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詩歌和盛唐詩歌特點

建安詩歌和盛唐詩歌特點

  建安時代的作品,常常也和作者個人的特殊經歷、情感和獨特的審美愛好緊密聯絡在一起。這就促使詩]歌向風格多樣化的方向發展。

  建安詩歌和盛唐詩歌,是我國古代詩歌壇上兩座輝煌的;強大的藝術生命力,成為後代詩歌創作的正規化;特徵,人們則以"盛唐氣象"或;所以得到學界的公認;借用司空圖對詩歌美學範疇的分類來看,建安風骨在陽;"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勁健"一品,其基本特點是指;強大力度;奎《詩品臆說》謂:"勁健,總言橫豎有力;

  建安詩歌和盛唐詩歌,是我國古代詩歌壇上兩座輝煌的藝術高峰,顯示出強大的藝術生命力,成為後代詩歌創作的正規化。建安詩歌的美學特徵,人們將 它概括為"建安風骨"或"建安風力"、"漢魏風骨"等等。盛唐詩歌的美學

  特徵,人們則以"盛唐氣象"或"盛唐之音"稱之。這兩種概括都比較準確,

  所以得到學界的公認。而且眾所周知,盛唐詩歌是遠紹建安的文學傳統的,從 大的美學範疇來看,無疑是相同的,都屬於陽剛之美或壯美。但二者又存在著 某些明顯的差別,處於不同的美學品位。弄清這些差別,正確區分它們的美學 品位,有助於進一步把握建安風骨與盛唐氣象的美學內涵。本文試圖對此作一 初步嘗試。

  一

  借用司空圖對詩歌美學範疇的分類來看,建安風骨在陽剛這一美的家族裡 ,基本上屬於"勁健"一品,司空圖在《詩品》中對"勁健"是這樣描述的: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雲連風。飲真茹強,蓄素守中。喻彼行 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御之以終。"

  "勁健"一品,其基本特點是指作品從內在精神和外在風貌上表現出來的

  強大力度。有力才可以無往不前,勁氣直達,才可以"行神如空,行氣如虹" ,雖然有"巫峽千尋"的阻礙,也能像"走雲連風"那樣容易。所以清人孫聯

  奎《詩品臆說》謂:"勁健,總言橫豎有力也。"作品是怎樣獲得這種力度的 呢?這就要靠作者平時的"飲真茹強,蓄素守中"。前一方面是指對外部世界 的感受和融化,後一方面是指作者思想品格的修養,這兩個方面的有機融合, 就能使作品"真力彌滿,勁氣充周"(郭紹虞《詩品集解》)。其次,"勁健

  "一品,必須具備自強不息的動態美。但這種動態又要如天道執行那樣自然, 不能一味怒張,這就是"喻彼行健"。這是對前四句的總結。但"行健"必須

  有"存雄"作基礎,這是對五六兩句的總結。歷來的注本在這裡多梗塞難通或 模糊言之。第三,是說"勁健"這種美具有永恆的藝術生命,可與天地並立, 與造化同功。但要獲得這種永久的藝術生命,作品必須有充實的內容,或者說 必須同社會現實緊密結合,抒寫作者的真情實感,"期之以實",不能只是在 形式上去求新務奇,捨本逐末,而且要把這一原則貫徹到底,"御之以終"。 綜上所述,愚以為司空圖對各品的描述,不僅是停留在一個平面上,而是涉及 到了不同層次的創作問題。

  建安詩歌充分體現了勁健之美的基本特徵,這種特徵首先表現在詩人們都 高揚著踔厲風發的政治熱情和渴求建功立業的遠大抱負。建安時代是一個戰亂 頻仍的時代,也是一個呼喚著人才和考驗人才的時代,有志之士都切望一顯身 手,在這個時代大舞臺上演出叱吒風雷的威武雄壯的戲劇。所以建安詩人幾乎 毫無例外地將這種雄心壯志貫注在詩歌中,用直抒胸臆的方式表達出來,給人 一種"真力彌滿,勁氣充周"之感。這裡首先應該提到的當然是曹操,他位居 相王之尊,挾天子以令諸侯,以主宰神州大地沉浮的姿態在詩中出現,其氣魄 最為宏大,意志最為堅強,只要看看"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 歸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樣的詩句,那志在

