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崑崙山散文

今上崑崙山散文

  在我的心目中,喜馬拉雅是最高的山,崑崙則是最壯的山。人們提到喜馬拉雅,總在說它無與倫比的高度。而說到崑崙山,人們卻總愛用一個詞修飾:巍巍崑崙。巍巍崑崙,我想,也是極言它的雄與壯罷。

  實際上,西起帕米爾高原,東至四川盆地、綿延長達2500公里、有著“亞洲脊柱”之稱的崑崙山脈,也的確是夠雄、夠壯、夠魁偉的了。高,讓人仰視,讓人想攀登、想征服;而壯,則讓人嚮往,讓人想靠近、想臣服、想偎依。所以,凡是到了格爾木的行者,也總是想先上一次崑崙山口,一償久仰之願,一解久慕之情。

  一心想盡地主之誼的劉可洋,自也作如是想。當晚的接風宴一結束,他就直接宣佈:明天,我們去崑崙山口。竟……連問也沒問我的意見呢!

  說實話,我雖然上崑崙山的心比誰都急切,可因身體之故,心中對崑崙山口的高海拔還是懷有忐忑的。原打算先去看胡楊林,休整一兩天,養養元氣再上。可人家“地主”既已費心安排了,你再說別的便是不識抬舉了。於是,只好暗地裡警告自己的“玉體”:親愛的,養你千日,用你一時。你可得爭點兒氣呀,別關鍵時刻又掉“鏈子”。

  一早,司機小賀就拉著劉總和她的女兒劉爽到了賓館樓下。

  劉爽正在西南大學讀大二,放假了,代表老媽來慰問支邊的老爸。正值韶華的青春女孩,熱情開朗,快人快語,性格脾氣與乃父大相徑庭,極像她的名字,一個字兒:爽。她一上車,便熱烈地挽住我這個老鄉阿姨的胳膊控訴起她的老爸:阿姨你不知道,我整天像唐僧唸經似地念,老爸,我們上崑崙山吧。我們上崑崙山吧。我們什麼時候上崑崙山呀?……阿姨你看,假期都快結束了,我老爸也沒陪我去呢。……幸虧阿姨你來了,跟著你沾光。要不,我回去怎麼跟同學吹牛啊。……

  雖是小女孩的撒嬌,卻也表明,劉可洋是於怎樣繁忙的事務中抽身陪我的。我心下感動卻又不安,瞅瞅那位被聲討者,卻仍是笑容如菊,一副受用無窮的'樣子。心下便嗟嘆:大男人耶。

  崑崙山口在崑崙山脈中段,距格爾木市區160公里左右。路,應是青藏公路最好的一段。車子一上路,青緞般平滑的公路就一直向前鋪去,逶迤幾千裡的崑崙山便豁然向我們展開。但見群山起伏,雪峰林立,山頂雲罩,山腰霧纏,向左無邊無際,向右無窮無盡,婉蜒蒼莽如一道畫屏,如一軀巨體,橫亙於我們的前路。可等我們行將趨近,山卻又像門一樣,一屏一屏一扇一扇次第開啟,豁然,開朗,怦然,欣喜。讓人一下子想起杜牧的“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相似倒是相似,但,驕奢淫逸、若錦若繡的皇家之門卻是流於豔俗和纖巧了,哪有這造物之門的磅礴、恢宏、渾圓大器、氣勢如虹和那一種說不出道不得的驚魂動魄呢。

  隨著“門”的次第開啟,青藏公路已變成一條見首不見尾的神龍,曲折迂迴,攀上、潛入、於不經然間融入崑崙山中。

  我們的車子緊盤慢旋,一路追攆。

  山中的山,還是一個多,遠峰,近巒,起起、伏伏、層層、疊疊、排排、列列,不絕於目。只是,靠近公路的山已沒有了遠山的峭拔峻逸,變得和緩了,溫潤了,有肌理、有彈性了。山坡上的覆雪,因為陽光的撫慰,消解了,融化了。卻又因為山風的梳弄,變成了一條條、一道道、如描如畫的斑馬紋。放眼望去,一面面巨大起伏的山體,猶如一匹匹高臥的斑馬,蔚為壯觀,漂亮至極。讓人不由得感嘆:大自然,才是真正的藝術大家呢!

