒悵惘寂寞的心思。最後三句說,任紅燭燃盡,把帳帷落下,本以為可以不再聽、不再看便不再思了,未料想,相思卻入夢,只是夢裡有君君不知啊!下片寫人兼寫境,以女子的心境來寫女子的環境,實際上暗中寫出了“君”的無情和冷漠,由“君”的“不知”更寫出了女子的“惆悵”和悽苦,是以情視景、以景見意的寫法,委婉含蓄。

  全詞動中有靜、靜中寓動,動靜相生,虛實結合,以女子的情態反映相思之情的無奈和愁苦,語輕意重,言簡情深,含蓄蘊藉,曲致動人,是婉約詞的風格。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庭筠工於造語,極為綺靡,《花間集》可見矣。《更漏子》一首尤佳。

  胡元任雲:庭筠工於造語,極為奇麗,此詞尤佳。《花間集評註》引尤侗雲:飛卿《玉樓春》、《更漏子》,最為擅長之作。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更漏子》與《菩薩蠻》同意。“夢長君不知”即《菩薩蠻》之“心事竟誰知”、“此情誰得知”也。前半詞意以鳥為喻,即引起後半之意。塞雁、城烏,俱為驚起,而畫屏上之鷓鴣,仍漠然無知,猶簾垂燭背,耐盡淒涼,而君不知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驚塞雁”三句,此言苦者自苦,樂者自樂。

  《更漏子 玉爐香》

  唐 溫庭筠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

  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賞析

  此詞所以能夠引起人們的廣泛興趣,主要具備了以下兩點,一情真意切,二順口美聽。

  所謂情真意切,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方面是作品本身感情飽滿深沉,能夠打動人心;另一方面是寫實感、不矯情。當然,所謂實感不一定是作者從親身經歷的事實中生髮的感情,類似的遭遇、強烈的共鳴都可以產生真情實感,何況作者對其所寫“閨音”並不陌生。據記載,溫庭筠不僅與一些青樓歌妓有交往,還與晚唐女詩人魚玄機過從甚密,彼此贈唱答和。在與這些女子的交往中,對她們的不幸遭遇自然有所瞭解和同情。所以他筆下的所謂青樓戀詞;並無狎玩的俗態。

  此詞的第二個特點是易唱好聽。溫庭筠精通音律,只稱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豔之詞”。具體到這首詞,雖然其唱腔早已失傳,無法復原,但從詞律上考察,仍不失為律精韻勝的佳作。自然此詞的生命力並不單純表現在音韻聲律方面,主要的是作者透過著筆角度的變化,自然而準確地刻劃出這一思婦的特有心態。上片所寫那繚繞的輕煙,正是主人公思緒的外經,而流淚的“紅蠟”恰恰是思婦自身的象徵。“眉翠”三句寫的是主體自身的實感,正是這種獨特的視角和真實的感受,加深了此詞的抒情厚度。

  如果說詞的上片寫的是直感和視覺的話,那麼下片就是由實而虛轉到了聽覺方面。

  這種虛實的過渡很自然地把人們的注意力由對人物肖像的觀感轉換到對其內心世界的觀照上。那“一聲聲”的秋雨既打在梧桐樹上,也彷彿打在思婦的心上。“不道離情正苦”是全詞唯一的純抒情的語句,但它不是空泛地表達離情,而是有感於秋雨、梧桐之景,從思婦內心深處發出的對無情秋雨的`一種埋怨。

  這樣一來,不僅巧妙地襯托出思婦的一往情深,從詞的結構上說,至此已完成了眼見“實”,到耳聽之“虛”的轉化,虛實的結合已臻完美,換言之就是情景交融、上下片渾然一體。但如果全詞就這樣結束在苦訴“離情”上,則可能給人以顯露之感,這與向來以綿密隱約著稱的溫庭筠的詞風不合。

  我國詩論中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比喻,溫庭筠用“空階滴到明”這樣絕妙的景語來翻足這位思婦難以排遣和訴說的“離情”,沒有用傷別的字眼兒,卻收到了比單純抒發離情更鮮明更深刻的藝術效果,從而給人留下了無比豐富的想象餘地,這就是此詞的魅力之所在。

  《更漏子·金雀釵》

  年代: 唐 作者: 溫庭筠

  金雀釵,紅粉面,

  花裡暫時相見。

  知我意,感君憐,

  此情須問天。

  香作穗,蠟成淚,

  還似兩人心意。

  珊枕膩,錦衾寒,

  覺來更漏殘。

  賞析

  這闋詞寫的是夢醒之後的感覺和追憶,和另一首《更漏子·柳絲長》的手法近似又不似。近似的是都是在最後一句點明是夢。那裡“夢長”是明說,而這裡“覺來”則是暗示。但都是從夢中醒來的這一點則是無疑的。所不同的是:《更漏子·柳絲長》沒有寫夢境,只寫夢醒後的苦苦難眠;而這一首卻是專寫夢境,而把醒時的苦況則輕輕一筆帶過,章法極具變化。

