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手心裡的趼花優美散文

開在手心裡的趼花優美散文

  媽媽的雙手撫過我的臉頰,溫暖的手心貼著我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清涼臉頰,肌膚的觸控中,是一種輕輕的硬硌感。我緊閉的雙眼微微地睜開,看到媽媽坐於床沿邊,蒼老的雙手輕輕撫過我的臉,將披散在我臉上的髮絲拂開,然後將手心撫在我的額際。片刻後,對坐在旁邊的爸爸說:沒有發燒。後又為我緊了緊被子嘆息著離去。

  那時,我正頭痛欲裂,緊閉著雙眼,傾聽著他們的談話與嘆息。那份疼痛感裡,依稀是媽媽的雙手,輕撫的溫暖的雙手,蒼老斑斑,帶著一塊塊的趼子。感觸的硌痛直接的便將我引到那之前的瞬間。

  仿似從千年的沉睡中醒來,渾不知身在何處,迷離的意識好似漂盪在一片浮浮沉沉的大海上,又若置身於無邊無際的荒原。微微睜開的眼,伴隨著漸漸潛進身體裡的意識,迷朦中,是爸爸撐扶著我的雙手,幻影憧憧的,很努力的讓自己醒過來。便清醒的認知到是在床上,撐扶在虛脫的身體上的是爸爸那雙蒼老穩健的手。手上無一塊稍滑適舒服的肌膚。拇指上,虎口上裂開的縫隙貼著一塊塊新舊不一的膠布,掌背青筋鼓鼓,蒼褐遒勁的向手臂深處蜿蜒,掌心是粗硬的趼皮,指節處支開的厚趼開裂有如一朵朵花兒。整個的一雙手,蒼老的如綻開著一束趼花。那些經年累月的手上的創傷與厚趼只能算是一層硬硬的皮了,不再有疼痛感,拂過細嫩的物體時總有一種唰唰簌簌的聲音響起。

  那一刻,那迷離的恍惚中,我從一種無力無覺中最先感知的便是那佈滿厚厚的硬趼的硌肌感。我迅速地閉上自己才清醒過來微啟的雙眸,任其殭屍般地躺在床上。然後感受著媽媽擔憂的撫摸,同樣的一雙佈滿了厚厚硬趼的雙手,卻較之爸爸的雙手圓潤而溫暖。當雙手輕輕地撫摸在臉頰與額際之時,淚從眼角潸然而落,滑在臉頰上,觸及媽媽的雙手。媽媽以為是我身體難受,輕輕地無聲的拭擦而過。在她輕輕嘆息著轉身而去時,我將雙眸縮在被子裡,用被角試擦著。

  也許,不是從那冥幽中清醒過來,我不會那麼激凌凌地感觸到那兩雙手的質地紋理。悵然的那麼一瞬間裡,我的意識一下子拓張而去,是遙遠的歲月裡,那總是貼著大地的雙腳雙手,無聲的於歲月深處編織著一束束的美麗與憂傷。

  我不知道那樣一雙開滿了趼花的雙手是需要怎樣的代價而致使它雖然面目瘡痍,卻沉穩厚重。篤實地編織著歲月,穩健地打造著生活,將生命錘鍊得鋥亮而黝糾。

  我記得,小時,冬天裡看著爸爸用剪刀將腳跟處厚厚的硬趼剪開,剪下來,得用著很大的力才能剪得下。那時,我問爸爸:疼嗎?爸爸說不疼。腳跟處的裂口開得很大,有時甚而滲著鮮紅的.血絲,在寒冷的天氣裡凝結。啞然中,心似也感到微微的疼痛。然後看著爸爸在炭火旁彎腰用膠布貼著手指上的傷口。那雙手,那雙開滿了趼花的手,參差斑駁,裂紋縱橫。我不知這樣的一雙手與一雙腳是經過怎樣的經年累月而致使那麼硬冷蒼老。