  統一天下的雄圖大略和信心,以及至老不衰的奮鬥精神,表現得何等鮮明和執 著,《藝概》稱其"氣雄力堅",這是一點不錯的。

  建安的其他詩人所處的地位與曹操不同,但各人都從自己的生活體驗出發 ,抒寫了遠大的政治抱負和豪情壯志。他們深恐一生碌碌無為,"沉淪眾庶間 ,與世無有殊"(陳琳《失題》)。迫切感到時不我待,機遇喪失,"騁哉日

  月逝,年命將西傾。建功不及時,鐘鼎何所銘?"(陳琳《遊覽》其二)因而 毅然辭別家園和親人,投身時代大潮,奮勇搏擊,"棄餘親睦恩,輸力竭忠貞 ,懼無一夫用,報我素餐誠。"(王粲《從軍詩》其二)"雖無鉛刀用,庶幾 奮薄身。"(王粲《從軍詩》其四)表現了昂揚的鬥志。他們要效法秦國的三 良,"生為百夫雄,死為壯士規。"(王粲《詠史》)如果他們沒有得到施展

  抱負的機會,心情便會非常沉重,"願欲一輕濟,惜哉無方舟,閒居非吾志, 甘心赴國憂。"(曹植《雜詩》其五)建安詩人這種強烈的政治願望,本來就 是受著一種強大的內驅力的推動,這種內驅力貫透到作品中,就構成了具有鼓 舞力量的勁健之美。

  除了直接抒發政治抱負和豪情壯志而外,建安詩人還描繪了一批英武的英 雄俠士形象,透過他們間接地表現詩人的人生理想。我們看曹植筆下的京洛少 年,那"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餘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的高超的騎射 武藝和迅疾機巧的動作,真使人驚歎不置。在《白馬篇》中,詩人不僅展現了 白馬健兒那矯健的美姿,超群的本領和立下的戰功,而且對他的報國決心作了 突出的描繪,他"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捐軀 赴國難,視死息如歸"。這樣的形象和決心,用"勁健"之美來概括,可謂再

  恰當不過了。

  建安詩人之所以有這種踔厲風發的精神,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來源於他 們對生命的理解,對人生的透徹了悟。曹操認為:"厥初生,造化之為物,莫 不有終期。聖賢不能免,何為懷此憂。"(《精列》)正因他從哲學的高度參

  透了人生,所以才能"不戚年往,憂世不治"(《秋胡行》)。《升庵詩話》

  評價此詩:"不特句法高妙,而識趣追於有道。"前一句不一定恰當,後一句 卻是對的。曹丕同樣認為:"丹霞蔽日,彩虹垂天。谷水潺潺,木落翩翩。孤 禽失群,悲鳴雲間。月盈則衝,華不再繁。古來有之,嗟我何言。"(《丹霞 蔽日行》)宇宙間事物的執行有它的客觀規律,不可逆轉,有生就有死,有榮 就有枯,有圓就有缺,所以重要的是抱著樂觀的、堅定的信念,使有限的生命 與建立的功業長存,不必要惆悵悲觀。曹植還寫道:"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 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飛吹塵。願得展功勤,輸力於明君,懷此王佐才,慷慨 獨不群。"(《薤露行》)他們看到了人生的短促,但不是走向消極悲觀,而

  是更激發起建功立業的迫切要求,從積極方面去實現人生的價值。這種要求是 構成建安詩歌勁健之美的重要的內在精神因素。有的研究者曾將上述內容概括 到"戀生主題"之內去,我以為這是不大妥當的。因為它完全從消極方面理解 了建安詩人的思想動因,從而會模糊建安詩歌的基本美學特徵。

  建安作者也寫了一些遊仙詩、遠遊詩,追求非現實的理想境界。乍一看來 ,這似乎是消極遁世,與勁健之美的內在品格背道而馳。但這裡至少有三種情 況應當加以區別:第一,他們是想擺脫傳統觀念的束縛,獲得精神上的最大自 由。例如仲長統的《述志詩》(或作《見志詩》)就要求:"六合之內,恣情

