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原文及翻譯

左傳原文及翻譯

  《春秋左氏傳》(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原名《左氏春秋》,漢朝時又名《春秋左氏》、《春秋內傳》,漢朝以後才多稱《左傳》。下面是小編整理的左傳原文及翻譯,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左傳》

  隱公鄭伯克段於鄢

  初,鄭武公娶於申[1],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2],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3]。佗邑惟命"。請京[4],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5],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6],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闢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7],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呂曰[8]:"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9]。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暱[10]。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11],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於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12]"。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13],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寘[14]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谷[15]封人,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16]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

  【註釋】

  [1]鄭武公:名掘突,鄭國第二位國君,約公元前770—前744年在位。申:春秋初國名,姜姓。其地為今河南南陽市。

  [2]亟:屢次。

  [3]虢(ɡuó)叔:虢,西周時的封國,封於制,稱東虢。虢叔為東虢國君,後東虢被鄭國吞併,虢叔死在那裡。

  [4]京:鄭國屬地,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南20餘里。

  [5]都:指諸侯的國都與卿大夫封邑。雉:城牆高一丈、長三丈稱為一雉。

  [6]度:法度,不度即不合法度。

  [7]為之所:給他安排一個地方。所,地方。

  [8]公子呂:鄭國大夫。

  [9]廩延:鄭國屬地,在今河南延津縣境內。

  [10]暱(nì):粘連的意思,意指不能團結其部眾。

  [11]卒乘:士兵和戰車。

  [12]鄢:西周時國名,後被鄭武公所滅,當今河南鄢陵縣北。

  [13]如二君:指鄭莊公與共叔段好像是兩個國家的君主。

  [14]寘:同"置”。城潁:鄭國屬地,在今河南臨潁縣西北。

  [15]潁谷:鄭國屬地,在今河南登封縣西南。封人:鎮守邊疆的地方官吏。

  [16]繄(yī):語氣詞,作用與”惟”相近。

  【譯文】

  當初,鄭國的武公從申國娶妻,稱為武姜,武姜生了鄭莊公和共叔段。鄭莊公出生時逆生,姜氏難產而害怕,所以就給他取名為寤生,因此而討厭他。姜氏喜愛共叔段,想要把他立為太子,屢次向鄭武公請求,鄭武公沒有答應。等到鄭莊公繼承了君位,姜氏又請求把制這個地方分封給共叔段。鄭莊公對她說:"制,那是個危險的地方,東虢國的國君就死在那裡。別的地方你可任意選擇,我唯命是聽"。姜氏又為共叔段請求以京地作封邑,讓共叔段居住到那裡,稱為京城太叔。祭仲對鄭莊公說:"都會的城牆超過百雉,那將是國家的禍害。按照先王的制度,卿大夫最大的封邑,也不能超過侯、伯,國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封邑只能是國都的五分之一,小的只能是九分之一。現在京城封邑不合法度,違背先王制度,君王你會承受不了的"。鄭莊公說:"這是姜氏想要的,我怎麼能躲避禍害呢"?祭仲對鄭莊公說:"姜氏的要求哪裡能夠滿足得了,不如趁早為共叔段安排個地方,不要讓他發展。如果發展起來,就難以對付了。蔓延的野草都不能除掉,何況是君王你寵貴的弟弟呢!”莊公說:"多行不義,必定自取滅亡,你就等待著他的滅亡吧!”

  不久,共叔段又命令鄭國西部和北部的邊地接受他與鄭莊公的共同管轄。公子呂對鄭莊公說:"一個國家不能接受兩個人的管屬,君王你將如何處理呢?如果想把君位讓給共叔段,那我就請求服侍他;如果不讓給他君位,那就請你除掉他,以免讓老百姓產生二心"。鄭莊公說:"用不著去管,他會自己遇到禍害"。共叔段又將西部和北部由他和鄭莊公共同管轄的邊地收歸己有,延伸到廩延這個地方。公子呂又對鄭莊公說:"這下可好了,共叔段勢力雄厚,能夠得到眾多人的支援了"。鄭莊公說:"他不行道義,不團結人,勢力雄厚只能促進他的崩潰"。

  共叔段加固了京地的城防,聚集糧草,整修鎧甲和兵器,裝備起步兵和戰車,準備襲取鄭國國都。姜氏將為他開啟城門。鄭莊公打探到共叔段進襲國都的日期,說:"現在可以向共叔段進攻了"。於是,命令公子呂為統帥,率領戰車二百輛(每輛戰車配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向京地展開討伐。京地的人民都背叛了共叔段。共叔段逃到鄢地。鄭莊公又派兵到鄢地討伐他。五月辛丑(二十三日)這天,共叔段逃奔到共國。

  《春秋》寫道:"鄭伯克段於鄢"。共叔段的所作所為?不像弟弟,所以不說他是鄭莊公的弟弟,只寫他的名字;鄭莊公和共叔段之間的戰爭好像兩國國君相戰,所以用"克”;稱鄭莊公為鄭伯,是譏刺他對弟弟不加教誨,養成他的罪惡,也說明鄭莊公本來的動機;不寫共叔段出奔共國,是嫌單單歸罪於共叔段,難以下筆。

  於是,鄭莊公把他母親安置到城潁這個地方,併發誓說:"我不到黃泉之下的時候,是不會再見你了"。不久,他就感到後悔了。

  潁考叔是潁谷這個邊邑的地方官吏,聽到鄭莊公這樣做,就以向鄭莊公進獻為名,見到了鄭莊公。鄭莊公賜予他飯食,潁考叔在吃飯的時候把肉都留下來不吃。鄭莊公便問他為何不吃肉。潁考叔說:"小人我有老母,嚐遍了我給她的食物,從未吃過君王這帶汁的肉,請你讓我把這肉送給她"。鄭莊公說:"你有母親,能饋贈她飯食,只是我沒有母親,不能向她饋贈了"。潁考叔說:"冒昧地問一下,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鄭莊公就告訴了他事情的原委,並告訴潁考叔他感到很後悔。潁考叔說:"你有什麼為難的呢?如果挖地挖出泉水來,再順著穿個隧道,你與你母親在隧道里相見,有誰會說你的不對呢"?鄭莊公按照潁考叔的建議去做,在隧道與母親相見。鄭莊公進入隧道,見到他的母親賦詩說:"大隧道內與母親相見,這樣的樂融融啊!”姜氏走出隧道,也賦詩說:"大隧道外,這樣的樂呵呵啊”!於是母子和好如初。

  君子評論說:"潁考叔,是一位真正的孝子,愛他的母親,還把孝道延及鄭莊公。《詩經》說:孝子是不會讓孝道匱竭的,將永遠把孝道給予他的同類人。這正說的是潁考叔這樣的人"。

  【評析】

  鄭莊公即位後,其弟共叔段在母親姜氏的支援下,擴充勢力,企圖奪取政權。鄭莊公不斷滿足共叔段的要求,促使其權欲膨脹,終於在魯隱公元年(前722)一舉消滅了他。這表現了鄭莊公善於權謀,也說明春秋時權力鬥爭的殘酷。

  隱公石碏大義滅親

  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1],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2]。又娶於陳,曰厲媯[3],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媯[4],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

  公子州籲,嬖人之子也[5]。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石碏諫曰[6]:"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泆[7],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籲,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8]。且夫賤妨貴,少陵長[9],遠間親[10],新間舊,小加[11]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是務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其子厚與州籲遊,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四年春,衛州籲弒桓公而立。

  公與宋公為會,將尋宿之盟。未及期,衛人來告亂。夏,公及宋公遇於清[12]。

  宋殤公之即位也,公子馮出奔鄭。鄭人慾納之。及衛州籲立,將修先君之怨於鄭,而求寵於諸侯,以和其民。使告於宋曰:"君若伐鄭,以除君害,君為主,敝邑以賦與陳、蔡從,則衛國之願也"。宋人許之。於是陳、蔡方睦於衛,故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圍其東門,五日而還。

  公問於眾仲曰:"衛州籲其成乎"?對曰:"臣聞以德和民,不聞以亂。以亂,猶治絲而棼[13]之也。夫州籲,阻兵而安忍。阻兵無眾;安忍無親。眾叛親離,難以濟矣。夫兵,猶火也;弗戢[14],將自焚也。夫州籲弒其君,而虐用其民,於是乎不務令德,而欲以亂成,必不免矣"。

  秋,諸侯復伐鄭。宋公使來乞師,公辭之。羽父[15]請以師會之,公弗許。固請而行。故書曰"犟帥師”,疾之也。諸侯之師敗鄭徒兵,取其禾而還。

  州籲未能和其民,厚問定君於石子。石子曰:"王覲為可"。曰:"何以得覲[16]"?曰:"陳桓公方有寵於王。陳、衛方睦,若朝陳使請,必可得也"。厚從州籲如陳。石碏使告於陳曰:"衛國褊[17]小,老夫耄[18]矣,無能為也。此二人者,實弒寡君,敢即圖之"。陳人執之,而請蒞於衛。九月,衛人使右宰醜蒞殺州籲於濮[19],石碏使其宰孺羊肩蒞殺石厚於陳。

  君子曰:"石碏,純臣也。惡州籲而厚與焉,大義滅親,其是之謂乎!”

  衛人逆公子晉於邢。冬十二月宣公即位。書曰,"衛人立晉”,眾也。

  【註釋】

  [1]東宮得臣:東宮指太子,得臣為太子之名。

  [2]《碩人》:《詩經·衛風》中的一篇,歌頌莊姜的賢惠而憐念她的無子。

  [3]媯(ɡuī):姓。

  [4]娣(dì):女弟,即妹妹。

  [5]嬖(bì)人:地位低下而得寵的人。

  [6]石碏(què):衛國大夫。

  [7]驕、奢、淫、泆(yì):唐孔穎達疏:"驕謂恃己陵物,奢謂誇矜僭上,淫謂嗜慾過度,泆謂放恣無藝"。

  [8]眕(zhěn):自安自重。

  [9]陵:侵壓。

  [10]間:代替。

  [11]加:凌駕。

  [12]清:地名,衛國屬邑,在今山東東阿縣境內。

  [13]棼(fēn):紛亂。

  [14]戢(jí):收斂、止息。

  [15]羽父:魯國公子翠的字。

  [16]覲:諸侯朝見天子稱為"覲”。

  [17]褊(biǎn):狹小。

  [18]耄(mào):老的意思。

  [19]濮:地名,陳國屬邑,當今安徽亳縣東南。

  【譯文】

  衛莊公娶了齊國太子得臣的妹妹,稱為莊姜,漂亮賢淑卻沒有生下兒子,衛國的人所以為她創作了《碩人》的詩篇,表達對她的讚頌和憐念。(衛莊公)又從陳國娶妻,稱為厲媯,生了孝伯,但孝伯早死了。厲媯的妹妹戴媯(隨厲媯嫁給衛莊公),生了衛桓公,莊姜就把衛桓公收養為自己的兒子。

  公子州籲,是衛莊公寵幸的一個妾的兒子,很得衛莊公的寵愛,又好動武弄兵,衛莊公不加管束,莊姜很憎惡他。衛國大夫石碏對衛莊公進諫說:"我聽說愛護子孫,是要教給他們正義的道理,不能讓他們進入邪道。驕橫、奢侈、放蕩、恣肆,都會匯入邪路。這四種情況的由來,都是由於過分的寵幸和享受。要立州籲為太子,就要及早定下來;如果還沒有定下來,寵愛他就是給他為禍害架起階梯。得到寵幸而不驕橫,驕橫而能下降自己的地位,地位下降了又沒有怨恨,有怨恨而又能自安自重的人,是很少的。況且卑賤者妨害高貴者,年輕者侵逼年長者,疏遠者代替親近者,新的代替舊的,小人凌駕於君子之上,荒淫毀壞正義,被稱為六種倒逆行為;國君主持正義,臣子按君主的意思而行,做父親的仁慈,為子者孝順,為兄者友愛,為弟者敬上,這些稱為六種順服的行為。離開順服的行為而效法施行倒逆的行為,只能是加速禍害的到來。作為人民的君主,一定是務必除去禍害,而(你卻)加速禍害的到來,那不是不可以的嗎"?衛莊公不聽他的進諫。石碏的兒子石厚與州籲相處交遊,石碏要禁絕他們,已做不到了。衛桓公立為國君,石碏便告老辭官了。

  魯隱公四年春天,衛國的州籲殺害了衛桓公而自立為國君。

  魯隱公與宋殤公要舉行盟會,將要重申過去在宿地會盟時的盟約。盟會的日期沒有到,衛國就來(魯國)報告其國內的戰亂。夏天,魯隱公與宋殤公在衛國的清地倉促相會。

  宋殤公的即位,使公子馮出亡鄭國,鄭國大夫正準備接納他。等到衛國州籲立為國君,州籲又要重提他的先君對鄭國的仇怨,以求得一些諸侯對他的好感,用以討好他的人民。他派出使者對宋國說:"宋君如果討伐鄭國,也可以消除對你的威脅,你做主帥,我的國家擔負軍需並同陳國、蔡國跟隨著你,那就是衛國的心願了"。宋殤公同意了這個請求。這時陳國、蔡國剛剛親睦於衛國,所以宋殤公,陳國國君,蔡國大夫,衛國大夫率軍攻伐鄭國,包圍了鄭國都城東門,五天之後又回到各國。

  魯隱公問大夫祭仲說:"衛國的州籲會成功嗎"?祭仲回答說:"我聽說用仁德來團結人民,沒聽說用戰亂來團結人民。用戰亂,就好像整理絲線反而更弄亂它一樣。那個州籲呀,依恃兵力而習性殘忍。依恃兵力,不會有群眾;習性殘忍,就不會有親近的人。眾叛親離,很難成功了。那戰亂,像火一樣,不加止息,將會自我焚燒。那州籲殺害他的君主,又暴虐地使用他的人民,在這時不致力於建立善德,而想要以戰亂成功,一定不會免於禍患了"。

  秋天,四國諸侯又進攻鄭國。宋殤公派使者來魯國請求派兵支援,魯隱公辭絕了他。公子翠請求帶軍隊參加伐鄭的戰爭,魯隱公不答應。公子翠堅持請求並帶兵參戰。所以《春秋》寫道,"公子翠帶領軍隊”,是譴責他不聽從國君的命令。五國諸侯的軍隊打敗了鄭國的步兵,割取了鄭國的一些莊稼而回去了。

  州籲沒有能夠團結他的人民,石厚向石碏請教穩定君位的計策。石碏說:"朝見東周天子就可穩定君位"。石厚又問:"怎樣才得以朝見天子"?回答說:"陳國的桓公剛剛得到周天子的寵信。陳國、衛國又剛剛親睦,如果拜見陳桓公而讓他去請求東周天子,一定可以得到朝見"。石厚跟隨州籲前往陳國。石碏派人告訴陳國說:"衛國狹小,老夫老了,沒有能做的事了。這兩個人,就是殺害我的君主的人,請就在你們的國土內想法除掉他們"。陳國的大夫抓獲了州籲和石厚,而請衛國自己來處置他們。(魯隱公四年)九月,衛國的大夫派右宰醜在濮地殺了州籲。石碏派他的管家獳羊肩在陳地殺了石厚。

  君子評論說:"石碏,忠實的大臣。憎恨州籲而連同他的兒子石厚一齊殺掉。大義滅親,這正是說的石碏吧"。

  衛國的大夫從邢國把公子晉迎回國內。這年冬天十二月衛宣公當了國君。《春秋》寫道,"衛國大夫立公子晉為君”,意思是說公子晉之立得到多數人的擁護。

  【評析】

  衛桓公之弟州籲"有寵而好兵”,桓公不聽大臣石碏的勸告,放縱他的"驕、奢、淫、泆”,終於導致州籲作亂,殺桓公而自立。為安定衛國秩序,石碏讓陳國捉拿州籲而殺之,同時"大義滅親”,派人殺死了與州籲同黨的親生之子。

  隱公臧僖伯諫觀魚

  五年春,公將如棠觀魚者[1]。臧僖伯諫曰[2]:"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採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8],皆於農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4]。歸而飲至,以數軍實[5]。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於俎[6],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則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7],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將略地焉"。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書曰,"公矢魚於棠[8]”,非禮也,且言遠地也。

  【註釋】

  [1]棠:地名,在今山東魚臺縣境。

  [2]臧僖伯:魯國公子,名姬彄(kōu),字子臧。

  [3]蒐(sōu):打獵,檢閱軍隊。獮(xiǎn):古代秋季出獵的名稱。

  [4]振旅:整頓軍隊。

  [5]軍實:打獵的收穫。

  [6]俎(zǔ):祭祀所用器物。

  [7]皂隸:奴僕,從事賤役的人。

  [8]矢:用為動詞,射。

  【譯文】

  魯隱公五年春天,魯隱公想要去棠地觀看捕魚的情況。臧僖伯勸諫他說:"凡物品不能夠用之於祭祀和教習戰爭的大事,材料不能夠備作祭祀和戰爭的器用的,那麼國君就不會為之而有所舉動。國君,是讓人民進入正軌、懂得物品的人。所以講習祭祀和武事用來整齊法度稱為正軌,獲取的材料能用以標誌軍國器用的物色彩飾稱為物品。不守法度、不可充當軍國器用之物,就叫做亂政。亂政屢屢推行,就是國家敗亡的原因。所以春天狩獵進行搜尋,夏天狩獵像是間苗,秋天狩獵要有所殺獲,冬季狩獵就是大規模演習軍隊,這都是在農隙時用來講習武事的。每三年要舉行大的軍事演習,(演習後)進入國都要整治隊伍。國君迴歸後要行賞賜慰勞有功者的飲至之禮,計算軍隊計程車卒和俘獲物。展現軍國器用的裝飾文采,顯示高貴和卑賤,分別等級,理順少年和長輩的次序,演習軍隊的威武儀態。(如果獵獲來的)鳥獸的肉不可放到祭祀的俎器裡,它們的皮革、牙齒、骨骼和頭角、尾巴和羽毛將不放在祭祀的器物中,那麼國君在狩獵時就不去射殺它們,這都是古代的制度。至於那些山林、河川沼澤中的產品,一般器物用度的來源,是奴隸們的事情,官吏的職守,那就不是君主所應涉及的了"。魯隱公說:"我是要去巡察邊境的"。於是就去到了棠地,佈置了捕魚的陣勢而觀看。臧僖伯稱病不跟他去。《春秋》寫道,"魯隱公在棠地射魚”,說他不遵守禮法,同時說棠地遠離國都,他不該去那裡。

  【評析】

  魯隱公要到棠地以射魚為娛樂,大臣臧僖伯奉勸他要把精力集中在國家大事上,而不要荒怠政事,指出:"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臧僖伯雖未能阻止隱公的行動,但他的話足為訓誡。

  隱公鄭伯伐許

  鄭伯將伐許[1]。五月甲辰,授兵於大宮[2]。公孫閼與潁考叔爭車[3],潁考叔挾輈以走[4],子都拔棘以逐之[5]。及大逵,弗及,子都怒。

  秋七月,公會齊侯、鄭伯伐許。庚辰,傅於許[6]。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7],子都自下射之,顛。瑕叔盈又以蝥弧登[8],周麾而呼曰[9]:"君登矣!”鄭師畢登。壬午,遂入許。許莊公奔衛。

  齊侯以許讓公。公曰:"君謂許不共[10],故從君討之。許既伏其罪矣,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乃與鄭人。

  鄭伯使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曰:"天禍許國,鬼神實不逞[11]於許君,而假手於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億,其敢以許自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糊其口於四方,其況能久有許乎?吾子其奉許叔以撫柔此民也,吾將使獲[14]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沒於地,天其以禮悔禍於許,無寧茲[15]許公復奉其社稷,唯我鄭國之有請謁焉,如舊昏媾,其能降以相從也。無滋他族實偪處此,以與我鄭國爭此土也。吾子孫其覆亡之不暇,而況能禋[15]祀許乎?寡人之使吾子處此,不唯許國之為,亦聊以固吾圉[16]也"。乃使公孫獲處許西偏,曰:"凡而器用財賄,無寞於許。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於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夫許,大嶽之胤[17]也。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爭乎"?

  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有禮。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者也。許,無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可謂知禮矣"。

  鄭伯使卒出豭[18],行出犬、雞,以詛射潁考叔者。

  君子謂鄭莊公,"失刑政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無德政,又無威刑,是以及邪。邪而詛之,將何益矣"?

  【註釋】

  [1]許:國名,西周時封,故城在今河南許昌市東。

  [2]大宮:"大”同"太”,太宮即太廟,為鄭國國君的祖廟。

  [3]公孫閼(è):鄭國大夫,即下文之子都。潁考叔:鄭國大夫。

  [4]輈:車轅。

  [5]棘:即"戟”,兵器。

  [6]傅:附著,靠近。

  [7]蝥(móu)弧:戰旗名稱。

  [8]瑕叔盈:鄭國大夫。

  [9]麾(huī):同"揮”。

  [10]共:同"恭”,指法度。

  [11]逞:快意,滿意。

  [12]共億:相安。億,安。

  [13]獲:鄭國大夫,即下文的公孫獲。

  [14]茲:使。

  [15]禋(yīn):升煙以祭,古代祭天的典禮。

  [16]圉(yú):邊疆。

  [17]胤(yìn):後代。

  [18]豭(jiā):公豬。

  【譯文】

  鄭莊公準備進攻許國。(魯隱公十一年)五月甲辰(二十四)日,在鄭國的祖廟內頒授武器。鄭國大夫公孫閼跟潁考叔爭奪一輛戰車,潁考叔挾著車轅奔跑,公孫閼拔下一支戟去追他。追到大街上,沒有追上,公孫閼很惱怒。

  秋季七月,魯隱公會合齊僖公、鄭莊公一同去進攻許國。庚辰(初一)日,大軍進至許國都城下。潁考叔舉著鄭莊公稱為蝥弧的旗幟登上城頭,公孫閼從城下向潁考叔射了一箭,潁考叔從城頭摔下來。鄭大夫瑕叔盈再次舉起這面旗登上城頭,並向四周揮動旗幟呼喊說:"我們的國君已登上城頭了"。鄭國軍隊聽到呼喊都登上了城頭。壬午(初三)日,三國軍隊進入許國都城。許莊公逃奔到衛國。

  齊僖公要把許國讓給魯國。魯隱公說:"你說是許國對齊國不恭敬,所以我才跟隨你討伐許國。現在許國已經認罪了,雖然你有這個命令,我還是不敢聽到這樣的話"。就把許國給了鄭國。

  鄭莊公讓許國的大夫百里陪奉許莊公之弟許叔居處在許國都城東部,對百里說:"上天降禍於許國,鬼神實在是對許莊公不滿意,而借我的手來討伐他,我自己與自己的父兄尚不能和睦相處,哪裡還敢把佔有許國作為功勞呢?我有弟弟,還不能與他和睦協調,讓他出奔到外國找口飯吃,哪裡還能長久地佔領許國呢?你就陪奉許叔來安撫這裡的百姓吧,我將讓公孫獲來輔佐你。如果我將來死了,上天或者以禮法撤回加在許國的禍難,我願意讓許叔奉侍許國的社稷,聽從我們鄭國對許國的請求,兩國就像原來的婚姻之國,都能從內心中願意相互跟隨。不要使其他族類逼近這個地方,不要讓他們來與我們鄭國爭奪這塊土地。(如果別族佔領這裡,)我的子孫們就會無暇來救護它了,哪裡還能使許國不斷絕祭祀呢?我讓你居住在這裡,不僅考慮的是許國,也是暫且來加固我們的邊防的"。鄭莊公又讓公孫獲居處在許國都城的西部,對公孫獲說:"凡是你所用的器物財產,不要放置在許國。我死後,你要很快離開。我們的先君新開闢了鄭國,周王室已經衰落了,周朝的子孫已經不能繼承祖先的功業了。許國,是太嶽的後裔,上天已經厭惡周朝的德行了,(我們作為周朝的後代)還能與許國爭奪嗎"?

  君子認為,鄭莊公"在對待許國的態度上是符合禮法的。禮法,是用來治理國家,安定國家,維護人民秩序的,是有利於後代的。許國不遵守法度而鄭國討伐他,許國屈服了就放過他。鄭國根據德行來處理許國,按照自己的力量施行具體辦法,以時行動,不給後代找麻煩,可以說是知道禮法的”。

  鄭莊公又讓軍隊擺出了豬、狗、雞,用來詛咒射死潁考叔的人。

  君子認為,鄭莊公在這方面"丟掉了政治刑法。政治用來治理人民,刑法用來鎮壓邪惡。既沒有仁德的政治,又沒有威嚴的刑法,所以就到了邪路上去。出現邪惡又來詛咒,還會有什麼益處呢"?

  【評析】

  魯隱公十一年(前712),鄭莊公征服了許國卻不佔有它,爭取到許國對自己的擁護,使鄭國邊境有所保障,在當時受到好評。在征伐許國的戰爭中,他的將領為爭功而互相殘殺,鄭莊公不用刑政來處理,卻讓人詛咒貪功者,又說明他失政。

  桓公臧哀伯諫納郜鼎

  宋殤公立,十年十一戰,民不堪命。孔父嘉為司馬,督為大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馬則然"。已殺孔父而弒殤公,召莊公於鄭而立之,以親鄭。以郜大鼎賂公,齊、陳、鄭皆有賂,故遂相宋公。

  夏四月,取郜大鼎於宋。戊申,納於大廟,非禮也。臧哀伯諫曰[1]:"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2],大路越席[3],大羹不致,粢食不鑿[4],昭其儉也。袞、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紘、綎[5],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遊、纓[6],昭其數也。火、龍、黼、黻[7],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錫、鸞、和、鈴[8],昭其聲也。三辰旃旗[9],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宣告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德立違,而寞其賂器於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於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

  周內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註釋】

  [1]臧哀伯:魯國大夫,名達,臧僖伯之子。

  [2]清廟:君主的祖廟,亦稱太廟、明堂。

  [3]大路:又作大輅,古代國君所乘五種車輛之一。越席:蒲草編成的席子。

  [4]粢(zī)食:主食。《周禮·春官·小宗伯》有六粢,即黍、稷、稻、粱、麥、菰(ɡū)。鑿:舂。

  [5]袞(ɡǔn):古代天子及上公的禮服,祭祀時穿用,衣上有捲曲的龍形圖案。黻(fú):古代用以遮蓋腹部與膝間的皮革,田獵時用。珽(tǐnɡ):古代天子所執的玉笏。幅(bì):綁腿布。舄(xì):古代雙層鞋底的鞋。衡:古代把頭冠固定在發上的簪。紞(dǎn):古代冠冕上用以系填(tiàn,塞耳的玉)的帶子。紘(hónɡ):古代冠冕上的紐帶,由頷下向上挽而系在笄的兩側。綎(yán):冠上的裝飾,以木版為質,用黑布裹起來。

  [6]藻(zǎo):放置玉的彩色板,用木板做成,外包熟皮革,以彩色畫水藻紋於其上。率(shuài):亦作"悅”,佩巾。鞞(bí):裝刀的套子,刀鞘。鞛(běnɡ):佩刀刀把處裝飾物。鞶(pán):皮革做的衣帶。厲:皮革衣帶的下垂部分,起裝飾作用。遊(liú):亦作旒,旌旗上的飄帶。纓(yīnɡ):即馬鞅,用皮革做成,套在馬的頸上,以便駕車。

  [7]黼(fǔ):古代禮服上的刺繡花紋,以黑白兩色相間,繡兩斧頭相對的圖案。黻(fú):禮服上的花紋,用黑青兩色繡兩弓相背的形狀。

  [8]錫:馬頭前額上的裝飾物,用銅做成,馬走時發出聲響。鸞(luán):通"鑾”,古代的一種車鈴。和:古代車前橫木前的小鈴。鈴:這裡指繫於旌旗上的小鈴。

  [9]三辰:指日、月、星。旃(qí)旗:旗的總稱。這裡指君主所用的旗。

  【譯文】

  宋殤公立為君主後,在十年內就進行了十一次戰爭,老百姓難以保住性命。孔父嘉擔任司馬,華督為太宰。華督趁老百姓難保性命的怨氣,首先揚言說:"司馬要這樣做的"。先殺死了孔父嘉而後又殺害了宋殤公,從鄭國召回公子馮而立為君,用來討好鄭國。又用郜國鑄造的大鼎賄賂魯桓公,對齊國、陳國、鄭國都有賄賂,於是華督成為宋莊公的宰相。

  魯桓公二年四月,魯國去宋國運取郜國所鑄的大鼎,戊申這天,把它放到了魯國的祖廟裡,違背了禮法。魯大夫臧哀伯勸諫桓公說:"統治人民的人,就要宣揚德義堵塞背德棄義的事情,這樣才能居高臨下審視百官,還害怕(後代)有時會失去德義,所以顯揚善德讓子孫效法:那就是太廟用茅草覆蓋,大路這種車裡用蒲草作為墊席,肉汁不用五味調和,黍、稷、稻、粱等主食不用去皮舂細,這都是顯示儉樸的。天子和上大夫祭祀穿的禮服、戴的帽子、用來遮蓋腹膝間的皮革、用的笏,與束腰的大帶、下衣、裹腿、鞋只,以及冠上的簪子、系瑱的絲帶與垂絲等裝飾,是表明法度和天子的德量的。(天子所用的)放玉的墊子、佩巾、刀鞘、刀柄的裝飾物,與革帶、革帶下垂部分的裝飾物、旗上的飄帶、套馬的馬鞅,都是表明禮數的。衣服上的火、龍、黼、黻等圖形彩飾,都是表明文采的。用青、黃、紅、白、黑五色繪山、龍、花、蟲之象,是表明事物色彩的。錫、鑾、和、鈴等鈴鐺,是表明聲音的。繪有日、月、星三辰的旗幟,是表明上天的光明的。(禮義、倫常之)德,雖儉樸卻有一定的限度,增加減少都有一定之數,文采、物色用以分辨它,聲音、光明來顯現它,用(文采、物色、聲音、光明)居高臨下審視百官,百官就會有所警戒和畏懼,從而不敢違背綱紀法律。現在你降低了德義,樹立了違背德義的樣子,把用來賄賂你的器物放到太廟內,以此明白地顯示在百官面前,(你對百官)還能有什麼要求呢?國家的敗亡,是由於官吏的邪惡。官吏喪失德義,寵幸與賄賂就會公開。郜鼎放到太廟,這種公開還有什麼能比得上呢?周武王戰勝了商朝,把九鼎遷到雒邑,正義之士還有的指責他,更何況將表明違禮亂制的賂器放到太廟之中,比周武王的遷鼎又如何呢"?魯桓公不肯聽從這番勸諫。

  東周的內史聽到臧哀伯的進諫,說:"臧孫達這個人會在魯國有他的後人的。君主違背禮法,他不忘用德義來勸諫"。

  【評析】

  宋莊公為了取得魯國的支援,把郜國的大鼎送給魯國作為賄賂,魯桓公把它置於太廟中。魯大臣臧哀伯認為這是明示百官可以納賄,是國家衰敗的象徵。"國家之敗,由官邪也”,不僅針對魯國,而且具有普遍意義。

  桓公王以諸侯伐鄭

  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於虢[1]。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王子孤為質於鄭,鄭公子忽為質於周[2]。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3]。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

  君子曰:"信不由中[4],質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間之?苟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5],蘋、蘩、薀、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6],潢、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7],可羞於王公,而況君子結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風》有《采蘩》、《採蘋》,《雅》有《行葦》、《泂酌》,昭忠信也"。

  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御之。

  王為中軍,虢公林父將右軍[8],蔡人、衛人屬焉;周公黑肩將左軍,陳人屬焉。

  鄭子元請為左拒[9],以當蔡人、衛人;為右拒,以當陳人,曰:"陳亂,民莫有鬥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顧之,必亂。蔡、衛不枝,固將先奔。既而萃於王卒,可以集事"。從之。曼伯為右拒,祭仲足為左拒[10],原繁、高渠彌以中軍奉公,為魚麗之陳。先偏後伍[11],伍承彌縫。

  戰於繻葛。命二拒曰:"旝[12]動而鼓"。蔡、衛、陳皆奔,王卒亂,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軍。祝聃請從之,公曰:"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無隕,多矣"。

  夜,鄭伯使祭足勞王,且問左右。

  【註釋】

  [1]貳:指把輔政權力分給西虢國君。虢:西周封國,指西虢。這裡指西虢國君。

  [2]公子忽:鄭莊公的太子。

  [3]溫:東周管轄範圍內的小國,在今河南溫縣境內。

  [4]中:同"衷”。指誠心。

  [5]沼、沚(zhī):二者均為小的池塘。

  [6]筐、筥(jǔ)、錡(qí)、釜(fǔ):筐、筥皆竹器,方者為筐,圓者為筥;錡、釜皆烹食之器,有足者為錡,無足者為釜。

  [7]薦:進獻。後一句的"羞”也是進獻的意思。

  [8]虢公林父:西虢國君,名林父。

  [9]鄭子元:鄭莊公之子公子突,子元是他的字。

  [10]祭仲足:鄭國大夫。即上文的祭足。

  [11]先偏後伍:一種戰陣。杜預:"《司馬法》,車戰二十五乘為偏,以車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彌縫缺漏也。五人為伍。此蓋魚麗陣法"。清代江永也引《司馬法》解釋說:"二十五乘為偏,百二十五乘為伍"。先偏後伍指二十五乘居前,百二十五乘在後。與杜預解釋有差別,難以考定。

  [12]旝(kuài):大將所用的旗幟。

  上:駕凌。

  【譯文】

  鄭武公、鄭莊公都是東周平王時的執政卿士。平王同時又把執政權交給西虢的虢公。鄭莊公因此而埋怨平王。平王對他說:"沒有讓虢公來執政"。(為了相互取信,)所以東周和鄭國交換了人質。周平王之子姬孤去鄭國做了人質,鄭莊公的太子姬忽到東周做了人質。周平王死後,東周準備將執政權全部交給虢公(更使鄭莊公怨恨)。(魯隱公三年)四月,鄭國大夫祭足率領軍隊收割東周附屬國溫國的小麥。秋天,他又收割了成周地區的莊稼。東周、鄭國由此結下仇怨。

  君子說:"人言不誠實,交換人質是沒有用的。光明正大地、相互體諒地去做事,用禮儀加以約束,雖沒有人質,誰能離間得了?如果有光明正大的信義,山澗、溪流、池塘中生長的水草,蘋、蘩、薀藻等植物,筐、筥等竹器和錡、釜等炊具,池、塘、路面的積水,都可以進獻鬼神,可以進獻王公,又何況君子締結兩國間的信義,用禮制實行這種信義,又哪裡需要人質?《詩經》的《國風》有《采蘩》、《採蘋》的篇章,《雅》有《行葦》、《泂酌》的篇章,都是昭示忠誠信義的"。

  周桓王收取了鄭莊公對東周的參政權,鄭莊公就不去朝拜他了。(魯桓公五年)秋天,周桓王就派諸侯進攻鄭國,鄭莊公抵禦這場進攻。

  周桓王為中軍統帥,虢國國君林父帶領右軍,蔡國、衛國的軍隊附屬於他;周公黑肩帶領左軍,陳國軍隊附屬於他。

  鄭公子突要求佈置一個左面的方陣,用來抵擋蔡國、衛圍的軍隊;佈置一個右面的方陣,用來抵擋陳國軍隊,他說:"陳國正在戰亂之中,人民沒有鬥志,如果先對他發起進攻,他們必定逃跑。周王計程車卒要照料他們,必定會亂了陣容。蔡國、衛國的軍隊不能支撐,也一定會首先逃奔。這樣就可以集中兵力進攻周桓王帶領計程車卒,咱們就可以成功了"。鄭莊公聽從了他的建議。鄭國的公子忽統帥右面方陣,祭仲足統帥左面方陣,原繁、高渠彌帶領中軍保護著鄭莊公,構成了一個群魚附麗的陣式,前為車乘,後為步卒,步卒見機補充車乘間的間隙。

  雙方在繻葛展開戰爭。鄭莊公命令左右兩個方陣:"大將的旗幟一旦揮動,就擊鼓前進"。蔡國、衛國、陳國的軍隊都逃奔了,周桓王計程車卒混亂了,鄭國軍隊匯合起來攻打他們,周桓王計程車卒大敗。鄭國的將領祝聃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但周桓王還能指揮軍隊。祝聃請求去追逐周桓王,鄭莊公說:"君子不想超過比自己在上的人,又哪裡敢凌駕於天子之上呢?這只不過是為了自救,國家不至於隕滅,就很滿足了"。

  到晚上,鄭莊公派祭足去慰勞周桓王,同時也慰問了跟隨周桓王的人。

  【評析】

  春秋以來,周天子已喪失了諸侯的共主地位,受到諸侯的侵凌。周平王削弱鄭莊公的輔政權力,引起鄭國怨恨,雙方以交換人質作保證。周桓王執政,周鄭關係進一步惡化,雙方發生戰爭,東周失敗,成為王室衰危的一個標誌。

  桓公鄭太子忽辭婚

  北戎伐齊[1],齊使乞師於鄭。鄭太子忽帥師救齊。六月,大敗戎師,獲其二帥大良、少良,甲首三百,以獻於齊。

  於是諸侯之大夫戍齊,齊人饋之餼[2],使魯為其班[3],後鄭。鄭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師[4]。

  公之未昏於齊也,齊侯欲以文姜妻鄭太子忽。太子忽辭。人問其故。太子曰:"人各有耦[5],齊大,非吾耦也。《詩》雲[6]: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為"?君子曰:"善自為謀"。及其敗戎師也,齊侯又請妻之,固辭。人問其故。太子曰:"無事於齊,吾猶不敢,今以君命奔齊之急,而受室以歸,是以師昏也[7]。民其謂我何"?遂辭諸鄭伯。

  【註釋】

  [1]北戎:春秋時少數民族,亦稱山戎,活動區域當在今河北遷安、灤縣、盧龍一帶。

  [2]餼(xì):贈送人的生食,包括糧食和牲畜。

  [3]班:次序,指確定次序。

  [4]郎:魯國屬地,位於曲阜附近。

  [5]耦:同"偶”,匹配。

  [6]《詩》雲:以下詩句引自《詩經·大雅·文王》。

  [7]師昏:指為婚姻而出師。

  【譯文】

  北戎侵伐齊國,齊國派使者到鄭國請求援軍。鄭國派太子忽率領軍隊去援救齊國。(魯桓公六年)六月,大敗北戎軍隊,俘虜了兩員大將大良和少良,斬獲了三百名披甲戰士的頭顱,在齊國舉行了獻俘的典禮。

  這時各諸侯國都派大夫率軍守衛齊國,齊國贈送給這些大夫們食品,讓魯國的大夫確定先後次序來頒發,把鄭太子忽放到了後面。鄭太子忽因為有功勞,就十分不滿,所以就有以後鄭國與魯國在郎地的戰爭。

