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嫻 愛情在人生裡到底是什麼狀況

張小嫻 愛情在人生裡到底是什麼狀況

  導語:當你足夠好,你才配得起更好的。

  出現在中環一家酒店咖啡廳裡的張小嫻身材嬌小,披著與海報裡一樣的直髮,氣質沉靜且疏離。她淡淡地說起,十幾年前,《明報》編輯主任就是約她在這家咖啡廳見面,邀她在《明報》寫專欄。兩年後,這個專欄結集的第一本散文集《貼身感覺》成了暢銷書。她在專欄上推出的連載小說《麵包樹上的女人》更為她積累了大量的讀者,這些讀者從她的專欄一直追到小說出版。張小嫻自認為運氣好,趕上了報紙專欄的黃金時期,轉型當作家後從第一本開始就是暢銷書,寫了二十幾年,幾乎每本都暢銷。

  時間再倒回1992年,張小嫻在九龍塘車站遇到一位行色匆匆的編劇好友,在對方的邀請下,她跟著參加了一個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的成立會議,糊里糊塗成了協會委員。又因為協會經費緊張,編劇們開始輪流給《明報》一個專欄執筆以賺取稿費。寫了兩篇後,《明報》編輯主任就找到張小嫻,問她是否願意代替一位正在滑雪無法寫稿的作者寫一個專欄。這一寫就是8年。“從沒想過以寫作維生,要不是當天和那位朋友在車站相逢,我的人生也許會是另一個故事。”

  另一個故事是什麼已不得而知。

  在愛情裡,張小嫻算不上那種早熟的女孩。中學時,她讀的是一所女校,大多數香港父母認為女孩子讀女校能專心讀書。學校不準學生帶流行小說看,學生時期的張小嫻沒有機會讀流行的言情小說,讀得最多的是白先勇這類臺灣文學。儘管一些早熟的女生很早就開始偷偷戀愛,但整個中學期間,張小嫻沒談過一次戀愛,她喜歡運動,更像是日本動漫裡的運動型少女。

  但她始終保有天蠍座的敏感與清醒。她很早就意識到,自己不會找父親那樣的愛人,帥氣、帶著浪子氣質的男人並不吸引她,她喜歡聰明、有才華的男人。但父親的感性卻深深影響了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對她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曾在接受採訪時很坦然地說,初戀是個錯誤,而愛情終究是要分開的。

  她甚少公開談及自己的愛情,外人只能從她的書裡找些線索。比如,童年的時候,她常常跟蹤母親,但從來沒有被母親發現過她敏捷的小身影。她也曾想過跟蹤自己愛的男人,看看他獨自一人的時候會做些什麼。但她從來沒有這麼做過,因為害怕被發現。

  在愛情裡,她這樣評價自己:“有時候,我認為自己是太清醒了。人太清醒,把身邊的人看得太清楚,就會有痛苦。我愛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是盲目的。我愛的人,雖然也是我的寶貝,但我清楚地知道他有多好,他又有哪些缺點。我如此愛他,並不是因為看不到他的缺點,而是我明白這個世界只有有限的完美。”她想以此證明自己並不是沉溺的人,但她的朋友對她說,“你是沉溺的,沉溺愛情。”

  同為香港女作家,同樣寫愛情,提到張小嫻,總會讓人不由得想起亦舒。如果說亦舒是外熱內冷的,張小嫻似乎相反,外冷內熱。兩人都少以大團圓作為故事結局,但張小嫻筆下的主人公往往愛到無能為力,或以宿命的方式分手。這些紅塵男女的情感糾葛翻來覆去地與香港這座城市發生關係,比如香港開出第一家星巴克時,她就已經把它寫進故事背景裡,慢慢地,她幾乎寫遍了都市情感關係的各種形態。