  所欲。人事可遺,何為侷促。"這是絕對的無所顧忌,發展個性。他還進一步 宣言,要"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離五經,滅棄風雅,百象雜碎,請用從火 。抗志山西,遊心海左。元氣為舟,微風為柁,敖翔太清,縱意容冶"。作者 表面上說要摒棄現實,"敖翔太清,縱意容冶",但實質上是企圖擺脫儒教桎 梏的一種強烈躁動,一種奮力的吶喊。所以他說:"百慮何為,至要在我。" 高度肯定了自我的主觀能動性,是詩人主觀精神的高度張揚。正如《吳禮部詩 話》所評:"仲長統《述志詩》,允謂奇作。其曰:‘叛離五經,滅棄風雅'

  者,得罪於名教甚矣。蓋已開魏晉曠達之習、玄虛之風。"第二,是他們在緊 張的奮鬥之餘,有時也想得到休息,享受一下安寧。其中以劉楨的《雜詩》表 現得最為鮮明,"職事相填委,文墨紛消散,馳翰未暇食,日昃不知晏。沉迷 簿領書,回回自昏亂。釋此出西城,登高且遊觀。方塘含白水,中有鳧與雁。 安得肅肅羽,從爾浮波瀾。"顯然,這不是想逃避現實,而是對自己生活的一 種精神調節。宋代的黃山谷承其緒而寫了《登快閣》詩。第三,是因為受著現 實的壓迫,想在精神上求得一個安息之所,其實是憤懣抑鬱之情的折射。曹植 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因為他在與曹丕爭魏太子問題上存在著尖銳的矛盾,文

  帝受禪後,他一直受著曹丕和他的侄兒曹ruì@①的迫害,生命幾至不保,思想和感 情深受壓抑,除了借物以抒不平之外,如《浮萍篇》、《野田黃雀行》、《怨

  歌行》;就是尋求神仙境界,以期超脫,如《昇天行》、《遠遊篇》、《仙人

  篇》之類。他說:"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仙人篇》)裡面顯然隱

  含著對帝位的藐視。細味這些詩篇,它仍然奔突著一股勁健之力。

  其次,建安詩歌的勁健之美還在於它滲透著一種深沉的現實主義精神。雖 然其中也有一定的浪漫主義成份,但從涉及的題材和描寫的內容來看,寫實的 比重更大些。就是寫追求理想境界的昇天、遊仙等詩,雖然運用了先秦兩漢的 一些神話傳說,看起來是超現實的,但事實上缺少內在的浪漫主義氣質。如曹 操的《氣出唱》、《陌上桑》等,遠不如他的《短歌行》、《觀滄海》等詩富

  有浪漫主義精神。

  最能體現建安詩歌的現實主義精神的,是那些真實描寫動亂年代的詩篇。 由於這個時期是一個長期戰亂的時代,動亂給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本來就 具有一番政治抱負的詩人們,都站在同情人民的立場,作了真實的反映,在詩 中貫注著哀民生,感喪亂,悲歌慷慨的激情,顯出一種悲慨的基調。例如蔡琰 在被擄掠途中,看見匈奴貴族對中原的侵擾和對人民的殺戮,"斬戮無孓遺, 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悲憤詩》),心中是何等激憤!

  當她被贖回中原時,看見的又是什麼景象呢?"既至家人盡,又復無中外。城 郭為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 。"(《悲憤詩》)面對這一派破敗荒涼,詩人深感"悲憤",故用以為全詩

  標題。在建安時代的代表作家中,無一沒有描寫當時使人驚懼的現實:"出壙 望故鄉,但見蒿與萊。"(阮yǔ@②《七哀詩》)"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曹操《蒿里行》)"四望無煙火,但見林與丘。城郭生榛棘,蹊徑無所由。 "(王粲《從軍詩》其五)"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飢婦人,抱子棄 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淚獨不還。未知生死處,何能兩相完。"(王粲《七哀 詩》)在描寫慘不忍睹的現實和絕路棄子的場面中,其驚心動魄恐怕古今少有 逾此的了。詩人面對這悲慘的現實,心理反映異常強烈,有的是"悠悠使我哀 "(曹操《苦寒行》),"念之斷人腸"(曹操《蒿里行》)。有的是"悟彼