  後來,我看到自己手上生出的的趼時,在怔愣中拿著剪刀來剪,似乎真的感知不到疼痛,但那些趼子在漫長年月裡卻是由一次次的疼痛而累積形成的。那些滲血的裂紋更不用說在冬天的刺寒中產生的疼痛了,當疼痛消失後,便凝成一個個堅實的硬趼。不再懼於疼痛,任何沉重或是堅硬的東西皆不再對手腳肌肉產生一種壓迫感。可是,每每看著那樣的一雙手腳卻讓人不忍觸目,那份疼痛便不由自主的遍佈全身,在心尖微微的跳動。

  記憶裡,爸爸的雙腳腳背隆得很高,腳跟裂滿了瘡痕,一般的鞋子總是很難穿進去,襪子就更不好穿了。冬天裡,看著爸爸上山去之前總是赤腳穿著解放鞋,下水田也是赤腳穿著長靴。然後在外一整天,到傍晚時回到家脫下鞋子,髒兮兮的鞋裡總是灌滿了壤土,鞋底黏膩。一雙腳艱難的從鞋中擠脫出來,腳跟那晚間合好的裂紋又裂開了,沾滿了草屑泥土,流著血絲,沾結在腳跟處。一雙厚而堅硬的腳,在溫水裡泡上一會兒,將腳跟處的黏結物清理掉,又赤腳穿上了拖鞋。那時,看著爸爸的一雙腳,我總是會感到奇怪,問媽媽為什麼不給爸爸買襪子,問爸爸為什麼不穿襪子,我們就是穿了襪子整雙腳都深感冰冷刺痛。媽媽說是爸爸自己不穿,爸爸說他的腳穿不了襪子,厚厚的趼與裂紋在毛毛的襪子裡面總是撒扯著襪絲,好不容易穿上了襪子又穿不上鞋,況且爸爸說上山的人穿什麼襪子呢。於是,那雙腳便經年累月這樣在風霜雨露裡侵蝕著,直至如今整雙腳被厚厚的硬趼與裂紋所包裹。

  那雙手呢,自是在生活中,年年月月的伺俸於各種硬物,重物,銳物,冷熱之物,更是在山間田間地頭如腳般的與風霜相攜相挽了。任何時候任何時節赤手勞作,搬運著。趼花便似一束幽幽開在歲月深處的花朵,從初春的花骨朵到春末的花蕾再到夏初的花兒,最後在夏秋之節成為一束別樣地懸掛在生命枝頭的花束。隨著朔風的吹來,蒼老而僵硬,色澤幽深蒼褐,血脈膨脹,遒勁鼓鼓地透支著最後的生命力。昂首著的花芯,在雨露中吮吸採納,汲取著天地最後的精氣。

  也許,這是一朵生命力維持最為彌久的花兒,也是一束開得最為燦爛而嫣紅的花兒。它的疼痛只有血脈相承的綠葉與枝杆相知,而紮根在土地中的根鬚總是寬厚而慈愛的輸送著營養水分,只想開在它枝頭的花兒能夠維持得經久些。它的歡悅只有採蜜的蜂兒,戀花的蝶兒知之,震動的雙翅是一種傾情的戀慕與眷喜,只想花兒能夠陪伴得持久些。

  可是,這樣的一朵花終究是凌空而開的,終究也如自然中所有的花兒般會凋零,會枯謝。那時,我希望我能雙手輕輕地捧住從它枝頭流下的淚與血,顫微微地接住那抖動在風裡的最後花瓣兒。用我手心裡的溫暖輕撫那束蒼涼的花兒,撫平那些歲月裡浸染的憂傷與疼痛。

  以前,我不知道趼花也是一種生活的藝術之美。我總以為那是一種人生的沉陷,生活的重壓,生命的疼痛。而今,倏然的,我深知那是一種生活的沉澱,心靈的醇篤,自然界的藝術之花。雙腳穩厚地踏於大地,雙手溫實地撫於自然。生活的面目便在那雙腳與那雙手中被輕輕的捻制鑄造。人生的道路也在那雙腳與那雙手中被延伸拓開。

  手與腳的方向指引著生命的趼花,在渾厚的眼眸裡點點的綻放,孤獨而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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