  此詞以女子的身分和口吻描寫其心理和感情,十分細緻地表現了女子對男方的一往情深,以及對愛情的始終不渝。

  詞的上片描寫女子與男方的花裡相見。開頭三句,描寫女子整妝而往,在花叢之中與自己的情人相見。“暫時”兩字,透露出此種相見乃私相約會,故只能一時而不能長久。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金雀釵,紅粉面”,應當是指夢中於“花裡暫時相見”的人,不像是說自己。因為人不好自己誇自己是“紅粉面”的。所以詩人緊接著用醒時的口吻說:“花裡暫時相見”。“暫時”是過後的衡量,是追敘的回憶,也是對於夢的一番惆悵。他們在花裡暫時的、也就是匆匆的又見了一面了。這是自我安慰,因為聊勝於無;但也充滿了惆悵,因為畢竟是夢。相見在夢中,而又匆匆地醒了,所以詩人要突出地點明“暫時”二字,以示惆悵。正因為寫的是暫時在花中相見的一段情景,所以“金雀釵”、“紅粉面”當是相見時見到的那人的模樣。這種重複夢中的情景,正是在回味,在唸念不忘。

  上三句寫夢中之景,下三句寫夢中之情。“知我意,感君憐。”這裡分明有一椿冤事在。憐,是包括愛與哀的意思。唯其愛,是以哀。這兩者有連帶關係。正因為人好而被冤,這才所以愛而哀。唯其知道愛而哀,所以詞人才要說:“知我意。”是表示對對方“知我”“憐我”的感激,這是寫情之深。“此情須問天”是對天盟誓,指天以明心的意思,這是寫情之堅。由此可見,女子在會見時的感情是何等熾熱強烈。

  詞的下片,描寫女子對男方的執著的愛情。從時間上看,寫的是“暫時相見”之後;從內容上看,則是對女子內心感情的進一步描寫。“暫時相見”之後,女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剛才花裡相會時的情景,以及會見時燃燒在女子心中的愛情的火焰,不但沒有消失、減弱,反而更加鮮明、強烈了。於是,女子將這內心的感情,化成了默默的誓言。“香作穗,蠟成淚”,是女子回房時看到的情景。香盡蠟滅,說明時已深夜。但更重要的是,這是一種見景生情,託物寄情手法的運用。在女子看來,這香作之穗,蠟成之淚,“還似兩人心意”,是“兩人心意”相合的心心相印的象徵。“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是李商隱的傳世名句。它以諧音雙關和形象的比喻,述說了對所愛者至死不渝的情思和無窮無盡的恨別,表明了自己的一往情深,愛之極至:若要不相思流淚,除非像蠶蠟一樣,身死灰盡。詞人此處的描寫,或許是對李詩的化用。

  值得注意的是,這裡說得是“兩人”面不是一人,是兼及男女雙方的,其特點是,男方的心意不是由男一方自己說出,而是由女子代為說出的。這樣寫,當然是以女子親身體驗到男方的憐愛為基礎的,但卻更是以女子本身的感情為基礎的。代男方言其心意,更可以見其自己的心意。

  女子雖然知己之心,也知君之意,但畢竟只能“暫時相見”的現實,給她的心情罩上了一層陰影。“暫時”之外的時間是多數的,大量的,而在這些時間裡是不能相見的,這不能不使女子感到陣陣愁思襲來。故結末三句,詞人以枕膩衾寒,更殘漏盡,夜不能寐,來寫女子在“暫時相見”之後的孤獨和寂寞,這是非常符合女子此時此地的心理狀態的。也許,深夜難眠,孤寂難捱的女子,還在回憶著剛才“暫時相見”的情景;或者,正在想著下一次的“暫時相見”從這個角度說,此一結尾又是含蓄有味,餘韻不盡的。

  這闋詞很為前人所稱讚。它妙就妙在首先給人一個極美的意境,然後一下讓人落於冷寂的現實,造成感情上的巨大落差。而在這巨大的落差之間,如瀑布一樣的不是空的,不是一片漆黑,而是充滿感情的芬芳,濺射出忠貞的奇姿異彩。是以給人以感情上的純潔化,這在技術上較之從頭說起,有著極大的震宕。其實,如果按詞的內容來排列,恰好應當調過頭來,把末句放在開頭。更殘、夢醒,一個人睡在冰冷的被子裡,想到剛才居然還夢見了情人。她還是那樣的漂亮,從服飾到顏色,然後想到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夢,從而想到彼此之間的深情厚意。詞人為了在寫法上突破一般化,是很懂得蒙太奇的手法的,一下把主人公最美的情景推到讀者的眼前,然後再夾以回敘。透過現實情與物的化入,最後才使人知道:啊,原來竟是一個夢!不由人不升起一縷惋惜之情而對於現實的理解。

  由於溫庭筠的詞幾乎是完全訴之於視覺,溫庭筠只是加以組合,透過這畫面的組合變化,使讀者去理解詩人的創傷及思想。因此,這倒很合乎當代的電影語言。

最近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