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情感散文

回不去的故鄉情感散文

  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裡八十多歲的老外婆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囡囡,我知道你最好了,帶外婆回家吧。”那懇切的眼神與乞求的語氣,讓醒來後的我久久不能成眠。

  舅舅把外婆和外公從鄉下接到廣東的城裡已經整整兩年了。兩年裡,我也只是趁著國慶長假去看過她們一回,湖南與廣東並不遠,但對於我們這些上班的人來說,出趟遠門,卻是一種奢侈。

  記得那次見面,瘦瘦的外婆一見到我,就用還能動的一隻手緊緊的拉著我,也是如此懇切地問:“囡囡,你是來接我們回家的吧?”那語氣與神情,分明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了希望,令我動容。其實我知道,這是外婆對每一個來看望她們的人必問的一句話。自從兩年前來到城裡之後,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誰能帶她回老家。

  回老家成了外婆有生之年最大的期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年輕的外婆跟著外公從縣最大的水庫——下源水庫庫區移民,到一處偏僻的高山上落了腳。那年月,山上的日子確實過得比山下豐盈,偏遠的地方土地多,飯都吃不飽的饑饉年代裡,至少紅薯雜糧是夠吃的。那時山旮旯裡娶媳婦都比平地的人家容易得多。支援國家建設,要移民,考慮生計,大山裡成了最好的選擇。但還是給我留下了後怕。記得外婆跟我說過,那時山上野獸很多,甚至還有老虎和狼出沒,晚上有時還會聽到狼的嗥叫。我不知道當時的外婆帶著六個年幼的女兒經歷了多少個提心吊膽的夜晚,但幸運的是外婆就一直住在那裡,將兒女拉扯大,全家安然。在她將近四十歲時,做夢都想要個兒子的她,冒著高齡產婦生育的生命危險,生下了我舅舅。那年月,生兒子傳宗接代的思想在所有人的心裡根深蒂固,有了兒子,生活再苦再累好像也有了些安慰,在家庭、在左鄰右舍中可以挺直了腰板。

  從山下跟外婆他們一起上來的幾戶人家,互相幫助,抱團取暖,把荒山開墾成耕地,水源好的闢成水田,打水井挖池塘,種上紅薯與稻穀,為了生活,披星戴月,櫛風沐雨。儘管偏僻,近乎與世隔絕,可就是這樣的一個高山上,慢慢吸引了一些人定居,成為了那裡的村民。從我記事時,那裡已經是一個有著二十多戶人家的小村子了。後來我讀書讀到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就想起外婆的家,分明就是現世中的桃源。

  外婆就在這桃源一樣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勞卻幸福著。每每我們逢年過節或放暑假去的時候,她總是殺雞宰鴨,樂呵呵地搞一大桌子菜,並且拿出花生、梨子等自家有的零食任我們吃個夠。一放暑假,我們一大幫猴孩子就齊聚外婆家,上山放牛、掏鳥窩、採蘑菇、捉泥鰍……嘻笑打鬧,幾個孩子在一起,可以把房頂都掀掉,可外婆從來不管我們,只是慈愛地看著我們吵鬧。那時,我們都覺得外婆那裡是天堂。假期結束了,我們幾乎是被爸媽拖著,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回家。

  有外婆的孩子是幸福的。我們一年年地在這種幸福中長大,而外婆卻漸漸老去。長大了的我們漸漸地遠離了那個村莊,偶爾回家,也都怕爬那高高的山,去的次數屈指可數。青青的山綠綠的水,古樸安靜的村莊在時光流逝中越發寂靜。外婆的村莊也跟絕大多數高山村莊一樣,年輕人都外出了,留守在家的是屈指可數的垂垂老者。舅舅在廣東那邊安了家,我媽和姨媽們相繼也跟著子女到了城裡,可是老外婆老外公卻還是堅守在那高山上,不管後輩們怎麼勸說。她們習慣了高山上清新的空氣,習慣了鄰里之間的互相幫助,也習慣了山上的鳥鳴和太陽烘烤土地的`味道。

  如果不是外婆摔了一跤,她可能一輩子都會守著那個村莊吧。兩年前,八十歲的外婆摔了一跤,生活不能自理。子女們都在外面,只好連哄帶騙半是強迫,硬是將兩個老人接到了城裡。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自己村莊的外婆,在城裡,語言不通,環境不熟,幾條雷同的巷子就足以迷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迷彩霓虹,熱鬧是別人的世界,與外婆無關。兩年了,外婆還是沒能適應過來。一向堅強的外婆,沒有被生活的磨難擊倒,卻困在了城市的鋼筋水泥裡。她性情大變,一向溫順的她吵著、鬧著,異於常人的舉動讓人覺得她近乎老年痴呆甚至癲狂。她無休止的吵鬧,辱罵,將來看望她的後輩給的錢一張張撕成碎片……剛做過的事,馬上就矢口否認。有一次,竟然把善良的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外公打得頭破血流而不自知。她會對每一個來家裡的人說同樣的話,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吧?

  我看著消瘦的外婆,慈愛的面容裡寫滿了無助與惶恐,心裡酸楚無比,我懂得她對自己村莊的那份感情,但我沒法接她回家。我的心,同她一樣,困在了城市裡。

  我不知道外婆在她的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偕同相濡以沫數十年的外公,回到她日思夜想、為之痴狂的家——哪怕是缺乏檢修已呈落敗景象的那一處曾經遮風避雨卻仍能讓她感到溫暖和慰藉的處所?回到她數十年肩挑日月,堅守人生哪怕仍然貧瘠繼續冷清的故鄉?一輩子沒想過要遠離故土,一旦遠離了卻又為回不去所困。故鄉,帶給人的不僅僅是溫暖,那是一個人情感的最終歸宿。這種溫暖和歸宿感不會隨它的變遷而動搖,相反,卻因離愁的澆灌更加枝葉瘋長,佔據了離人整個的心。長大後,我也遠離了故鄉,呆在了別人的城市,天天上班下班,鄰居是誰不知道,唯一記得的是下班後回到住的房子。行動能自主的我,一年到頭沒回家幾次,也無法確定回家的行程。我是不是也有回不去的故鄉?

  我悲哀的想,來日無多的外婆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個有著幾十年生活情感沉澱的故鄉,那個有著青的山、綠的水、藍的天的桃源。外婆精神皈依的唯一寓所,或許就此只能依然鮮活在外婆的記憶與想念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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