  金庸說,關於愛情,應該問張小嫻。有次,她去金庸家做客,發現他正在讀自己寄給他的《三個A Cup的女人》,還為結局感動。

  現在,她的微博有六千多萬粉絲,她也一直保持著每天更新的頻率,內容依然是心靈情感類語錄,這種勤奮源自寫專欄和辦雜誌時的習慣。為專欄趕稿時,早上4點她就會起床寫作,一直寫到中午12點,休息過後下午繼續,還必須在4點前傳稿給編輯。她沒有怪癖,不抽菸、不吃藥,一度只習慣用筆在自己專門設計的稿紙上寫作。她也不喝酒,只有一次例外,她為寫一本小說喝了不少桃子味的伏特加,以至於讀了這本小說的讀者紛紛去找來喝。

  “我沒有來自讀者的壓力,儘管讀者常常會催我,讓我寫多點。如果你要照顧每一個人,寫那麼快,不可能啊。不寫的時候停3個月都不想寫了,懶惰了一段時間後會很內疚,內疚之後就繼續寫,是一個很掙扎的過程。”順利的時候,她兩三個月就能完成一本書,慢的話則需要一年。

  那些帶著療愈、安撫特質的句子有時也像她的喃喃自語。“人活著就是苦樂參半,可能痛苦比快樂的時候多,所以你希望在親密的人、甚至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身上獲得一點溫暖,或許是一句話、一個眼神、拍拍你的肩膀,我希望我可以找到溫暖,我的讀者也可以找到。”

  她寫了二十幾年愛情,常常有人問她,為什麼只寫愛情,不寫其他。她的回答是:這個問題有多麼笨呢,正如我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你問我為什麼不去愛別人。

  過去不留,留著也是執著

  人物週刊:你的新書寫的是關於遺忘的故事,一直以來我們從愛情小說中獲得的力量多是為愛奮不顧身,遺忘聽起來似乎是相反的方向,你怎麼看遺忘這件事?

  張小嫻:遺忘也分兩種,有些是主動的,有些是被動的。如果是主動遺忘,就不需要放下,是比較幸福的人,誰對他/她不好都很容易忘記。有些人儘管現在很幸福,日子過得很好,但他還是會記得以前誰對他不好,是怎麼對他的。我覺得人生是個選擇題,是否遺忘,你是有選擇的,遺忘說的是你對過去的事情有沒有感覺,提起來會傷心還是微笑。有一句話是“過去不留”,就是有什麼當下發生的事情,我去應對,就不要留著,留著也是執著。

  人物週刊:那些美好的回憶呢?

  張小嫻:美好的都在你的記憶裡,比如童年的時光是無憂無慮的,但它也已經過去了,好的、壞的都會過去。有些人比較樂觀,認為雖然好的會過去,但壞的也會過去,不會永遠都壞。所以就看你怎麼看過去的好與壞。美好的留在記憶裡,不好的、悲傷的記憶,你回憶起來有一些痛苦和難過,但會不會想去原諒自己和那些曾經對自己不好的人呢?

  人物週刊:這些想法是什麼時候產生的?

  張小嫻:我想在人生不同的階段,你遇到事情時的心態也會不一樣。對於遺忘、快樂、痛苦、執著也會有不同的看法。可能我現在沒有以前那麼執著,有時候會放低對自己的期待,期待太高了就會失望。現在我跟自己說,有些事情,能有很好,沒有也沒關係。以前可能會執著一些,做一些事情總是想和期望的一樣,是完美主義者,現在我儘量做最大的努力,有些事情我控制不了,我就接受這個結果,這個結果可能明天又不一樣了,不會太過於去勉強。張小嫻小說《這輩子有過你》(原名《三個ACup的女人》)改編的同名話劇

  人物週刊:聽起來似乎有點悲觀。

  張小嫻:我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但面對人生要有一顆悲心,我以這種悲心知道人生好的會過去,壞的也會過去,知道世事無常,就會去珍視現在的愛情,好好去擁有,這不代表悲觀。它不會停留在一個狀態,你今天的樣子和昨天肯定會有所不同,其他東西你控制不了,但你會向好的方向去改變。我不覺得這是悲觀的。

  談過戀愛你才知道需要什麼樣的愛情

  人物週刊:為什麼能把愛情小說和散文寫這麼久?