  魯桓公未跟齊國結為婚姻關係的時候,齊僖公要把女兒文姜許配鄭太子忽為妻,太子忽推辭了。有人問太子忽推辭的緣故,太子忽說:"人各自有自己的配偶,齊國是大國,不是我的配偶。《詩經》裡說:自我求取福分。還是得看自己能力怎麼樣,依靠大國有什麼用呢"?君子評論說:"這才是善於為自己考慮"。等到他打敗北戎軍隊以後,齊僖公又要把他的女兒許配太子忽為妻,太子忽還是堅決推辭。又有人問他推辭的原因,太子忽說:"對齊國沒做什麼事的時候,我還不敢答應這門婚事。現在帶了君父的命令奔赴齊國的急難,再接受妻室回國,就是為婚姻去打仗,人民會說我什麼呢"?於是告訴鄭莊公辭掉了這門婚事。

  【評析】

  春秋諸侯國之間,常常用婚姻關係結為同盟,一些大國也用這種關係支配小國。鄭國太子忽兩次拒絕齊國的求婚,目的是擺脫齊國對鄭國的支配,要依靠自己,獨立發展。當時,他的行為受到了稱讚。

  桓公楚武王伐隨

  楚武王侵隨[1],使蘧章求成焉,軍於瑕以待之[2]。隨人使少師董成。

  鬥伯比言於楚子曰[3]:"吾不得志於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以謀我,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4]"。熊率且比曰:"季梁在[5],何益"?鬥伯比曰:"以為後圖,少師得其君"。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贏,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6],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7],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8],謂其備腯鹹有也。奉盛以告曰絮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慄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9]。故務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於難"。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註釋】

  [1]隨:國名,故地當今湖北隨縣。

  [2]瑕:隨國屬地,今地不詳。

  [3]鬥(dòu)伯比:楚國大夫,楚國國君敖之子。

  [4]羸(léi):瘦,弱。

  [5]季梁:隨國賢人。

  [6]祝史:古代主持祭祀祈禱之官。

  [7]牲牷(quán)肥腯(tú):牲本指完整的頭,牷指純色的牛。牲牷泛指祭祀用的全牛、全羊等牲畜。肥腯,指肉肥。

  [8]瘯(cù)蠡(luó):瘦弱。一說為疥癬疾病。

  [9]讒慝(tè):邪惡的念頭和思想。

  【譯文】

  楚武王侵伐隨國,派蘧章去隨國要求與之和好,楚國的大軍駐紮於隨國的瑕地等待著。隨國派一位少師官去主持和談。

  楚大夫鬥伯比對楚武王進言說:"我們的國家不能在漢水之東得志,是自己造成這樣子的。我們自己炫耀我們的軍隊,裝備起我們的武器,用武力威脅漢水東部的國家,他們就因害怕而聯合起來對付我們,所以很難把他們分開。漢水東部的國家,隨國為大國。隨國如自高自大,就必定離棄其他小國。小國如背離了隨國,就是楚國的利益。那位少師驕傲自大,就請你以疲弱計程車卒給他看"。熊率且比說:"季梁在隨國,這樣做有什麼用處"?鬥伯比說:"這是為以後打算,這位少師官將會得寵於他的國君"。楚武王撤除了軍隊而接納少師官。

  少師官回到隨國,請求追擊楚軍。隨國國君正要答應這一請求。大臣季梁制止了他,對他說:"上天正給予楚國幫助,楚國顯示疲弱的軍隊,是在引誘我們,君王你著急什麼呢?我聽說小的能勝過大的,在於小國得道大國淫邪。所謂道,就是忠誠於人民而取信於神靈。總考慮著有利於人民,就是忠;主持祭祀者言辭真實公正,就是信。現在人民飢餓而君主你卻快意於私慾,主持祭祀者虛稱功德以祭神,我不知這樣做結果會如何"。隨國國君說:"我祭祀用的牲畜都很肥壯,盛的穀物豐滿而完備,怎麼能說是不誠信呢"?季梁回答說:"人民,是神的主人,所以聖明的帝王都是先治理好人民而後才致力於神靈。故供奉牲畜時祝告說,博碩肥腯,博是說民力普遍得到儲存,碩是說國家的牲畜碩大而繁盛,肥是說牲畜不會因生病而瘦弱,腯是說肥壯的牲畜都能備全。供奉穀物時祝告說,絮粢豐盛,是說春、夏、秋三季沒有災害而人民和睦年穀豐登。供奉酒醴時祝告說,美好而清醇的酒,是說全國上下都有美德而沒有背離之心。祭品芳香遠聞,表明全國沒有讒言邪念。所以全力以赴於春、夏、秋三時的農事,提倡推行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種教育,團結宗族,用這些去祭祀神靈,這樣人民和睦而神靈就會降下福音,一舉一動都會有所成就。當今人民各有各的打算,鬼神也就缺了主人,君王你個人敬神雖很豐盛,那又會帶來什麼福呢?君王你暫且整頓政教,團結同姓的兄弟國家,或許有希望免於禍難"。隨國國君因害怕而整頓政教,楚國不敢侵伐。

  【評析】

  楚國與隨國國力懸殊,楚國之所以不敢對隨國侵伐,是因為隨國的季梁替國君分析出了當時的形勢,隨國國君罷兵而修政。季梁對國情的分析,體現了以人為本的思想,實屬可貴。

  桓公楚屈瑕伐羅

  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羅[1],鬥伯比送之。還,謂其御曰[2]:"莫敖必敗。舉趾高[3],心不固矣"。遂見楚子,曰:"必濟師"。楚子辭焉。入告夫人鄧曼。鄧曼曰:"大夫其非眾之謂,其謂君撫小民以信,訓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於蒲騷之役[4],將自用也,必小羅。君若不鎮撫,其不裝置乎?夫固謂君訓眾而好鎮撫之,召諸司而勸之以令德,見莫敖而告諸天之不假易也[5]。不然,夫豈不知楚師之盡行也"?楚子使賴人追之[6],不及。

  莫敖使徇於師曰[7]:"諫者有刑"。及鄢[8],亂次以濟,遂無次。且不裝置。及羅,羅與盧戎兩軍之[9],大敗之。莫敖縊於荒谷。群帥囚於冶父而聽刑[10]。楚子曰:"孤之罪也"。皆免之。

  【註釋】

  [1]羅:春秋時小國,初在今湖北宜城縣境,後遷於湖北枝江、湖南平江等地。

  [2]御:車伕,駕車的人。

  [3]舉趾:抬腳。

  [4]狃(niǔ):習以為常,不復在意。蒲騷:地名,在今湖北應城縣境內。

  [5]假易:寬縱。

  [6]賴:春秋時小國,在今湖北隨縣東北。

  [7]徇(xùn):對眾宣示。

  [8]鄢(yān):水名,漢水支流,今名蠻河,源出湖北保康縣西南,流經南漳、宜城兩縣。

  [9]盧戎:春秋時南方小國,在今湖北南漳縣境內,後為楚所滅。

  [10]冶父:地名,在今湖北江陵縣南。

  【譯文】

  (魯桓公)十三年春天,楚國的大司馬屈瑕率軍侵伐羅國,大夫鬥伯比送他出行。鬥伯比在返回來的路上,對他的車官說:"大司馬一定會失敗。(看他那樣子,)腳步高抬,心飄浮起來了"。於是去見楚武王,說:"必須給大司馬增派軍隊"。楚武王沒有同意。楚武王回到宮中把鬥伯比的話告訴給夫人鄧曼。鄧曼說:"鬥伯比大夫的意思不是要眾多的軍隊,他的意思是讓你用誠信來安撫老百姓,用仁德來訓誡執政的官員,而對大司馬屈瑕要用刑罰來震懾他。大司馬習慣了蒲騷戰役得勝的戰術,將會獨斷專行,一定會小看羅國。你對他如果不進行嚴厲的勸告,他將會不加防備。鬥伯比大夫一定是說要你訓誡士眾而善於鎮定安撫他們,召集各軍隊長官勸告他們要行善積德,召見大司馬告誡他上天不會寬縱一個人的輕率行動。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鬥伯比大夫又豈不知楚軍已經全部開出去了"?楚武王派一名賴國在楚國做官的人去追屈瑕的大軍,但沒有追上。

  屈瑕使人宣令三軍說:"對我進諫的人要處之以刑罰"。軍隊到達鄢水岸邊,不按次序渡河,過河後便沒有序列了。又沒有設定防備工事。到達羅國後,羅國軍隊和盧戎的軍隊兩面夾擊,大敗了楚軍。屈瑕自縊在荒山谷裡。楚國所有的將領自囚在冶父等待武王的處罰。楚武王說:"這是我的罪過"。對他們都免於處罰。

  【評析】

  楚國大司馬屈瑕驕傲自大,專橫獨斷,輕視羅國,在征伐羅國的戰爭中失敗,自縊而死。楚武王對自己用人不當、放縱部下深自悔責。既說明"驕兵必敗”,也說明楚武王及鬥伯比、夫人鄧曼的善於治政。

  莊公楚滅鄧

  楚文王伐申[1],過鄧[2]。鄧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騅甥、聃甥、養甥請殺楚子[3]。鄧侯弗許。三甥曰:"亡鄧國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圖,後君噬齊[4]。其及圖之乎!圖之,此為時矣"。鄧侯曰:"人將不食吾餘[5]"。對曰:"若不從三臣,抑社稷實不血食,而君焉取餘"?弗從。還年,楚子伐鄧。十六年,楚復伐鄧,滅之。

  【註釋】

  [1]申:春秋時小國,故地在今河南南陽市。

  [2]鄧:春秋時小國,故地當今河南鄧縣。

  [3]騅(zhuī):本指毛色蒼白相雜的馬,此處為人名。

  [4]噬(shì)齊:齊即"臍”,噬臍,即噬肚臍。人不能自咬其肚臍,比喻後悔不及。

  [5]不食吾餘:不再參加我其餘的宴會,意思是遭到唾棄。

  【譯文】

  楚文王侵伐申國,經過鄧國。鄧國國君祁侯說:"這是我們的外甥"。把他留住宴請。鄧祁侯的外甥騅、聃、養請求鄧祁侯殺掉楚文王,鄧祁侯不答應他們的請求。三位外甥說:"滅亡鄧國的,一定就是這個人。如果不及早打算,以後你就後悔莫及了。請你趕快對他下手吧,除掉他,這就是機會啊"。鄧祁侯說:"那樣做,人們將會唾棄我們,不再參加我們其餘的宴會"。三位外甥對他說:"如果你不聽從我們三人的話,或許社稷沒有血肉之食來祭奠,你君王還能有其餘的宴會賜給別人嗎"?鄧祁侯還是不聽從他們的話。楚文王在伐申返回來的那年(魯莊公六年),進伐鄧國。魯莊公十六年,楚國再次進攻鄧國,滅亡了它。

  【評析】

  魯莊公六年(前688),楚文王征伐申國,路過鄧國,鄧國大夫勸鄧祁侯乘機殺掉文王,以免楚國滅了申國後再消滅鄧國。鄧祁侯不聽勸告,迷信楚鄧之間的親戚關係,終被楚國消滅。

  莊公齊無知弒其君諸兒

  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1],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2],公問不至。請代,弗許。故謀作亂。

  僖公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孫無知,有寵於僖公,衣服禮秩如適[3]。襄公絀之[4]。二人因之以作亂。

  連稱有從妹在公宮,無寵,使間公[5],曰:"捷,吾以汝為夫人"。

  冬十二月,齊侯遊於姑棼[6],遂田於貝丘[7]。見大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也[8]"。公怒,曰:"彭生敢見!”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隊於車[9]。傷足,喪屨[10]。反,誅屨於徒人[11]費。弗得,鞭之見血。走出,遇賊於門,劫而束之。費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費請先入。伏公而出,鬥,死於門中。石之紛如死於階下。遂入,殺孟陽於床。曰:"非君也,不類"。見公之足於戶下,遂弒之,而立無知。

  初,襄公立,無常。鮑叔牙曰:"君使民慢,亂將作矣"。奉公子小白[12]出奔莒。亂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來奔。

  【註釋】

  [1]葵丘:亦稱渠丘,齊國屬地。當今山東臨淄西。

  [2]期(jī):一週年。

  [3]適:"嫡”的假借字。

  [4]絀:"黜”的假借字。

  [5]間(jiàn):刺探。

  [6]姑棼:即薄姑,在今山東博興縣境。

  [7]貝丘:齊地,在今山東博興縣南。

  [8]公子彭生:齊國公子,魯桓公十八年(前694)被齊襄公所殺。

  [9]隊:即"墜”。

  [10]屨(jù):麻、葛等製成的單底鞋。

  [11]徒人: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謂,此徒人之徒當為侍字之誤,侍人即寺人。下文的石之紛如、孟陽皆為寺人。

  [12]公子小白:即齊桓公。

  【譯文】

  齊襄公派大夫連稱、管至父去鎮守葵丘,吃瓜的時候派出,說:"到下次吃瓜的季節就讓人替換你們"。已經鎮守了一年了,齊襄公派人換防的訊息仍沒有到來。二人請求替換,又不答應。所以兩人就謀劃作亂。

  齊僖公的同母弟弟夷仲年,生了個兒子叫無知,在齊僖公時很得寵,穿的衣服與享受的待遇像嫡子一樣。到齊襄公執政時,就疏遠和貶斥他。連稱、管至父就利用無知發動變亂。

  連稱有個堂妹在齊襄公的宮裡,不受齊襄公的寵愛,無知就讓她打探齊襄公的行動。對她說:"事成之後,我讓你做我的夫人"。

  (魯莊公八年)十二月,齊襄公到姑棼遊玩,於是就在貝丘圍獵。遇見一隻大豬。跟隨他的人說:"這是公子彭生"。齊襄公聽後大怒,說:"彭生你敢來見我!”發箭射這隻豬。這隻豬像人一樣站起來啼哭,齊襄公害怕了,從車上摔下來,傷了腳,丟掉了鞋子。回到宮中後,向寺人費責要他的鞋子,費沒有給他找到,他就鞭打了費,打得他背上流出血來。費從宮中出來後,在宮門口遇上了暗殺齊襄公的人。這些人劫持了費並把他綁起來。費對這些人說:"我為什麼要反抗你們呢"?脫掉上衣讓他們看自己的背,這些人相信了他。費請求這些人讓他先進入宮中。他進去後讓齊襄公躲藏起來,又出來與暗殺者格鬥,死在宮門之內。寺人石之紛如也被殺死在宮殿的臺階下。於是暗殺者進入宮中,把寺人孟陽殺死在床上。說:"這不是齊襄公,長得不像"。看見齊襄公的腳露在門底下,於是殺了他,立了無知為國君。

  當初,齊襄公即位以後,政令無常。齊國大夫鮑叔牙說:"君主要使百姓輕視他的政令,就會發生變亂"。就帶著公子小白出奔到了莒國。齊國變亂髮生,管夷吾、召忽擁護著公子糾急忙來到魯國。

  【評析】

  魯莊公八年(前686),齊國內亂,齊襄公被殺。這是"政令無常”的結果。這次動亂,為齊桓公的興起創造了機會。

  莊公齊桓公入齊

  九年春,雍廩殺無知[1]。

  公及齊大夫盟於蔇[2],齊無君也。

  夏,公伐齊,納子糾。桓公自莒先入。

  秋,師及齊師戰於乾時[3],我師敗績。公喪戎路[4],傳乘而歸[5]。秦子、樑子以公旗闢於下道,是以皆止。

  鮑叔帥師來言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管、召,仇也,請受而甘心焉"。乃殺子糾於生竇[6]。召忽死之。管仲請囚,鮑叔受之,及堂阜而稅之[7]。歸而以告曰:"管夷吾治於高傒[8],使相可也"。公從之。

  【註釋】

  [1]雍廩(lǐn):亦作雍林,齊地。今地不詳。

  [2]蔇(jì):魯國屬地,當今山東棗莊市南。

  [3]乾(ɡān)時:時為河水名,在齊國境內。乾時指時河河道當時乾涸無水。

  [4]戎路:國君所乘兵車。

  [5]傳乘:乘驛傳的車。傳,驛傳。

  [6]生竇:魯地,當今山東菏澤市北。

  [7]堂阜:齊、魯交界處而屬於齊國的地方,當今山東蒙陰縣西北。稅:通"脫”。

  [8]高傒:齊國卿大夫,扶立齊桓公的人。

  【譯文】

  魯莊公九年春天,齊國雍林地方的人殺了無知。

  魯莊公與齊國的大夫在蔇地舉行會盟,當時齊國沒有國君。

  夏天,魯莊公進攻齊國,送公子糾回國當國君。可齊桓公(公子小白)已經從莒國先一步回到了齊國。

  秋天,魯國軍隊同齊國軍隊在乾涸了的時河邊進行戰爭,魯國軍隊潰敗了。魯莊公喪失了他的戰車,坐了一輛驛傳的車跑回去了。為他駕馭戰車的秦子、樑子帶著他的旗幟逃避到河下面的一條道路上,所以兩個人都被齊軍俘虜了。

  鮑叔牙率領著軍隊來到魯國對魯莊公說:"公子糾,是我們的親人,請你殺掉他。管夷吾、召忽,是我們的仇人,請讓我們親自處置而滿足我們的心願"。於是就把公子糾殺死在魯國的生竇。召忽為公子糾自殺了。管仲請求魯莊公把他囚禁起來,鮑叔牙接受了管仲,到堂阜的時候,就為管仲解開了綁縛的繩子。回到齊國,鮑叔牙對齊桓公說:"管夷吾的治國才略高於高侯,可以讓他做宰相"。齊桓公聽從了鮑叔牙的意見。

  【評析】

  魯莊公九年(前685),齊桓公在擊敗由魯國護送回國的公子糾後,回到齊國,聽從鮑叔牙的意見,任用公子糾的謀士管仲為相,開始了齊國的治理。

  莊公曹劌論戰

  十年春,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1]。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乃入見。

  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遍,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2]。公將鼓之[3]。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4],故逐之"。

  【註釋】

  [1]曹劌(ɡuì):人名。

  [2]長勺:魯國屬地,今地不詳。

  [3]鼓:擊鼓進攻。

  [4]靡(mǐ):倒下。

  【譯文】

  魯莊公十年春天,齊國軍隊進攻我們魯國。魯莊公準備迎擊抵抗,曹劌請求見他。曹劌的同鄉人對他說:"這是那些吃肉食的人們謀劃的事,你又何必參與其間呢"?曹劌說:"吃肉食的那些人目光短淺,不能長遠地謀劃"。於是就入朝拜見魯莊公。

  曹劌問魯莊公:"憑什麼去打這場戰爭"?魯莊公說:"衣食這些用來安身的東西,我從來不敢獨佔,一定要分給別人"。曹劌對他說:"這些小恩小惠還沒有普遍地施予人民,人民是不會跟隨你去打仗的"。魯莊公說:"祭祀神靈的食品、玉器和絲帛,不敢增加,一定要以誠實對待神靈"。曹劌對他說:"這些誠實的小小表現還不能遍及神靈,神靈不會保佑你的"。魯莊公又說:"大大小小的案件,我雖不能明察秋毫,但總是以實際情理來判斷的"。曹劌說:"這才是忠於人民的表現,可以憑此打一仗。到打仗的時候,我請求隨你去"。

  魯莊公讓曹劌與他坐在一輛戰車上,與齊軍在長勺展開了戰鬥。魯莊公正要擊鼓進軍,曹劌對他說:"不可以"。齊軍三次擊鼓之後,曹劌說:"可以進攻了"。於是,齊國的軍隊被擊潰了。魯莊公要駕車追擊齊軍,曹劌又說:"不能追"。他從車上下來,觀察了齊國戰車後退的轍跡,然後又登上車,扶著把手瞭望齊國的退兵,說:"可以追擊了"。於是把齊國軍隊趕跑了。

  魯軍戰勝齊軍後,魯莊公向曹劌探問得勝的原因。曹劌對他說:"打仗,是勇氣的較量。第一次擂鼓進攻,鼓足了士卒的勇氣,再次擊鼓進攻,士卒的勇氣就衰弱了,三次擂鼓進攻,士卒的勇氣就沒有了。對方喪失了勇氣而我們正充滿勇氣,所以能打敗它。大的國家,(軍隊多,)很難預測,懷疑他們會有伏兵。我看他們的車轍混亂,又望見他們的戰旗都倒下了,所以才敢追擊他們"。

  【評析】

  魯莊公十年(前684),魯國抵禦齊國的進攻。魯人曹劌為魯莊公出謀劃策,終於以弱小的魯國擊敗了強大的齊國。曹劌忠於人民,依靠人民的戰略思想,以逸待勞的戰術原則,為後世所遵循。因而這一故事在中國軍事史上意義廣泛深遠。

  莊公晉驪姬之亂

  晉獻公娶於賈[1],無子,烝於齊姜[2],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3],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4],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

  驪姬嬖[5],欲立其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關嬖五[6],使言於公曰:"曲沃,君之宗也,蒲與二屈[7],君之疆也,不可以無主。宗邑無主,則民不威;疆埸無主,則啟戎心。戎之生心,民慢其政,國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8]"。使俱曰:"狄之廣莫,於晉為都,晉之啟土,不亦宜乎"。晉侯說之。夏,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群公子皆鄙[9],唯二姬之子在絳。二五卒與驪姬譖群公子而立奚齊[10],晉人謂之"二五耦”。

  【註釋】

  [1]賈:春秋時小國,在今山西臨汾市境內。

  [2]烝:下淫上為烝。

  [3]戎:即狐戎,春秋時少數民族,活動於今山西交城縣一帶。

  [4]驪戎男:驪戎首領,受封為男爵。女:送給女子。

  [5]嬖(bì):寵愛,寵幸。

  [6]外嬖:君主寵愛的美君子。

  [7]蒲:晉國屬地,當今山西蒲縣。二屈:指北屈與南屈,屈為今山西吉縣,二屈在其南北。

  [8]旌:表彰。伐:功勞。

  [9]鄙:住在邊遠地方。

  [10]二五:即梁五與東關嬖五。

  【譯文】

  晉獻公從賈國娶了夫人,沒有孩子。他又佔有了其父的小妾齊姜,生了秦穆公的夫人和太子申生。又從戎族那裡娶了兩名女子,年長的戎女狐姬生了重耳,年歲小的生了夷吾。晉國進攻驪戎族,驪戎族的首領送給晉獻公一名女子叫驪姬,回到晉國後,生了奚齊,陪嫁過來的驪姬的妹妹生了卓子。

  驪姬得到晉獻公寵愛,想把自己的兒子立為太子,賄通了晉獻公的男寵梁五和東關嬖五,讓這兩人對晉獻公說:"曲沃,是國君的祖宗所在地,蒲與南、北二屈,是國君的邊疆重地,都不可以沒有主管的人。祖宗的城邑里沒有主管的人,人民就無所畏懼;邊疆之地沒有主管的人,那就會引起戎狄侵犯的念頭。戎狄發生了侵犯的念頭,人民又對政令表示怠慢,那是國家的禍患啊。如果讓太子申生去主管曲沃,而讓重耳、夷吾主管蒲與屈,那就可以鎮服人民而威脅戎狄,又可以展示你的功勞"。驪姬讓兩人都對晉獻公說:"戎狄活動的區域廣大無邊,可以歸於晉國建立都邑。晉國的開疆闢土,用這些人不也是很適宜嗎"?晉獻公很高興他們所說的話。夏天,就讓太子常住到曲沃,重耳常住到蒲城,夷吾常住到屈地。眾公子都住在邊遠之地,只留下驪姬姊妹二人的兒子在絳都。梁五和東關嬖五同驪姬最終透過在晉獻公面前給群公子進讒言而使晉獻公立奚齊為太子。晉國的人把這件事稱作"二五耦”。

  【評析】

  晉獻公晚年,聽信驪姬之言,廢掉太子申生,趕走公子重耳與夷吾,立驪姬之子為太子,導致了晉國的內亂。史稱"驪姬之亂”。本篇是追述這場內亂的起因。

  莊公有神降於莘

  秋七月,有神降於莘[1]。

  惠王問諸內史過曰:"是何故也"?對曰:"國之將興,明神降之,監其德也。將亡,神又降之,觀其惡也。故有得神以興,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王曰:"若之何"?對曰:"以其物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王從之。內史過往,聞虢請命,反曰:"虢必亡矣,虐而聽於神"。

  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應、宗區、史嚚享焉[2]。神賜之土田。史嚚曰:"虢其亡乎。吾聞之,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涼德[3],其何土之能得"?

  【註釋】

  [1]莘(shēn):虢國屬地,在今河南三門峽市西。

  [2]嚚(yín):人名。

  [3]涼:淺薄。

  【譯文】

  魯莊公三十二年秋天七月,有神下降到西虢國的莘地。

  周惠王向主管內史的史官過詢問說:"這是什麼緣故呢"?過對他說:"國家將要興盛起來的時候,神靈下降到這個國家,監視他的善德。一個國家將要滅亡的時候,神靈又會下降到這裡,觀察他的惡行。所以有得到神靈而興起的國家,也有神靈下降而滅亡的國家。虞、夏、商、周各代都曾有過這種情況"。周惠王說:"那該如何對待神靈呢"?過回答說:"用物品祭祀他。從神下降的那天開始,每天都要祭祀"。周惠王按照過說的去做了。過又去了莘地,聽到虢國國君向這位下降的神靈請求保護他,返回到周地說:"虢國一定要滅亡了,虐害百姓而要聽命於神靈"。

  那位神在莘地呆了六個月,虢公派主管祭祀的太祝應、主管內務的大宗正區、太史嚚負責祭祀他,請求這位神賜給虢國一部分土地。太史嚚說:"虢就要滅亡了吧。我聽說,國家要興旺,(君主)就聽從人民的呼聲;將要滅亡,就聽命於神。神,聰明正直用心一貫,是依人民的意願行事的。虢國不道德的行為太多了,會得到什麼土地呢"?

  【評析】

  神靈下降到虢國的莘地,周朝的內史過認為沒有什麼奇怪的,只不過祭祀他就行了。但虢公卻想透過對神的祭祀,得到土地。內史過批評他不聽信於民,而聽信於神,是亡國之道。"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的思想,是唯物史觀的體現。

  莊公不去慶父,魯難未已

  初,公築臺,臨黨氏,見孟任,從之。閟[1]。而以夫人言,許之,割臂盟公。生子般焉。雩[2],講於梁氏[3],女公子觀之。圉人犖自牆外與之戲。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殺之,是不可鞭。犖有力焉,能投蓋於稷門"。

  公疾,問後於叔牙,對曰:"慶父材"。問於季友。對曰:"臣以死奉般"。公曰:"鄉者牙曰慶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於巫氏,使季酖之[4]。曰:"飲此,則有後於魯國。不然,死且無後"。飲之,歸,及逵泉而卒[5]。立叔孫氏。

  八月癸亥,公薨於路寢。子般即位,次於黨氏。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犖賊子般於黨氏。成季奔陳。立閔公。

  夏六月,葬莊公。亂故,是以緩。

  秋八月,公及齊侯盟於落姑[6],請復季友也。齊侯許之,使召諸陳,公次於郎以待之。"季子來歸”,嘉之也。

  冬,齊仲孫湫來省難,書曰"仲孫”,亦嘉之也。

  仲孫歸,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公曰:"若之何而去之"?對曰:"難不已,將自斃,君其待之"。公曰:"魯可取乎"?對曰:"不可。猶秉周禮。周禮,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君其務寧魯難而親之。親有禮,因重固,間攜貳[7],覆昏亂,霸王之器也"。

  初,公傅奪錡田[8],公不禁。秋八月辛丑,共仲使卜錡賊公於武闈[9]。成季以僖公適邾。共仲奔莒,乃入,立之。以賂求共仲於莒,莒人歸之。及密,使公子魚請。不許,哭而往。共仲曰:"奚斯之聲也"。乃縊。

  閔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故齊人立之。共仲通於哀姜,哀姜欲立之。閔公之死也,哀姜與知之,故孫於邾[10]。齊人取而殺之於夷,以其屍歸,僖公請而葬之。

  【註釋】

  [1]閟(bì):關閉。

  [2]雩(yú):求雨的祭祀活動。

  [3]講:演習,預演。

  [4]酖:同"鳩”,用毒酒殺人。

  [5]逵泉:魯國都城曲阜外的一處泉流。

  [6]落姑:齊地,一說在今山東平陰縣境,一說即薄姑,在今山東博興縣北十五里。

  [7]間(jiàn):離間。攜貳:(國內)離心離德。

  [8]卜錡(qí):魯國大夫。

  [9]武闈:魯國宮殿路寢的側門名稱。

  [10]孫:即"遜”。退避,躲藏。

  【譯文】

  當初,魯莊公修築了臺榭,正好面臨黨氏的住宅,他從臺上望見了黨氏的女兒孟任,就下臺追逐。孟任關閉了自家的大門。莊公在門外說要娶孟任為夫人,孟任答應了他,並割破手臂與莊公盟誓。後來生了子般。魯國要舉行求雨的祭祀,先在梁氏的宅中演習,公子般的妹妹來觀看,一個叫犖的管理養馬的官在牆外同她嬉戲。公子般看到後很惱怒,就讓人鞭打犖。莊公知道後對公子般說:"不如殺掉他,那個人是不能鞭打的。犖是很有氣力的,能把大蓋扔到南城的稷門之上"。

  魯莊公得了病,向他的二弟叔牙詢問他的後繼人,叔牙回答說:"慶父(莊公大弟弟)是個人才"。又問他的三弟季友,回答說:"我將以死來奉立公子"。莊公說:"往日叔牙說慶父是個人才"。季友就以莊公的命令來命令叔牙,讓他在姓的巫師家中等待,讓這個巫師給他喝毒酒,對他說:"喝了這酒,那你可以在魯國保留後代,不然的話,你也一定要死,並且死了連後代都沒有了"。叔牙飲了毒酒,往回走,到逵泉就死了。魯國立他的兒子為叔孫氏。

  魯莊公三十二年八月癸亥日,魯莊公死在寢宮中。公子般繼承了君位,住在黨氏的旁邊。冬季十月己未日,慶父就派那個管馬匹的犖在黨氏宅中暗殺了子般。季友逃奔到陳國。魯國又立了閔公。

  次年夏六月,埋葬了魯莊公。因為國內有動亂,所以拖延。

  魯閔公元年秋八月,魯閔公與齊桓公在落姑會盟,請齊桓公幫助季友回到魯國。齊桓公答應了,派人到陳國去找季友,魯閔公停留在郎地等待他。《春秋》記載"季子來歸”,是讚揚這件事。

  冬天,齊國的仲孫湫來魯國慰問患難,《春秋》只寫"仲孫”(而不寫他的名),也是讚揚這件事。

  仲孫湫回到齊國後說:"不除掉慶父,魯國的患難是沒有完的"。齊桓公說:"怎樣才能去掉慶父呢"?仲孫湫回答說:"患難沒完沒了,慶父就會自己遇禍而死。你就等待著吧"。齊桓公說:"魯國可以伐取嗎"?仲孫湫回答說:"不可以。魯國還執行著西周的禮儀。西周的禮儀是他立國的根本。我聽說:國家將要滅亡,他的根幹先動搖,而後枝葉就跟著倒下來。魯國還沒有廢棄周禮,還不能去動它。你急需要平定魯國的禍難而親近他。親近有禮儀的國家,依靠厚重堅實的國家,離間內部離心離德的國家,覆滅君昏臣亂的國家,這是成為霸王的策略"。

  當初,魯閔公的師傅奪取大夫卜錡的土地,魯閔公不加禁止。(魯閔公二年)秋季八月辛丑日,慶父派卜錡將閔公暗殺在魯國宮殿的側門內。季友帶著後來的魯僖公到了邾國。慶父逃奔到莒國,季友和魯僖公才回來,奉立了僖公。季友給莒國送賄賂要慶父,莒國把慶父送歸魯國。慶父到達密地時,派公子魚請求赦免他,季友不答應,公子魚哭著返回來。慶父聽到哭聲說:"這是奚斯(公子魚的字)的聲音"。就自縊而死了。

  魯閔公,是哀姜的妹妹叔姜的兒子,所以齊國把他立為魯國國君。慶父與哀姜私通,哀姜想立慶父為君。魯閔公的死,哀姜參與,當然知道內情,所以她躲避到了邾國。齊國把哀姜從邾國捉拿到夷國殺了她,把她的屍體送回魯國,魯僖公向齊國請示後埋葬了她。

  【評析】

  魯莊公晚年,政權操縱於其兄弟慶父、叔牙、季友手中。莊公死後,三家為君主繼立展開殘殺,慶父連殺魯公子般和魯閔公。後在齊國的協助下,魯國人殺死慶父,穩定了魯國內政。後世以"不去慶父,魯難未已”來比喻做事要徹底剷除禍根。

  閔公狄人伐衛

  冬十二月,狄人伐衛[1]。衛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2]。將戰,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祿位,餘焉能戰"?公與石祁子玦[3],與甯莊子矢,使守,曰:"以此贊國,擇利而為之"。與夫人繡衣[4],曰:"聽於二子"。渠孔御戎,子伯為右,黃夷前驅,孔嬰齊殿。及狄人戰於熒澤[5],衛師敗績,遂滅衛。衛侯不去其旗,是以甚敗。

  狄人囚史華龍滑與禮孔,以逐衛人。二人曰:"我,太史也,實掌其祭。不先,國不可得也"。乃先之。至則告守曰:"不可待也"。夜與國人出。狄入衛,遂從之,又敗諸河。

  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烝於宣姜[6],不可,強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文公為衛之多患也,先適齊。及敗,宋桓公逆諸河,宵濟。衛之遺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為五千人[7]。立戴公以廬於曹[8]。許穆夫人賦《載馳》。齊侯使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歸公乘馬,祭服五稱,牛、羊、豕、雞、狗皆三百與門材。歸夫人魚軒[9],重錦三十兩[10]。

  【註釋】

  [1]狄人:指衛國北部的少數民族。

  [2]軒:有轓蔽的車,大夫以上的人所乘。

  [3]玦(jué):環形而有缺口的玉器。

  [4]繡衣:華麗的衣服。

  [5]熒澤:湖澤名,位於今河南滎陽南。此處的熒澤似在黃河北,今地不詳。

  [6]昭伯:公子頑。

  [7]共:衛國屬邑,當今河南輝縣。滕:衛國屬邑,今地不詳。

  [8]曹:衛國屬邑,當今河南滑縣西南的白馬故城。

  [9]魚軒:魚皮裝飾的車。

  [10]兩:布帛單位,匹。

  【譯文】

  (魯閔公二年)冬十二月,狄人侵伐衛國。衛懿公很喜歡養鶴,鶴有乘坐軒車的。衛國要和狄人打仗,國中之人被授予兵器者都說:"讓鶴去打仗,鶴實際上享受俸祿有官位,我們哪能打仗呢"?衛懿公送給大夫石祁子一環玉玦,又給大夫甯莊子箭,讓二人守城,對二人說:"用這些來救助咱們的國家吧,但要選擇有利的情形去做"。他又送給他的夫人華麗的上衣,對她說:"你就聽從石祁子和甯莊子的安排吧"。渠孔為他駕馭著戰車,子伯擔任警衛站在車右,黃夷前驅打頭陣,孔嬰齊為他壓陣。衛懿公率軍與狄人戰鬥在熒澤,衛國軍隊潰敗了,狄人於是消滅了衛國。衛懿公還不拔掉他的戰旗,所以失敗得很慘。

  狄人囚禁了太史華龍滑和禮孔,讓他們帶路驅逐衛國人。二人說:"我們,只是太史,實際掌管祭祀的事。不先入國祭祀衛國的祖先,你們就不可能得到衛國"。狄人讓他們先進入衛國國都。二人到了國都,告訴守衛的人說:"不能在這裡等待下去了"。在夜裡與國中之人跑出來。狄人進入衛國後,又追趕這些人,把他們打敗在黃河岸邊。

  當初,衛惠公即位時年齡小,齊僖公就讓衛宣公的兒子昭伯與他的庶母宣姜通姦,宣姜不願意,昭伯就強迫她。生了齊子、後來的衛戴公、衛文公、宋桓公的夫人、許穆公的夫人。衛文公當時因為國內憂患太多,先到了齊國。等到衛國被狄人打敗後,宋桓公到黃河上把他迎接回來,夜裡渡過黃河。衛國都城只留下百姓男女一共七百三十人,加上衛國共、滕兩地的百姓共五千人。他們立衛戴公為君,寄住在曹地。許穆公的夫人做了一首《載馳》的詩。(《詩經·載馳》序中說,為許穆夫人作,憫其宗國顛覆自傷不能救也。)齊桓公讓公子無虧帶領三百輛戰車、三千名帶甲之士去戍守曹地。又饋贈衛戴公乘馬,祭服五套,牛、羊、豬、雞、狗各三百隻,以及做門戶的木材。送給衛戴公夫人魚皮裝飾的軒車,精細的織錦三十匹。

  【評析】

  衛懿公享樂成性,以養鶴為娛,引起國人怨恨,在狄人進攻下,終至滅國。這是春秋時樂而忘憂,喪家辱國的一個典型例證。

  閔公晉太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

  晉侯使太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1]。裡克諫曰:"太子奉冢祀[2]、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夫帥師,專行謀,誓軍旅,君與國政之所圖也,非太子之事也。師在制命而已,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君失其官,帥師不威,將焉用之?且臣聞皋落氏將戰,君其舍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誰立焉"。不對而退。

  見太子,太子曰:"吾其廢乎"?對曰:"告之以臨民,教之以軍旅,不共是懼,何故廢乎?且子懼不孝,無懼弗得立,修己而不責人,則免於難"。

  太子帥師,公衣之偏衣[3],佩之金玦。狐突御戎,先友為右。梁餘子養御罕夷,先丹木為右。羊舌大夫為尉。先友曰:"衣身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子其勉之!偏躬無慝,兵要遠災,親以無災,又何患焉"?狐突嘆曰:"時,事之徵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4]。故敬其事則命以始,服其身則衣之純,用其衷則佩之度。今命以時卒,闥其事也;衣之尨服[5],遠其躬也;佩以金玦,棄其衷也。服以遠之,時以閟之。尨涼冬殺,金寒玦離,胡可恃也?雖欲勉之,狄可盡乎"?梁餘子養曰:"帥師者,受命於廟,受脤於社[6],有常服矣,不獲而尨,命可知也。死而不孝,不如逃之"。罕夷曰:"尨奇無常,金玦不復,雖復何為?君有心矣"。先丹木曰:"是服也,狂夫阻之。曰盡敵而反,敵可盡乎?雖盡敵,猶有內讒,不如違之"。狐突欲行。羊舌大夫曰:"不可。違命不孝,棄事不忠。雖知其寒,惡不可取。子其死之!”