  路之左是平闊的草甸,草色萎黃,生機依稀,埋頭吃草的羊兒玉珠兒一般散開,無聲,無息,悠遠,靜美。真真地如畫兒一般。

  右邊是野戰部隊拉練的營房,高山下,整齊如切的帳蓬,整齊如切的軍車,整齊如切的佇列,威武剛強,卻也是整齊如切的靜默著……

  我們的車輪轆轆輾過,卻也是靜靜的,如銷過聲兒一般。這靜讓人恍惚,讓人有種“天上一日,世上經年”的隔世感和滄桑感。

  亙古曠大的崑崙山,有著禪意般的靜美空靈,也有著讓人憂愁的寂寞和虛空。我想,這就是昆倉山吧?這就是昆倉山罷!……

  終於看見了人了,看見了自己的同類。是兩對藏家夫婦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輛捆滿了棉衣棉被、車輪備胎、吃用炊具之物的架子車。

  他們剛剛上了一個長坡,正傍著車子休息。我請小賀師傅停一下車子,我不想與這好不容易碰到的“同類”陌然而過。

  我慣有的熱情坦誠,立即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我問他們從哪裡來,說是玉樹。到哪裡去,說到拉薩。問幹什麼去,說去朝拜。問走了多久,說一個多月了。問還要走多久,說半年吧。他們不善言辭,我一問,他們一答,我不問,他們就訥訥地笑。訥訥的臉上卻有清亮的眸子。看著他們黑黑的臉和粗糙的衣,我默言。我知道,我們是同類,卻不是同路。他們是用身心用生命用犧牲去叩拜神靈的人,他們矇頭垢面,卻是清潔的神的兒女。而我們,開著寶馬、衣著光鮮、自以為是、高談闊論,卻是陷身塵埃、螻生蟻活的混世者。我不信佛,卻信這些篤信佛、肯為佛餐風飲露、受苦受難卻無怨無悔的佛信徒,在他們面前,我總是感到自慚形穢,總有一種對他們俯身而拜的衝動。可我只是問:可不可以與你們拍張照啊?他們是不會拒絕的,暖暖地笑了,笑應了。於是,我儘量靠近,我滿懷虔誠地輕挽起一個神的兒女的手臂。我欣慰且知道,即使這“作秀”的一瞬,也是難得的與神靈零距離,也只有在這天潔地潔的崑崙山中才能遇到,才會擁有……

  一路上,劉爽一直嘴巴不停地與老爸“話吧”,難得休閒的劉克洋陷身後座,臉上漾著他永遠的“眯”笑,一邊享受遠山近景,一邊享受兒女情長。我坐在副駕座,司機小賀便充當了我的導遊。小夥子喜眉笑眼,邊行邊說,溫柔隨和,卻是地道的柴達木男人,車開得又猛又狠,卻穩當紮實。我問他上過幾次崑崙山口,他笑笑,說沒算過,說自從青藏線修起來我就開始跑西藏,每年總要跑個五六七八十幾次吧,來回都要過崑崙山口,算算,就能算出來。我不願意做算數,卻對這個溫和的小夥子油然生出敬意。

  能這樣來往於昆倉山的男人,當然是可欽可佩的英雄好漢啦!

  納赤臺,是這條路線的第一個景點,漢意為“沼澤中的臺地”。具體指的卻是臺地上的一口名叫“不凍泉”的井。

  不凍泉地處3500多米的高寒地帶,卻水清波碧,不冰不凍。不僅不凍,泉的中央還不斷向上噴湧一股泉水,晶瑩剔透,宛如一朵翻卷的蘑菇花。有神話附麗說,此泉乃是王母娘娘瑤池裡的瓊漿。一次,王母在瑤池設宴邀請各路神仙,崑崙轄區的凡摩神彙報說,崑崙之北沃野千里,草豐牛壯,是世間少有的錦繡之地。只是水源不足,一鬧乾旱,錦繡之地便是赤地千里,滿目蒼涼。西王母說那好辦,隨手於瑤池舀了一大樽瓊漿遞於凡摩,說,拿去吧,足可滋潤你那千里崑崙了。凡摩喜極,捧樽而返。途中,樽中瓊漿,沁香陣陣,沁肺入腑,誘得凡摩神直咽口水,到底也沒有抵禦住。遂小呷了一口,不想卻立即酩酊,金樽擲地,瓊漿四溢。頃刻,凡摩及所乘神龕變作納赤臺,翻倒的瓊漿則化為一眼泉,一眼四季不竭、千年清澈的甘露神泉。