  張小嫻:情感是我喜歡的東西,我喜歡探討愛情在人生裡面到底是什麼狀況。有些人探討命運,有些人探討人與人的關係,就我來說,愛情在每一個人人生裡的重量、扮演了什麼角色、怎麼影響一個人,我是比較有興趣的。

  人物週刊:同為香港女作家,你看過亦舒她們的書嗎?你和亦舒不同的地方在哪裡?

  張小嫻:我看過幾本,看得不多。我們在故事、人物、風格上都有很大的不同。我書裡的女人一方面很獨立,另一方面也很痴心。可能我比較痴心,我的男女主角都比較痴心,但當你的痴心用完的時候,也能很獨立。即使很依賴一個人,也可以跳出來,是大女人和小女人的矛盾體吧。

  人物週刊:愛情對你本人的影響大嗎?

  張小嫻:我覺得影響很大,改變我很多。我愛過的人都給我很大的改變,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愛情在我人生裡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小時候有很多對愛情的`幻想,但現實與幻想不同,幻想是很虛無縹緲的,你期待但是說不出來什麼樣的愛情最好,只是覺得你需要愛情,談過戀愛之後你才知道你需要什麼樣的愛情。

  人物週刊:在這個過程中,你的愛情觀發生過變化嗎?

  張小嫻:肯定不一樣,很難回想當時是怎樣的。當時會比較浪漫,覺得愛情是最重要的東西,人會為了愛情犧牲很多,現在不這樣想。我不是說我不會去為愛情犧牲,而是不會盲目去犧牲,也不會覺得愛情無所不能。我基本上是樂觀的,但也有悲觀的部分,你不能完全依靠愛情,那樣沒有安全感的,你現在擁有的東西都不能完全去依靠,沒有永遠的好。

  安全感就是別人拿不走的東西

  人物週刊:和過去相比,當下我們在情感世界中面對的問題是否發生了變化?

  張小嫻:我想時代在變,沒有最好和最壞的時代。這個時代,女人有很多機會去接受教育,去見識世界。其實我們活在挺好的時代,有很多自由,很難說現在的女人對待愛情一定要怎樣,最重要的是你怎樣在這個時代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人物週刊:你覺得這個時代的女人會不會比較沒有安全感?

  張小嫻:人天生是沒有安全感的,不只是女人。有些人的安全感是在愛情裡長大的,但最後那個安全感還是來源於你自己。男人能給你安全感,也可以拿走,即使不是分手,不一定是他不愛你,他可能走了、死了,你也沒有安全感了。怎麼去建立安全感,很多人就覺得我要很多的愛、很多的錢,但有些人錢很多,還是沒有安全感。愛其實也一樣,當它消失的時候,你的安全感就沒有了,因為這裡面的一半是另一個人給你的。

  人物週刊:你認為怎樣能夠建立安全感?

  張小嫻:如果你問我現在的女人應該怎麼樣,我覺得應該去追求智慧、學問和夢想。美貌是會過去的,但修養和知識是永遠屬於你的。安全感就是別人拿不走的東西。你的美貌時間會拿走,錢花光也就沒了,那個男人不愛你,你從愛裡得來的安全感也沒有了,所以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別人拿不走的,像你的夢想、知識、智慧、修養。你要內建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們面對的不是複雜,而是選擇

  人物週刊:現代社會的男女關係是不是更復雜?

  張小嫻:現在的人會比較孤獨,可能連見面都不用了,或者明明可以打電話,但你覺得微信更方便。從前沒有那麼多途徑去溝通。每一個時代的人都覺得他們的時代和之前的時代不一樣,但你就在這個時代裡。我覺得這個時代沒有太大的問題,現在和過去,人對愛情的要求分別不是很大,還是渴求溫暖、渴求一個伴侶。只不過現在我們有很多恐懼、不安、孤獨,女孩子工作確實也比以前忙碌很多,以前結婚後可能就在家裡做家務,現在有了工作之後,你有很多自由去選擇。

  人物週刊:你怎麼看待婚姻與愛情的關係?現實中,一個女人一直保有愛情而不選擇婚姻,或者多元情感關係有可行性嗎?