  太子將戰,狐突諫曰:"不可,昔辛伯諗周桓公雲[7]:內寵並後,外寵二政,嬖子配嫡,大都耦國,亂之本也。周公弗從,故及於難。今亂本成矣,立可必乎?孝而安民,子其圖之!與其危身以速罪也"。

  【註釋】

  [1]東山皋落氏:春秋時少數民族赤狄的部族,初期活動於今山西垣曲縣境東部山區。

  [2]冢(zhǒnɡ):大的意思。

  [3]偏衣:上衣兩面顏色不同,稱偏衣。

  [4]衷:內心。

  [5]尨(mánɡ):雜色。

  [6]脤(shèn):祭祀社稷所用的生肉。

  [7]諗(shěn):規諫。

  【譯文】

  晉獻公派太子申生進攻東山皋落氏。大夫裡克進諫說:"太子執掌管理著重大祭祀和祭祀社稷的穀物,是朝夕不離國君左右,親自照顧國君膳食的人,所以才稱為冢子。國君出行他在國內居守,君主守護疆土的出征時他隨從出行。跟隨君主出征稱為撫軍,在國居守稱為監國,這是古來的制度。統率軍隊,要能夠決斷行軍的謀略,全權號令指揮軍隊,這是國君和執政的卿大夫擁有的權力及所要圖謀的,不屬於太子權力範圍的事。出兵打仗在於統帥能夠專制命令,承受君主的命令指揮軍隊就沒有權威,如果不接受君主命令擅自行事則又是不講孝道,所以國君的繼承者不可以讓他來統率軍隊。你搞亂了任官授權的原則,讓太子率軍而沒有權威,你還用他做什麼呢?況且我已聽說,皋落氏將要抵抗我們,請你還是放棄這次出征吧"。晉獻公說:"我的兒子,還不知道他們誰能立為太子呢!”裡克聽後沒有再說什麼就退出來了。

  裡克去見太子申生,太子問他:"我會被廢掉嗎"?裡克對他說:"國君告訴你讓你統治人民,又教給你率領軍隊的才能,擔心的是你對國君的不恭敬,有什麼緣故要把你廢掉呢?況且作為太子,你只能擔心對君主的不孝,不能害怕得不到嗣立。自己修身而不責怪旁人,就會免於患難"。

  太子申生統率起軍隊,晉獻公為他穿上了背面兩色的軍衣,送給他一隻金玦。狐突為太子駕馭戎車,先友在車右跟隨。梁餘子養為罕夷駕馭戎車,先丹木為這乘戎車的車右。羊舌大夫為管各級軍官的軍尉。先友對太子說:"君主給你穿上兩色的衣服,讓你掌握軍事大權,(成敗)在此一行,你就自勉自勵吧!(君主讓你穿兩色衣)意在分他的一半衣服給你,看來沒有惡意,手握兵權就遠離了災難,君主對你親近也就沒有災難,你還有什麼可怕的呢"?狐突嘆口氣說:"時間,是事情成敗的徵兆;衣服,是身份的表示;身上的佩物,是內心思想的旗幟。所以要嚴肅地做事,就在恰當的時間釋出命令,給衣服穿就應是純色的衣服,真心做事就應給合乎禮度的佩物。現在命令出軍的時間是在四季的末了,是讓事情不順利;讓穿雜色的衣服,是讓太子遠離開君主身邊;以金玦佩在太子身上,是表示君主確定太子還沒有決心。衣服表示讓太子遠離;時間又選擇在事情不順利的時候;顏色雜亂,是寡薄的象徵;冬季,是收殺的象徵;金子,是寒冷的象徵;金玦,是絕離的象徵。還有什麼可以依恃的呢?雖說想要勉勵,戎狄還能消滅乾淨嗎"?梁餘子養說:"統率軍隊的人,要在君主的祖廟裡接受命令,要在社壇下接受祭肉,穿有常規的服裝。不能獲得常規服裝而讓穿這雜色衣服,君主命令出兵的含義就很清楚了。出兵而死還落個不孝,不如逃走"。罕夷說:"雜色奇異是不遵常規,金玦是不能恢復成沒有缺口的圓環的,即便能夠恢復又能怎樣呢?君主已經有了與太子決絕之心了"。先丹木說:"這種服裝,連瘋子都會拒絕穿的。還說什麼消滅光敵人才能返回來,敵人能消滅光嗎?即便是把敵人全部消滅了,還有人在宮內進讒言,不如違背了他的命令"。狐突準備讓大家一起出逃,監軍的羊舌大夫說:"這不可以,違背君主的命令是不孝,放棄要做的事是不忠誠。雖然咱們都知道天氣和人心都很冷酷,那些惡行咱們是不能去做的,咱們一起去拼死吧!”

  太子申生準備率軍去戰鬥,狐突勸諫他說:"不可以。過去周朝的辛伯極力勸周桓公說:在宮內有受寵的並列的王后,在宮外同時寵幸著兩名執政官,讓寵姬之子與嫡子相匹配,建立另一都城與國都成對偶,這都是國家政局動亂的根本原因。周桓公不聽他的勸告,所以禍難臨頭。現在咱們晉國動亂的原因已經形成,確立太子能夠準確一定嗎?行孝道而安定人民,你就考慮這事吧。與其使自己受到危害而又加速罪戾降臨到你頭上,不如服從君命,實行孝道"。

  【評析】

  閔公二年(前660),晉獻公命令太子申生征伐東山皋落氏,指令他"盡敵而返”,實際是要犧牲他。申生的謀臣們為此議論紛紛。說明當時晉國內部的權力鬥爭已達到白熱化程度。

  左傳僖公齊桓公伐楚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1],蔡潰,遂伐楚。

  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2],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徵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3],北至於無棣[4]。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5],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師進,次於陘。

  夏,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次於召陵[6]。

  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穀是為[7]?先君之好是繼,與不穀同好,如何"?對曰:"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8],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齊侯曰:"以此眾戰,誰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9],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註釋】

  [1]蔡:春秋諸侯國,周武王母弟叔度的始封地,國都在今河南上蔡縣境。

  [2]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牛馬公母相誘而追逐稱為風。此句意謂齊、楚相距很遠,即使像牛馬相誘而追逐跑得很遠,也不至於互相侵入邊界。

  [3]穆陵:今湖北麻城縣北的一些地區。

  [4]無棣(dì):今河北盧龍一帶。

  [5]縮酒:有二意,一為用菁茅榨酒;一為祭祀時將菁茅立在地上,將酒澆在上面,酒順菁茅滴下,像神飲酒。

  [6]召陵:地名,當今河南郾城縣境。

  [7]不穀:自貶之稱,類似"寡人”等。

  [8]徼(yāo):求取。

  [9]方城:楚國北部疆界的城防。

  【譯文】

  魯僖公四年春天,齊桓公率齊國、宋國、陳國、衛國、鄭國、許國、曹國的軍隊侵伐蔡國,蔡國被打敗,他們又進攻楚國。

  楚成王派出的使者對齊桓公說:"你們居住在北海邊上,我們處在南海邊上,就是公、母牛馬相追逐也不至於及於兩國的地界呀,沒有預料到你們會進入我國領土,什麼原因啊"?管仲對他說:"原來西周的召康公授命我們的先君姜太公說: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分管九州的方伯,你都可以征伐他們,以此輔佐西周王朝。賜我們先君範圍,讓他可以東到海上,西到黃河,南到穆陵,北到無棣。你們對王室上貢連一束包茅都不給,周王的祭祀你們都沒有禮物供給,周室裡連榨酒的原料都沒有,所以我們要向你問罪。西周昭王南征沒有回去,我們要向你問個究竟"。使者對他說:"應上貢的沒有上貢,這是我們的罪過,哪裡敢不供給呢?昭王不復還的原因,那請君去問長江堤岸吧"。諸侯國的聯軍繼續前進,停留在楚國北部要塞外。

  夏季,楚成王又派屈完去到諸侯的軍隊裡交涉。終於使這支軍隊後撤,停留在召陵。

  齊桓公將諸侯國的軍隊陳列好陣勢,同屈完在車上觀看。齊桓公說:"向楚國進攻這哪裡是我要想做的事情呢?我想的是要繼續咱們兩國先君的友好,你們與我和好怎麼樣"?屈完回答說:"你要為我們的國家人民求福,扶助我們的國君,那是我們的願望啊"。齊桓公說:"用如此多的軍隊去打仗,有誰能抵禦得了?用這支軍隊攻城,有什麼樣的城能不被攻破"?屈完對他說:"你如果用仁德來撫綏各國,誰敢不服從你?你如果以暴力來對待,楚國北部的方城就可以當作城,漢水就是池,雖然你的軍隊眾多,沒有什麼用處"。

  屈完與各諸侯國舉行了會盟。

  【評析】

  魯僖公四年,齊桓公率領一些諸侯國的軍隊侵進楚國。楚國大臣據理質問,迫使齊桓公退兵。楚大臣理直氣壯而委婉的外交辭令及捍衛國家主權的態度,成為中國歷史上的美談。

  左傳僖公宮之奇諫假道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1]。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太伯、虞仲,大王之昭也[2],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3],藏於盟府[4]。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5]?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髫,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6]。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於卜偃曰:"吾其濟乎"?對曰:"克之"。公曰:"何時"?對曰:"童謠雲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7],天策焞焞[8],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於虞,遂襲虞,滅之。執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歸其職貢於王。

  故書曰"晉人執虞公”,罪虞,且言易也。

  【註釋】

  [1]玩:戲弄、玩耍。

  [2]大王之昭:昭、穆是周代規定的家族宗廟和墓葬中的排列秩序,始祖居中,始祖以後第一代排在左邊稱昭,第二代排右稱穆。之後凡奇數代皆為昭,偶數代為穆。

  [3]勳:功勞。

  [4]盟府:收藏盟約、誓詞的府庫。

  [5]逼:威逼。

  [6]臘:祭名,十二月祭祖先。

  [7]鶉(chún):星宿名,亦稱鶉火星。

  [8]焞(tūn):星光闇弱。

  【譯文】

  晉獻公再次從虞國借道來進攻虢國。虞國大臣宮之奇勸諫虞公說:"虢國,是虞國的屏障,虢國要滅亡了,那虞國就會跟著滅亡。對待晉國不可開啟大意之心,對待敵寇可不能當兒戲。有一次就夠過分的了,哪裡還能再讓他一次呢?諺語所說:車輻與車身互相依賴,嘴唇失掉後牙齒就會寒冷的話,正說明虞、虢兩國的關係"。

  虞公說:"晉國,是我們的同宗,哪裡能夠害我呢"?宮之奇對他說:"西周初的太伯、虞仲,是列在昭位上的太王古公直父的兒子,太伯不常跟隨太王,所以他就沒有繼承太王的王位。虢仲、虢叔,是列在穆位上的周王季歷的兒子,他們都是輔佐文王的卿士,有功於王室,功績的記錄都儲存在王室的檔案中,晉國還要把他們的後代消滅掉,虞國有什麼值得他們愛護的呢?況且虞國還能比得上晉獻公的祖先曲沃桓叔、莊伯與晉獻公的親近嗎?晉獻公對這兩位祖先總是愛的吧,可曲沃桓叔、莊伯的宗族有什麼罪而成為他殺戮的物件?不就是因為這兩宗的人多,使晉獻公受到威脅嗎?親族們都因為爭權而相互排擠,為爭寵而殘害對方,又何況是國家之間呢"?虞公說:"我祭祀神靈用的物品又多且又幹淨,神靈一定會依從我"。宮之奇又說:"我聽說過,鬼神並不親近所有的人,而只依從德行。所以《周書》裡說:上天並沒有偏親偏愛,只是按照德行進行輔助。又說:祭祀品的黍谷一類不是最香的,光明的品德才是最芳香的。又說:百姓是不會改變祭祀物品的,只有德行可以抵作祭祀品。如此說來,沒有仁德,人民就不團結,神靈就不會享受祭獻。神靈的憑依,將看德性。如果晉國取得虞國,而把光明道德作為芳香之物獻給神靈,神靈還會把這種光明道德吐出來嗎"?虞公還是不聽他的話,答應晉國的使者借道。宮之奇帶領他的家族出走了,他說:"虞國到不了臘祭的時候了。就在這次的行動了,晉國再不會來借道了"。

  魯僖公五年八月甲午日,晉獻公率軍包圍了虢國的上陽。晉獻公問卜偃說:"我們會成功嗎"?卜偃回答:"會攻克它的"。晉獻公問:"什麼時候能攻克"?卜偃回答說:"有童謠說:丙子日的清晨,龍尾星宿隱伏在日月交會的辰位,黑色的戎服威武齊整,正好奪取虢國的旗幟。鶉火星似火焰噴射,天策星暗淡無光。鶉火星移到正中天時軍旅整頓,虢公只有逃奔。按這說法,攻克下陽就在九月、十月交會之時了。丙子日的早上,太陽在龍尾宿的位置,月亮在天策星的位置,鶉火星到了中天,那一定是這個時候了"。

  這年十二月丙子日,正是初一日,晉國滅亡了虢國。虢公醜逃奔到東周京城。晉國軍隊返還,駐紮在虞國,於是襲擊虞國,滅亡了它。捉拿了虞公和他的大夫井伯,用他們做晉獻公的女兒即秦穆公姬妾的陪嫁,晉國仍然祭祀虞國的山川之神,虞國原來承擔的給東周王室的貢獻物由晉國承擔。

  所以《春秋》寫道,"晉人捉拿了虞公”。意思是歸罪於虞公,並且說明奪取虞國的容易。

  【評析】

  魯僖公五年(前655),晉國企圖將虢國、虞國一起攻滅,以進攻虢國為名,借道虞國。虞公不聽大臣宮之奇的勸告,允許晉國借道,結果滅亡。這就是歷史上"唇亡齒寒”的故事。

  左傳僖公子魚論戰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弗聽。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於泓[1]。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2]。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3]。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4]。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5]"。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6],隘而不列,天讚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7],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8]"。

  【註釋】

  [1]泓:水名,當在今河南柘城縣北。

  [2]既:盡,全。

  [3]門官:衛士。

  [4]禽:同"擒”。二毛:頭髮花白的人。

  [5]鼓:進攻。

  [6]勍(qínɡ):強有力。

  [7]耇(ɡǒu):年老。

  [8]儳(chán):不整齊,指軍隊混亂,無佇列。

  【譯文】

  楚國派軍隊進攻宋國以解救鄭國。宋襄公正準備與楚國進行戰爭,大司馬公孫固進諫說:"上天遺棄了商朝(指宋國)很久了,你想要復興它,上天是不會赦免你的"。宋襄公不聽。

  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己巳初一,宋襄公與楚國在泓水旁展開戰爭。宋軍已經列好隊伍,楚軍還沒有全部渡過泓水。大司馬說:"對方軍多我方軍少,趁他們還沒有全部渡過河,趕快攻擊他們"。宋襄公說:"不可以"。楚軍渡河後還沒有列陣,大司馬又讓宋襄公出擊,宋襄公說:"還不行"。等楚軍列好陣宋軍才出擊,宋軍潰敗下來。襄公大腿被傷了,衛兵全陣亡了。

  宋國的國人指責宋襄公。宋襄公說:"君子不使人受兩次傷,不擒獲花白頭髮的人。古來的打仗,不用險阻隘障,我雖然是殷商亡國的剩餘之人,也不會擊鼓進攻不成陣勢的軍隊"。宋國大夫子魚說:"君主不懂戰爭。強敵的軍隊,遇到隘障而又不列戰陣,正是上天幫助我們,利用險阻擊鼓進軍,不是正好嗎?這樣還害怕不能取勝呢。況且,現在這些強壯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即使是年老的人,只要能獲勝就要捉取他們,哪裡還顧及到什麼頭髮花白不花白呢?辨明恥辱,訓練戰鬥,是爭取去殺敵的,打傷還沒有到死,為什麼不再打?如果憐惜兩次受傷的人,那就應當不去傷他;憐惜花白頭髮的人,那就應當不打仗而勸服他。三軍當在有利的形勢下使用,鳴金擊鼓是用以鼓動士氣的,見利而用兵,利用險阻打擊敵人是可行的,金鼓之聲大作鼓起戰士高昂的鬥志,擊鼓進攻混亂的隊伍是必須的"。

  【評析】

  宋襄公不懂得戰爭是武力的殘酷較量,而在戰爭中施仁義,不擒"二毛”,結果被楚軍大敗,成為歷史笑料。

  左傳僖公晉公子重耳出亡

  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慾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1],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劉[2],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衛文公不禮焉。出於五鹿[3],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4],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稽首受而載之。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肋[5],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6]。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貳焉[7]"。乃饋盤飧[8],寘璧焉。公子受飧反璧。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天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晉公子,姬出也,而至於今,一也;離外之患[9],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聽。

  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10],以與君周旋"。子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內惡之。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奉沃盥[11],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註釋】

  [1]廧(qián)咎如:春秋少數民族赤狄的一種,活動於今山西太原市南。

  [2]伯鯈(tiáo)、叔劉:人名。

  [3]五鹿:衛地,當今河南濮陽南。

  [4]塊:土塊。

  [5]駢肋:肋骨中有兩根併為一而隆起者。

  [6]薄:迫近,走近。

  [7]蚤:同"早”。

  [8]飧(sūn):晚餐,引申為熟食。

  [9]離:通"罹”,遭受。

  [10]櫜(ɡāo):盛衣甲或弓箭的皮囊。鞬(jiàn):馬上盛弓的器物。

  [11]盥(ɡuàn):澆水洗手,引申為洗漱。

  【譯文】

  晉公子重耳遭難的時候,晉獻公派人去蒲城攻打他。蒲城內的人們都要抵抗,重耳不允許,他說:"我是依靠君父的任命享受他的養生的俸祿,才得到了一批人。有了一批人後去跟他較量,罪惡莫大於這個了。我出逃就行了"。於是逃奔到狄人那裡去了。跟隨他的人有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曾征伐廧咎如部落,俘獲了部落首領的兩個女兒叔隗、季隗,狄人把他們送給重耳。重耳娶了季隗,生了伯鯈、叔劉,把叔隗送給趙衰做妻子,生了趙盾。他們將要到齊國,重耳對季隗說:"你在這等待我二十五年,我要不來你就改嫁"。季隗回答說:"我再過二十五年,像這樣再嫁,那就進入棺木中了,我就等你吧"。重耳在狄人那裡生活了十二年以後才走。

  他路過衛國,衛文公不禮遇他。他從衛國的五鹿東出,向村野裡的人要飯,一個鄉村人給了他一塊土,重耳惱怒,要鞭打這人,狐偃說:"這是上天賜予你土地"。重耳拱手低頭接受了這塊土並把它裝起來。

  重耳到了齊國,齊桓公又為他娶了妻子,有二十乘馬匹,重耳安心住在這裡,跟隨的人都不想這樣做。他們還要離開齊國,於是在一棵桑樹下策劃,一位養蠶採桑的小妾把策劃要走的情況告訴了重耳的妻子姜氏,姜氏就把這個人殺掉了。她對重耳說:"你有遠走四方的想法,知道你這個想法的人,我已經把她殺掉了"。重耳說:"我沒有這個想法"。姜氏說:"你走吧!懷戀妻室與安逸怕動,實在會敗壞名聲"。重耳不想走。姜氏與狐偃策劃,把他灌醉後送他離開。重耳酒醒後,用戈追著打狐偃。

  重耳到了曹國,曹共公聽說重耳的肋骨連成一片,想看他的光身子,就讓重耳洗澡,他靠近洗澡處觀看重耳。曹國大夫僖負羈的妻子說:"我觀察晉公子的跟隨者,都可以當國相。如果讓這些人當他的國相,這位公子一定會返回他的國家,返回國後將來一定會使諸侯服從他,讓諸侯服從他,要誅罰對他無禮的人,曹國是他首要誅討的,你為什麼不早點對他親近"?僖負羈送給重耳一盒飯食,在飯食裡放進了玉璧。重耳接受了飯食,送還他玉璧。

  重耳到了宋國,宋襄公贈送給他二十乘馬匹。

  重耳到了鄭國,鄭文公也不禮遇他。鄭國大夫叔詹勸諫鄭文公說:"我聽說上天要贊助的事情,人力是不可扭轉的。晉公子有三方面的優勢。上天或許將要樹立他,你還是要以禮招待他。男女同姓而婚,生殖不會繁盛。但姬姓的晉公子重耳,卻也是姬姓女子所生,他能活到今天,這是第一。遭受到出逃的患難,在他遭難時上天不使晉國安寧,大概是贊助他,這是第二條。他身邊有三個謀士,足以成為人上人,而能跟隨著他,這是第三條。晉國、鄭國地位同等,來往的子弟應當以禮相待,何況上天所贊助呢!”鄭文公不聽叔詹的話。

  重耳到了楚國,楚成王以國君的禮儀招待他,請他赴宴,說:"公子如果返回晉國,那用什麼來報答我"?重耳回答說:"男女僕隸、金玉絲帛,君主都有,鳥羽、象齒、皮革,你的土地上生長著,這些能流散到我們晉國的,都是你的剩餘物,那我用什麼來報答呢"?楚成王還是說:"儘管如此,你還是要用什麼來報答我吧"?重耳回答說:"如果靠你的威靈,能夠返回晉國,晉、楚兩國要訓練軍隊,在中原相遇,那時我會,如果這樣做你還不答應,那我就只好左手執馬鞭、弓箭,右邊配著裝載武器的皮具,用來與你周旋了"。子玉讓楚成王殺掉重耳。楚成王說:"晉公子志氣遠大而作風儉樸,文雅有禮度。他的跟隨者肅敬而寬厚,忠於他而能為他出死力。晉懷公沒有親近者,國外和國內都討厭他。我聽說姬姓中唐叔的後代,是最後衰落的,這大概是由於公子重耳呀。上天將要興起他,誰能廢止他?違背上天,一定會有大的罪過"。於是把重耳送到秦國。

  秦穆公送給重耳五名女子,懷嬴就在其中。懷嬴侍奉重耳洗漱,不久受到重耳的揮斥。懷嬴很生氣,說:"秦、晉是相等的國家,你為什麼要鄙棄我"?重耳害怕,脫去上衣自我囚禁起來。

  後來有一天,秦穆公宴請重耳一行。狐偃說:"我比不上趙衰的文辭,請讓趙衰跟隨你赴宴吧"。重耳在宴會上誦了一首《河水》的詩,秦穆公誦了一首《六月》。趙衰說:"重耳趕快拜謝!”重耳走下堂,向秦穆公揖拜,磕頭,秦穆公走下一級臺階辭讓。趙衰說:"國君你誦的詩,意思是以輔佐天子的道理來教導重耳(聽你的輔佐),重耳敢不拜謝你"?

  【評析】

  晉公子重耳出亡十九年,備受艱難險阻,也取得了豐富的政治經驗,為日後振興晉國、成就霸業奠定了基礎。

  僖公介之推不言祿

  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不書,不告入也。

  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羈紲從君巡於天下[1],臣之罪甚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於河。

  濟河,圍令狐[2],入桑泉[3],取臼衰[4]。二月甲午,晉師軍於廬柳[5]。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師退,軍於郇[6]。辛丑,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於郇。壬寅,公子入於晉師。丙午,入於曲沃。丁未,朝於武宮。戊申,使殺懷公於高梁。不書,亦不告也。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弒晉侯。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後餘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餘,命女三宿,女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7],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蒲人、狄人,餘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8],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9]"?公見之,以難告。三月,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己丑晦,公宮火。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晉侯逆夫人嬴氏以歸。秦伯送衛於晉三千人,實紀綱之僕。

  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謂僕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紲之僕,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仇匹夫,懼者其眾矣"。僕人以告,公遽見之。

  狄人歸季隗於晉,而請其二子。文公妻趙衰,生原同、屏括、樓嬰。趙姬請逆盾與其母,子餘辭。姬曰:"得寵而忘舊,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請,許之。來,以盾為才,固請於公,以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內子[10],而己下之。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11]"?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12]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註釋】

  [1]羈紲(xiè):羈為馬絡頭,紲為系牲畜或人的繩索。

  [2]令狐:晉地,在今山西臨猗縣西。

  [3]桑泉:晉地,在今臨猗縣臨晉鎮東北。

  [4]臼衰:晉地,當在今運城市解州鎮西。

  [5]廬柳:晉地,當在今臨猗縣境。

  [6]郇(xún):西周封國,後屬晉,在今臨猗境內。

  [7]袪(qū):袖子。

  [8]易:改變,違背。

  [9]刑臣:寺人披自稱。

  [10]內子:正妻。

  [11]懟(duì):怨恨。

  [12]綿上:晉地,在今山西介休市境內。

  【譯文】

  (魯僖公)二十四年周曆正月,秦穆公送重耳回國。《春秋》不記載,因為沒有(人)向周朝報告重耳回國。

  重耳一行到達黃河岸邊,狐偃把一塊玉璧歸還給重耳,說:"臣下牽馬負索跟隨您巡行天下,臣下的過錯很多了,我自己都知道,何況您呢?請讓我從這裡離開吧"。重耳說:"如不與舅舅一心,有這河水作見證!”隨後把玉璧投到河中。

  重耳一行渡過黃河,(護送他們的秦軍)包圍了令狐,他們進入桑泉,又奪取了臼衰。二月甲午日,晉國的軍隊佈置在廬柳阻擋。秦穆公派他兒子公子縶到晉軍中談判。晉軍後退,駐紮在郇地。辛丑日,狐偃和秦國、晉國的大夫們在郇地舉行了盟誓。壬寅日,重耳進入晉國的軍隊中。丙午日,進入曲沃。丁未日,又在晉武宮的太廟內即位。戊申日,派人在高梁將晉懷公殺死。《春秋》不記載,也是因為(沒有人)向周朝報告此事。

  呂氏、郤氏畏懼重耳對他們鎮壓,陰謀要焚燒晉武公的宮殿,從而殺害重耳。寺人披要求進見重耳,重耳派人指責他,並教給指責的話,對他說:"你去攻打蒲城的那次,國君讓你一天一夜到達,你即刻就到了。這以後我跟隨狄人的君主要到渭河岸邊田獵,你接受惠公的命令來追殺我,惠公命令你三天三夜到達,你到第二天晚上就來了。雖然有君主的命令,為什麼要這樣來得快呢?你割下的我的袖口還在我這裡。你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吧"。寺人披對來人說:"我原以為國君回來,很懂得為君之道,如果還不懂的話,還會遭受苦難的。君主的命令沒有第二道,這是古來的制度。為君主剷除禍害,只有用全力來看待。對蒲人、狄人來說,我心目中有他們的什麼呢?現在君主你即位了,也沒有把蒲人、狄人當回事吧。齊桓公把射中他的帶鉤放起來,而使射他的管仲為國相。如果把齊桓公國君,該會多麼違背天命(而殺了管仲)啊?(如果你這樣做,)那該外出的人就很多了,哪裡只有我這一個受過閹刑的呢"?重耳因此接見了他,寺人披把將要發生的患難告訴給重耳。三月,重耳秘密地在王城會見了秦穆公。己丑這天天色陰暗,晉武公的宮殿起了大火,呂氏瑕甥、郤芮沒有拿獲到重耳,就到了黃河岸上等待,秦穆公把他們誘騙去殺掉了。重耳迎接夫人嬴氏回到晉國。秦穆公送給他衛士三千人,這些都是能維護紀綱的得力臣僕。

  當初,重耳身邊有個未成年的奴僕叫頭須,是一個管理倉庫的人,(重耳外出後,)他外逃時,偷盜了倉庫財物,現在,又要送回這些財物要求接納他回國。等到他回國後,要求進見重耳。重耳託詞說他正在洗沐。頭須對重耳的僕人說:"人在洗沐時心就倒過去了,倒過去就想再倒過來,正好是我不能見的時候。留在國內的是為國家保護,外出的是牽馬負載的僕人,都是應當的,有什麼必要責怪留守的人呢?作為國君而仇恨匹夫,那害怕的人就眾多了"。重耳的僕人把這些轉告給重耳,重耳急忙會見了他。

  狄人把季隗送回到晉國,而請求留下她的兩個兒子。重耳又把她送給趙衰,後來生了原同、屏括、樓嬰。趙衰的這位妻子趙姬迎接趙盾和趙盾的母親,趙衰推辭不讓。趙姬說:"你得到寵貴就忘了舊事,還怎麼去使用人呢?一定要迎接他們母子"。她堅持請求,趙衰答應了。迎回來後,趙姬認為趙盾有才幹,又堅持向重耳請求,立為趙衰的嫡子,而讓她自己生的三個兒子居於趙盾之下,又以叔隗為嫡妻,自己居於她的下面。

  重耳賞賜跟隨他的人,其中的介子推不聲言要祿位,祿位也沒有涉及到他。介子推說:"獻公的兒子共九人,只有國君重耳活著。惠公、懷公沒有親近者,國外國內都拋棄了他們。上天沒有滅絕晉國,它一定會有主持的人。主持晉國祖宗祭祀的,除了重耳還有誰呢?上天把重耳安排到君主的位置上,而一些大臣認為是他們自己的力量,這不很錯誤嗎?偷竊了別人的財物,還稱為盜賊,更何況貪占上天的功勞作為自己所有呢?在下的臣屬以罪過為正義,在上的君主賞賜奸偽的行為,上下互相隱瞞欺騙,這就很難與他們相處了"。他的母親說:"你為何不去要求賞賜呢?就這樣,死了又能怨誰呢"?介子推回答說:"知道求功是錯誤而要效法它,罪又大多了。又且口出怨言,不如不吃他的俸祿"。他母親說:"那也要讓他知道吧,你覺得如何"?介子推回答說:"言語,是身體的文采。身體將要隱蔽,還用在身上加文采嗎?這樣做是追求顯達"。他母親說:"能歸隱嗎?如果要歸隱,我和你一起去"。於是隱居到死。重耳沒有找到他,就把綿上這塊地方分封為介子推的田地。並說:"用這記下我的過失,且表彰善良的人"。

  【評析】

  晉公子重耳在秦國的幫助下回到晉國,奪取了政權。他不僅善用舊臣,而且起用一些原來的仇敵,拉攏人心,穩定晉國,鞏固了政治統治基礎。

  僖公楚子圍宋

  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1],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蒍[2],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蒍賈尚幼,後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內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賀,何後之有"?

  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於是乎菟於被廬[3],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郤轂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夏書》曰: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君其試之"。乃使郤轂將中軍,郤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於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於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為右。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徵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後用之。出谷戍,釋宋圍,一戰而霸[4],文之教也。

  【註釋】

  [1]睽(kuí):楚地,今地不詳。

  [2]蒍(wěi):楚地,今地不詳。

  [3]被廬:晉地,今地不詳。

  [4]一戰:指城濮之役。

  【譯文】

  楚成王將要包圍宋國,讓前任令尹子文在睽地訓練軍隊,練兵一早晨,連一個士兵也不羞辱。令尹子玉又在蒍地訓練軍隊,練兵一天後,鞭打過七人,用箭貫穿了三人的耳朵。已經退休的卿大夫們都去向子文慶賀,子文送酒給他們喝。蒍賈當時還年幼,遲後些來到子文那裡,不對他表示慶賀。子文問他為什麼不慶賀,回答說:"不知道要慶賀什麼。你把政事傳給子玉,說過:用來安定國家。安定了內部而失敗於外部,收穫有多少呢?子玉的失敗,是由你推舉的。你推舉他讓他搞壞國事,還有什麼可慶賀的呢?子玉武斷而不懂禮儀,不能夠治理人民,如果讓他率領的軍隊超過三百乘,他就不能讓這支軍隊回到國內。假如他能全軍回來我再祝賀,還有什麼遲後的呢"?

  冬季,楚成王帶領陳、蔡、鄭、許等諸侯的軍隊包圍了宋國。宋國的公孫固來到晉國告急。晉大夫先軫說:"報答施予,拯救患難,取得威名,確立霸業,就在這次行動"。狐偃說:"楚國剛剛得到曹國的擁護,而新近與衛國聯姻,如果我們要進攻曹國、衛國,楚國必定救他們,那樣齊國、宋國就避免了楚國的攻打"。於是,晉國就在被廬整頓訓練軍隊,建立了三支軍隊,計劃確定領軍元帥。趙衰說:"郤轂可以擔任元帥。我多次聽到關於他的言論了,他喜歡禮、樂,崇尚《詩經》、《尚書》。《詩經》、《尚書》是道義的府庫,禮、樂是道德的準則;而道德、道義,是成功和利益的根本所在。《夏書》說:廣泛地聽取接納人們的言論,明確地以事功來考驗,用車馬衣服酬報他的功勞。你可照這樣試試他"。就讓郤轂統率中軍,讓郤溱為副統帥;讓狐偃統率上軍,狐偃讓給狐毛,他自己為副;任命趙衰為上卿,趙衰讓給欒枝、先軫;讓欒枝統率下軍,先軫為副。荀林父為晉文公駕馭戎車,魏犨擔任車右。

  晉文公剛回國時就教育訓練人民,到第二年,就想用他們征伐。狐偃說:"人民還不懂得道義,還不安心於他們的居處"。因此在這時出去幫助周襄王恢復王位,回國後積極謀求有利於人民的事情,這就使人民依戀他們的生產生活。這時,晉文公又要徵發他們,狐偃說:"人民還不懂得信義。沒有顯示出他們的可用"。於是晉文公在討伐原的時候讓人民看到了信義。人民有交換物資的,不追求物資的豐厚,說給多少就是多少。晉文公說:"可以用了嗎"?狐偃說:"人民還不懂得禮儀,還沒有產生恭敬的心理"。因此晉文公又以整頓訓練軍隊讓人民看到禮儀,制定了管理官吏的制度整頓吏治,人民聽從他而不懷疑,這樣才徵發人民。出外戍守谷地,解救了被圍困的宋國,透過一次戰爭就取得了霸權,這是有文教的結果。

  【評析】

  魯僖公二十七年(前633),楚國因宋國叛楚服晉而包圍宋國,晉文公乘機征伐楚國的盟國,以解救宋國。篇中敘述了晉文公為取得霸業採取的一系列政治措施,同時與楚國的政治進行對比,說明晉國的"文教”勝於楚國。

  僖公晉侯及楚人戰於城濮

  二十八年春,晉侯將伐曹,假道於衛。衛人弗許。還,自南河濟,侵曹、伐衛。正月戊申,取五鹿。二月,晉郤觳卒。原軫將中軍,胥臣佐下軍,上德也。晉侯、齊侯盟於斂盂[1]。衛侯請盟,晉人弗許。衛侯欲與楚,國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說於晉。衛侯出居於襄牛[2]。

  公子買戍衛,楚人救衛,不克。公懼於晉,殺子叢以說焉[3]。謂楚人曰:"不卒戍也"。

  晉侯圍曹,門焉[4],多死。曹人屍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稱"舍於墓”,師遷焉。曹人兇懼,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兇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數之以其不用僖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且曰:"獻狀"。令無入僖負羈之宮,而免其族,報施也。魏犨、顛頡怒,曰:"勞之不圖,報於何有"?爇僖負羈氏[5]。魏犨傷於胸。公欲殺之而愛其材,使問,且視之。病,將殺之。魏犨束胸見使者,曰:"以君之靈,不有寧也"。距躍三百[6],曲踴三百[7]。乃舍之。殺顛頡以徇於師,立舟之僑以為戎右。

  宋人使門尹般如晉師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則絕。告楚不許,我欲戰矣,齊、秦未可,若之何"?先軫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執曹君而分曹、衛之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必不許也。喜賂怒頑,能無戰乎"?公說,執曹伯,分曹、衛之田以畀宋人。

  楚子入居於中,使中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軍志》曰:允當則歸。又曰:知難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敵。此三志者,晉之謂矣"。子玉使伯棼請戰,曰:"非敢必有功也,願以間執讒慝之口"。王怒,少與之師,唯西廣、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從之。

  子玉使宛春告於晉師曰:"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子犯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軫曰:"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讎已多,將何以戰?不如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後圖之"。公說。乃拘宛春於衛,且私許復曹、衛,曹、衛告絕於楚。

  子玉怒,從晉師。晉師退。軍吏曰:"以君闢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闢之,所以報也。背惠食言,以亢其讎,我曲楚直,其眾素飽,不可謂老。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眾欲止,子玉不可。

  夏四月戊辰,晉侯、宋公、齊國歸父、崔夭、秦小子懿次於城濮[8]。楚師背酅而舍[9],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曰:"原田每每,舍其舊而新是謀"。公疑焉。子犯曰:"戰也,戰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裡山河,必無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欒貞子曰:"漢陽諸姬,楚實盡之。思小惠而忘大恥,不如戰也"。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腦[10],是以懼。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子玉使鬥勃請戰,曰:"請與君之士戲,君馮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晉侯使欒枝對曰:"寡君聞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為大夫退,其敢當君乎?既不獲命矣,敢煩大夫謂二三子,戒爾車乘,敬爾君事,詰朝將見"。

  晉車七百乘,靷鞅靽。晉侯登有莘之墟以觀師,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己巳,晉師陳於莘北,胥臣以下軍之佐當陳、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將中軍,曰:"今日必無晉矣"。子西將左,子上將右。胥臣蒙馬以虎皮,先犯陳、蔡。陳、蔡奔,楚右師潰。狐毛設二旆而退之。欒枝使輿曳柴而偽遁,楚師馳之,原軫、郤溱以中軍公族橫擊之。狐毛、狐偃以上軍夾攻子西,楚左師潰。楚師敗績。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敗。

  晉師三日館穀,及癸酉而還。甲午,至於衡雍[11],作王宮於踐土[12]。

  鄉役之三月,鄭伯如楚致其師。為楚師既敗而懼,使子人九行成於晉。晉欒枝入盟鄭伯。五月丙午,晉侯及鄭伯盟于衡雍。

  丁未,獻楚俘於王,駟介百乘,徒兵千。鄭伯傅王,用平禮也。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艫弓[13]矢千,秬鬯一卣[14],虎賁三百人。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15]王慝。”晉侯三辭,從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覲。

  衛侯聞楚師敗,懼,出奔楚,遂適陳,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諸侯於王庭,要言曰:"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祚國,及而玄孫,無有老幼"。君子謂是盟也信,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德攻。

  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夢河神謂己曰:"畀餘,餘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為之,況瓊玉乎?是糞土也。而可以濟師,將何愛焉"?弗聽。出告二子曰:"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既敗,王使謂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孫伯曰:"得臣將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將以為戮。”及連谷而死。

  晉侯聞之而後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蒍呂臣實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

  【註釋】

  [1]斂盂:衛地,在今河南濮陽東南。

  [2]襄牛:衛地,當在今山東範縣境。

  [3]子叢:公子買,字子叢。

  [4]門:用為動詞,攻打城門。

  [5]爇(ruò):點燃,放火焚燒。

  [6]距躍:原地跳高。

  [7]曲踴:屈腿前跳。

  [8]城濮:衛地,在今山東範縣境。

  [9]酅(xī):丘陵險阻。

  [10]盬(ɡǔ):啜食。

  [11]衡雍:鄭地,當在今河南原陽縣西。

  [12]踐土:鄭地,在今河南原陽縣境。

  [13]艫弓:黑色的弓。

  [14]秬:黑黍。鬯(chànɡ):祭祀用酒。卣(yǒu):酒器。

  [15]糾逖(tì)王慝:糾察趕走天子所憎惡的惡人。

  【譯文】

  (魯僖公)二十八年春天,晉文公將要進攻曹國,要從衛國借道,衛國不允許。他又率軍返回,從黃河的南河段渡河,侵入曹國,攻打衛國。正月戊申(九)日,奪取了衛地五鹿。二月,晉國中軍統帥,郤觳死去,先軫統率了中軍,胥臣為下軍副統帥,這個任命是以道德為準則的。晉文公、齊昭公在斂盂舉行了盟會。衛成公請求參加盟會,晉國不允許。衛成公想投靠楚國,國人們不願意,所以把他趕出國都,用來取悅於晉國。衛成公由國都出去居留在襄牛。