  既是瓊漿玉液,自是不能錯過。我伏身,想做牛飲,卻怎麼也夠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捧而飲之。說是不凍,其實還是有點凍手,且凍嘴呢。

  玉珠峰腳下,有一處繁華之地叫“西大灘”。取名大灘,自是因為它的平坦寬闊。走到這裡,相對而出的山峰忽然後撤,撤出好大一片空場,很人性地讓出了一塊讓人類休憩之地。人們在這裡建加油站、汽配廠,開雜貨店,開清真飯館,甚至川菜館。過往車輛便在這裡給人給車補充給養。等人吃飽了,車喝足了,人、馬都有了力氣有了精神,就好提神運氣翻越那偉大的崑崙山口了。

  清風豔陽地走了一路,滿以為會一順到底,直上昆倉山口。卻不料在距山口不過二、三里之遙的一段泥漿路上出狀況了,一直空空的前路突然出現一條卡車陣,長而且雄壯。小賀一拍方向盤,說糟糕,又堵了。也奇怪,剛才還爽朗活潑的天空,赫然翻臉,頃刻間便陰霾密佈、陰雨霏霏、風雪交加了。氣溫驟降,坐在車裡,都覺冷風侵骨寒意如襲。我和劉爽一齊去扯後備箱裡的棉大衣,爭先恐後地往自個兒身上包裹披掛。惹得劉克洋直笑,怎麼樣?早上還嫌我婆婆媽媽帶那麼些累贅,現在知道了吧?這就叫高原脾氣,這就叫有備無患!

  小賀去檢視路況回來,對著他的老闆直搖頭,說車陷了,一輛過載卡車陷在裡面,能過,但,很困難。劉克洋也下車去了,回來笑眯眯地盯住我的臉,意思是說,咱回吧?我不說話,我不知說什麼。我知道,此次若與崑崙山錯肩,恐怕就是一輩子,就是永遠。……眼看著就要到了,我不甘心。我看完窗外的漫天風雪,又去看小賀的臉,仍無語,我用我的緘默堅持我的堅持。小賀被我看得性起,開車門又下車了,回來後,便一聲不響地發動起了車子……

  感謝小賀,感謝這個貌似文弱卻血性十足的柴達木漢子,他沒有讓我功敗垂成、功虧一簣,沒有讓我因觸手可及而未及而沮喪而懊悔而帶著永遠的遺憾和惦念失意離去。我們過去了。我們上去了。我們到達了崑崙山口。

  我終於站在了巍巍崑崙的山口;我的腳底踩在了海拔4767米的山口高處;我向南眺望了悲情的可可西西無人區;我在傑桑·索南達傑紀念碑前默默哀悼了、併為這位為保護可可西里野生動物而捐軀的藏族優秀兒子獻上了一瓶水、一捧香蕉和一串紅提;我笑飲了崑崙山口如冰的罡風;我嘬吃了崑崙山口如玉的白雪;我在崑崙山口留下了“欲與天公誓比高”卻嘴唇烏青的“倩影”;我揀了一大捧崑崙山口美麗的鵝卵石放進了我的揹包……

  儘管,這崑崙山口遠沒有我想象中的“巍巍”,儘管她有點兒“禿頂”的平坦讓我有那麼一點點兒失望,儘管她的平淡甚至平庸讓我覺得它不像“山”。可我卻知道,這就是崑崙山,這就是有著“萬山之祖”、“亞洲脊樑”之稱的崑崙山,這就是於屹立於華夏大地的巍巍崑崙,是真正的、偉大的山。

  縱橫千里,人不察其大;巍巍萬仞,人不覺其高。真正偉大的人,亦如真正偉大的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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