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經典詩歌《大堰河——我的保姆》

艾青經典詩歌《大堰河——我的保姆》

  抗戰爆發後,艾青事實上已成為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30年代末到40年代中期,可以稱之為"艾青的時代",他的創作不僅開了一代詩風,而且深刻影響了這一時期乃至40年代後期的詩界。以下是小編蒐集的艾青經典詩歌《大堰河——我的保姆》,歡迎閱讀。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莊的名字,

  她是童養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兒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長大了的

  大堰河的兒子。

  大堰河以養育我而養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養育了,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壓著的草蓋的墳墓,

  你的關閉的故居簷頭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園地,

  你的門前的長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裡,撫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後,

  在你拍去了圍裙上的炭灰之後,

  在你嚐到飯已煮熟了之後,

  在你把烏黑的醬碗放到烏黑的桌子上之後,

  你補好了兒子們的為山腰的荊棘扯破的衣服之後,

  在你把小兒被柴刀砍傷了的手包好之後,

  在你把夫兒們的襯衣上的蝨子一顆顆的掐死之後,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顆雞蛋之後,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裡,撫摸我。

  我是地主的兒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後,

  我被生我的父母領回到自己的家裡。

  啊,大堰河,你為什麼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裡的新客了!

  我摸著紅漆雕花的傢俱,

  我摸著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紋,

  我呆呆地看著簷頭的我不認得的“天倫敘樂”的匾,

  我摸著新換上的衣服的絲的和貝殼的鈕釦,

  我看著母親懷裡的不熟識的妹妹,

  我坐著油漆過的安了火缽的炕凳,

  我吃著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飯,

  但,我是這般忸怩不安!因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裡的新客了。

  大堰河,為了生活,

  在她流盡了她的乳液之後,

  她就開始用抱過我的.兩臂勞動了;

  她含著笑,洗著我們的衣服,

  她含著笑,提著菜籃到村邊的結冰的池塘去,

  她含著笑,切著冰屑悉索的蘿蔔,

  她含著笑,用手掏著豬吃的麥糟,

  她含著笑,扇著燉肉的爐子的火,

  她含著笑,背了團箕到廣場上去

  曬好那些大豆和小麥,

  大堰河,為了生活,

  在她流盡了她的乳液之後,

  她就用抱過我的兩臂,勞動了。

  大堰河,深愛著她的乳兒;

  在年節裡,為了他,忙著切那冬米的糖,

  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邊的她的家裡去,

  為了他,走到她的身邊叫一聲“媽”,

  大堰河,把他畫的大紅大綠的關雲長

  貼在灶邊的牆上,

  大堰河,會對她的鄰居誇口讚美她的乳兒;

  大堰河曾做了一個不能對人說的夢:

  在夢裡,她吃著她的乳兒的婚酒,

  坐在輝煌的結綵的堂上,

  而她的嬌美的媳婦親切的叫她“婆婆”

  …………

  大堰河,深愛她的乳兒!

  大堰河,在她的夢沒有做醒的時候已死了。

  她死時,乳兒不在她的旁側,

  她死時,平時打罵她的丈夫也為她流淚,

  五個兒子,個個哭得很悲,

  她死時,輕輕地呼著她的乳兒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時,乳兒不在她的旁側。

  大堰河,含淚的去了!

  同著四十幾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著數不盡的奴隸的悽苦,

  同著四塊錢的棺材和幾束稻草,

  同著幾尺長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著一手把的紙錢的灰,

  大堰河,她含淚的去了。

  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大兒做了土匪,

  第二個死在炮火的煙裡,

  第三,第四,第五

  而我,我是在寫著給予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語。

  當我經了長長的飄泊回到故土時,

  在山腰裡,田野上,

  兄弟們碰見時,是比六七年前更要親密!

  這,這是為你,靜靜的睡著的大堰河

  所不知道的啊!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兒是在獄裡,

  寫著一首呈給你的讚美詩,

  呈給你黃土下紫色的靈魂,

  呈給你擁抱過我的直伸著的手,

  呈給你吻過我的唇,

  呈給你泥黑的溫柔的臉顏,

  呈給你養育了我的乳房,

  呈給你的兒子們,我的兄弟們,

  呈給大地上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們的兒子,

  呈給愛我如愛她自己的兒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長大了的

  你的兒子

  我敬你

  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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