  下泉人,喟然傷心肝"(王粲《七哀詩》其一)。有的是"氣結不能言"(《

  樂府古辭·豔歌何嘗行》)。這些描寫和抒發誠如劉勰所言是"志深而筆長,

  故梗概而多氣",增強了勁健的力量。

  勁健之美要求詩歌的語言辭采樸實簡潔,質勁有力,給人以似拙似粗之感 ;不追求華美,華美則有傷筋骨。劉勰在批評漢代大賦的多方鋪陳時,就指出 它"繁華損枝,膏腴害骨"。曹丕在評價陳琳的章表時,特別稱讚"孔璋章表

  殊健",但又批評其"微為繁富",因為辭采的繁富是有損勁健的。建安詩歌

  在語言表現上,不論抒情寫景,敘事狀物,都明白簡易,不事雕繢。例如,鍾

  嶸評價曹操詩"古直",稱王粲詩"文秀",評徐幹、曹彪詩"閒雅",稱阮

  yǔ@②詩"平典不失古體",評應璩"善為古語",認為劉楨"氣過其文,雕潤恨 少",批評曹丕詩"率皆鄙質如偶語"等等。所以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 中評價這個時期的詩歌在語言風格上的總體傾向是"造懷指事,不求纖密之巧 ;驅辭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就是被鍾嶸稱為"辭采華茂"的 曹植,他的詩也有簡潔明快,"結言端直"的特點。可見,用語的恰如其分, 單刀直入,是構成勁健之美不可或缺的因素。

  二

  盛唐氣象與建安風骨不同,它在陽剛之美這個範疇裡則偏於"雄渾"一品

  ,司空圖對它是這樣描述的:"大用外腓,真體內充,返虛入渾,積健為雄。 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匪疆 ,來之無窮。"

  司空圖的這一描述,大致揭示了以下幾個要點:第一,是"大",這是雄 渾最重要的特徵。既要求對客觀外物進行廣泛的審美觀照和藝術表現,這就是 他說的"大用外腓","具備萬物",即是說要有廣大的包容量,構成作品外

  形的宏偉,又要求詩人有充盈的內力貫注其中,使作品具有博大和深厚的特點 。清人顧翰在《補詩品》中,用"秋水時至,百川灌河"來形容"雄渾"這一 特點,可謂得其旨要。第二,是形象的超越性。詩人要從"返虛"的高度,即 "道"的高度來進行藝術創造,使之達到如《莊子·齊物論》所說的:"天地 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物我交融的渾成境界,這就是"返虛入渾"。 這樣的作品具有不同程度的浪漫主義氣質,而不像"勁健"那樣要求"期之以 實"。第三,要遒勁有力而又從容自然。雄渾之美既要有強勁的力度,具備" 橫絕太空"之勢,但乍看起來又似不經意,顯出一種"荒荒油雲,廖廖長風"

  的盛大而從容自然的氣象,這就是"積健"。《jiǎn@③齋詩談》卷三對"積健為雄 "有一段很精當的闡釋,他認為"雄"是"力大筆輕,揮霍中自帶嚴毅,充口

  而出,不待做作,自然壯旺,是之謂雄。雄而平,又無鋒稜逼人,須益之消意 刻思,用盡經營,終歸穩貼"。可見,"勁健"之作,易於見出是曾用力;" 雄渾"之作,使人覺得似不曾用力。司空圖在這裡事實上指出了"雄渾"是" 勁健"的昇華。雄渾之美包含著勁健的因素,但勁健之作還不能視為雄渾。第 四,要求詩人進行廣泛的藝術概括,但又要突出一箇中心點。或者說要反映出 事物的本質和時代精神。這就是"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楊廷芝《詩品淺解 》對此有很好的解釋,他說:"超以象外,至大不可限制;得其環中,理之圓 足渾成無缺如太極然。"第五,他指出,要使自己的作品達到雄渾的境界,非 靠平時的多方積累不可。它不是短期行為或只具備某一兩個因素就能成功的。 正如《皋蘭課業本原解》對《詩品》"雄渾"所言:"此非有大才力大學問不 能。"但一朝達到了這種境界,藝術創造力就會源源不斷,用之不竭,浩然無 量。