  魯國的公子買為楚國戍守衛國,楚國出兵援救衛國,沒有成功。魯僖公害怕晉國的勢力,殺了公子買來取悅晉國。他對楚國說:"公子買沒有完成戍守衛國的任務"。

  晉文公率軍包圍了曹國,攻打曹國國都的城門,晉軍士卒死得很多。曹國軍士把晉軍戰死士卒的屍體堆到城牆上,晉文公害怕起來。他聽從跟隨隊伍人們的計謀,這計謀是讓晉軍駐紮到曹國宗族的墓地裡。於是晉軍遷移到了曹國宗族墓地上。晉軍在墓地上掘開墓葬,連棺材都掘出來,利用曹國人害怕挖掉祖墳的恐慌情緒而向曹國進攻。三月丙午日就打進曹國國都。晉文公指責曹共公不任用僖負羈,而濫施爵賞讓數百人享受乘坐軒車的上大夫的待遇。並說到曹共公當年觀察他的裸體,等於讓他獻出狀貌。下令不讓進入僖負羈的宮院,並赦免他的族人,報答僖負羈對他的施予飯食。魏犨、顛頡對此很惱火,說:"有功勞的他不想報答,報答這些人有什麼用"?二人放火燒了僖負羈的宗族。魏犨因放火而傷了胸部。晉文公想要殺他,但愛他的力氣,派人給他送去食品,並觀察他的病情。如果傷得嚴重,就要殺掉他。魏犨包紮住胸部接見來人,對來人說:"憑國君的福靈保佑,我不會因病死而感到安寧"。他離地高跳數百下,屈腿前跳數百下(以示自己還可打仗)。於是晉文公就赦免了他。殺掉顛頡來警告將士。而後讓舟之僑擔任了他的車右。

  宋國派門尹般到達晉國報告國家的危急。晉文公說:"宋國人來報告危急,捨棄他而不去援救就斷絕了兩國關係,請楚國撤圍不會得到同意。我們要是與楚國打仗,齊國、秦國又不會答應,該怎麼辦呢"?先軫說:"讓宋國不要同我們來往而去賄賂齊國、秦國,藉此請楚國退兵。我們再拘拿曹國國君,把曹國、衛國的土地劃分給宋國。楚國愛護曹國、衛國,一定不會允許我們這樣做,這樣,我們與楚國能不打仗嗎"?晉文公聽後很高興,拘拿了曹共公,把曹國、衛國的土地分出來送給宋國。

  楚成王從圍宋的軍中回到申縣,派申叔去谷地,派令尹子玉去宋國。告訴他們說:"不要追擊晉國軍隊。晉文公在外十九年了,結果能得到晉國。險阻艱難,都已經歷了;民情的真偽,都已瞭解了。上天給了他年歲,使他除掉禍害,上天所安排的,哪裡能廢棄呢?《軍志》上說:適宜就可回師。又說:知難而退。又說:有仁德的人是不可勝過的。這三個要點,正說的是晉國"。子玉派伯棼向楚成王請戰,說:"不敢一定要建立功勞,只希望透過這次戰爭能堵塞說我壞話的人的口"。楚成王聽後十分不滿,不多給他軍隊,只有西廣、東宮太子和若敖生前的親兵六部卒乘跟隨著他。

  令尹子玉派宛春對晉國軍隊說:"請讓衛君回國,恢復曹國封地,我也撤除對宋國的包圍"。狐偃說:"子玉太無禮啦,我們的君主獲取了一個,他為臣的就獲取了兩個。這正是我們不可喪失的機會"。先軫說:"你就答應他。安定別人就稱為禮,楚一句話就安定了三個國家,我們說一句話就把這三個國家滅亡了。這樣我們就不講理了,還用什麼來打仗呢?不答應楚國說的,是拋棄了宋國。援救它而又拋棄它,怎麼對待諸侯呢?楚國這樣做對三國都是施與,我們不答應這個條件就會有三國的埋怨,怨恨的人多了,又怎樣能與楚國打仗呢?不如私下答應恢復曹國、衛國而用來離間他們與楚國的關係,把宛春拘禁起來用以激怒楚軍,等到開戰之後再作打算"。晉文公聽後很高興,就把宛春拘留在衛國。並且私下答應恢復曹國、衛國,這樣,曹、衛與楚國斷絕了關係。

  子玉被激怒了,帶領包圍宋國的楚軍追擊晉軍。晉軍向後撤退。晉軍的將領們說:"以君主的身份退避臣下,這是恥辱;況且楚軍已疲憊了,為什麼要後退呢"?狐偃說:"理直的軍隊就雄壯,理屈的就疲憊,哪裡在於時間長呢?如果沒有楚國當年的恩惠,我們不能有今天這種形勢,後退三舍之地躲避他們,用以報答楚國的恩惠。忘記人家的恩惠而自食其言,以保護楚國的仇敵,是我方理屈楚方理直,楚軍向來士氣飽滿,不可說疲憊。我們撤退而楚軍回國,那我們還要求什麼呢?如果他們不回國,我們君主退避,他臣下來進犯,理屈在他們一方"。晉軍後退三舍之地後,楚軍大眾就要停下來不追趕,但子玉卻不允許。

  夏四月戊辰,晉文公、宋成公、齊國的大夫國歸父、崔夭、秦國公子懿駐紮在城濮。楚軍背靠丘陵地帶紮營,晉文公對此有點害怕。晉文公聽到隨軍的人們吟誦說:"原野野草茂盛,我們又要捨棄舊地而圖謀這塊新地了"。晉文公聽後感到疑惑。狐偃說:"打吧!打了取得勝利,一定會得到諸侯的擁護。如果這仗打不勝,我們國家內外都有河山險阻,也一定不會有人敢侵害"。晉文公說:"與楚國打仗怎樣對待楚國的恩惠呢"?欒枝說:"漢水以北的各姬姓國家,楚國都滅亡盡了。考慮小恩小惠而忘記這樣大的恥辱,不如與它打"。晉文公夢見與楚成王搏鬥,楚成王壓在他身上啜食他的腦漿,因而感到害怕。狐偃說:"這個夢很吉利。說明我們得了上天,楚國服罪了,並說明我們對他們是懷柔的"。

  子玉派鬥勃向晉軍請戰,對晉文公說:"請求同國君的武士們進行一場角力戲。你可靠著車的橫木觀看,我子玉就可以與你一起觀看"。晉文公讓欒枝對鬥勃說:"我已聽到你的命令了。楚君的恩惠,沒有敢忘記,所以退到這裡。為子玉大夫後退了,豈敢阻擋君主呢?既然沒有收到他退兵的命令,請麻煩你,告訴你們的人:裝備好你們的車乘,認真去做你們君主要做的事,明天一早咱們相見。”

  晉軍擁有戰車七百乘,車馬所用的肚帶、胸套、鞅革、韁絆樣樣齊備。晉文公登上莘國的故址觀看自家的軍隊,說:"年輕的年老的都有禮法,都可以用以戰鬥了"。於是砍伐莘國故址的樹木,用來增加軍隊的兵器。

  己巳日,晉軍列陣在莘墟的北面,胥臣以下軍副統帥率軍阻擋陳、蔡兩國的軍隊。楚軍統帥子玉用若敖的六卒軍統領中軍,說:"今天一定要滅亡晉國了"。子西率領楚的左軍,鬥勃率領楚的右軍。胥臣把軍隊的馬匹用虎皮蒙在身上,先進擊陳、蔡兩國軍隊,陳、蔡軍逃奔,楚國右路軍也潰散了。狐毛用二路前軍擊退楚的右路軍。欒枝讓隨軍者拉著柴禾假裝逃遁,楚軍追趕這些假裝逃遁的人,先軫、郤溱用中軍內公族子弟兵攔腰橫擊追過來的楚軍。狐毛、狐偃用上軍兩面進攻子西的軍隊,子西率領的左軍潰散了。楚軍全軍潰敗。子玉收攏士卒停止了戰鬥,所以還不算全軍覆沒。

  晉國軍隊在楚軍的軍帳裡住了三天,吃他們留下的糧食。到癸酉日才往回返。甲午日,到達鄭地衡雍,在踐土修築了東周天子的王宮。

  城濮戰役的前三月,鄭文公曾到楚軍中去送鄭國的軍隊。到這時他因為楚軍已經失敗而懼怕晉國,派子人九到晉軍求和。晉國派欒枝到鄭國與鄭文公會面。五月丙午日,晉文公同鄭文公在衡雍訂立了盟約。

  丁未日,晉文公把楚軍的俘虜獻給周襄王,有披甲的駟馬駕馭的戰車一百乘,步兵一千人。鄭文公擔任周襄王的上相,用周平王策命晉文侯時的禮儀接待晉文公。己酉日,周襄王設醴酒宴席招待晉文公,送給晉文公禮物。周襄王命令尹氏、太宰王子虎和內史叔興父給晉文公侯伯的爵位,並把這一命令寫在簡策上。又賜予晉文公乘坐天子車輛的服裝,乘坐戰車的服裝,紅色弓一張,紅色箭百支,黑色弓箭各一千,黑黍釀製的宴酒一缸,強悍的衛士三百人,加封他的命辭說:"周天子對叔父晉文公說:恭敬認真地服從周天子的命令,用來安定四方諸侯國家,糾察趕走周天子所憎惡的奸邪。”晉文公表示三次辭讓,然後接受了對他的加封,對周襄王說:"重耳再次拜謝磕頭,一定敬奉光大天子的大而光明的賜命"。接受了命策退出來,之後又三次入朝朝見周襄王。

  衛成公聽說楚軍失敗,感到害怕,向楚國逃奔,路過住在陳國,讓大夫元咺擁立叔武為君以接受晉文公的同盟。癸亥日,東周的王子虎在王室內讓各諸侯訂立盟約,盟約說:"都要成就王室,互相不得侵害。有改變這一盟誓的人,明神誅殺他,使他軍隊散失,不能享有國家,懲罰延續到他的子孫後代,不論其老幼"。君子稱這次盟會是講信用的,說晉國在城濮之戰中能用仁德攻破別國。

  當初,楚國的子玉自己製作了用玉裝飾的馬冠和以玉串成的纓子,但沒有給馬佩戴上。戰爭發生前,他夢見黃河神對他說:"你把這些馬冠馬纓給我,我賜給你孟諸湖澤中的麋"。但子玉沒有把這些送給河神。他的兒子大心和子西讓榮黃勸他把這些送給河神,他不聽。榮黃說:"如果死是為了國家利益,那還要去死,更何況是要丟掉一些瓊玉之物呢,那簡直不過是糞土而已,卻可以讓軍隊打勝仗,有什麼可愛的呢"?子玉不聽,榮黃出來,告訴大心和子西說:"不是神要使令尹失敗了,令尹對人民的事情不看重,他是自己要使自己失敗"。楚軍失敗之後,楚成王派使者對子玉說:"大夫如果要回國的話,你怎樣對待申縣、息縣的父老呢"?子西、大心說:"子玉本來要去死,我們兩人制止了他,對他說:國君將要對你處以刑戮。”在返回連谷時子玉自殺了。

  晉文公聽到子玉死的訊息後喜形於色,說:"再沒有人能害我了。楚國的蒍呂臣當了令尹,他只會顧自己而已,不會管老百姓的"。

  【評析】

  城濮之戰是春秋時期晉、楚兩國間發動的規模較大的一次戰役,以晉國獲勝、楚國失敗而告終。晉國透過這次戰役,確立了在中原的霸主地位。篇中以簡練的語言,生動形象地描繪了戰爭的場面,指揮者及參戰者的計謀、心理活動,是《左傳》中描繪戰爭的佳篇。

  僖公晉人復衛侯

  或訴元咺於衛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從公,公使殺之。咺不廢命,奉夷叔以入守。

  六月,晉人復衛侯。甯武子與衛人盟於宛濮[1],曰:"天禍衛國,君臣不協,以及此憂也。今天誘其衷,使皆降心以相從也。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扦牧圉[2]?不協之故,用昭乞盟於爾大神以誘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後,行者無保其力,居者無懼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糾是殛"。國人聞此盟也,而後不貳。

  衛侯先期入,甯子先,長樣守門,以為使也,與之乘而入。公子歂犬、華仲前驅,叔孫將沐,聞君至,喜,捉髮走出,前驅射而殺之。公知其無罪也,枕之股而哭之。歂犬走出,公使殺之。元咺出奔晉。

  衛侯與元咺訟,甯武子為輔,莊子為坐,士榮為大士。衛侯不勝。殺士榮,刖莊子[3],謂甯俞忠而免之。執衛侯,歸之於京師,賓諸深室。甯子職納橐饘焉[4]。

  元咺歸於衛,立公子瑕。

  【註釋】

  [1]宛濮:衛地,在今河南長垣西南。

  [2]牧圉:養牛為牧,養馬為圉,這裡是指養牛馬的場所。

  [3]刖(yuè):古代酷刑,砍腳。

  [4]橐(tuó)饘(zhān):橐為盛物器;饘為稠粥,意思是裝在器物中的粥。

  【譯文】

  有人向衛成公告元咺的狀說:"他立叔武為君了"。元咺的兒子角跟隨著衛成公,衛成公就派人殺了角。但元咺沒有背棄衛成公的囑託仍然侍奉著叔武回國守衛。

  魯僖公二十八年六月,晉國允許衛成公回國復位。衛國的甯武子與衛國大夫在宛濮會盟,甯武子說:"上天給衛國降下災禍,使衛國內部君臣不協調,以至於有這樣的憂愁。現在上天啟發了衛國的善良之心,使我們都能拋棄成見互相依從。沒有留守的人,誰來守衛國家呢?沒有在外出行的人,誰來捍衛守護邊疆的畜牧呢?因為衛國君臣不協調的緣故,所以公開乞求偉大的神靈盟誓,以便喚起我們善良的天性。自今以後,既然舉行了盟誓,在外出行的人不要依恃自己的功勞,在家居守的人不要害怕自己犯有的罪過。如果違背這個盟誓,相互以惡對待,有明神和先朝的國君來監視,任他們糾舉和殺戮"。衛國的國人聽到這個盟約後,以後就不再分裂為衛成公與叔武兩個派別了。

  衛成公沒有按約定的回國日期而提前回國,甯武子還走在他前面。衛國大夫長樣守衛城門,以為甯武子是衛文公派回的使者,就同他一起乘車進了國都城門。公子歂犬、華仲為衛成公的前驅,叔武正準備在家中洗沐,聽說衛成公回到國中,十分高興,手握著頭髮跑出來迎接,公子歂犬、華仲用箭射死了他。衛成公知道叔武沒有罪,枕在他的大腿上哭他。歂犬走出來,衛成公讓人殺掉了他。輔佐叔武的元咺逃奔到晉國。

  衛成公到晉國同元咺打官司,甯武子為衛成公的輔助者,莊子代替衛成公受審,士榮代表衛成公與晉國的審判官員辯理,衛成公沒有勝訴,晉國殺掉了士榮,砍去了莊子的足,認為甯武子對他的主人忠心而赦免了他。晉國把衛成公拘禁起來,把他送到了東周國都,囚禁在深深的囚室中,讓甯武子負責用橐囊裝上稠粥給衛成公吃。

  元咺回到衛國,立公子瑕為衛國國君。

  【評析】

  城濮之戰後,晉國征服了衛國,在恢復衛成公的國君地位後又廢掉他,立衛國的公子瑕為君。這反映了當時大國對小國事務的操縱。

  僖公燭之武退秦師

  九月甲午,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1]。晉軍函陵[2],秦軍汜南[3]。

  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夜,縋而出[4]。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遠[5],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6]?鄰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焉,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惟君圖之"。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亦去之。

  【註釋】

  [1]貳:親近,投靠。

  [2]函陵:鄭地,在今河南新鄭北十三里。

  [3]汜南:即汜水之南,汜水在今河南汜水縣。

  [4]縋(zhuì):用繩子拴在腰間從高處送下來。

  [5]鄙:用為動詞,把……當做邊境地區。

  [6]陪:增益。

  【譯文】

  魯僖公三十年九月甲午日,晉文公、秦穆公率軍包圍了鄭國,因為鄭國曾對晉文公無禮,而且又投靠楚國。晉國的軍隊駐紮在函陵,秦國軍隊駐紮在汜水南岸。

  鄭國大夫佚之狐對鄭文公說:"國家有危險了,如果讓燭之武去見秦穆公,這些軍隊一定會退走"。鄭文公聽從了他的建議。燭之武推辭說:"我在壯年的時候,還不如別人;現在已經老了,什麼事情也不能做了"。鄭文公說:"我不能早用你,現在著急了才來求你,是我的過錯。可是如果鄭國滅亡了,你也不會有什麼利益呀"。燭之武答應了他。夜晚,從城牆上把燭之武吊著放下來,見到了秦穆公。燭之武對秦穆公說:"秦國、晉國包圍了鄭國,鄭國已經知道要亡國了。如果滅亡鄭國對你有益,那就麻煩你滅亡它吧。越過別的國家以遠地為你國的邊疆之地,你知道這是很難做到的,為什麼要用滅亡鄭國來增強你的鄰國呢?鄰國土地的增加,意味著你的土地的減少。如果你能捨了鄭國把鄭國作為你出行東方的主人,鄭國供給你旅途中所缺乏的東西,你也沒有什麼害處。況且你曾經對晉國國君有所施予,他們答應給你焦、瑕,可早晨渡過黃河,晚上就築起城牆抵禦你,這是你知道的。那個晉國,哪裡有滿足呢?他們既然要向東把鄭國作為他們的封土,又要擴大西面的封土。如果不使秦國的土地有損失,他將去哪裡掠取土地呢?使秦國受損害而有利於晉國,那請你考慮吧"。秦穆公同意他的看法,同鄭國結成同盟,讓杞子、逢孫、楊孫留下守衛鄭國,他帶大軍回國了。

  狐偃要求進擊秦軍,晉文公說:"不可以。如果沒有秦穆公的力量我們不會達到現在這個地步。用人家的力量而又傷害人家,是不仁義的;失掉同盟,是不聰明的;用戰亂去代替和平,不是用武之道。我們回去吧"。也撤退了。

  【評析】

  魯僖公三十年(前630),秦、晉出兵包圍鄭國,鄭國大臣燭之武出面去見秦穆公,分析了秦軍幫助晉軍消滅鄭國,只能有利於晉國,擴大晉國的領土,而對秦國形成威脅。於是秦軍主動撤退,晉軍也退走了。

  僖公蹇叔哭師

  冬,晉文公卒。庚辰,將殯於曲沃[1]。出絳,柩有聲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2],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3],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4]。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5]!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6],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殽[7],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8];其北陵,文王之所闢風雨也。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註釋】

  [1]殯(bìn):停放靈柩。

  [2]軼:突然出現。

  [3]管:開啟城門的鑰匙。

  [4]訪:諮詢,請教。

  [5]孟子:指秦軍三帥之一孟明。

  [6]中壽:各家解釋不一,或稱八十歲以下、六十歲以上為中壽。

  [7]殽(yáo):即觳山,在今河南澠池西南。

  [8]夏後皋:夏朝帝王,夏桀之祖父。

  【譯文】

  魯僖公三十二年冬天,晉文公去世了。庚辰日,將要把他的靈柩送往曲沃停放,出了絳都,靈柩發出像牛叫的聲音。卜偃讓大夫們叩拜,說:"國君有大事下命令,將有西方軍隊經過我國領土,進攻他們,必定取得大捷"。

  留守鄭國的秦國將領杞子從鄭國派人報告秦國說:"鄭國讓我掌管他們北城門的鑰匙,如果秘密派軍來,鄭國國都就可被我們奪取"。秦穆公接到報告後,去請教蹇叔。蹇叔說:"勞動師旅以襲擊遠方,不是我所聽說過的。軍隊奔勞力盡,遠方的君主防備它,不是不應當出動嗎?軍隊的行動,鄭國一定會知道,咱們軍隊辛勤奔走而沒有結果,必然會產生背離之心。況且要走一千多里,誰會不知道呢"?秦穆公不接受他的話,告辭了。秦穆公召集孟明、西乞、白乙,讓他們朝東門之外的方向進軍。蹇叔為他們痛哭,說:"孟明啊,我看見軍隊的出去而看不見他們回來了"。秦穆公讓人對蹇叔說:"你懂得什麼?你如果活到六十歲就死掉,你墓上的樹木早應該用兩手合抱了"。蹇叔的兒子參加了軍隊,蹇叔哭著送他,說:"晉國防禦秦軍一定在殽山,殽山有二座陵阜,它的南陵,是夏朝帝王皋的墓地,它的北陵,是周文王用來防避風雨的地方,你一定會死在它們中間,我去收你的屍骨吧"。秦國軍隊於是向東開走。

  【評析】

  魯僖公三十二年(前628),晉文公去世,秦國適在此時接到留守鄭國的杞子的報告,說他掌管鄭國北門的啟閉,讓秦國偷襲鄭國。秦國大臣蹇叔預料晉國必在中途邀擊秦軍,秦軍一定大敗。

  文公楚世子商臣弒其君

  初,楚子將以商臣為太子,訪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愛,黜乃亂也。楚國之舉,恆在少者。且是人也,蜂目而豺聲,忍人也[1],不可立也"。弗聽。既,又欲立王子職而黜太子商臣。商臣聞之而未察,告其師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享江羋而勿敬也[2]"。從之。江羋怒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慾殺女而立職也"。告潘崇曰:"信矣"。潘崇曰:"能事諸乎"?曰:"不能"。"能行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

  冬十月,以宮甲圍成王。王請食熊蹯而死[3],弗聽。丁未,王縊。諡之曰"靈”,不瞑,曰"成”,乃瞑。

  穆王立,以其為太子之室與潘崇,使為太師,且掌環列之尹[4]。

  【註釋】

  [1]忍:狠心,殘忍。

  [2]江羋(mǐ):羋是楚國的一種姓氏。江羋,為楚成王之妹,嫁在江國。

  [3]熊蹯:熊掌。煮熟熊掌需很長時間,楚成王意在拖延時間,等待救兵。

  [4]環列之尹:掌管宮廷侍衛的長官。

  【譯文】

  當初,楚成王準備以商臣為太子,與令尹子上商量。子上說:"君王的年紀還不大,還有很多寵幸的姬妾,廢去太子就會發生動亂。楚國確立太子,常常是選擇最年少的公子,況且商臣這個人,眼睛像蜜蜂眼睛而聲音像豺狼號叫,是一個殘忍的人,不可立為太子"。楚成王不聽他的話。不久,楚成王想立王子職為太子,而要廢掉太子商臣。商臣聽到傳聞但還沒有得到證實,就把這訊息告訴了他的老師潘崇,問:"如何才能把這訊息證實"?潘崇說:"你去宴請成王的妹妹江羋但要戲弄她"。商臣照他的話去做。江羋受他戲弄而大怒,說:"哎呀!你這賤役之人,難怪君王要殺你而立王子職為太子呢!”商臣回來告訴潘崇說:"訊息可靠"。潘崇問他:"你能去侍奉王子職嗎"?回答說:"不能"。又問:"你能出逃嗎"?回答說:"不能"。最後問:"能舉行大事嗎"?回答:"能"。

  魯文公元年冬十月,商臣用他宮中的兵包圍了成王。成王請求吃一隻熊掌再死,商臣不答應。丁未這天,楚成王自縊。大臣們為他定諡為"靈王”,他不閉眼;改為"成王”,才閉上了眼。

  商臣立為楚穆王,把他當太子時室內的財物用品都給了潘崇,任潘崇為太師,讓他掌管環列宮廷的警衛。

  【評析】

  楚成王在確立繼承者的問題上,猶疑不定,終於導致太子商臣作亂,自身遭到殺害。

  文公晉殺其大夫陽處父

  八月乙亥,晉襄公卒。靈公少,晉人以難故,欲立長君。趙盾曰:"立公子雍。好善而長,先君愛之,且近於秦。秦,舊好也。置善則固,事長則順,立愛則孝,結舊則安。為難故,故欲立長君。有此四德者,難必抒矣"。賈季曰:"不如立公子樂。辰嬴嬖於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趙盾曰:"辰嬴賤,班在九人[1],其子何震之有[2]?且為二君嬖,淫也。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國,闢也[3]。母淫子闢,無威;陳小而遠,無援;將何安焉?杜祁以君故[4],讓偪姞而上之[5],以狄故,讓季隗而己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愛其子,而仕諸秦,為亞卿焉。秦大而近,足以為援,母義子愛,足以威名。立之不亦可乎"?使先蔑、士會如秦,逆公子雍。賈季亦使召公子樂於陳,趙孟使殺諸郫[6]。

  賈季怨陽子之易其班也,而知其無援於晉也,九月,賈季使續鞫居殺陽處父。書曰,"晉殺其大夫”,侵官也。

  冬十月,襄仲如晉葬襄公。

  十一月丙寅,晉殺續簡伯。賈季奔狄。宣子使臾駢送其帑[7]。

  夷之菟,賈季戮臾駢,臾駢之人慾盡殺賈氏以報焉。臾駢曰:"不可。吾聞前志有之曰:敵惠敵怨,不在後嗣。忠之道也。夫子禮於賈季,我以其寵報私怨,無乃不可乎?介人之寵[8],非勇也。損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釋此三者,何以事夫子"?盡具其帑與其器用財賄,親帥扞之,送致諸竟[9]。

  【註釋】

  [1]班:位次。

  [2]震:威信。

  [3]闢:同"僻”,偏僻。

  [4]杜祁:公子雍之母,杜國祁姓之女。

  [5]偪姞(jí):晉襄公之母,偪國姞姓之女。

  [6]郫(pí):晉地,即今河南濟源縣之邵源鎮。

  [7]帑:同"孥”,妻子,兒女。

  [8]介:因,憑藉。

  [9]竟:同"境”。

  【譯文】

  魯文公六年八月乙亥日,晉襄公死去。晉靈公還很小,晉國人因有國難的緣故,想要立年長的君主。趙盾說:"立公子雍(即被廢太子)吧。他愛好行善而排行又長,先君文公喜愛他,而且他與秦國親近。秦國,是我們原來的友好國家。用善良的人能穩固,服侍年長者順當,立文公喜愛的人也是對他的孝敬,結交舊友就會安寧。因為國難的緣故,所以應該立一個年長的君主。有這樣四種德性的人,國難一定得到緩解"。狐姑射賈季說:"不如立公子樂為君。公子樂的母親辰嬴有寵於懷公和文公,立她的兒子為君,人民一定會安定"。趙盾說:"辰嬴地位卑賤,排在文公妃妾中的第九位,她的兒子會有什麼威信呢?又且她受到兩位君主的寵愛,說明她淫當。作為文公的兒子,我們不去尋找年長的,而要找尋一個小國女子所生的人,那裡偏僻不為人所知。母親淫當而兒子又在偏僻小國,是沒有威信的;陳國小而離我們又遠,是得不到它的援助的。將來用什麼來安定國家呢?當時公子雍的母親杜祁因為襄公為偪姞所生的緣故,所以她把自己的地位讓給倡姑而使偪姞居於她之上,又為了交好狄人,杜祁再次讓位於文公的姬妾狄人的女兒季隗,而自己處在季隗之下,所以杜祁才排到第四位的。文公因此愛杜祁所生的雍,而雍又在秦國擔任官職,成為秦國的亞卿。秦是大國,離我們又近,足以援助我們;母親講道義兒子又受到喜愛,足以在人民中樹起威信。立公子雍為君,不也是可以的嗎"?趙盾就派先蔑、士會去秦國迎接公子雍。賈季也派人到陳國召公子樂,趙盾派人把公子樂殺死在郫地。

  賈季本來就怨恨陽處父把他的中軍統帥的職位換下來,而且知道他在晉國沒有援助的人了,九月,他派了續鞫居殺害了陽處父。《春秋》寫道,"晉國殺了他們的大夫”,意思是說因為陽處父侵奪官權。

  冬季十月,魯國的大夫襄仲到晉國參加晉襄公的葬禮。

  十一月丙寅日,晉國殺了續鞫居。賈季逃奔到狄人那裡。趙盾讓臾駢把賈季的妻兒給他送去。

  在夷地舉行軍事訓練的時候,賈季侮辱了臾駢。這時,臾駢的部屬準備殺盡賈季一家以報復。臾駢對他們說:"不行。我聽過以前的志書裡說過:一個人與對方的恩惠或仇怨,不要延及到他的後代。這才是忠實之道。趙盾夫子對賈季很禮敬,我因為受趙盾夫子的寵幸去報復私怨,那不是不可以嗎?借用別人對自己的寵幸,不是勇敢;減除自己的怨恨而增加他人對自己的仇恨,不是聰明;因為私事而損害公家的利益,不是忠誠。捨棄勇敢、聰明、忠誠,用什麼來對待趙盾夫子呢"?就把賈季的家屬財產器物都放在車上,親自護送,送到邊境。

  【評析】

  晉襄公死後,晉國大夫在確定繼位者的問題上發生鬥爭,主持晉國國政的趙盾極力來調和這種鬥爭,使晉國安定。篇中借臾駢的話,頌揚趙盾,說明他在晉國的威望。

  文公晉人及秦人戰於令狐

  秦康公送公子雍於晉。曰:"文公之入也無衛,故有呂、卻之難"。乃多與之徒穆嬴日抱大子以啼於朝[1],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嫡嗣不立,而外求君,將焉賓此"?出朝,則抱以適趙氏,頓首於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屬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賜;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雖終,言猶在耳,而棄之,若何"?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逼,乃背先蔑而立靈公,以御秦師。

  箕鄭居守,趙盾將中軍,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軍;先蔑將下軍,先都佐之。步招御戎,戎津為右。及堇陰[2]。宣子曰:"我若受秦,秦則賓也;不受,寇也。既不受矣,而復緩師,秦將生心。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逐寇如追逃,軍之善政也"。訓卒,利兵,秣馬,蓐食[3],潛師夜起。戊子,敗秦師於令狐[4],至於刳首[5]。

  先蔑之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大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6],又弗聽。及亡,荀伯盡送其帑及其器用財賄於秦,曰:"為同竂故也"。

  士會在秦三年,不見士伯。其人曰:"能亡人於國,不能見於此,焉用之"?士會曰:"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及歸,遂不見。

  【註釋】

  [1]大子:太子,夷皋(晉靈公)。

  [2]堇陰:晉地,當在今山西臨猗東。

  [3]蓐(rù):厚。蓐食指吃飽。

  [4]令狐:晉地,今山西臨猗市猗氏鎮。

  [5]刳(kū)首:晉地,在臨猗縣境。

  [6]《板》:《詩經·大雅》篇名,其第三章說:"我雖異事,及爾同寮。我即爾謀,聽我囂囂……”

  【譯文】

  秦康公準備把公子雍送回晉國,說:"晉文公回國的時候沒有護衛,所以發生了呂飴甥、郤芮謀殺他的事件"。就給公子雍很多的步兵護衛。晉襄公的夫人穆嬴每天抱著太子在朝堂上嚎哭,說:"先君有什麼罪過?他的兒子又有什麼罪過?捨去嗣位的嫡子不立,而要從外面尋找一個國君,要把我們母子放到什麼地方"?她從朝堂出來,便抱著太子到趙盾家中,向趙盾磕頭,對趙盾說:"先君曾抱著這個兒子託付給你,說:這孩子如果成才,我就等於受了你的恩賜;如果他不成才,我就只能埋怨你了。現在君主雖然去世了,但他說的話還像在耳旁,你就把這話拋棄了,想要幹什麼"?趙盾和大夫們都很頭疼穆嬴,又害怕她的步步緊逼,就揹著去秦國接公子雍的先蔑而確定立穆嬴的兒子,並準備抵抗護送公子雍的秦國軍隊。

  讓箕鄭留守國都,趙盾統率中軍,先克為副統帥;荀林父為上軍副統帥,已先回國的先蔑統率下軍,先都為副統帥。步招為中軍統帥趙盾駕馭戎車,戎津為車右。軍隊到達堇陰。趙盾對大家說:"我們如果接受秦國護送的公子雍,秦軍就是我們的賓客;如果我們不接受,那秦軍就是我們的敵寇。現在既然我們決定不接受他了,如果我們延緩軍隊的行進,秦國就會用武力強制我們接納公子雍。比他們先走一步就會在心理上壓倒他們,這是行軍打仗的最好謀略。驅逐仇寇如同追捕逃犯,這是打仗的最好方策"。在堇陰加強士卒訓練,磨利兵器,喂好馬匹,讓士卒吃得飽飽的,在晚上悄悄起兵行動。戊子日,在令狐打敗了護送公子雍的秦軍,並追趕到郀首。

  己丑日,先蔑投奔到秦國,士會也跟隨著他。

  先蔑出使秦國的時候,荀林父曾阻止他,說:"晉襄公的夫人、太子都還在國內,而要到外面尋找一個國君,這一定不能去。你假稱得病推辭掉,怎麼樣?不這樣做的話,將給你帶來危害。讓一個代理卿大夫的人去就行了,何必一定你去呢?一起做官就是同僚,我們曾經是同級的官吏,我哪敢對你不盡心考慮呢"?先蔑不聽他的話。荀林父又誦《板》詩的第三節勸說他,先蔑又沒有聽。等到先蔑逃亡時,荀林父又把先蔑的妻子兒女和家裡器物用度財產全部送到秦國,說:"因為我們是同僚的緣故"。

  士會在秦國居住了三年,也沒有見過先蔑。他的隨從們說:"他能和我們一起從晉國逃亡,倒不能在這裡見一面,哪裡用得著這樣"?士會說:"我和他是一樣的罪過,我又不覺得他正當,有什麼可見的呢"?及至兩人都回到晉國,士會從不去看先蔑。

  【評析】

  晉國本來已確定立晉襄公的庶弟公子雍為君,但由於襄公夫人穆姬的強求,改立襄公之子為君。並派兵阻擋秦國護送公子雍回國,雙方在令狐發生了戰爭。此後,晉靈公即位,晉國政治開始敗壞。

  文公楚子、蔡侯次於厥貉

  陳侯、鄭伯會楚子於息。冬,遂及蔡侯次於厥貉[1],將以伐宋。

  宋華御事曰:"楚欲弱我也,先為之弱乎?何必使誘我?我實不能,民何罪"?乃逆楚子,勞且聽命。遂道以田孟諸[2]。宋公為右盂,鄭伯為左盂。期思公復遂為右司馬[3],子朱及文之無畏為左司馬,命夙駕載燧。宋公違命,無畏抶其僕以徇[4]。

  或謂予舟曰:"國君不可戮也"。子舟曰:"當官而行,何強之有?《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5]。毋縱詭隨[6],以謹罔極[7]。是亦非闢強也。敢愛死以亂官乎"?

  【註釋】

  [1]厥貉:宋國邊地,當在今河南項城縣境內。

  [2]孟諸:古代湖澤,在宋國境內。

  [3]期思:楚國縣邑,在今河南固始西北。

  [4]抶(chì):笞打,鞭打。

  [5]茹:吃,吞。這裡二句引自《詩經·大雅·烝民》。次序顛倒。

  [6]詭隨:詭詐欺騙。

  [7]極:標準。罔極,放蕩胡來。這裡二句引自《詩經·大雅·民勞》。

  【譯文】

  陳共公、鄭穆公與楚穆王在息地相會。魯文公十年冬天,三位又同蔡莊公停留在厥貉,準備進攻宋國。

  宋國大夫華御事說:"楚國要削弱我們,我們是否先就讓他看得軟弱些?何必讓他來誘逼我們?我們這些當官的實在無能,可咱們的老百姓有什麼罪呢"?於是就把楚穆王迎到國內,慰勞他並且聽從他的指令。引導楚穆王等到孟諸澤中去遊獵。宋昭公在右面的圓形獵陣上,鄭穆公在左面的圓形獵陣上。楚國期思公復遂擔任右司馬,楚國的子朱和文之無畏為左司馬。命令早晨要駕車啟程並裝上取火的燧木。宋昭公違反命令沒有這樣做,文之無畏就鞭打了他的車伕來警示眾人。

  有人質問文之無畏說:"國君是不能侮辱的"。文之無畏說:"擔當官職就要按職務做事,管什麼誰的地位高呢?《詩經》說:剛硬的東西不吐出來,柔軟的東西吃不下去。不要放縱詭詐欺哄的行為,用來警戒那些沒有準則的行為。這都是說的不要躲避強者。我敢怕死而放棄自己的職守嗎"?

