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經典散文片段

朱自清經典散文片段

  朱自清的散文,影響著一代人的心靈,帶給讀者一種藝術上的薰陶和精神享受。下面小編整理了朱自清經典散文片段,希望大家喜歡!

  01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嫋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裡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一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02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長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小草偷偷地從土裡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裡,田野裡,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著,躺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草綿軟軟的。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裡帶著甜味,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花叢裡,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03

  梅雨潭是一個瀑布潭。仙瀑有三個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邊,便聽見花花花的聲音;抬起頭,鑲在兩條溼溼的黑邊兒裡的,一帶白而發亮的水便呈現於眼前了。我們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對著那條瀑布;坐在亭邊,不必仰頭,便可見它的全體了。 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這個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兒的;彷彿一 只蒼鷹展著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個環兒擁著;人如在井底了。這 是一個秋季的薄陰的天氣。微微的雲在我們頂上流著;巖面與草叢都從潤溼中透出幾分油油的綠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響了。那瀑布從上面衝下,彷彿已被扯成大小的 幾綹;不復是一幅整齊而平滑的布。巖上有許多稜角;瀑流經過時,作急劇的撞擊, 便飛花碎玉般亂濺著了。那濺著的水花,晶瑩而多芒;遠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紛紛落著。據說,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覺得像楊花,格外確切些。輕風起來時,點點隨風飄散,那更是楊花了。--這時偶然有幾點送入我們溫暖的懷裡,便倏的鑽了進去,再也尋它不著。

  04

  她鬆鬆的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輕輕的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塗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令人想著所曾觸過的最嫩的皮膚;她又不雜些兒法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她!我曾見過北京什剎海指地的綠楊,脫不了鵝黃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見過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綠壁”,重疊著無窮的碧草與綠葉的,那又似乎太濃了。其餘呢,西湖的波太明瞭,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愛的,我將什麼來比擬你呢?我怎麼比擬得出呢?大約潭是很深的、故能蘊蓄著這樣奇異的綠;彷彿蔚藍的天融了一塊在裡面似的,這才這般的鮮潤呀。--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飄舉了。我若能挹你以為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我捨不得你;我怎捨得你呢?我用手拍著你,撫摩著你,如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著她了。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麼?

  05

  我結婚那一年,才十九歲。二十一歲,有了阿九;二十三歲,又有了阿菜。那時我正像一匹野馬,那能容忍這些累贅的鞍韉、轡頭和韁繩?擺脫也知是不行的,但不自覺地時時在擺脫著。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真苦了這兩個孩子;真是難以寬宥的種種暴行呢!阿九才兩歲半的樣子,我們住在杭州的學校裡。不知怎地,這孩子特別愛哭,又特別怕生人。一不見了母親,或來了客,就哇哇地哭起來了。學校裡住著許多人,我不能讓他擾著他們,而客人也總是常有的;我懊惱極了,有一回,特地騙出了妻,關了門,將他按在地下打了一頓。這件事,妻到現在說起來,還覺得有些不忍;她說我的手太辣了,到底還是兩歲半的孩子!我近年常想著那時的光景,也覺黯然。阿菜在臺州,那是更小了;才過了週歲,還不大會走路。也是為了纏著母親的緣故吧,我將她緊緊地按在牆角里,直哭喊了三四分鐘;因此生了好幾天病。妻說,那時真寒心呢!但我的苦痛也是真的。我曾給聖陶寫信,說孩子們折磨,實在無法奈何;有時竟覺著還是自殺的好。這雖是氣憤的話,但這樣的心情,確也有過的。後來孩子是多起來了,磨折也磨折得久了,少年的鋒稜漸漸地鈍起來了;加以增長的年歲增長了理性的裁製力,我能夠忍耐了——覺得從前真是一個“不成材的父親”,如我給另一個朋友信裡所說。但我的孩子們在幼小時,確比別人的特別不安靜,我至今還覺如此。我想這大約還是由於我們撫育不得法;從前只一味地責備孩子,讓他們代我們負起責任,卻未免是可恥的殘酷了!