  盛唐詩歌充分體現了雄渾之美的上述基本特點。首先,從涉及的題材範圍 來看,它名副其實是"大用外腓",是"具備萬物",各種題材無所不寫,邊

  塞、田園、山水、別友朋,傷離別,述閨怨,憂羈旅、抒情志等等,以廣度涵 蓋一切。從個人風格來看,由陳子昂的慷慨幽鬱,王維的清微閒雅,李白的飄 逸奔放,高適的渾厚浩茫,岑參的奇峭挺拔,王昌齡的健捷悲壯,杜甫的沉鬱 頓挫等等,合成了一種豐富、渾厚、氣象遠大、充滿活力的基調,使讀者看到 了盛唐社會的各個側面,也感受到盛唐社會的時代精神。當然,最能體現盛唐

  氣象的雄渾之美的,是盛唐詩人也同建安詩人一樣,在詩中高揚著一種渴求建 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唐代是一個統一的大帝國,唐王朝開國後一百多年由於政 治安定,生產力大有發展。統治者也大力選拔人才,因而一般士大夫有進身的 途徑,這使他們對自己對社會都充滿了信心,抱著積極樂觀的態度,因而抒寫 宏圖大略,追求"濟蒼生"、"安社稷"的思想,熱情地嚮往建功立業的不平

  凡的生活,就成了盛唐詩歌的一個重要主題,也是雄渾之美的重要方面。陳子 昂《登幽州臺歌》中發出的深沉而巨大的感嘆,首先爆射出渴望建功立業的耀 眼火花,引起了歷代有志之士的強烈共鳴。李白更是自信"天生我才必有用" ,一再盼望"何時騰風雲,搏擊申所能"。杜甫理想更高,要"致君堯舜上, 再使風俗淳"。

  建安詩人和盛唐詩人都抒寫了自己的政治抱負和人生理想,但其風格顯有 不同。前者是堅韌不拔,壯心不已,奮鬥不息。後者是意氣風發,豪邁灑脫, 樂觀自信。不區別這一點,就會忽視它們的美學特徵的差異性。

  盛唐詩人抒寫自己的雄心壯志的另一個特點,是幾乎都寫了邊塞詩或表示 要從軍邊塞,殺敵靖邊,保衛國家的和平和安寧。在這些詩中充滿了民族自尊 心和自豪感。他們雖然描寫了邊關的荒涼艱苦,但卻洋溢著英雄氣概和必勝的 信心:"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王昌齡《從軍行》之四)" 亞相勤王兩出征,誓將報主靜邊塵。"(岑參《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為了報效國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王翰《涼州詞》)就連王維這樣並不以政治抱負稱於世的詩人,也都表示出 從軍報國的熱情,不願像漢儒那樣皓首窮經:"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豈 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所以邊塞詩成了盛唐 詩歌的一個突出部分,名篇佳句,層見迭出。這些詩表現出強勁的力量,但看 來又似乎無所用力,渾成自然,不怒張,不填塞,不板滯,真做到了"積健為 雄"。

  盛唐詩人也同建安詩人一樣,在直接抒寫政治抱負的同時,還為我們描繪 出一個個虎虎風生的英雄。陳子昂筆下的"幽燕客",既是一個勇於鬥爭,勇 於反抗的`鬥士,也是一位捨身報國的英雄,"每憤胡兵入,常為漢國羞。"( 《感遇》三十三)王維筆下的老將更是一個何等威武的人物:"少年十五二十 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鬚兒?一身轉戰三千里, 一劍曾當百萬師。"就是上了年紀,也雄心不減當年:"願得燕弓射天將,恥 令越甲鳴我君。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立功勳。"(《老將行》)建安詩 人和盛唐詩人雖同是描繪英雄形象,但前者著筆在健,後者著筆在雄。前者雖 描繪的少年英雄,卻顯得蒼勁;後者雖描繪的沙場老將,卻顯得英風撲面,豪 氣逼人。