  【評析】

  楚國準備進攻宋國,宋國自知力量弱小,不能抵抗,便邀請楚穆公到宋遊覽、圍獵。在圍獵中,宋昭公違反楚王的命令,楚國的左司馬就鞭打他的僕人來警告他,實際是以此威脅宋國。表明大國對小國的頤指氣使。

  文公晉人、秦人戰於河曲

  秦為令狐之役故,冬,秦伯伐晉,取羈馬[1]。晉人御之。趙盾將中軍,荀林父佐之。郤缺將上軍,臾駢佐之。欒盾將下軍,胥甲佐之。範無恤御戎,以從秦師於河曲。

  臾駢曰:"秦不能久,請深壘固軍以待之[2]"。從之。

  秦人慾戰。秦伯謂士會曰:"若何而戰"?對曰:"趙氏新出其屬曰臾駢,必實為此謀,將以老我師也[3]。趙有側室曰穿,晉君之婿也,有寵而弱,不在軍事,好勇而狂,且惡臾駢之佐上軍也。若使輕者肆焉,其可"。秦伯以璧祈戰於河。

  十二月戊午,秦軍掩晉上軍。趙穿追之,不及。反,怒曰:"裹糧坐甲,固敵是求。敵至不擊,將何俟焉"?軍吏曰:"將有待也"。穿曰:"我不知謀,將獨出"。乃以其屬出。宣子曰:"秦獲穿也,獲一卿矣。秦以勝歸,我何以報"?乃皆出戰,交綏。

  秦行人夜戒晉師曰:"兩君之士皆未憖也[4],明日請相見也"。臾駢曰:"使者目動而言肆,懼我也,將遁矣。薄諸河,必敗之"。胥甲、趙穿當軍門呼曰:"死傷未收而棄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於險,無勇也"。乃止。秦師夜遁。復侵晉,入瑕。

  【註釋】

  [1]羈馬:晉地,在今山西永濟縣南。

  [2]深壘:高築營壘。

  [3]老:使……因相持長久而疲憊厭戰。

  [4]憖(yìn):滿意。

  【譯文】

  秦國因為令狐戰役失敗的緣故,又於魯文公十二年冬季,在秦康公的率領下進攻晉國,奪取了晉國的羈馬。晉國抵抗秦國的進攻。趙盾統率中軍,荀林父為副。郤缺統率上軍,臾駢為副。欒盾統率下軍,胥甲為副。範無恤為趙盾駕馭戎車,率軍追擊秦軍到達河曲。

  臾駢說:"秦軍不能持久,我們高築壁壘把軍隊固定下來等待他們"。趙盾聽從了他的建議。

  秦人想要發動戰鬥,秦康公對士會說:"用什麼辦法來戰呢"?士會回答說:"趙盾新近提拔了他的下屬臾駢,一定是臾駢出的這個計策,將用來使我們的軍隊長時間停留導致疲憊。趙盾有一庶出兄弟叫趙穿,是晉襄公的女婿,他受趙盾寵幸而年少,不懂得軍事,好勇而狂妄,並且怨恨臾駢擔任上軍副統帥。如果讓一些輕捷的戰士進行挑戰,晉軍一定會出戰"。秦康公用玉璧向河神祈求獲勝。

  魯文公十二年十二月戊午,秦軍掩襲晉國的上軍而迅速撤退。趙穿追擊秦軍,沒有追上,返回來,憤怒地說:"裝起軍糧披甲而坐,固定在這裡等待敵人。敵人來了不攻打,將要等待什麼"?軍吏說:"將軍等待他們的疲憊"。趙穿說:"我不懂得計謀,我要單獨出擊"。就帶著他的部屬出擊。趙盾說:"秦軍若俘虜趙穿,就是俘虜一個卿大夫了。秦軍以勝利回國,我們拿什麼報答國人"?就全軍出戰,雙方都退了兵。

  秦軍派到晉國的行人在晚上告訴晉軍說:"兩位國君的戰士都不願意撤退,明日請再相見"。臾駢說:"秦國的使者眼珠亂轉言語失態,說明畏懼我們,就要偷跑了。把他們逼迫到河邊,一定會打敗他們"。胥甲、趙穿擋住營門呼叫說:"死的傷的還沒有收留就拋棄他們,沒有恩惠。不等待約好的戰期逼迫人家到險境,太不勇敢了"。晉軍就停下了。秦軍就在當晚逃遁了。後來,再次侵犯晉國,進入瑕地。

  【評析】

  魯文公十二年(前615),秦國在令狐之役失敗後,再次向晉國進攻。為秦國出謀劃策的是晉國人士會。這次戰爭雙方都未取勝,但晉國由此感到秦國對自己的威脅。

  文公鄭子家告趙宣子

  晉侯蒐於黃父[1],遂複合諸侯於扈[2],平宋也。公不與會,齊難故也。書曰"諸侯”,無功也。

  於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於楚也。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蔡侯入於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事於執事[3]。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於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4]。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於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密邇於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於襄,而再見於君。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待於鯈[5],唯執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於齊。四年二月壬戌,為齊侵蔡,亦獲成於楚。居大國之間,而從於強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晉鞏朔行成於鄭,趙穿、公婿池為質焉[6]。

  【註釋】

  [1]黃父:晉地,亦名黑壤。即今山西翼城東北的烏嶺。

  [2]扈:鄭地,當在今河南原陽縣西。

  [3]減:同"鹹”,消滅。

  [4]蕆(chǎn):辦成事情。

  [5]鯈:晉國與鄭國交界之處,今地不詳。

  [6]質:人質。

  【譯文】

  晉靈公在黃父舉行大型軍事訓練,於是藉機又召集各國諸侯在鄭國的扈地會合,目的是要與宋國談和。魯文公沒有來參加,因為有齊國侵伐魯國的患難。《春秋》寫道"諸侯會於扈”,意思是說這次會合沒有效果。

  當時晉靈公拒絕與鄭穆公見面,認為鄭國既服從晉國又投靠楚國。鄭國大夫子家就派一位送信的官員到晉國送了一封信,信寫給趙盾,信中說:"我們君主即位的第三年,就邀請蔡莊公一起服從你們君主。這年九月,蔡莊公來到我國準備同我們國君一起去晉國,但因為我國發生了侯宣多恃寵專權的患難,我們君主因此而不能與蔡莊公一起去。這年十一月,戰勝滅絕了侯宣多,我們君主就與蔡莊公相隨朝見服事於你這位執政。我們君主即位後第十二年六月,歸生輔佐我們君主的太子夷,為了向楚國請求他們與陳靈公講和,特地去朝見了你們君主。十四年七月,我們君主又以完成了陳國的事情朝見你們。十五年五月,陳靈公從我國去朝見你們君主。去年正月,燭之武去,陪同太子夷去朝見你們。八月,我們君主又去。作為陳、蔡,與楚國如此親密相近,卻不敢投靠楚國,那是有我們的緣故。雖然我們如此對待貴國君主,卻為何不免得到你們的責罰呢?你們在位的君主當中,我們朝見過晉襄公一次,而朝見過在位君主兩次。太子夷與我們國君的一些臣僚一個接一個地去到絳都。雖則我們是小國,這樣做也沒有哪個國家能超過了吧。現在你作為大國說:你們還做得不快我們的心意。我國(要像這麼被要求)就只有滅亡,再不能增加什麼了。古人有言說:頭也害怕尾也害怕,留下身子還能剩餘多少不害怕呢?又說:鹿要死也就不管自己的聲音了。小國服侍大國,大國以仁德對待它,它就是人;不用仁德對待它,它就是一隻鹿,著急了就會疾速走入險境,著急了還能選擇嗎?大國無準則地下命令,我們也知道要滅亡了,只能把我國的全部軍資集中起來在鯈地等待了,任憑你執政命令我們吧。我們文公即位的第二年六月壬申,到齊國朝見。四年二月壬戌,因為齊國侵伐蔡國,我們也只得與楚國談和。處在大國之間,都要求我們服從強者的命令,難道成了我們的罪過?你們大國如果不考慮這些,那我們就無處逃避性命了"。

  趙盾看到信後派鞏朔到鄭國和談,趙穿、公婿池也到鄭國作了人質。

  【評析】

  晉靈公當政後,晉國仍保持霸主的地位,蔑視欺壓鄭國。因此,鄭國大臣就寫信提出質問,並義正詞嚴地說,如果這樣對待鄭國,鄭國定會"鋌而走險”,反抗晉國。這封信迫使晉國與鄭國訂立了和約。

  文公季文子使大史克對

  莒紀公生大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黜僕,且多行無禮於國。僕因國人以弒紀公,以其寶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1],曰:"今日必達[2]"。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

  "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3]。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奸。主藏之名,賴奸之用,為大凶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德,盜賊藏奸為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弒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寶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奸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是以去之。

  "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4],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5]。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舉八元,使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內平外成。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德,醜類惡物,頑囂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6]。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蒐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7]。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囂,傲很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檮杌[8]。此三族也,世濟其兇,增其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縉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兇,謂之饕餮[9]。舜臣堯,賓於四門,流四凶族,渾敦、窮奇、檮杌、饕餮,投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為天子,以其舉十六相,去四凶也。故《虞書》數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無違教也。曰納於百揆,百揆時序,無廢事也。曰賓於四門,四門穆穆,無兇人也。

  "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今行父雖未獲一吉人,去一兇矣,於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幾免於戾乎[10]"?

  【註釋】

  [1]季文子:魯國當時的執政大臣季孫行父,諡號文。

  [2]達:做到。

  [3]鷹鸇(zhān):鷹、鸇皆為兇猛的鳥,食肉。

  [4]隤(tuí)(kǎi):人名。檮(táo)戭(yǎn):人名。尨(pánɡ)降:人名。

  [5]愷(kǎi):和樂。

  [6]渾敦:不開通的樣子。

  [7]窮奇:貧乏而怪異的樣子。

  [8]檮杌:兇頑沒有可比的樣子。

  [9]饕(tāo)餮(tiè):貪財的樣子。

  [10]戾:罪惡。

  【譯文】

  莒國的紀公生了太子僕,又生了季佗,他喜愛季佗廢了僕的太子位,同時又在國內做了很多不守禮法的事。太子僕就利用國人的勢力把紀公殺掉了,帶著國內的寶物逃奔到魯國,把這些寶器送給魯宣公。魯宣公命令給太子僕一處地方,說:"今天必須授給他"。魯大夫季文子讓司寇把太子僕逐出魯國,說:"今天必須把他趕出境外"。魯宣公問季文子為什麼這樣做。季文子讓太史克對魯宣公說:

  "先頭去世的大夫臧文仲教導季文子對待君主的禮法,季文子奉行這些禮法服務於君主面前,不敢有缺失和丟棄。這些禮法是:看到對待君主有禮度的人,就服侍他,好像孝子對父母的贍養;看到對待自己君主不守禮度的人,就誅罰他,要像鷹鸇一類兇猛的鳥追捕小鳥雀一樣。我們的祖先周公制定《周禮》時說:禮法的原則是用來衡量觀察德行的,德行是用來處理事務的,事務是用來衡量功績的,功績是用來供養人民的。他作《誓命》說:譭棄禮法就是賊子,隱藏賊人就是窩贓;偷竊財物就是盜寇,盜竊國家寶器就是竊取君位。擔當窩贓的名聲,依恃奸賊的器用,都是大的兇惡的德行,都在常刑無赦的範圍,用九種刑法的任一種處理都不過分。季文子回顧這些原則用來觀察莒國僕的行為,沒有一點是可以效法的。孝敬、忠信都是善良美好的德行,盜賊、窩贓都是兇惡的德行。那個僕,如果效法他的孝敬,那麼他殺了他的君父;如果效法他的忠信,那麼他盜竊了國家的寶玉。看他的人,那就是一個盜賊;看他的器物,那就是竊奪君位的象徵。保護他並以他的器物為利,就是窩贓的主人。用他的行為來訓導人民就會昏亂,人民就沒有準則可以效法。他的行為都不屬於善德,而都屬於凶德,所以驅逐了他。

  "過去高陽氏有賢良的兒子八人,稱為蒼舒、隤、檮戭、大臨、彧降、庭堅、仲容、叔達,(他們有八種美德:)舉措都合禮法的齊、寬博通達的聖、度量寬宏的廣、思慮深遠的淵、洞見幽微的明、言行相符的允、交遊厚道的篤、秉心純直的誠,天下的人民稱他們是八位和樂的人。高辛氏也有賢良的兒子八人,叫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他們也有八種美德:)謹心奉上的忠、臨事勤敏的肅、治身唯謹的共、行為精粹的懿、思慮周詳的宣、善良友愛的慈、拯救貧乏的惠、與物無爭的和,天下人民稱他們為八位善良的人。這十六個族系,每一代都繼承著美德,不使美名隕落。一直延續到堯統治天下,堯不能推舉他們的後代為官。舜做堯的臣子,推舉八位和樂之人的後代做官,讓他們管理土地,從而管理國家各種事務,使各種事務都能依時完成而有條不紊,達到土地平整上天和順。舜又推舉八位善良的人的後代,讓他們傳佈聲教於全國,使全國做到為父者有恩義,為母者有慈愛,為兄者友愛,為弟者恭順,為子者孝敬,家國內外和睦親切。

  "過去帝鴻氏有沒有賢才的兒子,掩蔽仁義隱藏盜賊,喜好做兇惡的事,與兇惡的東西相比類,頑劣不講友好,與他們的同類者互相聯屬,天下人民稱他們為不開通的渾敦。少嗥氏也有沒有賢才的兒子,他們毀滅信義廢棄忠誠,掩飾惡言,安於聽讒言,信用邪僻之人,施行讒佞隱藏罪惡,用來誣衊盛德,天下人民稱他們為窮乏而怪異的人。顓頊氏有沒有賢才的兒子,不可教育訓導,不懂得善言,教訓他頑劣不通,捨棄了他,他更頑劣,踐踏光明的德行,用來擾亂上天規定的秩序,天下的人民稱他們是再不能兇頑的人了。這三個族系,世代繼承了兇惡,不斷增加他們的惡名。到堯統治天下的時候堯不能把他們去掉。縉雲氏有沒有賢才的兒子,貪吃飲食,貪佔財物,沒有滿足,聚積搜刮糧食財物,不知有限度,不管孤貧寡弱,不體恤窮乏的人,天下人民把他們與以上三個兇族相比,稱他們為無限貪婪之人。舜做堯的臣子,敞開四門以接納賓客,流放了四家兇族,渾敦、窮奇、檮杌、饕餮,都被投放到四方荒遠之地,讓他們去抵禦山神怪物。所以當堯死後天下人團結如一,同心擁戴舜,讓他做天子,因為他推舉了十六個輔佐國家的人,去掉了四家兇族。所以《虞書》歷數舜的功勞,說:敬重宣揚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種道德,使五種道德都得以推行。這是說舜不背棄教化。又說:事情都各有各的管理,都做到有條不紊。是說他沒有廢棄一切事情。又說:在四門接待賓客賢才,遠方的諸侯都恭恭敬敬地來到。是說國內沒有兇惡的人。

  "舜建立的大功有二十項才做了天子,現在季文子雖然還沒有得到一個善人,但去掉了一個兇人,與舜的功勞相比,只有二十分之一,這總可有望免去罪過了吧"?

  【評析】

  魯文公十八年(前609),莒國太子僕殺了其父紀公而逃奔到魯國,魯宣公讓給他一處地方,而魯國國相季文子則命令把他趕出國境,並讓太史向魯宣公說明驅逐太子僕的原因,是太子僕不孝敬、不忠誠,"莫可則也”。從中可以看到季文子對西周禮法的極力維護。

  宣公宋、鄭戰於大棘

  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命於楚,伐宋。宋華元、樂呂御之。二月壬子,戰於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呂,及甲車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1]。

  狂狡輅鄭人[2],鄭人入於井,倒戟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聽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

  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及戰,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君子謂:"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於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者,其羊斟之謂乎!殘民以逞"。

  宋人以兵車百乘、文馬百駟,以贖華元於鄭。半入,華元逃歸。立於門外,告而入。見羊斟,曰:"子之馬然也"?對曰:"非馬也,其人也"。既合而來奔。

  宋城,華元為植,巡功。城者謳曰:"睅其目[3],皤其腹[4],棄甲而復。于思于思[5],棄甲復來"。使其驂乘謂之曰:"牛則有皮,犀兕尚多[6],棄甲則那"?役人曰:"從有其皮[7],丹漆若何"?華元曰:"去之!夫其口眾我寡"。

  【註釋】

  [1]馘(ɡuó):指戰爭中割取的敵人的左耳。

  [2]輅(yà):迎戰。

  [3]睅(kàn):眼球突出。

  [4]皤(pó):腹大的樣子。

  [5]于思:鬍鬚多的樣子。

  [6]犀兕(sì):犀牛。兕為犀牛的雌者。

  [7]從:同"縱”。

  【譯文】

  (魯宣公)二年春,鄭國的公子歸生受楚國的命令進攻宋國,宋國的華元、樂呂率軍抵抗。二月壬子日,在大棘展開戰爭。宋軍被打敗了。俘虜了華元,樂呂戰死被收回鄭國。鄭國還俘虜了宋國的兵車四百六十乘,俘虜兵士二百五十人,打死宋軍而割下左耳一百個。

  宋國的狂狡迎戰鄭國軍隊,鄭軍士卒落入田野的井中,狂狡倒過戰戟讓這些人抓住戟柄上來,鄭軍俘獲了狂狡。君子評論說:"狂狡失掉禮法違背命令,正應當被擒獲。兵戎,是要發揚果毅精神並把這種精神存在心內表現在外,才稱得上禮法。殺傷敵人為勇敢,把勇敢用來立功就為強毅,反過來,就應遭到刑戮"。

  就要打仗的時候,華元殺了羊給戰士吃,為他駕車的羊斟卻不分給吃。到打起來的時候,羊斟說:"前日的羊,是你主管;今天的事情,是我主管"。就把華元的戎車駕到鄭國軍隊中,所以失敗了。君子說:"羊斟不是人,因為私人的怨恨,敗壞國家殘害人民,對他該用多大的刑罰呀?《詩經》所說人沒有好德行的話,說的不正是羊斟嗎?他殘害人民以快自己的心意"。

  宋國用兵車百乘、毛色華麗的馬四百匹去鄭國贖華元,兵車、馬匹已經有一半進入鄭國,華元逃回來了。他站立在城門外,讓人通告了才進去。華元見到了羊斟,問他:"你駕馭的馬要跑到鄭軍那裡去嗎"?回答說:"不是馬要去,是人讓去的"。華元從羊斟這裡證實他的被俘是羊斟乾的,羊斟就害怕了,出逃到魯國。

  宋國築城垣,華元為主管,出去巡察工程。築城的人唱道:"鼓起他的眼睛,挺起他的大肚,丟棄了衣甲又回來了。絡腮鬍子呀絡腮鬍子,丟棄了衣甲又回來了"。華元讓他的護車武士回答築城的人說:"牛皮是有的,犀牛的皮子更多,棄甲又怎麼樣"?築城的人回答他說:"縱然有犀牛的皮子,油漆弓箭的丹漆又從哪裡來呢"?華元說:"離開他們,他們口多我少"。

  【評析】

  魯宣公二年(前607),鄭國接受楚國的命令,進攻宋國。宋國將領狂狡將已掉入井中的鄭國軍士救出來,使自己被俘;宋國將領內部不團結而導致全軍覆沒。這次戰爭,再次說明宋國一些大臣不懂得戰爭,也缺乏為國犧牲的精神。

  宣公王孫滿對楚子

  楚子伐陸渾之戎[1],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2],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3],螭魅罔兩[4],莫能逢之,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5]。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6]。成王定鼎於郟鄏[7],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註釋】

  [1]陸渾之戎:散居於東周王城周圍的少數族,主要分佈在今河南嵩縣、伊川縣等境內。

  [2]九牧:夏代天下分為九州,州長稱牧。

  [3]不若:不順,不利,害人之物。若,順。

  [4]螭(chī)魅罔兩:螭魅即魑魅,傳說中的山林精怪;罔兩,亦作"魍魎”,亦為山川怪物。

  [5]休:祐,賜。

  [6]厎(zhǐ)止:固定。厎,定。

  [7]郟(jiá)鄏(rǔ):即周朝的王城,在今河南洛陽市。

  【譯文】

  楚莊王率兵攻伐陸渾之戎,於是到了東周的雒邑,在東周的疆界上陳兵示x。周定王派大夫王孫滿去慰勞楚莊王。楚莊王問周朝九鼎的大小、輕重。王孫滿對他說:"鼎的大小、輕重在於君主的德行,而不在鼎本身。過去夏朝在它的君主德行好的時候,描繪遠方的各種物象,讓九州的牧伯來獻金,用這些金鑄成帶有各種物象的九鼎,萬物都在鼎上完備地顯現出來,使人民知道神靈、奸偽。所以人民進入河川、湖澤、山林中,就遇不到不利於自己的物類。魑魅魍魎等山林鬼怪,就不能遇到。因而人民上下和睦,來承受上天的恩賜。到夏桀時德行昏亂,九鼎就遷移到了商朝。商朝享國六百年。商朝的紂王橫暴殘忍,九鼎就遷移到周朝。德行達到美善光明,九鼎雖小,也是重而不可轉移。德行奸回昏亂,九鼎雖大,也是沒有份量的。上天賜福給有光明德行的人,是有所限定的。周成王把九鼎安放在郟鄏,占卜說要經過三十代王、共七百年的時間才會改變,這是上天賜予的命數。現在周朝的德行雖然衰落,但上天的賜命卻沒有改變。所以,九鼎的大小、輕重,是不可以問的"。

  【評析】

  魯宣公三年(前606),楚莊王率兵攻伐東周國境的陸渾之戎,進入洛邑,問周鼎的大小、輕重,說明周天子的地位受到挑戰,諸侯勢力更強大起來。

  宣公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

  楚人獻黿於鄭靈公[1]。公子宋與子家將見。子公之食指動,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嘗異味"。及入,宰夫將解黿,相視而笑。公問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黿[2],召子公而弗與也。子公怒,染指於鼎,嘗之而出。公怒,欲殺子公。子公與子家謀先。子家曰:"畜老,猶憚殺之,而況君乎"?反譖子家。子家懼而從之,夏,弒靈公。

  書曰"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權不足也。君子曰:"仁而不武,無能達也"。凡弒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

  鄭人立子良。辭曰:"以賢,則去疾不足;以順,則公子堅長"。乃立襄公。

  襄公將去穆氏,而舍子良。子良不可,曰:"穆氏宜存,則固願也。若將亡之,則亦皆亡,去疾何為"?乃舍之,皆為大夫。

  【註釋】

  [1]黿(yuán):大鱉,俗名團魚。

  [2]食(sì):給……吃,請……吃。

  【譯文】

  楚國給鄭靈公進獻了一隻大鱉。公子宋與公子歸生準備去進見國君,公子宋的食指動了一下,讓公子歸生看,對他說:"以前我的食指動彈,一定要嘗美味"。進入朝堂後,廚師正要殺掉分解這隻大鱉,公子宋與公子歸生互相看著笑,鄭靈公問他們為何笑,公子歸生就把公子宋說的話告訴了他。等到給大夫們吃大鱉的時候,把公子宋召到面前卻不給他吃。公子宋惱怒了,把手伸到鼎裡,嚐了一點鱉肉湯出去了。鄭靈公一看憤怒了,就要殺公子宋。公子宋與公子歸生預先就謀劃要殺掉鄭靈公,公子歸生說:"牲畜老了,還怕殺它,何況是君主呢"?這時公子宋就在鄭靈公面前說公子歸生要殺鄭靈公。公子歸生害怕鄭靈公殺自己就聽從了公子宋。夏季,公子宋與公子歸生殺了靈公。

  《春秋》寫道:"鄭國的公子歸生殺害了君主姬夷"。意思是公子歸生的權力比不上公子宋,聽從公子宋而殺君主。君子說:"公子歸生不想殺君主是仁,但不能討伐公子宋是不武,所以他不能達到仁道"。《春秋》的體例,凡說弒君,只稱君的名字,是指君主無道。稱臣的名字,是說臣有罪惡。

  鄭國大夫要立公子去疾為君,公子去疾推辭說:"以賢而論,我去疾不很賢,以長少的順序而論,那公子堅比我為長"。於是立了公子堅為君主,即鄭襄公。

  鄭襄公準備清除他的其他兄弟,而要放了公子去疾,公子去疾不同意,說:"穆公的其他兒子都在國內,那是原本的願望,如果讓他們逃亡,那就都要逃亡,留下我幹什麼呢"?於是都放過了,讓他們都做了大夫。

  【評析】

  鄭國公子宋想做君主,鄭靈公就抵制他。公子宋脅迫公子歸生和他一起殺掉了鄭靈公。這說明"臣弒君,子弒父”是春秋時期的普遍現象。

  宣公晉侯伐鄭

  夏,晉侯伐鄭,為邲故也。告於諸侯,蒐焉而還[1]。中行桓子之謀也[2],曰:"示之以整,使謀而來"。鄭人懼,使子張代子良於楚。鄭伯如楚,謀晉故也。鄭以子良為有禮,故召之。

  【註釋】

  [1]蒐:檢閱車馬。

  [2]中行桓子:荀林父把晉軍分為三部:中行、右行、左行。荀行父為中行統帥,諡號桓,因稱中行桓子。

  【譯文】

  (魯宣公十四年)夏天,晉景公率軍進攻鄭國,是因為邲地戰役的緣故。他向各國諸侯宣佈,到鄭地檢閱軍隊後就回國了。這是荀林父出的計謀,荀林父說:"要給鄭國顯示出晉國部隊的齊整,讓鄭國自謀而來服從晉國"。鄭國害怕了,讓子張代替子良到了楚國。鄭襄公到楚國,謀劃抵禦晉國。鄭國因為子良有禮度,所以把他召回國內。

  【評析】

  晉國在邲之戰失敗後,鄭國背叛它而投靠了楚國。為了讓鄭國服從晉國,晉景公親自率領軍隊到鄭國示x,鄭襄公急忙到楚國尋求援助。

  宣公楚子圍宋

  楚子使申舟聘於齊,曰:"無假道於宋"。亦使公子馮聘於晉,不假道於鄭。申舟以孟諸之役惡宋,曰:"鄭昭宋聾,晉使不害,我則必死"。王曰:"殺女,我伐之"。見犀而行。及宋,宋人止之。華元曰:"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殺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殺之。楚子聞之,投袂而起,屨及於窒皇[1],劍及於寢門之外,車及於蒲胥之市[2]。秋九月,楚子圍宋。

  【註釋】

  [1]窒皇:亦作絰皇,宮中路寢前面的庭。

  [2]蒲胥:楚國都城街道,市場在其中。

  【譯文】

  楚莊王派申舟聘使齊國,對他說:"不要向宋國說明,直接透過它的國家就行了"。也派公子馮出使晉國,不向鄭國說明就透過鄭國。申舟因為以前在孟諸的戰役中惹怒了宋國,對楚莊王說:"鄭國明白,宋國很不聰明,出使晉國的人不會受害,我是一定要死了"。楚莊王說:"如果宋國殺了你,我就去攻伐他"。(楚莊王為保證他的諾言,)讓申舟把兒子申犀領來見了他才出行。申舟到達宋國邊境,宋國人把他留住了。宋國的華元說:"申舟路過宋國而不行借道之禮,是小瞧我國。小瞧我們,就是要滅亡我國。如果殺了他這個使者,楚國一定進攻我們,進攻我們也是要滅亡我國。都是一樣的亡國"。就殺了申舟。楚莊王聽到這個訊息,立刻憤怒得撩起袖子站起來,赤腳跑到路寢前的庭中,後面給他拿鞋的人到這裡才追上他;他又跑出寢門之外,給他送劍的人在寢門外才追上他;為他備好的車子到蒲胥街上的市場中才追上他。秋季的九月,楚莊王率軍包圍了宋國。

  【評析】

  魯宣公十四年(前595),楚莊王派使者到齊國、晉國,卻不讓他們向必經的宋、鄭兩國行借道之禮,就是向兩國挑釁。宋國不畏楚國勢力,殺了使者申舟,激怒了楚莊王,到秋季,楚軍包圍了宋國。

  宣公晉師滅赤狄潞氏

  潞子嬰兒之夫人[1],晉景公之姊也。酆舒為政而殺之,又傷潞子之目。晉侯將伐之。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俊才,不如待後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俊才雖多,何補焉?不祀,一也。耆酒,二也。棄仲章而奪黎氏地[2],三也。虐我伯姬,四也。傷其君目,五也。怙其俊才,而不以茂德,茲益罪也。後之人或者將敬奉德義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而待之?不討有罪,曰:將待後。後有辭而討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與眾,亡之道也。商紂由之,故滅。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故文反正為乏,盡在狄矣"。晉侯從之。六月癸卯,晉荀林父敗赤狄於曲梁[3]。辛亥,滅潞。酆舒奔衛,衛人歸諸晉,晉人殺之。

  【註釋】

  [1]潞子嬰兒:赤狄潞氏的首領。潞氏,赤狄的一個部落,活動在今山西潞城。

  [2]黎氏:殷商古國,在今山西黎城縣。

  [3]曲梁:潞氏所屬地,在今潞城縣境。

  【譯文】

  潞氏的首領潞子嬰兒的夫人,是晉景公的姐姐。潞氏的大臣酆舒當政時把她殺害了,並且刺傷潞子的眼睛。晉景公因此要征伐酆舒。晉國的大夫們都說:"不能征伐他。酆舒有三方面的俊秀才能,不如等待酆舒的後人執政再征伐他"。伯宗說:"一定要征伐他。潞氏有五種罪過,他的才能雖多,能補救罪過嗎?不祭祀祖先,是一罪。好喝酒,是二罪。摒棄賢臣仲章而奪取黎國的土地,是三罪。虐殺了景公的姐姐伯姬,是四罪。傷害了國君的眼睛,是五罪。依恃著他的才能,而不樹立美德,這就更增加了他的罪過。酆舒的後人或者將能夠敬奉德行和正義,而加固赤狄的命運,還能等待嗎?不去討伐有罪的人,說什麼將等待以後,以後人家的繼承者如果有理而去討伐人家,不是不可以嗎?依恃才能和人多,是滅亡之道。商紂就是依恃才能和人多,所以滅亡了。天違反時間順序就成為災害,地上的事物違反常性就成為妖怪,人民違反道德就會動亂。人間動亂就會產生妖怪和災害。所以文字中,反正就是乏字。這些都在赤狄那裡出現了"。晉景公聽從了他的意見。六月癸卯日,晉國的荀林父在曲梁打敗了赤狄,消滅了潞國。酆舒逃奔到衛國,衛國又把他送給晉國,晉國把他殺了。

  【評析】

  魯宣公十五年(前594),晉國因為赤狄潞氏的執政者酆舒殺害晉景公的姐姐,而興兵攻伐潞氏,滅掉了這個部族。

  宣公秦人伐晉

  秋七月,秦桓公伐晉,次於輔氏[1]。壬午,晉侯治兵於稷[2],以略狄土。立黎侯而還。及雒[3],魏顆敗秦師於輔氏,獲杜回,秦之力人也。

  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4],則曰:"必以為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5],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顆見老人結草以亢杜回[6]。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餘,而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餘是以報"。

  晉侯賞桓子狄臣千室,亦賞士伯以瓜衍之縣[7],曰:"吾獲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喪伯氏矣"。羊舌職說是賞也,曰:"《周書》所謂庸庸祗祗者,謂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謂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過也。故《詩》曰陳錫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濟"?

  晉侯使趙同獻狄俘於周,不敬。劉康公曰:"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奪之魄矣"。

  【註釋】

  [1]輔氏:晉地,在今陝西大荔縣東。

  [2]稷:晉地,在今山西稷山縣。

  [3]雒:晉地,在今大荔縣東南。

  [4]病:病重。

  [5]亂:神志昏亂。下文"治”,指神志清醒。

  [6]亢:遮擋。

  [7]瓜衍:在今山西孝義縣境內。

  【譯文】

  (魯宣公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率兵侵伐晉國,進入晉地輔氏。壬午日,晉景公在稷地整頓軍隊,用來略取赤狄的土地,在赤狄地區立了黎國的君主就回來了。晉國軍隊又到達西部的雒地,魏顆在輔氏打敗了秦國軍隊,俘虜了杜回,杜回是秦國的一位力士。

  當初,魏顆的父親魏武子有一位寵愛的妾,沒有生兒子。魏武子病了,命令魏顆說:"我死後一定要把她嫁出去"。等到魏武子病危時,又說:"一定要讓她為我殉葬"。等魏武子死後,魏顆就把這位妾嫁出去了,他說:"人病危時就昏亂了,我是服從他清醒時說的話"。到輔氏戰役的時候,魏顆看見有一位老人把茅草結在一起用來遮擋杜回。杜回被茅草絆住跌倒在地,所以被魏顆俘虜了。魏顆在晚上做夢夢見了那位老人對他說:"我,就是你所嫁出去的那位婦人的父親,你用你先人清醒時的命令,我用這來報答你"。

  晉景公賞給荀林父赤狄奴隸一千家,又賞給士貞子瓜衍這個縣,對士貞子說:"我能獲得狄人的土地,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我就喪失了荀林父了"。羊舌職評論這次獎賞,說:"《周書》所說文王能用可用,能敬可敬,就是說的這類事情。士貞子用荀林父,國君相信士貞子,也用荀林父,這就是所謂光明之德。周文王所以能創立周朝,也不過是這樣。所以《詩經》說,陳布利益而賜予別人的是周朝,是說能夠施予。遵循這一道理,有什麼辦不成的呢"?

  晉景公讓趙同到周朝去獻俘虜,趙同對周天子不夠尊重。劉康公說:"不過十年,趙同一定會有大的災禍。看樣子上天已奪去他的魂魄了"。

  【評析】

  晉國在佔領赤狄潞氏的土地後,又擊敗了秦國的進攻。晉景公給荀林父和士伯重大賞賜,說明他能重用人才。

  成公王師敗績於茅戎

  元年春,晉侯使瑕嘉平戎於王,單襄公如晉拜成。劉康公徼戎[1],將遂伐之。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國,此必敗。背盟,不祥;欺大國,不義;神人弗助,將何以勝"?不聽,遂伐茅戎[2]。三月癸未,敗績于徐吾氏[3]。

  【註釋】

  [1]徼(yāo):僥倖。

  [2]茅戎:春秋時少數民族,主要分佈於今山西平陸、河南洛陽市東等地。

  [3]徐吾氏:茅戎的部落,活動地點不詳。

  【譯文】

  (魯成公)元年春天,晉景公派瑕嘉去主持茅戎和東周的議和,東周的卿士單襄公到晉國答謝晉國為他們議和。東周的劉康公趁議和期間戎族沒有防備想僥倖打敗戎族,準備驅逐進攻戎族。東周的內史叔服說:"背叛盟約而又欺騙大國,這次出兵一定要失敗。背叛盟約,不會吉祥;欺騙大國,不講道義;神靈和人都不會幫助,將用什麼來取勝呢"?劉康公不聽他的話。於是就進攻茅戎。三月癸未日,被茅戎的徐吾氏部落打敗了。

  【評析】

  東周王室本來要與茅戎達成和議,但劉康公卻乘議和之機,向茅戎進攻,結果失敗,使自己因不守信用而遭到懲罰。

  成公楚師侵衛

  宣公使求好於楚,莊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1],受盟於晉,會晉伐齊。衛人不行使於楚,而亦受盟於晉,從於伐齊。故楚令尹子重為陽橋之役以救齊[2]。將起師,子重曰:"君弱,群臣不如先大夫,師眾而後可。《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夫文王猶用眾,況吾儕乎?且先君莊王屬之曰:無德以及遠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乃大戶[3],已責[4],逮鰥,救乏,赦罪,悉師,王卒盡行。彭名御戎,蔡景公為左,許靈公為右。二君弱,皆強冠之。

  冬,楚師侵衛,遂侵我,師於蜀[5]。使臧孫往,辭曰:"楚遠而久,固將退矣。無功而受名,臣不敢"。楚侵及陽橋,孟孫請往賂之以執斫、執針、織紅[6],皆百人,公衡為質,以請盟。楚人許平。

  十一月,公及楚公子嬰齊、蔡侯、許男、秦右大夫說、宋華元、陳公孫寧、衛孫良夫、鄭公子去疾及齊國之大夫盟於蜀。卿不書,匱盟也。於是乎畏晉而竊與楚盟,故日"匱盟”。蔡侯、許男不書,乘楚車也,謂之失位。

  君子曰:"位其不可不慎也乎。蔡、許之君,一失其位,不得列於諸侯,況其下乎。《詩》曰:不解於位,民之攸塈[7]。其是之謂矣"。

  楚師及宋,公衡逃歸。臧宣叔曰:"衡父不忍數年之不宴,以棄魯國,國將若之何?誰居?後之人必有任是夫,國棄矣"。

  是行也,晉闢楚,畏其眾也。君子曰:"眾之不可以已也。大夫為政,猶以眾克,況明君而善用其眾乎?《大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眾也"。

  【註釋】

  [1]公:魯成公姬黑肱。成公元年,與晉盟於赤棘。

  [2]陽橋:魯地,在今山東泰安市北。

  [3]大戶:清理戶口。

  [4]已責:廢除債務。責,同"債”。

  [5]蜀:魯地,在今泰安市西。

  [6]執斫:木工。執針:縫製女工。織紅:紡織女工。

  [7]塈(jì):休息的意思。

  【譯文】

  魯宣公曾派出使者要求與楚國友好,楚莊王死了,魯宣公也死去,兩國沒有達成友好關係。魯文公即位後,接受了與晉國同盟,並會同晉國進攻齊國。衛國人沒有派過使者到楚國,而也接受了與晉國的同盟,跟隨著晉、魯進攻齊國。所以楚國的令尹子重就進行陽橋戰役來援救齊國。楚國在準備出師的時候,子重說:"咱們的君主年幼,大臣們又比不上先前的大夫們,軍隊人數眾多才能進行這次戰爭。《詩經》說:依靠眾多的武士,周文王才能安定天下。周文王還要用眾多的兵士,何況我等呢?又且先君莊王囑咐說:沒有仁德要達到遠的地方,不如很好地體恤人民,而善於使用他們。”於是在全國清理戶口,免除債務,施捨到無妻老人,救濟困難貧乏之家,赦免罪犯。把軍隊全部動員起來,連國王的親兵也參加行動。彭名為子重駕車,蔡國的景公為車左,許國的靈公為車右。這兩位國君也年紀小,都是在出師前勉強實行了冠禮。

  (魯成公二年)冬天,楚軍侵伐衛國,便在蜀地進攻魯國的軍隊。魯成公派臧宣叔前去蜀地去抵抗楚軍,他推辭不去,說:"楚軍遠來時間又長,肯定就要退兵了。我去並不需做什麼事,無功而接受有功的名譽,我不敢這樣做"。楚軍到了陽橋,孟孫請求讓他去送給楚國木工、女縫衣工、織帛工作為賄賂,每種工人各一百人,又讓成公的兒子公衡去楚國當人質,用這些條件請求與楚國訂立盟約。楚國子重答應與魯國議和。

  十一月,魯成公同楚國的公子嬰齊、蔡景公、許靈公、秦國的右大夫說、宋國的華元、陳國的公孫寧、衛國的孫良夫、鄭國的公子去疾,以及齊國的大夫在蜀地舉行了盟誓。按照《春秋》體例,卿大夫們的會盟一般都不寫,因為這種盟會不起作用,是空盟。這些參加楚國盟會的國家都是畏懼晉國而偷偷地與楚國訂立盟約,所以說是"空盟”。《春秋》不寫蔡景公、許靈公參加會盟,是因為他們乘坐了楚國的戰車,這叫做失去地位。

  君子說:"地位是可以不慎重對待的嗎?蔡國、許國的國君一旦失掉他們的地位,就不能被列入諸侯的行列中了,何況比他們更低的人呢!《詩經》說:在位者不懈怠,人民就能得到休息。正是說的要慎重對待地位"。

  楚軍回國到達了宋國,公衡就逃回魯國去了。臧宣叔說:"公衡不能忍受到楚國幾年的不安穩,而拋棄魯國,國家將怎麼辦呢?誰能有辦法呢?他的後人一定會有遭受禍害的,國家被放棄了"。

  這次戰役,晉國躲避楚國,是害怕楚國軍隊眾多。君子說:"人數眾多是不能夠阻止的。卿大夫當政,還能用眾多的人取得勝利,更何況賢明的君主而又善於任用他的眾多的人了?《尚書·大誓》所說商紂雖有億萬人民而都背離了他,周朝僅有十個屬臣而能同心同德,說明人數眾多而且團結一致不可抵擋"。

  【評析】

  魯成公二年(前589),在晉國打敗齊國後不久,楚國又出兵進攻魯國、衛國,迫使它們與楚國簽訂盟約。這是晉、楚爭霸過程中的又一事件。從中可見中小國家在這種爭霸戰爭中受到的損害。

  成公魯與晉、衛盟

  冬十一月,晉侯使荀庚來聘[1],且尋盟[2]。衛侯使孫良夫來聘,且尋盟。公問諸臧宣叔曰:"仲行伯之於晉也,其位在三,孫子之於衛也,位為上卿,將誰先"?對曰:"次國之上卿,當大國之中,中當其下,下當其上大夫。小國之上卿,當大國之下卿,中當其上大夫,下當其下大夫。上下如是,古之制也。衛在晉,不得為次國,晉為盟主,其將先之"。丙午,盟晉;丁未,盟衛,禮也。

  【註釋】

  [1]荀庚:晉荀林父之子。

  [2]尋盟:重申盟約(這裡是指魯成公元年赤棘之盟)。

  【譯文】

  (魯成公三年)冬十一月,晉景公派荀庚到魯國訪問,並且重申魯成公元年的赤棘之盟。衛定公也派孫良夫到魯國訪問,並且重申魯宣公七年的黑壤之盟。魯成公就這事詢問臧宣叔說:"荀庚在晉國的職位排到第三位,孫良夫在衛國,是上卿的地位,我們先與誰進行盟誓呢"?臧宣叔回答說:"次等國的上卿,相當大國的中卿,它的中卿相當於大國的下卿,下卿相當大國的上大夫。小國的上卿,相當大國的下卿,中卿相當大國的上大夫,下卿相當大國的下大夫。上下等級是這樣的情況,這是古代的制度。衛國對晉國來說,連次等國都夠不上,晉國又是當時的盟主,應該先與晉國盟誓"。丙午日,魯國與晉國盟誓;丁未日,又與衛國盟誓。這是符合禮制的。

  【評析】

  魯成公三年(前588),魯國與晉國、衛國舉行盟會,魯成公不知如何安排盟會的次序,魯國的執政者臧宣叔給他介紹了諸侯國的等級及大國、次國、小國卿大夫的地位,實際上是解釋《周禮》的一些規定。

  成公魯成公如晉

  夏,公如晉。晉侯見公,不敬,季文子曰:"晉侯必不免。《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夫晉侯之命在諸侯矣,可不敬乎"。

  秋,公至自晉,欲求成於楚而叛晉。季文子曰:"不可。晉雖無道,未可叛也。國大、臣睦,而邇於我,諸侯聽焉,未可以貳[1]。《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楚雖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2]"?公乃止。

  【註釋】

  [1]貳:背叛。

  [2]字:保護,愛護。

  【譯文】

  (魯成公四年)夏季,魯成公到了晉國。晉景公接見魯成公,對他不尊重。魯大夫季文子知道後說:"晉景公一定不會免於禍患。《詩經》說:恭敬啊再恭敬,上天是那樣的明顯呀,獲得與保守天命是不容易的啊!晉景公的命運在諸侯們掌握之中,能不敬重諸侯嗎"?

