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堡,寂寞的地主莊園散文

瑞安堡,寂寞的地主莊園散文

  離開了縣城,計程車轉上了一條安靜的鄉間小路。

  正是秋收的時候,火紅的辣椒堆放在路邊的場地上。上面撒著雪白的鹽粒,一架機器,正把這些辣椒攪碎,製成一種辣醬。金黃的沙棗和紫紅的大棗,隨意地掛在路邊的小樹上,沒有人採摘它們,它們在田野上自由地成熟。

  一切都似舊時的模樣,但一切卻早已改變了模樣。

  半個世紀前,一個聞名鄉野的人,一座神秘的堡子,一段被人遺忘了的歷史。

  司機是一個很熱情的中年男子,聽說我要去“瑞安堡”。一路上,很熱情地給我講解他所知道的一切:瑞安堡俗稱“王團堡子”,位於民勤縣城西南郊3.5公里處的三雷鎮三陶村,建於民國二十七(1938)年。是甘肅省現存保護的最完整、最有特色的地主莊園,也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原系地方保安團長(相當於現在的武裝部長)地主王慶雲(字瑞庭)的莊堡,故取“瑞”、“安”二字為堡名。

  正如一千個的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他的心中也有他的“瑞安堡”。對於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的人們來說,對這個堡子的感情是複雜的。那遠不是我等一個偶然來此的過客所能理解的。

  三公里多點的路,轉眼就到了。當我看到一個小小的路口出現“三雷鄉”幾個字的時候,心裡不由得一懍。半個世紀之前,一個春天的日子。一群憤怒的僱農和代表著某一種權力的執法人員,將那個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連推帶搡地扯到了公審會場。他們將埋藏在心裡的仇恨一骨腦地發洩到了他的身上。在一頓拳打腳踢之後,他像一個破麻袋一樣,被扔在了寒冷的荒地上。這個曾經名震一方的傳奇人物,用混濁的目光,最後看了一眼空曠的天空,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歷史有時就是一個玩笑,它開得沒有痕跡,但卻會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後期,正是日本侵略中國最為猖獗的時候。整個的西北地區遭遇馬步青、馬步芳鐵蹄蹂躪。而王慶雲卻正在這個時候攀上了馬步青,成了馬家軍堅強的物資後盾。為了滿足馬家軍的需求,他不顧一切地大量掠奪民脂民膏,強取豪奪,對當地百姓犯下了滔天大罪。

  而今天,在這個初秋的日子裡。當我獨自站在這一座高大而神秘的莊園面前的時候,似乎聽到,風中傳來了那個老人一聲悲涼的長嘆。

  門口,是一棵高大的槐樹。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移步到這裡的。鄉間有句俗語:門前一棵槐,過不了三年就發財。對於許多人來說,能在活著的歲月裡擁有更多的財富,是窮其終生的夢想。在他給馬家軍提供物資的同時,也從中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從而使他一躍而成了富甲一方的豪紳。

  歲月是無情的,它可以讓一切的愛和恨都轉化為人生瞬間的某一個記憶。也許,只有它才知道這座曾經輝煌而豪華,如今落寞而寂寥的堡子真正的過往。

  堡子的牆體非常的高大。站在它的腳下,我們只能感覺到自己的矮小,只到把脖子抬到痠痛的地步的時候,才看到它高高的牆頭上聳立著三座門樓。左面的那一座,形如一個英武官員的帽子,它叫“武樓”,右側的那一座,又如一個儒生的方巾,它叫“文樓”。中間是一座普通的門樓。