  盛唐詩人除了描繪英雄形象以寄託政治抱負外,還以不平凡的事物作為載 體,借物寓志。李白就常以大鵬自比,認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上李邕》 一詩典型地暗示了這種豪邁氣概:"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 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郭元振則借古劍的被廢棄不用感嘆人才的被 埋沒,但全詩結尾寫道:"雖復塵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古劍歌 》)不似建安詩人那樣抱負不能施展,便揹負著沉重的心理壓力。所以這類詩 篇真可謂達到了至大至剛的境界,顯出一種"足踏蛟鯨,手鞭黿鼉"(顧翰《 補詩品·雄渾》)的氣勢。

  其次,體現盛唐詩歌雄渾之美的是洋溢著濃郁的浪漫主義氣息,與體現勁

  健之美的建安詩歌的現實主義精神形成鮮明的對照,這;活圖則是:"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再次,盛唐詩歌的雄渾美,還表現在詩人們常以宏大的;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最後,盛唐詩歌的雄渾美還表現在詩體的建構和語言的;突出的是律詩和歌行;盛唐詩歌的雄渾美一直為歷代批評家所認同,這從他們;(作者單位:四川教育學院中文系);責任編輯李璉生;字型檔未存字註釋:;①

  健之美的建安詩歌的現實主義精神形成鮮明的對照,這大概是不同的社會背景 給文學染上的不同色調吧。大凡一個社會在走上坡路時,整個時代有一種生機 勃勃的氣象,人們充滿自信和追求理想的精神,這種社會情緒反映在文學創作 中,就偏於浪漫主義氣質;而當社會處於動盪不安、矛盾尖銳的時期,人們更 多地是對現實問題的思考和自己的命運的關心,這種社會心理反映在文學創作 中,必然使文學滲透著現實主義精神。盛唐詩人除了在抒寫政治抱負時充滿了 自信、樂觀、豪邁的浪漫氣質,在描寫雄奇壯麗的自然景觀時給人以巨刃摩天 之感外,就是描寫和平、安寧、富足和美麗的田園生活時,也帶上一種理想化 的色彩。孟浩然在《過故人莊》裡描寫的田園風光是:"綠樹村邊合,青山郭 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王維在《渭川田家》裡描寫的渭川田園生

  活圖則是:"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雉guò@④麥苗 秀,蠶眠桑葉稀。田夫荷鋤立,相見語依依。......"這既是當時的農村現實, 也是詩人帶著超脫的審美眼光去審視的結果。它既是現實的,又是理想的。明 顯地感覺著一種浪漫氣息。同樣,李白筆下的蜀中景色、山東農村和浙江農村 的景色,無一不是清新明麗,充滿了活力,帶有理想化的色彩。

  再次,盛唐詩歌的雄渾美,還表現在詩人們常以宏大的氣魄對客觀外物進 行審美觀照,不論是抒寫情志還是描寫外物,多取居高臨下,總體審視的角度 ,較少從小處著眼,作一枝一節的細微刻畫。在主體與客體的關係上,不是人 在外物面前顯得被動,而是人處於支配的地位,充滿著一種吞吐宇宙的氣魄, 所以氣勢恢宏的篇章美不勝收。我們看,寫出社會場面是:"大漠風塵日色昏 ,紅旗漫卷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王昌齡《從軍行 》之五)寫觀獵是:"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王維《觀獵》)寫 華山黃河是:"西嶽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 轉秦地雷。榮光休氣紛五彩,千年一清聖人在。巨靈咆哮擘兩山,洪波噴流射 東海。"(李白《西嶽雲臺歌送丹丘子》)寫冶煉場面是:"爐火照天地,紅 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李白《秋浦歌》其十四)寫洞庭湖 是:"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孟浩然《臨 洞庭上張丞相》)這些描寫與局面狹小者比直是氣象不同。而"岱宗夫何如, 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臨絕 頂,一覽眾山小。"(杜甫《望嶽》)這不是"橫絕太空"麼!"北風捲地白