  秋季,魯成公從晉國回來,想要求與楚國結盟而背叛晉國。季文子說:"不能這樣做。晉國雖然不講道義,但還不能叛變他。晉國國土大、大臣和睦,又與我們鄰近,諸侯還聽他的,我們還不可以對他有二心。《史佚之志》有這樣的話說:與我們不是同一種族的人,他們的心腸和我們一定不一樣。楚國雖是大國,跟我們不是同一種族,他肯愛護我們嗎"?魯成公於是放棄了這一想法。

  【評析】

  魯成公到晉國沒有得到晉景公的尊重,想要叛晉而投楚。他的大臣季文子雖對晉景公不滿,卻不同意魯成公的想法,說楚國"非我族類”,不可信任。雖然說明重視華夏族的凝聚,但也反映出狹隘的民族觀念。

  成公鄭伯伐許

  冬十一月,鄭公孫申帥師疆許田。許人敗諸展陂[1]。鄭伯伐許,取任、泠敦之田[2]。

  晉欒書將中軍,荀首佐之;士燮佐上軍,以救許伐鄭,取汜、祭[3]。

  楚子反救鄭,鄭伯與許男訟焉,皇戌攝鄭伯之辭[4]。子反不能決也,曰:"君若辱在寡君,寡君與其二三臣共聽兩君之所欲,成其可知也。不然,側不足以知二國之成"。

  【註釋】

  [1]展陂:許國屬地,在今河南許昌市西北。

  [2]任、泠敦:兩地都是許國的地方,當跟今許昌市不遠。

  [3]汜、祭:兩地都屬鄭。汜在今河南滎陽西北,祭在今鄭州市北。

  [4]攝:代理,這裡是指替鄭襄公發言。

  【譯文】

  (魯成公四年)冬季十一月,鄭國的公孫申帶領軍隊去許國劃定他們奪取的許國田地的疆界,許國在展陂打敗了鄭軍。於是鄭襄公又率軍進攻許國,奪取了許國任、泠敦兩地的土地。

  晉國的欒書統率中軍,荀首為副統帥,士燮為上軍副統帥,帶領兩軍援救許國而進攻鄭國,奪取了鄭國的汜、祭兩地。

  楚共王不救他的盟國許國而反過來援救鄭國,鄭襄公同許靈公在楚軍中互相控告,鄭國的皇戌代替鄭襄公來發言。楚國的子反主持他們的爭訟而不能決斷,說:"你們兩位如果都到楚國朝拜我們君主,我們君主同一些大臣們共同聽聽你們二位各自想的,是非曲直就知道了。不然的話,我子反是不能夠給你們判定結果的"。

  【評析】

  鄭、許兩國發生戰爭,晉、楚兩大國乘機插足。這說明大國無時不在尋找機會,蠶食小國的領土。

  成公晉討趙同、趙括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1],譖之於晉侯,曰:"原、屏將為亂[2]"。欒、郤為徵。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於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勳,宣孟之忠,而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闢王?賴前哲以免也。《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註釋】

  [1]趙莊姬:晉國趙朔之妻,晉成公之女,與趙朔叔父趙嬰通姦。趙嬰:晉國趙盾異母弟,又稱嬰齊、樓嬰,曾任中軍大夫,魯成公五年,被趙同、趙括逐出晉國。

  [2]原、屏:趙同(又稱原同)、趙括(又稱屏括)。

  【譯文】

  晉國的莊姬因為趙嬰齊出亡的緣故,在晉景公面前進讒言說:"趙同、趙括正準備作亂"。欒氏、郤氏兩姓又為莊姬的話作證。(魯成公八年)六月,晉國討伐殺害了趙同、趙括。趙朔的兒子趙武跟隨莊姬在晉景公的宮中養大。趙同、趙括的封地給了祁奚。韓厥對晉景公說:"趙衰對晉國的功勳,趙盾對晉國的忠心,而讓他們絕了後,做好事的人都會畏懼的。堯、舜、禹三代好的帝王都是數百年地保持上天給予的福祿,其中哪會沒有邪僻的帝王呢,只是賴有先前的哲人們才免於不敗。《周書》說,不敢侮辱失掉妻子、丈夫的人,就是要宣揚仁德的"。於是又讓趙武繼承趙氏的宗族,把送給祁奚的土地歸還給趙氏。

  【評析】

  魯成公八年(前583),晉景公聽信讒言,殺了趙同、趙括。這反映出晉國內部君臣之間、卿大夫之間的矛盾和鬥爭。

  成公晉楚之盟

  宋華元克合晉、楚之成,夏五月,晉士燮會楚公子罷、許偃。癸亥,盟於宋西門之外,曰:"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菑危,備救兇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1]。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胙國"。鄭伯如晉聽成,會於瑣澤[2],成故也。

  狄人間宋之盟以侵晉,而不裝置。秋,晉人敗狄於交剛[3]。

  晉郤至如楚聘,且涖盟。楚子享之,子反相,為地室而縣焉。郤至將登,金奏作於下,驚而走出。子反曰:"日雲莫矣,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子反曰:"如天之福,兩君相見,無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遺,焉用樂,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若讓之以一矢,禍之大者,其何福之為?世之治也,諸侯間於天子之事,則相朝也,於是乎有享、宴之禮。享以訓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佈政。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扦城其民也[4]。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及其亂也,諸侯貪冒,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5],略其武夫,以為己腹心、股肱、爪牙。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天下有道,則公侯能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亂則反之。今吾子之言,亂之道也,不可以為法。然吾子,主也,至敢不從"?遂入,卒事。歸以語範文子。文子曰:"無禮,必食言,吾死無日矣夫!”

  冬,楚公子罷如晉聘,且淮盟。十二月,晉侯及楚公子罷盟於赤棘[6]。

  【註釋】

  [1]不庭:背叛不來王庭的國家。

  [2]瑣澤:當為晉地,在今河北涉縣縣治。

  [3]交剛:晉地,所在不詳,或以為在今山西隰縣。

  [4]扦城:保衛。

  [5]尋常:指尺寸之地。八尺為尋,倍尋為常。

  [6]赤棘:晉地,所在不詳。

  【譯文】

  宋國的華元完成了晉國和楚國之間的議和,(魯成公十二年)夏季五月,晉國計程車燮會見楚國的公子罷、許偃。癸亥日,雙方在宋國國都的西門外舉行了盟誓,誓言說:"凡晉國、楚國都不要相互使用武力,要有相同的愛好與憎惡,共同救助災荒與危害,防備救援饑荒與禍亂。如果有危害楚國的,那麼晉國就去征伐他;對於晉國,楚國也是這樣做。雙方互訪攜帶禮物,沿途道路不得阻塞。共同謀劃對付那些不合作者,而討伐背叛晉國、楚國的諸侯。有違背這一盟誓的,要受到神靈的誅殺,以使他的軍隊隕滅,不再能夠享有國家"。鄭成公到晉國接受這個盟誓,與晉、楚兩國參加盟會的人在瑣澤相會,是因為晉楚達成和議的緣故。

  狄人乘晉國在宋國舉行盟會而侵伐晉國,而自己又沒有構築軍事防禦。秋季,晉軍在交剛打敗了狄人。

  晉國的郤至去訪問楚國,並參加與楚國的盟會。楚共王設宴招待他,子反為相,預先在宮中構築了地下室把樂器放到那裡。郤至入宮正要登堂,金屬樂器在他的腳下鳴奏起來,邰至驚慌地退了出來。子反說:"天色就要到中午了,我們君王已等待久了,你進去吧"。郤至說:"你們君王不忘兩國先君的友好,把這種友好施加到我身上,賜給我重大的禮儀,又加上了完備的音樂。這樣如天大的福分,即便是兩國君主相見,還能用什麼來代替呢?我實在是不敢接受"。子反說:"如天大的福分,兩國君主相見,也只是用一支箭互相饋贈,還用得著奏樂?我們君主等待多時了,你進去吧"。郤至說:"如果用一支箭來互相款待,那就是最大的災禍了,有什麼福分可言呢?天下治理安寧的話,諸侯們在完成天子的任務的閒暇時間裡,就互相朝拜會見,因而就有了招待、宴請的禮儀。招待是訓導恭敬和儉樸的,宴請是宣揚慈愛和恩惠的。恭敬、儉樸是用以推行禮法的,慈愛、恩惠是用來施陳政教的。政教依靠禮法來實現,人民才會得到休息。百官承辦事情,只在白天上朝而晚上就不辦事了,這樣,諸侯們的精力就用來護衛他的人民了。所以《詩經》說:雄赳赳的武夫,是為諸侯作保衛的。到了亂世的時候,諸侯貪佔,侵略的慾望無所顧忌,為爭尺寸的土地用盡他的人民,強奪取得他的武夫,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心腹、臂膀、爪牙。所以《詩經》說:雄赳赳的武夫,只是公侯們的腹心。天下有道,那諸侯就保衛人民,而駕馭他的腹心。天下戰亂就反過來了。今天你說的話,是禍亂的做法,不能夠當作法則。可你是主人,我郤至能不服從你嗎"?於是就進入朝堂,辦完了事情。回去後郤至對士燮談了這些情況。士燮說:"不講禮法,一定要自食其言,我們的死就不定哪一天了"。

  冬季,楚國的公子罷到晉國訪問,並且與晉國會盟。十二月,晉厲公與楚公子罷在赤棘進行了盟會。

  【評析】

  魯成公十二年(前579),晉國和楚國在宋國的溝通下,達成和議。但從郤至聘使到楚國,楚國大臣子反的言談中可以看出,這個盟約是不會長久堅持的。

  成公晉侯使呂相絕秦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

  "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勳,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冑,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徵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場,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弔,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1],散離我兄弟,擾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教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2],傾覆我社稷,帥我蟊賊[3],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4],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虐劉我邊陲[5],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修舊德,以追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餘雖與晉出入,餘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註釋】

  [1]費滑:費為滑國都城,費滑即為滑國。其地當在今河南偃師境內。

  [2]闕翦:損傷。

  [3]蟊(máo)賊:指公子雍。

  [4]涑川:指涑水流域。涑水為山西晉南的河流。

  [5]虐劉:屠殺。

  【譯文】

  (魯成公十三年)夏季四月戊午日,晉厲公讓魏鑄之子魏相寫信與秦國斷絕關係,信中說:

  "過去我們獻公和秦國穆公友好,併力同心,共同用盟誓來約束,並用通婚來加固友好關係。上天降禍到晉國,讓文公重耳到了齊國,惠公夷吾到了秦國。不幸,獻公下世。穆公沒有忘記原來晉國的恩德,讓我惠公能夠繼續供奉晉國的祖先。但惠公沒有能建立大功,而卻在韓地興師與秦國打仗。但他後來內心悔恨,用來成就了我們文公,這是穆公成就了我們。我們文公親身披戴甲冑,跋涉山川,跨越險阻,征伐東部的諸侯,使虞、夏、商、周的後代都向秦國朝見,那文公也就已經報了秦國原來對我們的恩德了。鄭國人去激怒你們邊疆的守衛,我們文公率領諸侯同秦國一起包圍鄭國。秦國的大夫們不向我們君主徵求意見,擅自同鄭國訂盟。諸侯對秦國很痛恨,要進攻秦國,文公恐懼,安撫鎮定了諸侯,秦軍才順利回去沒有受到損害。這是我對西部鄰國有大功勞。不幸,文公下世,穆公不幹好事,輕視我們死去的君主,小看我們襄公,突然襲擊我們的殽地,斷絕了與我們的友好,侵伐我們的城堡,滅掉我們的滑國,拆散了我們的兄弟國家,阻撓擾亂我們的同盟,顛覆我們的國家。我們襄公沒有忘記你們原來對我們的功勞,害怕社稷的滅亡,所以發動了殽地的戰役。但還是希望得到穆公的諒解。穆公不聽從我們的意見,而跟楚國來謀劃我們。可上天之心順從我們,楚成王恰在這時死去,穆公所以不能從我們這裡得到滿足。秦穆公、晉襄公下世,秦康公、晉靈公即位。康公,是晉獻公女兒穆姬所生,但他又想要損害我們的公室,顛覆我們的國家,帶領著公子雍那個危害我們的賊人,用他來動搖我們的邊疆,我們因此進行了令狐戰役。康公還不改過,率軍進入我們的河曲,進攻我們的涑川,俘虜了我們王官地方的人民,奪取了我們的羈馬,我們因此而進行了河曲戰役。你們東方的道路不通,是因為康公拒絕了我們對你們的友好。

  "等到你繼承了君位,我君景公伸著脖子向西望著說:希望來撫卹我們吧。可你也不給我們恩惠來與我們舉行盟會,反而利用狄人進攻我們,率軍進入我們黃河沿岸縣份,焚掠了我們的箕地、郜地,搶劫收割了那裡的莊稼,屠殺我們邊地人民,我們因此才發動輔氏戰役來抵抗。你也害怕禍患的延續,而想求得先君獻公、穆公的福佑,派伯車來命令我們景公說:我與你共同友好放棄怨惡,重新恢復過去的友好關係,用來追懷前人的功績。發出的誓言還沒有寫下來,景公下世了,我們君主所以才與你舉行令狐會盟。你又不幹好事,背棄了盟誓。白狄與你同在一地,他是你的仇人,卻跟我們有婚姻關係。你來向我們下命令說:我與你一起征伐狄人。我們君主不敢顧及婚姻關係,畏懼你的威力,而給官吏下了征伐狄人的命令。可你對狄人又持兩種態度,告訴他們說:晉國正準備進攻你們。狄人一面接受你的訊息,一面又對你憎惡,所以就把這些告訴了我們。楚國人討厭你們的左右搖擺,也來告我們說:秦國背叛令狐之盟,而來要求與我們建立同盟,在我們這裡祭奠並明白地告訴蒼天上帝、秦國的穆、康、共三公與楚國的成、穆、莊三王說:我雖然與晉國往來,但我是隻看利益而行動。我們君主憎惡秦國沒有穩定的道德立場,所以把這事暴露出來,用來懲戒那些不能始終如一者。諸侯們都聽到你在楚國說的這些話,對你痛恨到極點,都親近我們晉國。我們仍然率領著他們聽從你的命令,只想求得同你們友好。你如果能很好地體諒照顧各位諸侯,同情憐憫我們,而給予訂立盟約的機會,那就是我們的願望了,可以讓諸侯退兵,哪裡敢尋求戰亂呢?你如果不肯施予大的恩惠,我沒有才能,那也就不能讓諸侯們退兵了。請將這些都向你們執掌權力者公佈,以便讓你們那些執掌權力的人好好考慮怎樣有利"。

  【評析】

  "呂相絕秦”是一篇著名的外交文書,文中歷數秦國對晉國的種種不友好表現,以及晉國為求兩國和好而做出的種種努力,說明這種努力沒有結果,晉國不得已而與秦國斷絕關係,討伐秦國。文中雖不乏歪曲事實之處,但頗能激勵人心。

  成公晉帥諸侯伐秦

  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為令狐之盟[1],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諸侯是以睦於晉。晉欒書將中軍,荀庚佐之;士燮將上軍,郤錡佐之;韓厥將下軍,荀瑤佐之;趙旃將新軍,郤至佐之。郤毅御戎,欒為右。孟獻子曰:"晉帥乘和,師必有大功"。五月丁亥,晉師以諸侯之師及秦師戰於麻隧[2]。秦師敗績,獲秦成差及不更女父[3]。曹宣公卒於師。師遂濟涇[4],及侯麗而還[5]。迓晉侯於新楚[6]。

  【註釋】

  [1]令狐之盟:晉、秦令狐之盟在魯成公十一年。這次盟會本來就是沒有誠意的。《左傳》記載:秦、晉進行和議,要在令狐會盟,晉厲公先到了令狐。秦桓公卻不肯過河,停留在王城,讓史顆過河與晉厲公盟誓。晉國的郤犨到河西同秦桓公盟誓。晉國計程車燮說:"這樣的盟會有什麼益處?齋戒而盟誓,是用來要求信義的。盟會的地點,就是信義的出發點,連這信義的出發點都不能服從,還有什麼信義可求"?秦桓公回去就背叛了盟約。

  [2]麻隧:秦地,在今陝西涇陽縣境。

  [3]不更:秦國軍功爵位名稱。按商鞅變法所定的爵位等級,不更為第四等爵,職位甚低,春秋時的不更或許比這等級要高。

  [4]涇:指涇水,在陝西省中部。

  [5]侯麗:秦地,今地不確,或以為在今陝西禮泉縣境。

  [6]新楚:秦地,在今陝西大荔縣境。

  【譯文】

  (魯成公十三年,)秦桓公已經與晉厲公舉行了令狐之盟,而又招引狄人和楚國進攻晉國,其他諸侯國所以都親睦於晉國,跟隨晉國進攻秦國。晉國的欒書統率中軍,荀庚為副統帥;士燮統率上軍,郤錡為副統率;韓厥統率下軍,荀瑤為副統率;趙旃統率新軍,郤至為副統率。郤毅為中軍統率駕車,欒為車右。魯國的孟獻子說:"晉軍將帥乘卒團結一致,這次出師一定能立大功"。五月丁亥日,晉軍帶領諸侯國的軍隊同秦軍在麻隧展開戰鬥。秦軍被打得潰散了,晉軍俘虜了秦國將領成差和一個有不更爵位名叫女父的人。曹宣公率軍與晉軍一起作戰,死在軍中。諸侯聯軍於是渡過涇水,攻到侯麗才退回去,在新楚迎接晉厲公。

  【評析】

  魯成公十三年(前578),晉厲公向秦國發出斷絕關係的書信後,就率領諸侯進攻秦國,打敗了秦軍。

  成公晉侯及楚子、鄭伯戰於鄢陵

  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陰之田求成於鄭[1]。鄭叛晉,子駟從楚子盟於武城。

  ……

  鄭子罕伐宋,宋將、樂懼敗諸溝陂[2]。退,舍於夫渠,不儆。鄭人覆之,敗諸汋陵[3],獲將、樂懼。宋恃勝也。

  衛侯伐鄭,至於鳴雁[4]。為晉故也。

  晉侯將伐鄭。範文子曰:"若逞吾願,諸侯皆叛,晉可以逞[5];若唯鄭叛,晉國之憂,可立俟也"。欒武子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乃興師。欒書將中軍,士燮佐之。郤錡將上軍,荀偃佐之。韓厥將下軍,郤至佐新軍。荀瑤居守。郤犨如衛,遂如齊,皆乞師焉。欒黶來乞師。孟獻子曰:"晉有勝矣"。戊寅,晉師起。

  鄭人聞有晉師,使告於楚,姚句耳與往。楚子救鄭。司馬將中軍,令尹將左,右尹子辛將右。過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何如"?對曰:"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時順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無不具,各知其極。故《詩》曰:立我蠶民,莫匪爾極。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災害,民生敦厖[6],和同以聽,莫不盡力以從上命,致死以補其闕,此戰之所由克也。今楚內棄其民,而外絕其好,瀆齊盟而食話言,奸時以動,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進退罪也。人恤所底,其誰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復見子矣"。姚句耳先歸,子駟問焉。對曰:"其行速,過險而不整。速則失志,不整喪列。志失列喪,將何以戰?楚懼不可用也"。

  五月,晉師濟河。聞楚師將至,範文子欲反,曰:"我偽逃楚,可以紓憂。夫合諸侯,非吾所能也,以遺能者。我若群臣輯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

  六月,晉、楚遇於鄢陵[7]。範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反命。邲之師,荀伯不復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闢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惟聖人能內外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8],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甲午晦,楚晨壓晉軍而陳。軍吏患之。範匄趨進,曰:"塞井夷灶[9],陳于軍中,而疏行首[10],晉、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欒書曰:"楚師輕佻,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郤至曰:"楚有六間,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惡,王卒以舊,鄭陳而不整,蠻軍而不陳,陳不違晦,在陳而囂,合而加囂。各顧其後,莫有鬥心。舊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

  楚子登巢車,以望晉軍。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於王后。王曰:"騁而左右,何也"?曰:"召軍吏也"。"皆聚於中軍矣"。曰:"合謀也"。"張幕矣"。曰:"虔卜[12]於先君也"。"徹幕矣"。曰:"將發命也"。"甚囂[11],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灶而為行也"。"皆乘矣,左右執兵而下矣"。曰:"聽誓也"。"戰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禱也"。

  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賁皇在晉侯之側,亦以王卒告。皆曰:"國士在,且厚,不可當也"。苗賁皇言於晉侯曰:"楚之良,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請分良以擊其左右,而三軍萃於王卒,必大敗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復》,曰:南國蹴,射其元王,中厥目。國蹴[13]、王傷,不敗何待"?公從之。

  有淖於前,乃皆左右相違於淖。步毅御晉厲公,欒為右。彭名御楚共王,潘黨為右。石首御鄭成公,唐苟為右。欒、範以其族夾公行。陷於淖。欒書將載晉侯。曰:"書退。國有大任,焉得專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離局,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於淖[14]。

  癸巳,潘尫之黨與養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憂於戰"?王怒曰:"大辱國!詰朝爾射,死藝"。呂錡夢射月,中之,退入於泥。佔之,曰:"姬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於泥,亦必死矣"。及戰,射共王中目。王召養由基,與之兩矢,使射呂錡,中項、伏弢[16],以一矢覆命。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見楚子,必下,免冑而趨風。楚子使工尹襄問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韋之跗注[17],君子也。識見不穀而趨,無乃傷乎"?郤至見客,免冑承命,曰:"君之外臣至,從寡君之戎事,以君之靈,間蒙甲冑,不敢拜命。敢告不寧,君命之辱。為事之故,敢肅使者"。三肅[18]使者而退。

  晉韓厥從鄭伯,其御杜溷羅曰:"速從之,其御屢顧,不在馬,可及也"。韓厥曰:"不可以再辱國君"。乃止。郤至從鄭伯,其右茀翰胡曰:"諜輅之,餘從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傷國君有刑"。亦止。石首曰:"衛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敗於熒"。乃內旌於伎中。唐苟謂石首曰:"子在君側,敗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請止"。乃死。

  楚師薄於險,叔山冉謂養由基曰:"雖君有命,為國故,子必射!”乃射,再發,盡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車,折軾,晉師乃止。囚楚公子筏。

  欒見子重之旌,請曰:"楚人謂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於楚地,子重問晉國之勇,臣對曰:好以眾整。曰:又何如?臣對曰:好以暇。今兩國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謂整;臨事而食言,不可謂暇。請攝飲焉"。公許之,使行人執榼承飲,造於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鉞御持矛,是以不得犒從者,使某攝飲"。子重曰:"夫子嘗與吾言於楚,必是故也,不亦識乎"?受而飲之,免使者而復鼓。旦而戰,見星未已。

  子反命軍吏:"察夷[19]傷,補卒乘,繕甲兵,展車馬,雞鳴而食,唯命是聽"。晉人患之。苗賁皇徇曰:"菟乘、補卒,秣馬、利兵,修陳、固列,蓐食、申禱,明日復戰"。乃逸楚囚。王聞之,召子反謀。谷陽豎獻飲於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見。王曰:"天敗楚也夫。餘不可以待"。乃宵遁。

  晉入楚軍,三日谷。範文子立於戎馬之前,曰:"君幼,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書》曰惟命不於常,有德之謂"。

  楚師還,及瑕,王使謂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師徒者,君不在。子無以為過,不穀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賜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實奔,臣之罪也"。子重使謂子反曰:"初隕師徒者,而亦聞之矣。盍圖之"?對曰:"雖徵先大夫有之,大夫命側,側敢不義?側亡君師,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註釋】

  [1]武城:楚地,在今河南南陽市北。

  [2]溝陂:宋地,今地不確。可能在今河南商丘與寧陵之間。

  [3]汋陵:宋地。在今河南寧陵南。

  [4]鳴雁:鄭地。在今河南杞縣境。

  [5]逞:緩和。

  [6]敦厖(pánɡ):豐厚。

  [7]鄢陵:鄭地。在今河南鄢陵縣北。

  [8]外寧必有內憂:這是預示晉國內部將發生矛盾鬥爭。與前面士燮所說"若逞吾願,諸侯皆叛,晉可以逞”相應。意思是說,如果要滿足我們的願望,那只有諸侯都背叛晉國,晉國就能安寧快意。

  [9]灶:是指戰時在地上挖的灶坑。

  [10]行首:行道。首,同"道”。

  [11]囂:喧鬧。

  [12]虔卜:誠心問卜。

  [13]蹴(jiù):同"蹙”,局迫。

  [14]淖(nào):泥沼。

  [15]掀:舉。

  [16]弢(tāo):弓套。

  [17]韋之跗注:(mèi),赤黃色。韋,熟牛皮。跗注,當時的軍服,長至腳背。

  [18]肅:揖拜,致敬。

  [19]夷:同"痍”,創傷。

  【譯文】

  (魯成公)十六年春季,楚共王從武城派公子成用汝陰的土地給鄭國以求得與鄭國建立同盟。鄭國就背叛了晉國,鄭國的子駟和楚共王在武城訂立了盟約。

  ……

  鄭國的子罕帶兵侵伐宋國,宋國的將、樂懼帶兵在溝陂打敗了鄭軍。宋軍撤退,駐紮在夫渠一帶,沒有警戒。鄭人用伏兵襲擊了他們,在汋陵又把宋軍打敗,俘獲了將、樂懼。這是宋軍依仗著勝利而鬆懈的緣故。

  衛獻公又帶兵進攻鄭國,打到鄭地鳴雁,是因為晉國讓他的盟國先進攻鄭國的緣故。

  晉厲公準備進攻鄭國。士燮說:"如果滿足我們的願望,諸侯都背叛晉國,我們的憂患就緩和了。如果只有鄭國背叛我們,晉國的憂患,就可立刻到來"。欒書說:"不能在我們這一代失掉諸侯,一定要進攻鄭國"。晉國就動用軍隊。欒書統率中軍,士燮為副統帥。郤錡統率上軍,荀偃為副統率。韓厥統率下軍,郤至為新軍副統帥。荀瑤為下軍副統帥而留守國內。郤犨到衛國,又到齊國,都是請求出兵。欒黶到魯國請求出兵。魯國的孟獻子說:"晉國能夠勝利"。戊寅日,晉國的軍隊出發。

  鄭國聽到晉軍開始行動,派人向楚國報告,鄭人姚句耳隨從使者去往楚國。楚共王決定來援救鄭國。司馬子反統率中軍,令尹子重統率左軍,右尹子莘統率右軍。楚軍路過申縣,子反進城去看申叔時,問申叔時:"你看軍隊怎麼樣"?申叔時回答說:"道德、刑法、祥善、正義、禮儀、信用,這是戰爭的武器。道德是施加恩惠的,刑法是用來懲治邪惡的,祥善是用來對待神靈的,正義是用來創造利益的,禮儀是用來理順時事的,信用是用來保持一切事情的。人民生活富裕道德就會端正,有利於國家的舉動才合乎節度,順應時事一切事情才能成功。上下和睦,圍繞著君主行事而不悖逆,有所求就不會不滿足,都能知道行事的準則。所以《詩經》說:安置我的眾民,沒有一個不合你的準則。這樣神才能降給他福祐,四時沒有災害,人民生活富足,沒有一個不竭盡力量來執行君主的命令,拼死去補充軍員的短缺,這是戰爭能由此而取得勝利的原因。現在楚國對內拋棄了他的人民,而對外斷絕了他的友好,輕慢與他國建立的盟約,推翻自己的許諾,違反四時行動,而勞累人民以滿足自己的願望。人們不知道信用,前進與後退者都是罪過。人們的憂慮到了極點,誰會去送死呢?你就努力吧,我不能再見到你了"。鄭國的姚句耳先回到鄭國,子駟問他楚軍的情況,他說:"楚軍行軍很快,遇到險阻隊伍就亂了。太快就喪失鬥志,隊伍不整齊就沒隊列了。失掉志氣沒有佇列,用什麼來作戰?楚軍恐怕不可用"。

  五月,晉國的軍隊渡過黃河。晉軍聽到楚軍快要到鄭國,士燮就想返回去,說:"我們如果躲避開楚軍,就可以緩解我們的憂患。會合統一諸侯,不是我們能做到的,把這事留給能做到的人。我們群臣如果凝聚團結服侍君主,比會合諸侯強多了"。欒書說:"不行"。

  六月,晉、楚兩軍在鄢陵相遇。士燮還是不想打。郤至說:"韓地的戰役,惠公沒有使我們的軍旅振奮;箕地的戰役,先軫不能返回來複命;邲地戰役的軍隊,荀林父也再不能相隨,這都是晉國的恥辱。你士燮也看到先君時的戰事了。現在我們躲避楚軍,又增加恥辱了"。士燮說:"咱們先君屢次戰敗,是有原因的。當時秦國、狄人、齊國、楚國都強大,我們如果不盡力去爭奪,子孫後代就會變得弱小。現在三強已經被我們征服,只有楚國一家敵人。只有聖人才能做到外內沒有憂患。如果不是聖人,外面安寧一定會有內憂,為何不能放過楚國讓他成為來自外部的威脅呢"?

  甲午日是月末,楚軍一早就逼近晉軍營壘列陣。晉軍官吏都很害怕。士燮的兒子範匄疾步走到統帥面前,說:"把水井埋掉把灶坑剷平,就在駐紮的軍隊中設定戰陣,而把陣列之間的距離放寬。晉、楚誰勝只看上天授予了,有什麼可怕的"?士燮拿起戈趕他出去,說:"國家的存亡,是上天決定的,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欒書說:"楚軍輕佻,我們加固營壘等待它,三日內他們一定會退回去。退兵時我們打擊他們,一定能獲勝了"。郤至說:"楚軍有六大缺陷,我們不可失掉這種機會。他們的子重、子反兩族之間互相怨恨,楚王的親兵都是用的舊貴族子弟,鄭國軍隊雖然列陣但不整齊,楚國軍隊連戰陣都不列,列陣的時間又沒有避開月終這天(古人認為月終不宜打仗),軍士在陣營中喧嚷,陣營合到一起就更加喧囂。軍士都看著他的後面沒有鬥志。用舊貴族子弟就不一定優良,月終進軍又犯了天忌,我們一定能戰勝他們"。

  楚共王登上高車,來瞭望晉國的軍隊。子重讓跑到楚國做了太宰的伯州犁在楚共王的後面侍奉。楚共王說:"晉軍中兵車向左右兩方馳騁,這是幹什麼"?伯州犁回答說:"這是在召集軍官們"。"兵車都聚集到中軍那裡了"。"在進行共同謀議"。"帳幕張開了"。回答說,"那是在他們先君靈位前誠心占卜勝負"。"又撤除了帳幕了"。回答說:"就要釋出命令了"。"軍中喧嚷得很厲害,塵土飛揚起來了"。回答說:"將要埋掉水井剷平灶坑離開了"。"軍士都上了戰車了,戰車的左右持武器的又下來了"。回答說:"這是聽號令"。"打嗎"?回答說:"不可知道了"。"已經乘上戰車的人左右兩邊的又都下來了"。回答說:"是戰前向鬼神禱告"。

  伯州犁告訴楚共王哪一部分軍隊是晉厲公的親兵。跑到晉國的楚國人苗賁皇也在晉厲公的身邊,也告訴晉厲公楚軍中哪是楚共王的親兵。苗賁皇、晉厲公都說:"楚國有伯州犁這樣的國士在,軍陣又強大,不可抵擋了"。苗賁皇說:"楚國的精兵,只不過是中軍裡出身於王族計程車兵而已,請把我們的精兵分開來攻擊他的左右,而其餘集中來攻打楚王親兵,一定會打得他們大敗"。晉厲公又讓用蓍草來占卜,筮史占卜後說:"吉利。卦遇到了《復》卦裡的震卦在下,坤卦在上。繇辭說:南國局迫,射他的元王,會射中他的`眼睛。國家局迫,君王受傷,不失敗還等待什麼"?晉厲公聽從他的建議。

  晉軍的營壘中有泥沼,部隊都或左或右避開泥沼行動。步毅(即步揚)為晉厲公駕車,欒為車右。彭名為楚共王駕車,潘黨為車右。石首為鄭成公駕車,唐苟為車右。欒書、士燮帶領著他們的宗族子弟兵來護著晉厲公前進。晉厲公的戰車陷進了泥沼裡,欒書準備讓晉厲公乘坐在他的車上。他的兒子欒說:"欒書退後去。國家有大事,哪能你一個人都管得了。況且你這是侵犯他人的職權,這是冒犯;失掉你的職責,這是怠慢;離開你管轄的範圍,這是混亂。你這樣做就會有三種罪過,這三罪是不能犯的"。他自己舉起晉厲公的戎車走出泥沼。

  (六月)癸巳日,楚國潘尫的兒子潘黨和養由基把甲放在地上照著射,穿透了甲的七層牛皮。他們拿著給楚共王看,說:"你有兩個臣子能做到如此,還發愁什麼戰鬥呢"?楚共王惱怒地說:"這有什麼吹的。明天一早讓你們射,你們會死在自己的技藝上"。晉軍中的呂錡夢見射月亮,射中了,自己退後掉到泥裡。請人給他占夢,占夢的人說:"姬姓,是太陽;其他的姓,是月亮,你夢裡所射的一定是楚共王。射中了他,後退掉到泥裡,你自己也一定要死"。到戰鬥的時候,呂錡果然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楚共王叫來養由基,給了他兩支箭,讓他射呂錡,養由基向呂射去,射中了呂錡的脖子,呂伏在弓套上死去。養由基把剩下的一支箭交給楚共王回覆了命令。

  郤至三次與楚共王的戰車相遇,每次看到楚共王,都要下車,脫掉頭盔向前快走。楚共王讓管理軍器的叫襄的用弓去慰問郤至。對襄說:"當戰事緊張的時候,有一個穿著赤黃色戰衣的人,那是個君子。他看到我就很快離開,他是否受傷了"?郤至見到襄,(襄向他轉述了楚共王的話,)郤至脫下頭盔接受楚共王的慰問,說:"你們國君的外臣郤至跟隨自己的君主來到戰場上,借重你們君主的威嚴,讓我披上了甲衣頭盔,我不敢拜受你們君主的命令。告訴他我沒有受傷,因為要執行戰爭的緣故,只好用肅拜感謝使者了"。三次向來者肅拜而退回去了。

  晉國的韓厥追趕鄭成公,為韓厥駕車的杜溷羅說:"趕快追他,鄭成公的馭手不斷地回頭看,不看他的馬,我們可以追上他"。韓厥說:"我不能再次讓人家的國君受辱了"。就停止了追趕。郤至也在追趕鄭成公,他的車右茀翰胡說:"走小道偷偷去迎擊他,我跳上他的車上,把他捉拿下來"。郤至說:"傷害國君是有刑法的"。也停止了追趕。為鄭成公駕車的石首說:"當年衛懿公與狄人打仗只因為不取掉旗幟,所以就在滎澤失敗了"。鄭成公就把軍旗放進了弓套中。唐苟對石首說:"你在國君的身邊,戰敗者應一心保護君主。我比不上你,你讓國君逃走,我來抵禦"。就戰死了。

  楚軍靠近了險地,叔山冉對養由基說:"雖然君主有命令不讓你射擊,為了國家的緣故,你一定得射擊"。養由基就向晉軍射箭,兩次射向晉軍,射死晉軍兩人。叔山冉抓住晉軍士兵投向晉軍中,把人摔到了戰車上,使戰車折斷了橫木。晉軍才停止了追擊。晉軍俘虜了楚國的公子筏。

  欒看到了子重的旗幟,請求晉厲公說:"楚人所說的這個旗幟,是子重的戰旗,對方一定是子重了。往日我出使到楚國,子重詢問晉國的武勇,我回答說:善於用眾多的人而整齊嚴肅。問我:還有什麼呢?我說:善於利用間歇。現在兩國交兵,互相不派使者,不能叫做整齊嚴肅,臨戰忘記往日自己說的話,不可稱為善於利用間歇。請派人代我去向他敬酒"。晉厲公答應了他。欒派人拿著盛滿酒的酒杯,走到子重的戰車前,對子重說:"我們君主缺乏使者,又讓欒駕馭他的車輛手持長矛,所以他不能來犒勞跟隨你的人,派我來代替他向你敬酒"。子重說:"欒曾經與我在楚國說過話,一定是這個緣故,他還能記得這事嗎"?接受了敬酒把酒飲了,讓使者回去後擂起了戰鼓。晉楚從早上開始戰鬥,一直到星星露出來還沒有停止。

  (到夜晚)楚國的子反命令軍官們:"檢查戰士的受傷人數,補充戰車和步兵,讓戰士修理好盔甲兵器,佈置車馬,要求雞叫時就吃飯,一切聽從命令"。晉軍得到這個情報感到很害怕。楚人苗賁皇在晉軍中檢閱巡視時對軍士們說:"檢查戰車,補充士卒,喂好馬匹,磨利兵器,整理戰陣,鞏固隊伍,吃飽肚子,再次祈禱,明天再戰"。就把楚國的俘虜放走,讓傳遞情況。楚共王聽到晉軍中的情況,要召見子反謀劃對策。谷陽豎獻酒讓子反飲,子反喝醉了不能去見楚共王。楚共王說:"這是上天要讓楚國失敗了,我不能在這裡等待了"。就在夜裡率軍逃走了。