  堡子的大門虛掩著,聽不到裡面的人聲。門用冰冷的鐵皮包裹著,上面密集地加固了鐵質鉚釘。用手推去,沉重而結實。

  輕輕地走了進去,一扇大門,隔開了堡子的今天和昨天。

  初次來堡子,真如進了謎宮一樣。一眼望去,到處都是門。在管理人員的介紹下,我才漸漸地明白了這座神秘堡子設計的精美和藝術。

  瑞安堡的平面佈局為“一品當朝”,形似“鳳凰單展翅”。文樓、門樓、武樓是“一品當朝”的“當”字頭的“黨”。前院是“一品當朝”的一字,兩側有僱工住房,磨房和馬廄。這幾間屋子非常的簡陋,屋頂用芨芨草鋪成,椽子全都發黑了。馬廄裡,有幾架非常大的木軲轆車。這種車,對我並不陌生,小的時候曾經在老家裡見過。但現在,它早就成了歷史的遺物了。磨房裡,有一架大型的石磨,上面堆放著一些青豆子和麥粒。用手去推,石磨發出深重的吱扭聲。若一個人在哭泣,我趕緊走了出來。

  一個屋子裡,放置著一架很精巧的馬車,帶著鬥蓬。是過去的主人外出時乘坐的,還用紅色和金黃的鍛子做了簾子,很是豪華。揭開簾子,裡面供人乘坐的地方,磨得非常的光滑,涼涼地,沒有任何的溫度。

  中院是“品”字的上口,由東西兩側的廂房和左右倒座圍成一個迴廊四合院。建築全為七架簷廊房。後院的中間有中西廳和雙喜樓。中西廳是中西結合的建築,是南北排列前後出廊的五間住房,中間有過廳,北為主人的住房,南直為客廳。雙喜樓是一座單間的迴廊正方形三層小木樓,單簷歇山頂,木梯上下相通,前有天井小院、中西廳和雙喜樓,將後院分成了東西兩個小四合院。東院上為祠堂。東側廂房是吸菸館,有客人來,主人邀客人一同臥榻吸菸享受。與祠堂相對的倒座,是偏房和子女們起居的場所。西院有佛堂,供主人母親唸佛上香。另有書房和備用書房,倒座為伙房。東院和西院形成“品”字的兩個下“口”。

  “月”字形院子在中間和後院的兩側,跟中院用耳門相通,內設僕人、丫環的住房,儲藏室、磨房,水井,糧倉等。是“朝”字的“月”旁。與之相對的其它建築,透過空間想象。可以理解為“朝”字的左半部。

  所有的建築,從外觀看,似北方建築的輝煌和大氣,細微處,卻又透露著南方園林的精巧與優美。那些或園形或方形的窗子,木頭的格子,雕花的框架,處處透露著曾經的浪漫和溫馨,如今卻有著難以掩飾的寂寞。

  站在這空落落的院子裡,我無法想象當時這裡是何等的熱鬧和繁華。也無法想象在這個院落裡,曾經發生過怎樣悲歡離合的故事。古人遠去,院子裡除了偶然吹過的風,其它什麼也沒有了。

  若從莊園的高處看,整個的莊園似一隻美麗的單翅金鳳凰。門樓是鳳頭,中軸為鳳脊,雙喜樓,逍遙宮是鳳尾。西側的月字院,武樓,望月亭,瞭望臺等構成了金鳳凰舒展晾曬的一隻彩色翅膀。這就是所謂的`“鳳凰單展翅”。

  如今,這隻美麗的鳳凰,已經棲息在了歲月的深處。曾有的驕傲和斑斕,也成了過往日子裡一個悲涼的夢。但它所具有的歷史和文化價值,卻成了現在或以後慕名前來的人們一筆可觀的精神財富。

  歲月是無情的,但同時也是有情的。它讓曾經遠去,又讓今天充滿了希望。

  從後院穿過雙喜樓,進巡房穿便道,蹬天梯,順天窗爬上堡子的北牆頭。1.5米的邁道將堡子的四邊牆連通。中間是歇山頂的敞亭,叫逍遙宮。從逍遙宮向院內俯瞰,140餘間房屋盡收眼底。所有的房屋四角高挑,簷牙高啄,脊瓦突出,似獸脊馬背,又似臥龍欲飛。大部分層面不掛瓦,用方塊青磚鋪砌,婉轉流暢,看不出堆砌粗糙之痕,盡顯了主人的大氣和豪邁,充滿了霸氣。更適應這裡地處騰格裡沙漠邊緣地帶,強風沙,少雨水的氣候特點。