  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白雪 歌送武判官歸》)其筆力萬鈞而又輕盈自然,直可以用"荒荒油雲,寥寥長風 "來形容。"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 使金樽空對月。"(李白《將進酒》)嘆喟人生易老也是如此豪邁。總之,從 什麼角度對外物進行審美觀照取捨,是決定其美學品位的重要因素之一。盛唐 詩歌在審美視角上,在氣度上顯然比建安詩歌要開闊,要雍容博大一些。真可 謂"遍遊窮顥三千界,祗伏驊騮十二閒"(曾紀澤《演司空表聖詩品二十四首 ·雄渾》)。建安詩歌中除了曹操的《觀淪海》少量幾首在這一點上可與盛唐 詩歌並比外,餘皆不及。

  最後,盛唐詩歌的雄渾美還表現在詩體的建構和語言的運用以及音韻的調 配上。唐詩是近體詩成熟並達到高峰的時代,這個高峰的標誌主要是盛唐詩歌 。它之所以能給人氣度恢宏,容量渾厚的感覺--就是詩體形式的多種建構和 高雅自然而又華美的措辭以及瀏亮的韻律造成的。在眾多形式的詩律當中,最

  突出的是律詩和歌行。由於律詩的對仗有極大的跳躍性和一種無形的包容量, 它可以將時間跨度很長和空間跨度很大的事物加以濃縮,組織到一聯裡,再加 以對仗工穩的用語和平仄音韻的輔助,所以好的律詩既顯得繩墨嚴整,又有一 種壯闊、深厚的氣勢,嚴整而不板滯,空白很大而不散漫。好的排律則可造成 排山倒海的氣勢。至於五七言歌行,或一韻到底,或兩句一轉,或四句一轉, 夭矯自如,句式靈活,變態萬千,或莊嚴,或華麗,或舒緩,或奔放,但總體 上能給人以豐富、渾厚的感覺。所以吳喬《圍爐詩話》卷三說:"盛唐詩亦甚 高,變漢魏之古體為唐體,而能復其高雅;變六朝之綺麗為渾成,而能復其挺 秀。藝至此尚矣。"又云:"盛唐諸象,雖深淺濃淡、奇正、疏密不同,鹹有 昌明氣象。"

  盛唐詩歌的雄渾美一直為歷代批評家所認同,這從他們對盛唐詩歌的總體 評價或對當時有代表性的詩人的評價,都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賀貽孫《詩筏》 引吳景仙的評論說:"盛唐之詩,雄深雅健。"賀本人評價說:"盛唐人一字 一句之奇,皆從全首氣中苞孕而出,全首渾老生動則句句渾老生動,故雖有奇 句不礙自然。"所以他告訴讀者:"看盛唐詩,當從其氣格渾老,神韻生動處 賞之,字名之奇,特其餘耳。"他又評價王維說:"王右丞詩境雖極出靜,而 氣象每自雄偉。"《石洲詩話》卷一謂:"盛唐諸公之妙,自在氣體醇厚,興 象超邁。"此類論述頗多。他們都從不同的角度揭示了盛唐詩歌共同的美學特 徵,對於我們把握盛唐氣象的美學內涵有著重要的借鑑意義。更有啟發性的是 某些對比性評價,例如賀貽孫評王昌齡道:"晚唐七言絕句妙處,每不減王龍 標。然龍標之妙在渾,而晚唐之妙在露,以此不逮。"這說明,不能把整個唐 詩都納入雄渾美的範疇。又如王士禎《池北偶炎》卷十四謂:"唐宋以來作《 桃園行》最傳者,王摩詰、韓退之、王介甫之篇。觀退之、介甫二詩,筆力意 思甚可喜,及讀摩詰詩,多少自在!二公便如努力挽強,不免面紅耳熱,此盛 唐所以高不可及。"這說明,不能將"雄渾"與"勁健"等範疇相混同。而這 些差別都常常被有的論者忽視了,故作此拙文以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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