  晉軍進入楚軍的陣營,攜帶著三天的軍糧。士燮站到了晉厲公的車馬前,說:"君主你還年幼,我們這些大臣沒有才能,用什麼來得到這一勝利呢?你還是用這一戰來警戒自己吧。《周書》說:命運是不會長久存在的。這是訓導人們要樹立道德"。

  楚軍退回,到達瑕地,楚共王派人對子反說:"死去的大夫子玉讓軍隊覆滅的那次戰爭,楚成王不在軍中。(這次是我在軍中,)你沒什麼過錯,都是我的罪過"。子反對使者拜了兩次低頭說:"君主賜臣子死,死了也不枯朽。我計程車兵的確奔逃,這次失敗是我的罪過"。子重也派人對子反說:"當初損失軍隊徒眾的人,你也聽說過他了。你為何不想該怎麼辦"?子反回答說:"縱然是沒有先大夫子玉自殺的事,大夫你命令我(死),我敢不講信義嗎?我損失了君王的軍隊,哪裡敢忘記去死呢"?楚共王派人來阻止子反自殺,使者沒有趕到子反就死去了。

  【評析】

  鄢陵之戰,是晉、楚之間又一次大戰役。戰前,晉國大臣對於是否要戰有分歧,說明晉國內部已不穩定。但戰爭仍以晉國勝利告終。

  襄公祁奚請老

  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其讎也,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1]"。於是羊舌職死矣,晉侯曰:"孰可以代之"?對曰:"赤也可[2]"。於是使祁午為中軍尉,羊舌赤佐之。

  君子之謂祁奚:"於是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為諂;立其子,不為比;舉其偏[3],不為黨。《商書》曰,無偏無黨[4],王道蕩蕩,其祁奚之謂矣。解狐得舉,祁午得位,伯華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舉善也。夫唯善,故能舉其類。《詩》雲,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註釋】

  [1]午:祁午,祁奚之子。

  [2]赤:羊舌赤,羊舌職之子。

  [3]偏:副職。

  [4]偏:偏私,不公正。

  【譯文】

  祁奚請求告老退休,晉悼公詢問他的繼承者。他推薦瞭解狐,解狐是他的冤家對頭,晉悼公正準備讓解狐接替祁奚而解狐卻死去了。悼公又問祁奚誰可接替他的職位,祁奚回答說:"我兒子祁午可以"。這時祁奚的副手羊舌職死去,晉悼公問祁奚:"誰可以接任羊舌職的職務"?祁奚回答說:"羊舌職的兒子羊舌赤就可以"。晉悼公就讓祁午當了中軍尉,讓羊舌赤為他做副手。

  君子這樣評論祁奚:"在這方面能推薦優秀的人才。他推舉他的冤家,不是為了奉承討好;確立他的兒子為他的繼承者,不是為了結黨偏私;推舉他的輔佐者,不是為了樹立黨羽。《商書》裡說,不搞偏私結黨,統治天下的帝王之道就能至大無邊,這正是說的祁奚了。解狐得到推薦,祁午得到了職位,羊舌赤得到官職,設立一個軍尉的官職而成就了三件事,是祁奚推薦優秀人才的結果。只有自己好,所以才能推舉他的同類。《詩經》說,只有自己有這種善德,才能尋找到與自己相似的人,祁奚具有這種善德"。

  【評析】

  此篇後人多名為"祁奚薦賢”,是說祁奚推薦官吏,能做到"舉善不避仇,舉親不為比”,一直為後世傳頌。

  襄公魏絳和戎

  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1],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2],以請和諸戎。晉侯曰:"戎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魏絳曰:"諸侯新服,陳新來和,將觀於我。我德則睦,否則攜貳。勞師於戎,而楚伐陳,必弗能救,是棄陳也。諸華必叛"。

  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3],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4],民狎其野,穡人成功[5],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威懷,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四也。鑑於后羿[6],而用德度,遠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

  公說,使魏絳盟諸戎。修民事,田以時。

  【註釋】

  [1]無終子:無終的首領。無終,山戎的一種,原居於今山西太原市一帶。

  [2]魏莊子:晉國國卿魏絳,諡號莊子。

  [3]荐居:逐水草而居。薦,草。

  [4]聳:驚懼(指受侵犯)。

  [5]穡(sè)人:管理田地的官吏。

  [6]后羿(yì):傳說中夏代方國的首領,由於整天遊獵而喪失政權。

  【譯文】

  (魯襄公四年,)無終戎人的頭領嘉父派孟樂到晉國,透過魏絳送給晉國虎豹的毛皮,用來請求晉國同各戎族建立和睦關係。晉悼公說:"戎狄沒有親近的國家而又貪婪,不如征伐他們"。魏絳說:"諸侯剛剛服從了晉國,陳國又是第一次來與我們建立同盟的,他們都要看我們的行動。我們有仁德,諸侯各國就會同我們親睦;否則,就會背離我們。如果對戎族用兵,而楚國要進攻陳國,我們一定不能去援救,那就是拋棄了陳國。華夏各國也要叛離我們"。

  晉悼公說:"那麼不如與戎族議和吧"?魏絳回答說:"與戎族和好有五方面的利益:戎狄在草地上居住,看重財貨而輕視土地,我們就可以買他們的土地,這是第一個利益。和戎後邊疆地區就不再害怕,人民就習慣於在那裡的土地上生活,管理田地的官吏就能完成農業生產,這是第二個利益。戎狄都服侍晉國,晉國周邊的國家就因此而受到震動,各諸侯國就更懾於晉國的威力而對晉國懷戀,這是第三個利益。用仁德來安撫戎族,將士就不會勞苦,戰衣兵器不致損壞,這是第四個利益。以後羿為借鑑,而採用道德法則,遠方的人會來,近處的人會安寧,這是第五個利益。請君主考慮吧"。

  晉悼公聽了很高興,讓魏絳與各戎族訂立了盟約。他也整頓民事,在應當狩獵的時候狩獵。

  【評析】

  "魏絳和戎”也是盛傳不衰的故事。魏絳用議和的策略,爭取到晉國周邊各少數民族的擁護,使晉國穩定,同時也為民族融合創造了條件。

  襄公師曠侍於晉侯

  師曠侍於晉侯。晉侯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1],大夫有貳宗[2],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暱,以相輔佐也[3]。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4],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於市,百工獻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徇於路[5],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正月孟春,於是乎有之,諫失常也。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6],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註釋】

  [1]側室:官職名,負責管理卿大夫宗族事務。

  [2]貳宗:官職名,負責管理大夫宗族事務。

  [3]皂(zào):奴隸的一種,可能負責養馬,身穿黑衣。

  [4]瞽(ɡǔ):樂師。

  [5]遒人:傳達命令的官吏。木鐸:金口木舌的鈴。

  [6]肆:凌駕。

  【譯文】

  (魯襄公十四年)師曠侍奉在晉悼公身旁。晉悼公說:"衛國人把他們君主趕出去了,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吧"?師曠對他說:"或者還是他們君主實際做得太過分了。好的君主就是要做到獎賞善良的懲罰淫濫的,養活人民就像養活他的兒子,要像天那樣覆蓋他們,要像地那樣容納他們。人民奉立他們的君主,愛他像愛自己的父母一樣,仰望他像仰望日月一樣,尊敬他像尊敬神靈一樣,畏懼他像畏懼雷霆一樣,這樣的君主能被人民趕出去嗎?君主,是神的主人也是人民的希望。如果使人民財產貧困,神靈窮匱祭祀缺乏,百姓斷絕希望,國家社稷沒有主持者,將用君主幹什麼?不讓他離開還要他有什麼用?上天生出人民併為人民立了君主,讓君主來管理他們,不使他們失去本性。有了君主還要為他設定輔佐,讓師傅來保護他,不使他做事過度。所以天子有三公,諸侯有國卿,公卿可設定一個側室的官吏,大夫可設定一個貳宗的官吏,宗族的家長有他的同宗子弟,一般平民、工人、商人及皂、隸、牧、圉等奴隸各有各的親近,用這些來輔助他們。好的就獎賞他們,有過錯就糾正他們,有患難就援救他們,喪失人民就把他們清除掉。從最高的天子以下各自有父兄子弟補充檢查他們的政教。太史為他們記錄著言行,樂師把他們的言行寫成詩歌,樂工歌唱規勸匡正的詞曲,大夫們進行正面教導,宗族家長聽到君主的過失轉告給大夫,一般平民要發怨言(來警告他們),商旅在市井中議論,各種工匠獻出他們的技藝用以諷諫。所以《夏書》說:傳達命令的官吏搖著金口木舌的鈴在道路上宣佈政教,負責規諫的官吏來規勸,工匠們各自從事他們的技藝來勸諫。正月春天的開始,就為百姓、商人和工匠們提供進言的機會,勸諫君主不合常道的行為。上天對人民是十分愛惜的,哪裡能夠讓一個人在人民之上為所欲為,放縱他的荒淫,拋棄了天地賦予人民的常性呢?一定不能讓他這樣下去"。

  【評析】

  晉悼公認為衛國人驅逐了他們君主,做得太過分了。師曠回答說,也許是因為君主沒有善政才使人民這樣做的。他所說的"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的話,成為歷代君主的警語。

  襄公宋人獻子罕玉

  宋人或得玉,獻諸子罕。子罕弗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1],玉人以為寶也,故敢獻之"。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告曰:"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納此以請死焉[2]"。子罕寘諸其裡[3],使玉人為之攻之[4],富而後使復其所。

  【註釋】

  [1]玉人:治玉的工匠。

  [2]請死:請求免於被強盜殺害。

  [3]裡:街巷。

  [4]攻:治,雕琢。

  【譯文】

  有一個宋國人得到了一塊玉石,就把它進獻給當政的子罕。子罕不接受它。獻玉的人說:"我拿它給加工玉石的人看過,他認為這是一塊寶玉,所以敢來奉獻給你"。子罕說:"我是以不貪佔為寶物,你是以玉為寶物。如果你把它給了我,咱們兩人都喪失了寶物,不如各人有各人的寶物"。獻玉的人叩拜後對子罕說:"小人我懷揣著玉璧,連外鄉都不敢去,把這塊玉送給你我就可以免死了"。子罕把這塊玉放到他居住的里巷裡,讓加工玉石的人雕琢它,獻玉的人賣了玉石富起來以後回到自己的家鄉。

  【評析】

  魯襄公十五年(前558),宋國有人向執政的子罕獻寶玉,子玉說,對他來說,玉石並非寶物,而不貪才是寶物,拒絕接受。《左傳》還有一些故事說以人才為寶,與此類似。都說明對人才及當政者道德修養的高度重視。

  襄公子大叔問政於子產

  晉程鄭卒,子產始知然明[1]。問為政焉。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子產喜,以語子大叔,且曰:"他日,吾見蔑之面而已[2],今吾見其心矣"。

  子大叔問政於子產。子產曰:"政如農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其過鮮矣"。

  【註釋】

  [1]晉程鄭卒,子產始知然明:魯襄公二十四年(前549)鄭國的然明曾預料晉國的程鄭將會死去。所以預言實現後,子產才佩服然明的料事如神。

  [2]蔑:名蔑,字然明。

  【譯文】

  (魯襄公二十五年)晉國的程鄭死了,鄭國的執政者子產才瞭解了鄭國大夫然明的料事和智慧,就向然明請教如何施行政事。然明對他說:"對待人民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發現不講仁義的人,就誅罰他,要像鷹鸇一類兇猛的鳥捕捉小鳥雀那樣去做"。子產很高興,把這些話告訴了子大叔,並且說:"過去,我只看到然明的面孔罷了,現在我看到他的心了"。

  子大叔向子產詢問如何搞好政事。子產回答說:"政事如同農業生產一樣,要日夜去考慮它,考慮它的開頭完成它的結果,清早夜晚都要實行它。實際執行時不要越出已考慮好的範圍,像農田中有壠畔一樣,這樣一來,出現的過失就會少了"。

  【評析】

  鄭國的執政者子產遵循"愛民如子”的原則,把政事當作農事,精心料理,表現出他一心為國的品質。

  襄公子產為政

  子產為政,有事伯石,賂與之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產曰:"無慾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國何"?子產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與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為卿,辭。大史退,則請命焉。覆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1]。子產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

  子產使都鄙有章[2],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3]。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

  豐卷將祭,請田焉,弗許,曰:"唯君用鮮,眾給而已"。子張怒,退而徵役。子產奔晉,子皮止之,而逐豐卷。豐卷奔晉。子產請其田裡,三年而復之,反其田裡及其入焉。

  從政一年,輿人誦之[4],曰:"取我衣冠而褚之[5],取我田疇而伍之[6]。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註釋】

  [1]策:任命官職的簡策。

  [2]都鄙:都泛指諸侯的國都、大夫的采邑。鄙,指國都與采邑周圍的地區,亦稱野。

  [3]廬井:指田野中的農舍。

  [4]輿人:眾人,很多人。

  [5]褚:指財物稅。

  [6]疇(chóu):已耕作的田地。

  【譯文】

  鄭國的子產主持政務,要讓公伯石去做事情,就給他一處封邑。子大叔說:"國家是大眾的國家,為什麼單單給他封邑呢"?子產說:"人沒有佔有財產的慾望實際是很難做事的。讓大家都能得到所想要的,用來促使各自去做事情,而要求他的成果。不是我要有成就,而是讓別人有成就。為什麼要愛惜封邑,封邑還能去哪裡呢"?子大叔說:"那讓四鄰國家怎麼看待我們呢"?子產說:"我給他封邑是不讓君臣分裂,而是讓他們互相順從,四鄰國家有什麼指責我們的呢?《鄭書》說:安定國家,一定要先安定大族。暫且先安定大族,再看大族歸向哪裡"。不久伯石就害怕而歸還了這個封邑,最後終於給予了他。伯有死後,子產又讓太史任命伯石為國卿,伯石推辭了。太史退下之後,伯石又請太史再次任命他。太史又一次任命他為卿,伯石又推辭,這樣反覆三次,才接受了簡策入朝拜謝。子產因此就討厭伯石的為人處事,讓他的職位在自己下邊。

  子產讓國都、大夫的采邑同鄙野有明顯的分別,上下人等都各有職責,田地重新劃分疆界和開挖溝渠,田舍都要徵收賦稅。大夫們忠誠儉樸的,聽從而親近他們;奢侈浪費者,就處罰他們讓他們去職。

  豐卷將要祭祀他的祖先,請求打野獸來做祭祀品,子產不答應他,說:"只有國君祭祀才用新鮮的野獸,其他人都是配給而已"。豐卷很憤怒,退朝後就徵召徒兵。子產向晉國逃奔,子皮阻止了他,而驅逐豐卷。豐捲逃奔到晉國去了。子產求鄭簡公不要沒收豐卷的田地和住宅,三年後讓他回來,就把他的田地、住宅及所有收入返還給他。

  子產執政一年,國內眾人都詛咒他,說:"奪取了我們的衣帽而要徵收財產稅,奪取了我們的田地而要徵收田地稅,誰殺子產,我們就幫助他"。執政三年後,眾多的人又歌頌他,說:"我有子弟,子產來教誨他們;我有田地,子產讓它增加產量。子產如果死去,誰來繼承他呢"?

  【評析】

  魯襄公三十年(前543),子產在鄭國執政,整頓了國家的政治秩序,雖暫時損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經過較長時間後,人民得到好處,子產受到歌頌。

  昭公楚公子圍聘於鄭

  元年春,楚公子圍聘於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1]。將入館,鄭人惡之。使行人子羽與之言,乃館於外。既聘,將以眾逆。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墠聽命[2]"。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3],圍布几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4]。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於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敢愛豐氏之祧[5]"?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櫜而入[6]。

  【註釋】

  [1]介:副職。

  [2]墠(shàn):供祭祀用而清除乾淨的地面。

  [3]豐氏:即公孫段氏,後被鄭國賜姓氏為豐,故此處稱豐氏。

  [4]莊、共:楚莊王、楚共王,是公子圍的祖父、父親。古禮,迎親必先祭告祖廟。

  [5]祧(tiāo):祖廟,祠堂。這裡指祭祀祖廟。

  [6]櫜(ɡāo):盛衣甲或弓箭的袋子。

  【譯文】

  (魯昭公)元年春季,楚國的公子圍聘使到了鄭國,並且要到公孫段氏家迎娶新娘。楚國大夫伍舉做他的副使。他們正準備住進鄭國的館舍中,鄭國(發現他們有陰謀)討厭他們,就讓經常出使外國的子羽與他們談話,讓他們住在國都外的旅館裡。楚公子圍一行向鄭國舉行了聘問的禮儀後,就準備用眾多的人迎親。鄭國的執政者子產害怕他們,讓子羽去拒絕迎親,對楚人說:"因為我們國家狹小,不能夠容納你們隨從的人,請讓我們(在城外)清掃一處地方(作為公孫段氏的祖廟)接受你們迎親之禮吧"。公子圍讓楚國的太宰伯州犁對子羽說:"你們君主受辱賜予我們大夫圍親事,讓公孫段氏家女兒給圍做妻子。公子圍在我國佈置了几席,在楚莊王、楚共王的廟裡祭告後來到你們這裡。如果你們在野外賜予這門親事,那就把你們君主的賜予放到野草中去了,就是讓公子圍不能夠得以排列到卿大夫的行列裡。不僅這樣,還會讓公子圍欺騙他死去的君主,將來不能夠成為我們君主的上卿,這樣就無以返國覆命了。只有讓大夫你考慮這事了"。子羽說:"小國沒有罪過,但要依靠大國那實在就是它的罪過了。(小國)正是要依靠大國來安定自己,而(大國)莫不是包藏著禍害之心來圖謀他吧?小國失掉依靠,而會引起各諸侯國的懲戒,使(諸侯國)沒有不感到遺憾後悔的,(共同)抗拒違揹你們君主的命令,而(你們就會)因命令受阻塞行不通而害怕。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這簡陋的國家,都屬於你們出使到我國的旅館,哪裡還敢憐惜公孫段氏的祖廟(而不讓你們去那裡祭告)呢"?伍舉知道鄭國對他們已有了防備,請求讓他們提著空袋子(沒有武器)進入國都,鄭國答應了他們。

  【評析】

  魯昭公元年(前541),楚國公子圍借聘使鄭國之機打算襲擊鄭國,被鄭國的子產發現,透過巧妙地對楚國使團的安排,揭穿他們的陰謀,迫使楚國取消了原來的計劃。

  昭公晏子如晉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

  既成昏,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1],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2]。國之諸市,屨賤踴貴[3]。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闢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4],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皂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5]。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肸之宗十一族,惟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

  【註釋】

  [1]蜃(shèn):大蛤。

  [2]三老:大臣年老退休者。

  [3]踴:假肢,受刖刑者所用。

  [4]殣(jīn):餓死。

  [5]慆(tāo):通"韜”,掩藏。

  【譯文】

  (魯昭公三年)齊景公派國相晏嬰到晉國來,請求再把齊國公室女兒許給景公做妃子。……

  已經定了婚,晏子接受晉國宴請賓客的接待,叔向跟隨著晏嬰來到宴會上。兩人交談起來。叔向說:"齊國情況怎麼樣呢"?晏子說:"這是衰落的末世了,我不敢保齊國就要成為陳氏的國家了。我們君主拋棄了他的人民,他們都歸到陳氏那邊去了。齊國原來有四種量具,是豆、區、釜、鍾。四升為一豆,以此類推都是四進位制,一直到釜。十釜就是一鍾。陳氏的豆、區、釜三種量器都增加了一個單位,(成為五進位制,)一鍾就比原來大了。他用自家的量具往出借貸,而用公室舊有的量具回收。他把山中的林木運到市場上,價格不比在山中的價格有所增加;魚、鹽、大蛤、蚌類等海產,在市場上出賣時也不比在海邊的價格高。人民三分的力量,有兩分力量的所得進入了公室,而僅僅剩一分所得維持自己的穿衣吃飯。君主聚集的財物腐敗被蛀蟲蛀壞,而三老則受凍受餓。國都內各個市場上,鞋子很便宜而削掉足的人所用的假肢售價很貴。百姓痛苦,陳氏厚加賜予。百姓們愛他像愛自己的父母一樣,跟隨他的人像流水一樣,陳氏想要不得到人民,能用什麼辦法來逃避呢?陳氏的先祖箕伯、直柄、虞遂、伯戲,他們的鬼神跟隨胡公與他的妻子大姬的鬼神都在齊國了"。叔向說:"是的,雖然我們晉國還有公室,現在也已到了末世了。戰馬不再駕戰車,卿大夫沒有軍隊,國君的乘車沒有御者和車右等人,士卒的行列找不出可用的長官。一般老百姓都很窮困,而公室卻更加奢侈。道旁餓死的人可以到處看得見,而寵幸的婦女之家富裕得很。人民聽到君主的命令,就像逃避盜寇和仇人一樣。欒氏、郤氏、胥氏、原氏、狐氏、續氏、慶氏、伯氏的宗族都下降到奴隸的境地,政教出在大夫的家門裡,人民沒有可依託的。君主每天不去改正過錯,而用娛樂掩藏他的憂愁。公室的卑微,還能有多少日子?《讒鼎之銘》說:天剛亮就起來,辛勤工作,名聲可以顯赫,而到後世就懈怠了。又何況每日不思改過,還能維持得長久嗎"?晏嬰說:"你準備怎麼辦呢"?叔向說:"晉國的公族已經沒有了。我聽說,公室將要衰落,他的宗族像枝葉一樣首先落掉,而後公室也就跟著敗落了。我的同祖共有十一個氏族,只有羊舌氏這一族在了。我又沒有兒子,公室失去禮度,我若有幸而獲得善終,哪裡會有人祭祀我呢"?

  【評析】

  春秋後期,各大國的卿大夫都在用各種辦法爭取民眾,為取代貴族政權做準備。晏子和叔向的對話,說明齊國、晉國都已進入這個時期。

  昭公景公欲更晏子之宅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溢囂塵[1],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2]"。辭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裡旅[3]"?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鬻踴者,故對曰:"踴貴,履踐"。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省於刑。

  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4],亂庶遄已[5]。其是之謂乎"?

  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裡室,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曰:"諺曰:非宅是卜,惟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以請,乃許之。

  【註釋】

  [1]湫(jiǎo)隘:下溼狹窄。囂塵:吵鬧、塵土飛揚。

  [2]爽塏(kǎi):爽,明亮;塏,乾燥。

  [3]裡旅:官名,又稱司裡、里人,掌管卿大夫住宅。

  [4]祉(zhǐ):喜悅,高興。

  [5]遄(chuán):迅速。已:停止。

  【譯文】

  當初,齊景公想要為晏嬰更換住宅,對晏嬰說:"你的住宅靠近市場,下溼狹窄,而且聲音喧鬧、塵土飛揚,不能居住,請給你更換到明亮乾燥的地方"。晏子推辭說:"君主以前的臣子就容身在這裡,我本不足以繼承他的職位,我住在這裡還覺得奢侈呢。又且我靠近市場,早晚能夠得到我所需要的東西,這是我的利益,哪裡還敢麻煩人來管理我的家宅呢"?齊景公笑著說:"你靠近市場,貨物價格的貴賤你知道嗎"?晏嬰回答說:"既然得到靠近市場的好處,還能不知道市場價格"?齊景公問:"什麼東西貴,什麼東西賤"?當時齊景公刑罰繁重,好多人被砍掉腿腳,於是市場上就有出售假肢的人,所以晏嬰回答說:"削掉足的人所用的假肢價錢貴,鞋賤"。已經把這情況告訴了齊景公,所以與叔向談話的時候又提到它。齊景公因此減少了刑罰。

  君子說:"仁人的言論,它的利益是很廣泛的。晏子的一句話,而齊景公就減少了刑罰。《詩經》說:君子如果高興,亂事就能很快停止下來。正是說的這類事情吧"?

  等到晏子出使晉國,齊景公就為他建築新居。他回到齊國後,新居已經築好。晏嬰拜謝了齊景公,就把這所新宅毀掉,而把因給他建新宅拆毀的住宅重新修築起來,都修成它們原來的樣子,讓原來居住的人仍舊住回去,對這些人說:"諺語說:不要選擇住宅,只是要選擇鄰居。你們都先選擇鄰居吧。如果違背了占卜的結果就不會吉祥。君子不做那些不遵禮法的事,小人們不做那些不吉利的事,這是古人的遺訓。我敢違背它嗎"?最終恢復他的舊居,齊景公不允許,晏嬰又透過陳桓子向齊景公請求,齊景公最終允許了。

  【評析】

  魯昭公三年(前539),齊景公為晏嬰重建住宅,晏嬰毀掉它而又遷回舊居,為抑制奢侈做出表率。但這種努力並不能挽救貴族的腐敗。

  昭公楚椒舉如晉求諸侯

  四年春王正月,許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鄭伯,復田江南,許男與焉。

  使椒舉如晉求諸侯[1],二君待之。椒舉致命曰:"寡君使舉日,日君有惠,賜盟於宋,曰:晉、楚之從交相見也。以歲之不易[2],寡人願結歡於二三君,使舉請間[3]。君若苟無四方之虞,則願假寵以請於諸侯"。晉侯欲勿許。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亦未可知也。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君其許之,而修德以待其歸。若歸於德,吾猶將事之,況諸侯乎?若適因虐,楚將棄之,吾又誰與爭"?公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鄉而不濟"?對曰:"恃險與馬,而虞鄰國之難,是三殆也。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中南[4],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5],馬之所生,無興國焉。恃險與馬,不可以為固也,從古以然。是以先王務修德音以亨神人[6],不聞其務險與馬也。鄰國之難,不可虞也。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若何虞難?齊有仲孫之難而獲桓公,至今賴之。晉有裡、丕之難,而獲文公,是以為盟主。衛、邢無難,敵亦喪之。故人之難,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於不暇,又何能濟?君其許之。紂作因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隕,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乃許楚使。使叔向對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獲春秋時見。諸侯,君實有之,何辱命焉"?椒舉遂請昏,晉侯許之。

  楚子問於子產曰:"晉其許我諸侯乎"?對曰:"許君。晉君少安,不在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日如一。若不許君,將焉用之"?王曰:"諸侯其來乎"?對曰:"必來。從宋之盟,承君之歡,不畏大國,何故不來?不來者,其魯、衛、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魯,魯、衛逼於齊而親於晉,唯是不來。其餘,君之所及也,誰敢不至"?王曰:"然則吾所求者無不可乎"?對曰:"求逞於人[7],不可;與人同欲,盡濟"。

  【註釋】

  [1]椒舉:即大夫伍舉,其食邑在椒,故稱椒舉。

  [2]不易:不平靜(多災難)。

  [3]請間(jiàn):請求抽時間聽取稟告。

  [4]四嶽:指北嶽恆山、南嶽衡山、東嶽泰山、西嶽華山。三塗:山名,在今河南嵩縣西南。陽城:山名,在今河南登封縣東南,俗名城山嶺。大室:山名,即今河南登封縣北之嵩山。荊山:即今湖北南漳縣西八十里之荊山。中南:即終南山,在今陝西西安市南。

  [5]冀:指冀州,當今河北、山西等地。

  [6]亨:同"享”。

  [7]逞:快意,滿意。

  【譯文】

  (魯昭公)四年春季周曆正月,許國國君到了楚國,楚靈王留住了他,於是把鄭簡公也留下來,與鄭簡公在長江南岸狩獵,許國國君也參與了。

  (楚靈王)讓伍舉到晉國協商要求諸侯參加(由楚國主持的)盟會,許國國君和鄭簡公在楚國等待訊息。伍舉向晉國送達楚靈王的命令說:"往日晉國國君對我們有恩惠,把在宋國的盟會賜予我們,曾說過:服從晉國或服從楚國是互相交替出現的。因為近年多難,我們君主願意同各國各位君主結成友好,讓伍舉我來請求晉君抽空聽取稟告。君主(指晉君)如果暫時沒有四面邊防上的憂慮,那我們願借你的光榮來請各諸侯參加"。晉平公想不答應這一要求。司馬侯說:"不可以。楚靈王正在張大勢力,上天或許是要讓他得意,用來加重他的罪惡,而給他降下懲罰。這是不能知道的。他派出的使者能夠善終,也是不可知道的。晉國和楚國只看上天的保佑了,不可同楚國爭霸。你答應他的要求,而修養道德來等著看他的趨向。如果他趨向德政,我們還要服從他們,更何況各諸侯國呢?如果上天把他們放到荒因虐亂的境地,楚國就會放棄諸侯,我們又能有誰來與爭霸呢"?晉平公說:"晉國有三方面不致危難的條件,會有什麼敵人呢?國家地形險要而多有馬匹,齊國、楚國多災多難,有這三條,我們去哪裡會達不到呢"?司馬侯回答說:"依靠地形險要和馬匹眾多,又樂於鄰國的內難,是三種危機。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終南等山,是九州境內的險要,這樣也沒有使各險要所在地始終由一種姓氏統治下來。冀州的北方,是出產馬匹的地方,但沒有興盛的國家。依靠險要和馬匹多,並不可以作為鞏固國家的基礎,從古以來就是這樣。所以前代的帝王一定要修養仁德用來祭享神靈和人民,沒有聽說過一定要靠地形險要與馬匹多。鄰國的患難,不能夠使我們高興。有的患難很多卻鞏固了國家,開發了疆土;有的沒有患難卻喪失了它的國家,失掉它守護的土地。像這樣為什麼還要為鄰國的患難高興呢?齊國發生了公孫無知奪取政權的內難,因而獲得了齊桓公,齊國到現在還依賴著桓公的霸業。晉國發生了裡克、丕鄭的作亂,而得到了文公,所以晉國發展成為盟主。衛國、邢國都沒有發生內難,敵人也滅亡了他們。所以別人的患難,是不可高興的。依靠(你所說的)三種條件,而不去修養政教仁德,恐怕連救亡的空暇都沒有,又怎麼能達到目的呢?你還是答應楚國吧。商紂王荒因虐亂,周文王和善友好,殷商所以滅亡了,周朝所以興盛起來,哪裡用得著爭奪諸侯呢"?晉平公就答應了楚國使者的要求。讓叔向對伍舉說:"我們國君有國內的事情,所以不能與你們君主相見,各國諸侯,你們君主實際得到了他們,哪裡還用你們君主下命令呢"?伍舉於是請求晉國與楚國結為婚姻,晉平公答應了這件事。

  楚靈王問鄭國的子產說:"晉國會允許我召集諸侯嗎"?回答說:"晉平公想的是小的安寧,不在於(稱霸)諸侯。他的大夫們有多種貪求,沒有能扶助他們君主的。在宋國的那次盟會上又說過晉國、楚國如同一國一樣。如果不答應你,還用什麼盟約呢"?楚靈王說:"各諸侯會來嗎"?回答說:"一定會來。服從在宋國的盟約,秉承你對他們的歡心,不害怕大的晉國,有什麼原因不來呢?不來的,可能有魯、衛、曹、邾的君主吧。曹國害怕宋國,邾國害怕魯國,魯國、衛國受齊國的侵逼而親近晉國,因為這不會來。其餘的諸侯,都是你所涉及的,誰敢不到達呢"?楚靈王說:"這樣我所要求的就沒有不能辦到的了"?回答說:"想要使別人對自己稱心如意,是不可以取得的;與別人的願望相一致,一切事情就能辦到"。

  【評析】

  楚國派大臣伍舉到晉國,與晉國協商要舉行一次諸侯盟會,由楚國來主盟。晉平公不願意承認楚國當盟主而使晉國地位下降。晉國大臣司馬侯認為楚國正在上升時期,晉國依靠地形險要及齊、楚國內多難而與楚爭霸,是行不通的,晉國必須"修政德”,暫時承認楚國的地位,等待時機恢復霸業。

  昭公楚子合諸侯於申

  夏,諸侯如楚,魯、衛、曹、邾不會。曹、邾辭以難,公辭以時祭,衛侯辭以疾。鄭伯先待於申。六月丙午,楚子合諸侯於中。椒舉言於楚子曰:"臣聞諸侯無歸,禮以為歸。今君始得諸侯,其慎禮矣。霸之濟否,在此會也。夏啟有鈞臺之享[1],商湯有景亳之命[2],周武有孟津之誓[3],成有岐陽之蒐[4],康有酆宮之朝[5],穆有塗山之會[6],齊桓有召陵之師[7],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戍、鄭公孫僑在,諸侯之良也,君其選焉"。王曰:"吾用齊桓"。王使問禮於左師與子產。左師曰:"小國習之,大國用之,敢不薦聞[8]"?獻公合諸侯之禮六。子產曰:"小國供職,敢不薦守"?獻伯、子、男會公之禮六。君子謂合左師善守先代,子產善相小國。

  王使椒舉侍於後,以規過,卒事不規。王問其故,對曰:"禮,吾所未見者有六焉,又何以規"?

  宋大子佐後至,王田於武城[9],久而弗見。椒舉請辭焉。王使往,曰:"屬有宗祧之事於武城,寡君將墮幣焉[10],敢謝後見"。

  徐子,吳出也,以為貳焉,故執諸申。

  楚子示諸侯侈。椒舉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諸侯禮也,諸侯所由用命也。夏桀為仍[11]之會,有緡[12]叛之。商紂為黎之蒐,東夷叛之,周幽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諸侯汰也,諸侯所由棄命也。今君以汰,無乃不濟乎"?王弗聽。子產見左師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諫,不過十年"。左師曰:"然。不十年侈,其惡不遠。遠惡而後棄。善亦如之,德遠而後興"。

  秋七月,楚子以諸侯伐吳,宋大子、鄭伯先歸,宋華費遂、鄭大夫從。使屈申圍朱方[15],八月甲申,克之,執齊慶封而盡滅其族。將戮慶封,椒舉曰:"臣聞無瑕者可以戮人。慶封唯逆命,是以在此,其肯從於戮乎?播於諸侯,焉用之"?王弗聽,負之斧鉞,以徇於諸侯,使言曰:"無或如齊慶封弒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慶封曰:"無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諸侯"。王使速殺之。

  遂以諸侯滅賴。賴子面縛銜璧,士袒,輿櫬從之,造於中軍。王問諸椒舉,對曰:"成王克許,許僖公如是。王親釋其縛,受其璧,焚其梓"。王從之,遷賴於鄢。

  楚子欲遷許於賴[16],使鬥韋龜與公子棄疾城之而還。

  申無宇曰:"楚禍之首將在此矣。召諸侯而來,伐國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違,民其居乎?民之不處,其誰堪之?不堪王命,乃禍亂也"。

  【註釋】

  [1]鈞臺:夏朝時地名,當在今河南禹縣境。

  [2]景亳(bó):即亳。商朝早期都邑,當在今河南商丘境內。

  [3]孟津:亦作盟津。在今河南孟縣南。

  [4]岐陽:即岐山之陽,在今陝西岐山縣。

  [5]酆宮:即豐宮,為周文王廟,在今陝西戶縣。

  [6]塗山:即嵩山。

  [7]召陵:楚地。在今河南郾城東。

  [8]薦:進獻。

  [9]武城:楚地,當今河南南陽市北。

  [10]墮:輸,送。

  [11]仍:即任氏,太昊風姓的後裔,此指其部落活動地區,當今山東金鄉北。

  [12]有緡(mín):夏朝所屬的部落,屬有仍氏。

  [13]黎:商朝時部落,活動在今山西黎城一帶,此處即指地區。

  [14]愎(bì)諫:不接受勸諫。

  [15]朱方:吳國屬地,在今江蘇鎮江市丹鎮南。

  [16]賴:春秋時小國,在今湖北隨縣。

  【譯文】

  (魯昭公四年)夏季,諸侯們到達楚國,魯、衛、曹、邾等四國不參加這個盟會。曹國、邾國藉口國內不安定,魯昭公藉口要按時祭祖,衛襄公藉口有病。鄭簡公先期到達申地等候。六月丙午(十六)日,楚靈王在申地會合各諸侯。伍舉對楚靈王說:"我聽說諸侯們並沒有固定的歸屬,看誰遵守禮法就歸屬誰。現在君主你剛剛得到諸侯的歸服,盟會要慎重禮法了。霸業成功與否,就在這次盟會了。夏朝的帝王啟有鈞臺會盟時對諸侯的慰勞之禮,商朝的湯王有景亳會盟時的命令諸侯之禮,周朝的武王有盟津會盟的誓師之禮,周成王有在岐陽檢閱諸侯隊伍之禮,周康王有在周文王廟豐宮前朝會諸侯之禮,周穆王有塗山會盟諸侯之禮,齊桓公有在召陵出師之禮,晉文公有在踐土盟誓之禮。你用其中的哪一種?宋國的向戍、鄭國的子產都在這裡,他們是諸侯國中熟習禮儀的人啊,你要選擇好禮儀"。楚靈王說:"我要用齊桓公召陵的禮儀"。楚靈王又讓人向宋國的向戍和鄭國的子產請教禮儀。向戍說:"我們小國只是練習這些禮儀,大國是運用這些禮儀,我哪裡敢不把聽說的獻出來呢"?提供了受封為公者集合諸侯的六種禮法。子產說:"小國是供奉職務的,還敢不獻出自己所掌握的禮儀"?獻出伯、子、男進見公的禮儀六種。君子認為他們所獻的禮儀正好合在一起,向戍能善守先代禮儀,子產善於輔佐小國。

  (在舉行盟會時)楚靈王讓伍舉在他的身後侍奉來糾正他在禮儀方面的過失,到盟會結束後伍舉也沒有糾正他。楚靈王問什麼原因,伍舉回答說:"向戍、子產所獻的禮儀,我所沒有見過的就有六種,又用什麼來糾正你呢"?