  張小嫻:婚前的愛情和婚後的愛情終究是不一樣的,婚前的愛情也許浪漫些,婚後的愛情踏實些,更像親情,這兩個人是要一起過日子的。有的女人不選擇或許就是害怕選擇錯誤吧。我不會說怎樣操作關係和感情,可能這不是我思維的方式,我覺得兩個人一起走下去再說吧。

  人物週刊:現代社會的感情關係如此紛繁複雜,怎麼看待那些由衷的選擇與道德、倫理之間的矛盾?有實現平衡的可能嗎?

  張小嫻:由衷的選擇是否一定是對的?無論怎樣去選擇,自己承受結果就好了。

  人物週刊:現在很多女人沒有選擇走進婚姻一樣過得很好,但總還是有一個人需要面對的問題,比如孤獨。張小嫻小說《紅顏露水》改編的電影《露水紅顏》

  張小嫻:我覺得孤獨不是問題。當然有個伴侶、兩個人在一起人生可能會比較甜蜜,但孤獨的時候,你怎麼去過一個人的日子,也是一種學習。我們面對的不是複雜,而是選擇。以前你可能大學畢業後就結婚生孩子,現在不需要了。以前20歲不結婚,人家就會說,哎,你怎麼還不結婚啊,現在在香港,你40歲不結婚也不會怎樣。時代不停在變化,女人要面對很多選擇,選擇事業還是愛情?以前會為了家庭犧牲事業,但現在已經能見識更大的世界。所以,不能說現在變複雜了,而是我們面臨更多的選擇,愛情已經不是我們最重要的部分了,儘管它在十幾歲的時候是最重要的,年紀大一點可能就不一定了。

  緣分是可以努力的

  人物週刊:你是不是經常被人問到自己的愛情經歷?

  張小嫻:以前有吧,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覺得我個人的故事沒有我的小說精彩,沒有特別需要去講的。

  人物週刊:對你來說愛情有多重要?

  張小嫻:愛情很重要,其他也很重要。其實生活裡什麼最重要,什麼不重要,就看你怎麼分配。在不同的時期重要性會不同。

  人物週刊:你覺得愛情裡最美好的狀態應該是怎樣的?

  張小嫻:愛情裡面最美好的狀態就是你很開心,有一種很溫暖、美好的感覺。開心的時候就享受這個感覺,不要想我現在很開心,可我不知道以後我會不會和你分手,不要這樣想。

  人物週刊:如果一個女人從來沒有或者還沒有遇到愛情怎麼辦?

  張小嫻:我有很多朋友,從來沒有愛情,但一個人也生活得挺好,有自己的工作、興趣和朋友圈。人生有愛情很好,沒有也沒辦法強求。

  人物週刊:在愛情裡你是宿命論者嗎?

  張小嫻:宿命是你覺得一切都是註定的,但我不完全是宿命論,我認為緣分是可以努力的,我們不能否定個人動力對世間的影響。

  人物週刊:愛情與幸福有沒有必然聯絡,是否應該以幸福為前提?如果遇到了很愛但不合適的人怎麼辦?

  張小嫻:愛情就是為了追尋幸福啊,不幸福為什麼要在一起?不合適又怎會幸福呢?我對合適的理解是,你和這個人一起覺得很舒服和自在,不需要扭曲或委屈自己去遷就對方。

  人物週刊:你說緣分是可以努力的,我們該如何把握努力的度,又怎麼知道這個人是否適合自己,值不值得我們努力?在愛情裡,我們需要講值不值得嗎?

  張小嫻:無緣見面不相識,要是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可能相愛?除了珍惜相遇、相知、相愛的緣分,也要一直努力成為最好的自己。當你足夠好,你才配得起更好的。如何識別那個人是否適合自己,應該各有不同,但我認為至少這個人能讓你感到幸福,能使你變好,這才值得你去愛。在愛情裡,當然會有值得和不值得,問題是你怎樣去衡量值不值得。人生終歸是有限的、短暫的,浪費了的時光無法挽回。愛對一個人,人生就等於做對了大部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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