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風一樣來來去去心情日記

像風一樣來來去去心情日記

  九華山有七十二峰,蓮花峰是自五溪進山時的第一座山峰。

  查《九華山志》,蓮花峰有上蓮花峰,中蓮花峰和下蓮花峰之分。從六泉口方向遠眺,三座山峰雖參差不齊,卻緊緊相依,其石谷花苞,亭亭玉立,若遇陰雨天氣,三座山峰在雲霧中時隱時現,構成一組奇妙的蓮花奇觀,令剛一進山的人驚歎不已。

  三十多年來,因著一種特別的緣分,九華山幾成我生活的一部分。最近幾年,又與青陽友人多次自後山朱備登山,許多過去只可遠觀,未曾近覽的奇峰都一一被我踏賞,我始感嘆,三十多年間我所認識的九華山,至此不到一半。

  去蓮花峰的路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艱難,一條黃土路,被密密的杉木林掩映著,五月的風輕輕悠悠,心情又是極其閒適,感覺就像是在家門口散步。走完了杉木林,去蓮花峰的路已走完一半了,眼前陡然一亮,山下煙雲縹緲,那座經過的水庫成了極小的一片,翡翠般鑲嵌在山腳下,適才歇息的村子卻像是近在眼前。四周無數巨石各具形狀,任人想象,它們是多少萬年以前造山運動的結果,現在都各依天意,在自己的位置上氣定神閒,又不知多少萬年了。

  我特別愛山,安慶周圍的山幾乎都被我爬遍了。山總是雄渾的,又是包容的,這極易讓人想到禪者,深邃中總不失坦蕩,給人親切。很久以來,我一直想嘗試一種遠離人群的孤獨,就像禪者們一樣,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山野,在完全自然的狀態下思考生命的來路和去路。但我知道,我永遠都無法離開這座我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城市,我卑微的生命總是與那座城市的絲絲縷縷緊密相聯,我與那城市中所有的人一樣,在生活的漩渦中如一葉浮萍隨波逐流。於是,我總是揮汗如雨地攀爬在各種山路上,去努力觸控山的肌膚,去感受山魂脈絡的跳動,雖則疲勞,每次都能快意而歸。

  我們此行,是為了能近距離地認識蓮花峰,也為了認識一個叫方大彪的人。二十多年前,方大彪沿著荒蕪的柴路獨自攀上了蓮花峰,他是一個被醫學判了死刑的人,由於嚴重的矽肺病,醫生說他活不過半年。當悲傷的家人在為他的死做著各種準備時,方大彪卻在某一天突然失蹤了。直到很久以後,家人才在蓮花峰的一座山洞中找到了他。不知道方大彪當初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意登上蓮花峰的,但他竟然在蓮花峰活下來了,一活就是二十多年。據說病入膏肓的方大彪經過長途跋涉終於走到蓮花峰時,他再也支撐不住了。不知過了多久,飢餓的感覺讓他醒來,於是他想起他背上山來的一袋饅頭,開啟看時,卻全都毛了。他自己也無法知道他在昏迷中究竟過了多少天,但醒過來的方大彪開始確信,在這座綠色的山林裡,他的生命能得到延續。他不想死,不僅不想死,他還要在蓮花峰開闢一片新的家園。

  在方大彪的兒子方忠良的帶領下,我們走進那座他父親當年住過的潮溼山洞。站在冷颼颼的黑暗中,我想象著當年方大彪是怎樣與疾病和荒野作著衡久的抗爭,想象著當日復一日的孤獨像山風一樣陣陣襲來時,方大彪是怎樣打發著他的餘下歲月。當死亡不再構成對一個生命的威脅,當一個人把生死丟棄一旁時,一個新的生命或許就此誕生了。我相信方大彪對蓮花峰至死都懷著一份感恩之情,這不僅因為蓮花峰讓他的生命延續了二十多年,蓮花峰也讓他明白了生命的本真。

  草叢中不時能見到一兩根倒塌的石柱,附近有僧人的.墓塔,由此而知很多年前這裡曾有過一座相當規模的寺廟。不知什麼時候,僧人們耐不住寂寞,走出山來,寺宇衰落了,這裡就只剩下方忠良父子的茶園和他們簡陋的石屋。石屋周圍是一片又一片茶園,茶季已去,但一棵棵茶樹上仍有片片嫩莖油亮地矗立著,像孩子的臉。忍不住摘下一片,含在嘴裡,細細地嚼著,微苦中有一縷清香。

  十四歲這一年,方忠良上山尋找他父親,從此就沒有再下山。父親辭世於七十五歲那一年,方忠良繼承了父親的茶園,也開始了父親曾經的生活。他說,他已經習慣了寂寞,他學會用漫長的回憶裝點自己的山居生活。他說,每一個不經意間走到蓮花峰的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朋友,每一次與陌生人的談話,都成了他山居生活的獨特享受。或許是長年的獨處,方忠良寡言少語,但他並不給人與世隔絕的感覺,他的石桌上有《南方週末》和《新安晚報》,他說他與這個世界一天也沒有失去聯絡。像他的父親一樣,他守著這片茶園,也守著一份孤獨,現在,無論是孤獨還是茶園,都成了他生活中不可多得的財富。

  我不敢說方忠良參悟了生命的真諦,也無法知道方忠良在蓮花峰下究竟體悟到了什麼,只是在他石屋一側的峭壁上看到斗大大字:如風來去。那幅字剛刻下不久,或許,這就是方忠良對他們父子兩代人生活的全部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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