  宋國的太子佐遲後來到楚國,楚靈王已經到武城打獵去了,很久不去接見太子佐。伍舉請求楚靈王辭謝太子佐。楚靈王就派伍舉去辭謝,說:"正好因為有宗廟田獵的事情在武城,我們君主要把宋國送來的禮物送到宗廟裡,接見遲了,向你道歉"。

  徐國的國君,是吳國的女子生下的,楚國懷疑他對楚國有二心,所以把他捉拿到申地。

  楚靈王向來會合的諸侯誇耀他的強大。伍舉對他說:"夏啟、商湯、周武王、成王、康王、穆王等六王,齊桓公、晉文公二公會盟諸侯的事,都因為他們向諸侯示範的是禮儀,各諸侯因此而服從他們的命令。夏桀舉行了仍地的會盟,有緡氏就背叛了他。商紂王在黎地舉行了諸侯參加的閱兵,東方夷族背叛了他。周幽王在太室山舉行諸侯的盟會,戎狄部族就背叛了他。都是由於他們向諸侯誇耀自己的驕縱,諸侯所以就不服從他們的命令了。現在君主你太驕縱了,那不就達不到你的目的了嗎"?楚靈王不聽他的話。子產見到左師向戍說:"我們不會害怕楚國了。楚王驕縱而不聽從勸諫,不會維持到十年的強大"。向戍說:"沒有十年的驕縱,他的惡行就不會延續很遠。惡行延續得很遠而後就為人拋棄。善行也像惡行一樣,仁德深遠才能夠興盛起來"。

  這年秋季的七月,楚靈王又用各諸侯的部隊征伐吳國,宋國的太子佐、鄭簡公先期回到國內,宋國的華費遂、鄭國的大夫們跟隨著楚靈王。楚靈王派屈申包圍了吳國的朱方。八月甲申這天,攻克了朱方,捕獲了齊國出走到這裡的慶封而全部滅了他的家族。正準備殺掉慶封時伍舉說:"我聽說沒有缺陷的人才可以殺人。慶封只是違揹他們君主的命令,所以出走到這裡,他肯服從殺戮嗎?把這事傳播給諸侯,哪裡會任用他呢"?楚靈王不聽他的話,讓慶封背上斧鉞,在諸侯面前遊行示眾,讓慶封說:"不要像齊國的慶封一樣,殺害君主,削弱幼小的君主,強迫大夫們與他盟誓"。慶封卻說:"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出兒子圍(即楚靈王)那樣殺害君主——他兄長的兒子麇——取而代之,用這來強迫諸侯盟會"。楚靈王讓人儘快殺死慶封。

  (殺了慶封之後)於是用諸侯的部隊滅了賴國。賴國國君兩手反綁銜著玉璧,軍士們都袒露出左臂,抬著棺材跟隨著他,來到楚靈王所在的中軍隊伍中。楚靈王向伍舉問這是怎麼回事,伍舉回答說:"楚成王攻克許國時,許僖公就是這樣做的。楚成王親自解掉他的綁縛,接受了他銜的玉璧,焚燒了他的棺材"。楚靈王照著伍舉說的做了,把賴國遷到了鄢地。

  楚靈王打算把許國遷到賴國土地上,就派鬥韋龜和公子棄疾去賴地修築了城牆後才回來。

  楚國的申無宇說:"楚國禍害的開始就在這裡了。把諸侯召集到楚國來,征伐了別的國家而滅亡了他,把城牆修築到邊境而諸侯不能跟他爭奪,楚王的願望都能滿足,人民還會安居嗎?人民不會安居,誰能忍受他的驅使呢?不能忍受他的命令,就會發生禍亂"。

  【評析】

  魯昭公四年(前538),楚靈王在晉國不干涉的情況下,在楚國的申地召集了一批諸侯會盟,向各諸侯炫耀楚國的強大,並帶領諸侯伐吳、滅賴,以武力威脅各國,為楚國的衰落埋下禍根。

  昭公陳氏始大

  齊惠欒、高氏皆耆酒[1],信內多怨[2],強於陳、鮑氏而惡之。

  夏,有告陳桓子曰:"子旗、子良將攻陳、鮑"。亦告鮑氏。桓子授甲而如鮑氏。遭子良醉而騁,遂見文子,則已授甲矣。使視二子,則皆將飲酒。桓子曰:"彼雖不信,聞我授甲,則必逐我。及其飲酒也,先伐諸"?陳、鮑方睦,遂伐欒、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陳、鮑焉往"?遂伐虎門[3]。

  晏平仲端委立於虎門之外[4],四族召之,無所往。其徒曰:"助陳、鮑乎"?曰:"何善焉"?"助欒、高乎"?曰:"庸愈乎"?"然則歸乎"?曰:"君伐,焉歸"?公召之,而後入。公卜使王黑以靈姑銔率,吉,請斷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戰於稷,欒、高敗,又敗諸莊。國人追之,又敗諸鹿門。欒施、高疆來奔。陳、鮑分其室。

  晏子謂桓子:"必致諸公。讓,德之主也。讓之謂懿德。凡有血氣,皆有爭心,故利不可強,思義為愈。義,利之本也。蘊利生孽。姑使無蘊乎!可以滋長"。桓子盡致諸公,而請老於莒。

  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器用、從者之衣屨,而反棘焉[5]。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與之夫於[6]。反子城、子公、公孫捷,而皆益其祿。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私分之邑。國之貧約孤寡者,私與之粟。曰:"《詩》雲:陳錫載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公與桓子莒之旁邑,辭。穆孟姬為之請高唐[7],陳氏始大。

  【註釋】

  [1]耆:同"嗜”。

  [2]內:婦人,妻妾。

  [3]虎門:諸侯宮門。

  [4]端委:朝服,用為動詞,身穿朝服。

  [5]棘:齊地,當今山東臨淄鎮西北。

  [6]夫於:齊地,當今山東鄒平東。

  [7]高唐:齊地,當今山東高唐東。

  【譯文】

  齊惠公的後代欒氏、高氏都嗜好酗酒,相信婦人的話而與許多人結愁,勢力比陳氏、鮑氏強大而又討厭這兩家。

  (魯昭公十年)夏季,有人報告陳完說:"欒施(字子旗)、高疆(字子良)準備攻打陳氏、鮑氏"。也把這話告訴了鮑氏。陳完授給族人甲衣又到鮑氏那裡。路上遇到了高疆酒醉後騎馬賓士,於是見到了鮑國(文子),鮑國也已授給族人甲衣了。(陳完)派人偵察欒施、高疆的行動,看到二人卻都在準備飲酒。陳完說:"那傳言雖然不可信,但欒、高打聽到我們授給族人甲衣,那就一定來驅逐我們。正好乘他們飲酒的機會,我們要不先攻伐他們"?陳氏、鮑氏此時正和睦,於是共同攻伐欒氏、高氏。高彊(聽到陳、鮑要攻伐他們)說:"我們先獲得景公,看陳氏、鮑氏哪裡去"?於是就攻打景公寢宮的虎門。

  晏嬰穿著朝服站在虎門外面,陳、鮑、欒、高四家族都召他到自己的隊伍中,但他哪裡都不去。四大家族的兵士問他:"你要幫助陳氏、鮑氏嗎"?晏子說:"(他們)有什麼善行呢"?又問:"那你要幫助欒氏、高氏了"?晏子說:"(他們)比(陳、鮑)有什麼能勝過的呢"?又問:"那麼你是要回宮中嗎"?回答說:"國君受到攻伐,我哪裡回得去呢"?齊景公召見晏嬰,他就進入宮中。齊景公占卜讓王黑打著當年周天子賜給齊桓公的旌旗靈姑銔率領軍隊,結果大吉,王黑請求裁去旌旗三尺長而用它。(魯昭公十年)五月庚辰這天,(齊景公的部隊與欒、高族眾)在臨淄城的稷門展開戰鬥,欒氏、高氏失敗了,齊景公的部隊又在城內大街上把他們打敗了。國人們追打他們,又把他們打敗在東南的鹿門。欒施、高疆出奔來到魯國,陳氏、鮑氏瓜分了他們的家產。

  晏嬰對陳完說:"一定要把欒氏、高氏的家產交給國君!謙讓,是道德的主要內容。讓給人就稱做美德。凡是有血氣的人,都有爭鬥之心,所以利益不可以強取,要考慮大義才算取勝。大義,是利益的根本。聚積利益就會產生妖孽。還是不要聚積利益吧!這樣可以發展長久"。陳完就把得到的全部送給齊景公,而自己請求退休到莒地居住。

  陳完把被驅逐的公子子山召集來,私自為子山設定了屋內的帳幕、器物用具、子山侍從者的衣服鞋子,讓他返回棘地居住。對待被驅逐的子商也是這樣,而私自還給他原來的封邑。對子周也是這樣,而把夫於送給他。又讓被驅逐的公族子城、子公、公孫捷都返回齊國,而私自增加了他們的俸祿。凡是公族的公子、公孫當中沒有俸祿的,他都私自分給他們采邑。國人當中的貧困孤寡的人,私自給予他們糧食。他說:"《詩經》說,周文王陳列賞賜給予別人而造就了周朝,說的是能夠施予人。齊桓公這樣做所以取得了霸業"。齊景公封給陳完莒地旁邊的一些地方,陳完辭謝了。齊景公的母親為他請求用高唐作為封邑,陳氏由此開始強大。

  【評析】

  春秋末期,卿大夫專權,為爭奪本國政權展開激烈鬥爭,加速了奴隸制的崩潰。齊國國內卿大夫的爭權鬥爭較早發生,舊貴族開始衰落,新興勢力逐漸成長。陳氏、鮑氏與公族欒氏、高氏的鬥爭,是齊國新舊勢力長期鬥爭的一幕。

  昭公晉荀吳帥師伐鮮虞

  晉荀吳帥師伐鮮虞[1],圍鼓[2]。鼓人或請以城叛,穆子弗許。左右曰:"師徒不動,而可以獲城,何故不為"?穆子曰:"吾聞諸叔向曰:好惡不愆,民知所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何以庇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奸,所喪滋多"。使鼓人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修而城"。軍吏曰:"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用邑?邑以賈怠[3],不如完舊。賈怠無卒,棄舊不祥。鼓人能事其君,我亦能事吾君。率義不爽,好惡不愆,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盡,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載鞮歸[4]。

  【註釋】

  [1]鮮虞:春秋時少數民族,活動於今河北西南部。

  [2]鼓:鮮虞族的小國,國境當今河北晉縣。

  [3]賈(ɡǔ):換來,買到。

  [4]載鞮:鼓國國君名。

  【譯文】

  晉國大夫荀吳率軍征伐鮮虞族,包圍了鼓國。鼓國人有的請求交出城池叛變,荀吳沒有答應。左右隨從說:"軍隊不用辛苦,卻可以得到城池,為什麼不幹"?荀吳說:"我聽叔向說:愛好什麼憎惡什麼都很恰當,人民知道行動方向,事情沒有辦不成的。有人交出我們的城池叛變,我很憎惡;別人交出城池投降,我為什麼高興?獎賞所很憎惡的人,怎麼對待所喜愛的人?如果不給獎賞,就失信了,怎麼保護人民?能進就進,不能就退,量力而行。我不能因為想取城池卻走向邪路,那樣損失更大了"。讓鼓國人殺了準備叛變的人而修整裝置。包圍了三個月,有人請求向他投降。荀吳就讓鼓國的人民來見他,說:"從臉色上看(人民)還有飯吃,暫且還是修繕你們的城池吧"。荀吳軍中的軍吏說:"能夠得到城池卻不去獲取,勞累人民而折損兵器,用什麼來交代君主呢"?荀吳說:"我可以交代君主。如果獲得一座城邑而使人民懈怠,那還會用城邑來做什麼?獲得城邑卻買來懈怠,就不如固守勤謹。買來懈怠就沒有好的結果,丟掉勤謹就不會吉利。鼓國人民能服從他們君主,我們也能(用鼓國人守城的精神)來對待我們君主。遵循道義就不會有差錯,愛好什麼憎惡什麼都很恰當,城池可以獲得而人民又能懂得道義所在,他們只會奉命去死而不會產生背叛的想法,那不也是可以的嗎"?鼓國人報告說城中糧食沒有了,抵抗的力量沒有了,荀吳才取得了城邑。攻克鼓國回來,沒有殺戮一個鼓國人,只把鼓國國君載鞮帶回到晉國。

  【評析】

  魯昭公十五年(前527),晉國將領荀吳帶領軍隊征伐鮮虞部族,採取圍城不打的方式,讓鮮虞人自動放棄城池投降晉國,爭取了鮮虞部族對晉國的擁護。

  昭公齊有彗星

  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祗取誣焉[1]。天道不慆[2],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後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3]。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4],無能補也"。公說,乃止。

  【註釋】

  [1]祗(zhī):適,正好。誣:欺騙。

  [2]慆(tāo):疑惑。

  [3]卒:終於。

  [4]祝史:古代掌管祭禮之官。

  【譯文】

  齊國的上空出現了彗星,齊景公要讓人禳祭消災。晏子說:"這樣做是沒有用的,只不過是受人欺騙。天命是不可懷疑的,它不會錯下命令。如何能禳祭就使它消災呢?況且天上出現彗星,是用來掃除汙穢的。你沒有汙穢的德行,又為什麼要禳祭呢?如果你有汙穢的德行,禳祭又怎麼能減損這種穢德呢?《詩經》說:只有這周文王,小心謹慎,坦白地對待上帝,想要得到很多幸福。文王的德行不違背上天,所以四方的國家都歸服了他。你如果沒有違背上天的德行,周圍的小國會歸服你,還怕什麼彗星呢?《詩經》說:我用不著別的借鑑,只要以夏、商為借鑑就可以了。因為他們政治混亂,人民最終背叛離開了他們。如果你的德行奸邪而又混亂,人民就會離開你流亡,祝史的禳祭,也無所補救"。齊景公聽了很高興,就不讓禳祭消災了。

  【評析】

  魯昭公二十六年(前516)齊國上空出現彗星,齊景公要禳祭,晏嬰認為彗星是一種天象,無須重視,而要重視自己的政治。這表現了他重民輕天的思想。

  定公吳入郢

  冬,蔡侯、吳子、唐侯伐楚。舍舟於淮油,自豫章與楚夾漢[1]。左司馬戌謂子常曰:"子沿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毀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阨[2]。子濟漢而伐之,我自後擊之,必大敗之"。既謀而行。武城黑謂子常曰[3]:"吳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戰"。史皇謂子常:"楚人惡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毀吳舟於淮,塞城口而入[4],是獨克吳也。子必速戰,不然,不免"。乃濟漢而陳,自小別至於大別[5]。三戰,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難而逃之,將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盡說"。

  十一月庚午,二師陳於柏舉[6]。闔廬之弟夫王晨請於闔廬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後大師繼之,必克"。弗許。夫王曰:"所謂臣義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謂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屬五千先擊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師亂,吳師大敗之。子常奔鄭。史皇以其乘廣死。吳從楚師,及清發[7],將擊之。夫王曰:"困獸猶鬥,況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敗我。若使先濟者知免,後者慕之,蔑有鬥心矣。半濟而後可擊也"。從之,又敗之。楚人為食,吳人及之,奔。食而從之,敗諸雍澨[8]。五戰,及郢[9]。

  己卯,楚子取其妹季羋畀我以出,涉雎[10]。尹固與王同舟,王使執燧象以奔吳師。

  庚辰,吳入郢,以班處宮。子山處令尹之宮,夫王欲攻之,懼而去之,夫王入之。

  左司馬戌及息而還,敗吳師於雍澨,傷。初,司馬臣闔廬,故恥為擒焉,謂其臣曰:"誰能免吾首"?吳句卑曰:"臣賤,可乎"?司馬曰:"我實失子,可哉"。三戰皆傷,曰:"吾不可用也已"。句卑布裳,剄而裹之,藏其身,而以其首免。

  楚子涉雎,濟江,入於雲中。王寢,盜攻之,以戈擊王,王孫由於以背受之,中肩。王奔鄖。鍾建負季羋以從。由於徐蘇而從。鄖[11]公辛之弟懷將弒王,曰:"平王殺吾父,我殺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討臣,誰敢讎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將誰讎?詩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強禦,唯仁者能之。違強陵弱,非勇也;乘人之約,非仁也;滅宗廢祀,非孝也;動無令名,非知也。必犯是,餘將殺女"。鬥辛與其弟巢以王奔隨。吳人從之,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在漢川者,楚實盡之。天誘其衷,致罰於楚,而君又竄之,周室何罪?君若顧報周室,施及寡人,以獎天衷,君之惠也。漢陽之田,君實有之"。楚子在公宮之北,吳人在其南。子期似王,逃王,而己為王,曰:"以我與之,王必免"。隨人卜與之,不吉,乃辭吳曰:"以隨之闢小,而密邇於楚,楚實存之。世有盟誓,至於今未改。若難而棄之,何以事君?執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鳩楚竟,敢不聽命"?吳人乃退。爐金初宦於子期氏,實與隨人要言。王使見,辭,曰:"不敢以約為利"。王割子期之心,以與隨人盟。

  初,伍員與申包胥友。其亡也,謂申包胥曰:"我必復楚國"。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復之,我必能興之"。及昭王在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吳為封豕、長蛇,以薦[12]食上國,虐始於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無厭,若鄰於君,疆場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靈撫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姑就館,將圖而告"。對曰:"寡君越[13]在草莽,未獲所伏[14],下臣何敢即安"?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15]。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

  【註釋】

  [1]豫章:在漢水與淮水之間,難以確指。

  [2]大隧、直轅、冥阨: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釋曰:"今豫鄂交界三關,東為九里關,即古之大隧,中為武勝關,即直轅;西為平靖關,即冥阨。冥阨有大小石門,鑿山通道,極為險隘"。按此,大隧、直轅、冥阨在今河南信陽與湖北應山之間。

  [3]武城黑:武城,今河南信陽東北。黑為武城縣大夫。

  [4]城口:即注[2]三關的總名。

  [5]自小別至於大別:大別、小別皆指今大別山脈中的山峰。大別指今安徽霍邱西南安陽山,或湖北英山北之大別山。小別指今河南光山與湖北黃岡之間的山峰。

  [6]柏舉:今地不詳。

  [7]清發:水名,在今湖北安陸。

  [8]雍澨:指今湖北京山西南的澨河。

  [9]郢:楚國都城,即今湖北荊州市北的紀南城遺址。

  [10]雎:即沮水,當在今湖北枝江東北。

  [11]鄖:在今湖北京山、安陸一帶。

  [12]薦:屢次。

  [13]越:流落。

  [14]伏:居處。

  [15]《無衣》:秦哀公援楚所賦的詩,詩中說:"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與子偕作,與子偕行"。

  【譯文】

  (魯定公四年)冬季,蔡昭公、吳闔廬、唐惠侯聯合進攻楚國。把戰船停在淮水旁邊,從豫章同楚國隔漢水對陣。楚國左司馬戌對楚軍統帥子常說:"你沿著漢水同吳軍上下抵抗,我用方城以外所有的人來毀壞他們的船隻,回來堵塞大隧、直轅、冥阨這三道關隘。你渡過漢水進攻他們,我從他們的後面打擊他們,一定會大敗吳軍"。他們謀劃好正要行動,武城縣大夫黑對子常說:"吳國戰車全用木頭製成,我們的戰車用皮革包裝,我們的戰車不能維持很長時間,不如趕快進行戰鬥"。楚大夫史皇對子常說:"楚國人憎惡你而對司馬戌有好感,如果司馬戌把吳國的船隻毀壞在淮河中,封閉三道關隘而進入吳地,就會單獨戰勝吳國。你一定要速戰,不速戰,你不會免於罪過"。子常就渡過漢水設陣,楚軍擺在自小別山到大別山的戰線上。楚軍向吳軍發動了三次進攻,子常知道這樣做不能取勝,想要逃奔。史皇說:"還是安靜下來,尋求獲勝的辦法。遇到困難就逃避,將有什麼地方可進入呢?你一定要死在這次戰事中,這樣當初的罪過才能全部免去"。

  十一月庚午這天,楚軍和吳軍在柏舉布開陣局。吳王闔廬的弟弟夫王早晨向吳王說:"楚國統帥子常不講仁義,部下沒有拼死的決心。先進攻他們,士兵一定奔逃,而後大軍繼續進攻,一定取勝"。吳王沒有答應。夫王說:"有所謂臣下依據道義做事,就不等待命令的話,它正是指的這種情況了。今日我去戰死,楚國就可以進入了"。他用他的部屬中的五千士卒先攻擊子常計程車兵。子常計程車卒逃奔了,楚國軍隊混亂了,吳國軍隊大敗楚軍。子常逃奔到鄭國。史皇帶著子常的兵車戰死了。吳軍追擊楚軍,到了清發河,正準備進擊楚軍,夫王說:"被圍困的野獸還要爭鬥,何況是人呢!他們如果知道不能免死而拼命,一定會打敗我們。如果讓先頭渡過河的知道可以免死,後繼者就會效仿他們,沒有鬥志了。等到他們一部分到達河中後就可以攻擊了"。夫王率軍追擊楚軍,又打敗了他們。楚軍做飯吃,吳軍追上他們,他們都逃奔了,吳軍吃了他們的飯又追擊他們,在雍澨擊敗了楚軍。經過五次進攻,吳軍打到了郢都。

  己卯日,楚昭王帶了他的妹妹季羋畀我逃出郢都,渡雎水。尹固與楚昭王坐著一條船,楚昭王讓人在大象尾部繫上火把衝向吳軍把他們嚇退了。

  庚辰日,吳軍進入郢都,按照他們的職位居住楚國的宮殿。吳王的兒子子山住進了楚國令尹的宮中,夫王就要攻打他,子山懼怕而退出去了,夫王進入這座宮殿。

  楚國的左司馬戌到達息縣後就回楚國,在雍澨打敗了吳國的一部分軍隊,但受傷了。當初,司馬戌是闔廬的臣屬,所以他恥於被闔廬擒獲,對他的臣下說:"你們誰能不讓我的屍首被吳軍取走呢"?跟隨他的吳國人句卑說:"我地位低下,可以儲存你的屍首嗎"?司馬戌說:"我以前實在是不知道你有賢才,當然可以了"。他幾次戰鬥都受傷了,說:"我是不可用了"。句卑把他的衣裳鋪開,割下他的首級裹起來,把他的身子掩藏好,而帶著他的首級逃走,沒有讓吳人得到。

  楚昭王渡過雎水,又渡過長江,進入雲夢澤中。他在澤中睡著了,強盜來進攻他,用戈刺他,王孫由於用背阻擋強盜,被擊中了肩膀。楚昭王逃奔到鄭國。鍾建揹著季羋跟隨著。王孫由於慢慢甦醒過來也追趕他們。鄖縣縣公斗辛的弟弟懷打算殺害楚昭王,說:"楚平王殺了我的父親,我再殺他的兒子,不是也可以嗎"?鬥辛說:"君主討伐臣下,臣下誰敢與他敵對?君主的命令,就是上天。如果死於上天的命令,將對誰仇恨?《詩經》說,柔弱的也不吃掉,堅硬的也不吐出來,不侮辱弱者,不畏懼強者,只有仁義的人能做到這些。逃避強者欺凌弱者,不是勇敢;趁別人困難的機會,不是仁義;使宗族滅絕而廢祭祀,不是孝道;行動得不到美好的名聲,不是聰明。你一定要違反這些,我就會殺了你"。鬥辛同他弟弟鬥巢伴隨著楚昭王逃奔到隨國。吳軍追擊著他們,對隨國人說:"周朝的子孫們在漢水流域的,楚國實際都把他們消滅盡了。上天發了它本來的善心,把懲罰加到楚國,你們卻把楚國君臣藏匿起來,周朝有什麼罪?你們君主如果還顧及到報答周王朝,把這種報答分給我們一些,讓上天保佑我們,那是你們君主的福惠。漢水以北的土地,你們就會擁有"。楚昭王在隨君宮殿的北面,吳軍在宮殿的南面。楚昭王的兄長子期相貌與他相似,逃到昭王這裡,而自己穿上了昭王的服裝。子期說:"把我送給吳軍,君王一定會免遭俘虜"。隨國人占卜把子期送給吳軍,結果是不吉利,就拒絕吳軍說:"因為隨國僻遠弱小,而緊密靠近楚國,楚國讓它存在下來。世代與楚國有盟約誓言,到今天沒有改變。如果有危難就互相拋棄,我們將還用什麼來服侍你們君主呢?我們執掌政事者的憂患不只是楚王一個人(而在楚國大眾),如果你們能安定楚國境內,我們還敢不聽從你們的命令"?吳國軍隊撤退出隨國。隨國的爐金當初在子期家做家臣,實際是他與隨國人相約(保護楚王和子期)。楚昭王讓他來見,爐金辭謝了,說:"不敢因為這一約言而圖謀私利"。楚昭王割破子期的心口取血與隨國人進行了盟誓。

  當初,楚國大夫伍員與申包胥是朋友,伍員逃亡出楚國時,對申包胥說:"我一定要傾覆楚國"。申包胥說:"努力去做吧!你能傾覆它,我一定能興起它"。到楚昭王在隨國的時候,申包胥就到秦國請求援軍,對秦哀公說:"吳國就像封豕、長蛇一般的危害別人,以致數次蠶食中原,這種暴虐就是從楚國開始的。我們君主喪失掉守護社稷的地位,流落在草莽之中,讓下臣我來告急,說:蠻夷的心腸是不能滿足的,如果他們與你秦君做了鄰居,那是你們邊境上的禍患。趁吳國還沒有佔領楚國,你秦君可以取得一部分。如果楚國很快滅亡,那是失掉了秦君的土地。如果用秦君的神靈存恤楚國,楚國將世代服侍秦君。”秦哀公讓人推辭他,說:"寡人知道你的命令了,你暫且住到旅館中,我們考慮後再告訴你"。申包胥回答說:"我們君主流落在草莽中,沒有得到居住的地方,下臣我哪裡敢到安靜的居所"?他站著,靠在秦國宮廷的牆上哭泣,哭聲日夜不斷,七天內連一勺水都沒有入口。秦哀公為申包胥誦了一首《無衣》的詩,申包胥向秦哀公九次磕頭才坐下來。秦國終於出師到楚國。

  【評析】

  魯定公四年(前509),吳國聯合蔡國、唐國,向楚國發動進攻,攻克了楚國郢都。楚國大臣申包胥到秦國請求援救,大哭七日七夜,終於感動了秦王,答應派兵援救。

  定公晉衛鄟澤之盟

  晉師將盟衛侯於鄟澤[1],趙簡子曰[2]:"群臣誰敢盟衛君者"?涉佗、成何曰:"我能盟之"。衛人請執牛耳[3]。成何曰:"衛,吾溫、原也[4],焉得視諸侯[5]"?將歃,涉佗捘衛侯之手[6],及捥[7]。衛侯怒,王孫賈趨進[8],曰:"盟以信禮也,有如衛君,其敢不唯禮是事而受此盟也"?

  衛侯欲叛晉,而患諸大夫。王孫賈使次於郊[9]。大夫問故,公以晉詬語之,且曰:"寡人辱社稷,其改卜嗣,寡人從焉"。大夫曰:"是衛之禍,豈君之過也"?公曰:"又有患焉,謂寡人必以而子與大夫之子為質"。大夫曰:"苟有益也,公子則往,群臣之子敢不皆負羈紲以從[10]"?將行,王孫賈曰:"苟衛國有難,工商未嘗不為患,使皆行而後可"。公以告大夫,乃皆將行之。行有日,公朝國人,使賈問焉,曰:"若衛叛晉,晉五伐我,病何如矣"?皆曰:"五伐我,猶可以能戰"。賈曰:"然則如叛之,病而後質焉,何遲之有"?乃叛晉。

  晉人請改盟,弗許。

  【註釋】

  [1]鄟(tuán)澤:衛地,所在不詳。

  [2]趙簡子:晉國國卿趙鞅,諡號簡子,自晉定公十五年(前497)至三十七年(前475)執政。

  [3]執牛耳:諸侯會盟,地位卑下者執牛耳。這裡是說衛靈公請晉國大夫執牛耳。

  [4]溫:晉國縣名,在今河南溫縣南。原:晉國縣名,今河南濟源縣西北。

  [5]視:比擬,等同。

  [6]捘(zùn):推。一說用手指按。

  [7]捥:同"腕”。

  [8]王孫賈:衛國大夫,王孫牟之後。

  [9]次:駐紮,停留。

  [10]羈紲:指繩索。

  【譯文】

  晉國軍隊要在鄟澤跟衛靈公訂立盟約,趙簡子說:"諸位臣下誰敢去跟衛君訂立盟約"?涉佗、成何兩位大夫說:"我能去"。在盟會上,衛國請晉國大夫抓住牛耳朵取血。成何說:"衛國是小國,就像我們晉國溫縣、原縣一樣,怎麼能等同諸侯國家"?將要蘸血塗抹嘴唇,衛君先蘸上血,涉佗按住他的手,血流到手腕上。衛君發怒了,王孫賈疾步走上前去,說:"盟誓是用來申明禮義的,像我們衛君,哪裡敢不遵照禮義卻接受盟約呢"?

  衛君受到侮辱,想要叛離晉國,卻擔憂大夫們不聽從他。王孫賈讓他駐在郊外,不進都城。大夫們問他為什麼這樣,衛君告訴他們受到晉國侮辱的事,並且說:"我身為國君,卻讓國家受到侮辱,請另選繼位者吧,我服從他"。大夫們說:"這是衛國的災難,難道是國君的過失嗎"?衛君說:"又有災難呀,命令我一定要用你的兒子和大夫們的兒子送來晉國當人質"。大夫們說:"如果這樣對衛國有益處,國君的兒子前去的話,諸位大夫的兒子敢不都揹著繩索跟著前去"?準備出發,王孫賈說:"假如衛國發生動亂,工匠、商人未嘗不鬧事,驅使他們一起前去才好"。衛君把這個意見告訴了大夫們,便帶上這些人一起來。出發的日期定下來,衛君接見國內百姓,派王孫賈問他們,說:"如果衛國叛離晉國,晉軍五次進攻我們,能有多大危害"?百姓們都說:"五次進攻我們,我們還可以抗戰"。王孫賈說:"這樣說來應當叛離晉國,陷入危難而後再送人質,有什麼晚的"?於是叛離了晉國。

  晉國人要求改立盟約,衛國沒有答應。

  【評析】

  魯定公八年(前502),晉國與衛國在鄟澤訂立盟約,衛靈公在盟會上受到晉國大夫的侮辱。衛靈公回國後,用此事實激起朝中大夫和國人的憤慨,君臣上下團結一心,不甘受辱,決定叛離晉國。晉國也畏縮了。

  哀公越及吳平

  吳王夫差敗越於夫椒[1],報槜李也[2],遂入越。越子以甲循五千保於會稽,使大夫種因吳大宰嚭以行成。吳子將許之。伍員曰:"不可。臣聞之,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昔有過澆[3],殺斟灌以伐斟鄩[4],滅夏後相[5]。後緡方娠[6],逃出自竇,歸於有仍,生少康焉[7]。為仍牧正[8]。惎澆[9],能戒之。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為之庖正[10],以除其害。虞思[11]於是妻之以二姚,而邑[12]諸綸。有田一成,有從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13],遂滅過、戈,復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今吳不如過而越大於少康,或將豐之,不亦難乎?勾踐能親而務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讎。於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讎。後雖悔之,不可食[14]已。姬[15]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蠻夷而長寇讎,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聽。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三月,越及吳平。

  【註釋】

  [1]夫椒:地名,據考在今浙江紹興縣北。

  [2]槜(zuì)李:越國地名,接近吳國。魯定公十四年(前496),吳越在此交戰,吳國戰敗,吳王闔廬(夫差之父)受傷而死。

  [3]過:夏代國名,是澆的封國。

  [4]斟灌:古代部落之一。在今山東範縣北。斟鄩:古代部落之一,在今河南偃師縣東北。

  [5]相:夏啟之孫,失國後依附斟灌、斟鄩。

  [6]後緡:夏後相之妻,有仍氏女。

  [7]少康:夏代帝王。

  [8]牧正:管理畜牧的長官。

  [9]惎:嫉恨。

  [10]庖正:管理膳食的長官。

  [11]虞思:有虞氏國酋長。二姚:兩個女兒(有虞氏姓姚)。

  [12]邑:作為封邑。綸:在今河南虞城縣東南。

  [13]豷(yì):澆之弟,封國為戈。

  [14]食:消除。

  [15]姬:指吳國,吳為姬姓封國。

  【譯文】

  吳王夫差率軍在夫椒打敗了越國,為槜李之役報仇雪恥,於是進入了越國。越王勾踐帶領五千兵馬退守會稽山,派文種大夫透過太宰伯嚭請求議和。吳王夫差準備答應他。伍員說:"不可以。臣下聽說,樹立德義不如多上加多,消除疾患不如徹底乾淨。從前有個部落酋長過澆,佔領斟灌氏,討伐斟鄩氏,把他們的酋長殺害了,依附他們的夏後相也完蛋了。相的妻子後緡正在懷孕,從牆洞裡逃出去,迴歸了有仍氏,生下少康。少康做了有仍氏的牧正。他嫉恨過澆,能戒備他。過澆派部屬椒搜尋少康,少康逃奔到有虞氏,做了庖正,為有虞氏消除災害。酋長虞思於是把兩個女兒嫁給他,用綸地給他做封邑。少康有長寬各十里的田地,有五百兵馬,能夠廣泛施行恩德,開始實行復興國家計劃,以便收聚夏國的民眾,建立官職。他派女艾前去偵察過澆,派季杼引誘過澆的弟弟戈豷,於是滅亡了過國、戈國,恢復了禹王的業績,祭祀夏代祖先,同時祭祀天帝,不讓以往的典制失傳。如今吳國不如過國,可是越國大於少康,上天或者將使越國強大起來,放過他們,不就難對付了嗎?勾踐能夠親近臣民,而且盡力施給恩惠,所施給恩惠的沒有不該賞賜的人,所親近的都是有功勞的,跟我們吳國同在一塊地方,卻又世代為仇。在這時候打敗了越國不加佔領,又將讓他儲存下來,這就叫做違背天意助長仇敵。以後雖然悔恨,不能消除禍害了。姬姓國家衰亡,指日可待了。處在蠻夷之間,卻助長了仇敵,這樣追求稱霸諸侯,必定行不通"。吳王不聽他的。伍員退出宮廷後告訴人們說:"越國用十年繁育人口、積聚財富,用十年教育子弟、訓練軍隊,二十年後,吳國宮苑將會變成水坑了!”

  三月,越國和吳國達成議和。

  【評析】

  魯哀公元年(前494),吳王夫差率軍攻入越國,越王勾踐退守會稽山,只剩下五千兵馬了,被迫求和,吳王夫差不聽勸諫,便答應了。這就埋下了亡國殺身的禍根。"一日縱敵,數世之患"。教訓是深刻的。

  哀公宋桓魋之寵害於公

  宋桓魋之寵害於公[1],公使夫人驟請享焉[2],而將討之。未及,魋先謀公,請以鞌易薄[3]。公曰:"不可。薄,宗邑也[4]"。乃益幸七邑,而請享公焉,以日中為期,家備盡往[5]。公知之,告皇野曰[6]:"餘長魋也,今將禍餘,請即救"。司馬子仲曰:"有臣不順,神之所惡也,而況人乎?敢不承命!不得左師不可[7],請以君命召之"。左師每食擊鐘,聞鐘聲,公曰:"夫子將食"。既食,又奏。公曰:"可矣!”以乘車往,曰:"跡人來告曰[8]:逢澤有介麋焉[9]。公曰:雖魋未來,得左師,吾與之田[10],若何?君憚告子,野曰:嘗私焉。君欲速,故以乘車逆子"。與之乘,至,公告之故,拜,不能起。司馬曰:"君與之言"。公曰:"所難子者,上有天,下有先君"。對曰:"魋之不共,宋之禍也,敢不唯命是聽"。司馬請瑞[11]焉,以命其徒攻桓氏。其父兄故臣曰"不可”,其新臣曰"從吾君之命”。遂攻之。

  子頎騁而告桓司馬。司馬欲入,子車止之,曰:"不能事君,而又伐國,民不與也,只取死焉"。向魋遂入於曹以叛。

  六月,使左師巢伐之,欲質大夫以入焉。不能,亦入於曹[12],取質。魋曰:"不可。既不能事君,又得罪於民,將若之何"?乃舍之。民遂叛之。

  向魋奔衛。向巢來奔,宋公使止之,曰:"寡人與子有言矣,不可以絕向氏之祀"。辭曰:"臣之罪大,盡滅桓氏可也。若以先臣之故,而使有後,君之惠也。若臣,則不可以入矣"。

  【註釋】

  [1]桓魋(tuí):向魋,又稱桓魋,宋國執政大臣,曾任司馬(執掌軍隊)。

  [2]夫人:宋景公母親。驟:急忙。享:設宴招待。

  [3]鞌:原為齊地,後為宋邑。薄:即"亳”,今河南商丘市北。

  [4]宗邑:祖廟所在之地(商湯建都於亳)。

  [5]家備:私家護衛。

  [6]皇野:宋國大臣,字子仲,時任司馬。

  [7]左師:宋國武官。這裡指左師向巢,向魋之兄。

  [8]跡人:官名,執掌田獵足跡,辨認禽獸去處。

  [9]逢澤:在今河南商丘縣南。介麋:單個的麋鹿。

  [10]田:打獵。

  [11]瑞:玉製的符節,古代調兵的憑證。

  [12]曹:春秋時諸侯小國,被宋滅亡。

  【譯文】

  宋國執政大臣桓魋依侍尊寵驕橫放縱,危害公室,景公讓母親趕快宴請他,準備乘機進攻他。還沒有來得及宴請,桓魋先已陰謀害死景公,請求用鞌邑交換薄邑。景公說:"不可以。薄邑,那是宋國祖廟所在的地方"。於是給鞌加了七個鄉邑。桓魋接受賞賜,並且請求設宴答謝景公,宴會定在中午,桓魋把私家護衛全帶到那裡。景公知道了他的陰謀,告訴司馬皇野說:"是我助長了桓魋的勢力,今天桓魋將要加害我,請你立即救援"。皇野說:"作為臣下,卻不順從,這是神明所厭惡的,何況人呢?哪裡敢不奉命!得不到左師向巢,這事辦不成,請用國君的命令召他前來"。左師向巢每次吃飯一定撞鐘奏樂,聽到鐘聲,景公說:"向大人要用餐了"。向巢已吃過飯,又奏樂。景公說:"可以去了!”皇野乘著兵車去見向巢,說:"負責尋找野獸足跡的官吏前來報告說:逢澤有單個的麋鹿。國君說:雖然桓魋沒有來,左師能來,我跟他一起打獵,怎麼樣?國君不好意思煩勞你,我說:讓我試著說一下吧。國君想要快些,所以用兵車迎接你"。向巢跟他一起上了車,到了景公那裡,景公告訴了召他救援的事,向巢跪下叩拜,嚇得站不起來。皇野說:"國君要跟你盟誓"。景公便宣誓說:"如果我為難你,上有老天,下有先君,可以作證"。向巢回答說:"桓魋對國君不恭敬,這是宋國的災禍,我不敢不聽從命令"。皇野讓他交出調兵的玉製符節,用符節召集他的部下進攻桓氏家族。向巢的父老兄弟老部下們說"不可以”,他的新部下們說"服從國君的命令”。於是前去進攻桓魋。

  桓魋的弟弟子頎騎馬疾馳,前去報告桓魋。桓魋想進去攻打宮廷,他的另一弟弟子車阻止他,說:"不能侍奉國君,卻又進攻國都,民眾不會跟隨你的,只是白送性命罷了"。桓魋便進入曹邑發動叛亂。

  魯哀公十四年六月,景公派左師向巢率軍討伐他,(向巢不願攻擊桓魋,)想用桓魋的大夫做人質回都城去。沒有抓到大夫,也進入曹邑,想抓一些百姓做人質。桓魋說:"不能這樣。既不能侍奉國君,又得罪了百姓,將有什麼結果"?便把百姓放走了。當地百姓於是都叛離了他。

  桓魋逃奔到了衛國,向巢逃往魯國來,景公派人阻止他,說:"寡人我跟你有言在先,不能讓向氏斷絕香火"。向巢拒絕了,說:"臣下我罪過大,滅絕向氏家族也應當呀。如果因為我們先人給您做過臣子,使他們有後代,這是國君的恩惠。至於臣下本人,就不可以回國了"。

  【評析】

  春秋末期,諸侯國君與執政大臣之間矛盾加劇,鬥爭激烈,公室地位動搖,大臣日益驕橫,於是演出了一幕幕君臣互相殘殺的慘劇。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宋景公追殺向魋就是其中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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