  06

  茶房在輪船裡,總是盤踞在所謂“大菜間”的吃飯間裡。他們常常圍著桌子閒談,客人也可插進一兩個去。但客人若是坐滿了,使他們無處可坐,他們便恨恨了;若在晚上,他們老實不客氣將電燈滅了,讓你們暗中摸索去吧。所以這吃飯間裡的桌子竟像他們專利的。當他們圍桌而坐,有幾個固然有話可談;有幾個卻連話也沒有,只默默坐著,或者在打牌。我似乎為他們覺著無聊,但他們也就這樣過去了。他們的臉上充滿了倦怠,嘲諷,麻木的氣分,彷彿下工夫練就了似的。最可怕的就是這滿臉:所謂“施施然拒人於千里之外”者,便是這種臉了。晚上映著電燈光,多少遮過了那灰滯的顏色;他們也開始有了些生氣。他們搭了鋪抽大  煙,或者拖開桌子打牌。他們抽了大  煙,漸有笑語;他們打牌,往往通宵達旦——牌聲,爭論聲充滿那小小的“大菜間”裡。客人們,尤其是抱了病,可睡不著了;但於他們有甚麼相干呢?活該你們洗耳恭聽呀!他們也有不抽大  煙,不打牌的,便搬出香菸畫片來一張張細細賞玩:這卻是“雅人深致”了。

  07

  秦淮河的水是碧陰陰的;看起來厚而不膩,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麼?我們初上船的時候,天色還未斷黑,那漾漾的柔波是這樣的恬靜,委婉,使我們一面有水闊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著紙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燈火明時,陰陰的變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夢一般;那偶然閃爍著的光芒,就是夢的.眼睛了。我們坐在艙前,因了那隆起的頂棚,彷彿總是昂著首向前走著似的;於是飄飄然如御風而行的我們,看著那些自在的灣泊著的船,船裡走馬燈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遠了,又像在霧裡看花,盡朦朦朧朧的。

  08

  這是在花園裡。群花都還做她們的清夢。那微雨偷偷洗去她們的塵垢,她們的甜軟的光澤便自煥發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豔下,我能看到她們在有日光時所深藏著的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以前錦繡般在我眼前的,現有都帶了黯淡的顏色。——是愁著芳春的銷歇麼?是感著芳春的睏倦麼?大約也因那濛濛的雨,園裡沒了穠鬱的香氣。涓涓的東風只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夾帶著些潮溼的草叢的氣息和泥土的滋味。園外田畝和沼澤裡,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的秧,少壯的麥,和成蔭的柳樹的清新的蒸氣。這些雖非甜美,卻能強烈地刺激我的鼻觀,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聽著;也用心唱著。我終於被一種健康的麻痺襲取了。於是為歌所有。此後只由歌獨自唱著,聽著;世界上便只有歌聲了。

  09

  在臺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個山城,可以說在一個大谷裡。只有一條二里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偶爾人家窗戶裡透出一點燈光,還有走路的拿著的火把;但那是少極了。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松林裡的風聲,跟天上一隻兩隻的鳥影。夏末到那裡,春初便走,卻好像老在過著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並不冷。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著大路;路上有人說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但因為走路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還只當遠風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們是外路人,除上學校去之外,常只在家裡坐著。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兒們守著。外邊雖老是冬天,家裡卻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著,並排地挨著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裡出來,滿自在。現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著她那微笑的影子。

  10

  柏林的街道寬大,乾淨,倫敦巴黎都趕不上的;又因為不景氣,來往的車輛也顯得稀些。在這兒走路,儘可以從容自在地呼吸空氣,不用張張望望躲躲閃閃。找路也頂容易,因為街道大概是縱橫交切,少有“旁逸斜出”的。最大最闊的一條叫菩提樹下,柏林大學,國家圖書館,新國家畫院,國家歌劇院都在這條街上。東頭接著博物院洲,大教堂,故宮;西邊到著名的勃朗登堡門為止,長不到二里。過了那座門便是梯爾園,街道還是直伸下去——這一下可長了,三十七八里。勃朗登堡門和巴黎凱旋門一樣,也是紀功的。建築在十八世紀末年,有點仿雅典奈昔克里司門的式樣。高六十六英尺,寬六十八碼半;兩邊各有六根多力克式石柱子。頂上是站在駟馬車裡的勝利神像,雄偉莊嚴,表現出德意志國都的神采。那神像在一八零七年被拿破崙當作勝利品帶走,但七年後便又讓德國的隊伍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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