  邁道每4~5米處,就有一個或二個倒楔子形的槍眼。裡面大,外面小,一柄長槍塞進去,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了。可見當時設計的人的聰明與圓滿了。那時,民勤地處邊塞。沙匪流寇虎視眈眈,這樣一個富貴豪華的堡子,自然是他們關注的物件,不用特殊的措施保護,自然是不行的。

  我站在槍眼的後面向外張望,從不同的方向,可以看到田野裡不同的景觀。但四圍除了茂密的莊稼和在田野勞作的人們,還能有什麼呢?而半個世紀以前,裡面的人向外面張望,又看到的是什麼呢?

  登上西北角的瞭望臺。四周的田野盡收眼底。近處,是掛滿了紅蘋果的果園,遠處結滿了穗的玉米,再遠處一朵一朵的白雲悠閒地在天空中飄來飄去。

  堡子牆角下,一群羊正在光陰的深處咀嚼著屬於它們的前塵往事。

  令我十分好奇的,還是佛堂和祠堂中間的雙喜樓。據說,那是王慶雲女兒們的繡樓。王慶雲共有四兒三女,其中大兒子讀書留洋,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女兒們,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這個大宅子裡,過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我想,那些女兒們,定是寂寞的。在這個深宅大院裡,除了幽深的月光,就是那些有形或無形的約束。青春是自由的,是飛揚和激情的,而她們的青春卻一天天地消磨在這裡。

  在許多的文學作品裡,若是有繡樓,定是發生過許多美麗而幽怨的故事。無從考證,王慶雲的女兒們在此過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只是,當我從那個窄窄的活動樓梯,攀爬到那個三層的小木樓上的時候,心裡還是充滿了一種悲涼。屋子的上層是繡花房,裡面擺放著一個長條形的繡架和二隻木凳,牆上,什麼裝飾也沒有。寂寞深閨鎖清秋。女兒的無奈和寂寞,就被深深地鎖在了這裡。下層是小姐的睡房,粉色的紗帳,靜悄悄地垂在地上。梳妝檯上,擺放著梳妝匣和鏡子。鏡子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斯人遠去,只有一縷陽光悄悄地溜進去,在鏡子裡默默地打量著自己。

  西側的賞月廳視野開闊。今月曾經照古人,當一輪如水的明月升上天空的時候,坐在這高臺上賞月的一家老小,可曾想到過,若干年之後,樹倒猢猻散的淒涼光景?

  據說,王慶雲死後,王家人紛紛逃離。現在,有的在新疆,有的在內蒙古河套地區,長子則在重慶。這個老宅子,成了他們背井離鄉之後,心中最真的一份傷痛。

  歷史的錯對無從細說,不同的時候,人們有不同的評價標準。曾經,他是雄霸一方的地主,一夜之間,他又成了眾峙之敵的仇人。如今,他日趨遠去的背影,已漸漸地消失在歲月深處。

  院子裡,有兩棵高大的槐樹。它高高地覆蓋在院子的空地上,深黃色的莢結滿了它的枝椏,沒有人收藏它,亦沒有人關注它,它只有寂寞生長,寂寞落去。樹上,連一隻鳥兒也沒有,大概是鳥兒也害怕這太過安靜的寂寞吧。那些穀倉裡有名字或沒名字的農作物,還有那些曾經使用過的木質的農具,擺放在各自屋子裡的青花瓷,牆上那些附庸風雅的字幅,還有那叫新興昌、興盛合的商鋪……一併沉寂在光陰深處,成了一個久遠的夢境。

  有風吹過,槐樹沙沙作響。半個世紀前的秋天,它定也沙沙地響過,但卻是沒有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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