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道判》看白居易的思想價值觀

從《百道判》看白居易的思想價值觀

  《百道判》以內容廣泛、判詞準確而被當作中唐策試準繩,是白居易早期思想價值觀的體現。

  《百道判》是白居易在參加“書判拔萃科”考試之前的個人習作,為應對考試而自問自答的一些判詞,但其中所反映和思考的問題,諸如家庭婚姻、科舉教育、喪葬禮儀、為政之道、軍界生活、品行操守、觸律犯禁等,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和較大的學術價值。這101道判詞,因內容廣泛、判詞準確而成為中唐策試的準繩,不僅表現了白居易傑出的論辯才華,也是其早期思想價值觀的體現。

  一 忠君愛民的政治價值觀

  所謂價值觀,是“人們對某類事物的價值的基本看法和總的觀念,表現為人們對該類事物相對穩定的信念、信仰和理想,是人們對該類事物的價值取捨模式和指導主體行為的價值追求模式”。中國封建社會把人分為皇帝、諸侯、大夫、士、庶人五等,皇帝對各個階層有絕對主導權,各階層對皇帝有盡忠義務。特別對於臣子來說,忠君乃基本臣節,白居易甚至把它作為最高的政治價值觀。如判77:景為錄事參軍,上司有違法行為,景以下犯上彈劾上司,被責無禮。白居易對景“持法舉正,卑可糾尊”的行為表示肯定,懂得為官之道在於“明不相蒙”,其“雖舉違犯上,虧敬長之小心;而陳奏盡忠,得事君之大節”。又如判62:丁被俘決不叛國,把國君比為堯舜、巢許,最後被赦回國。所司要嘉獎他,大理寺卻不同意。白居易認為,丁身陷“賊庭”卻“守道不仕”,是臣子的典範,應得到嘉獎,大理寺不答應是沒有道理的。“兄友弟恭”是封建家庭穩定的重要因素,白居易認為,“人道之始,始於親親”,睦親是“教之源、理之本”,但當忠與孝衝突時,則以忠為先。如判7:辛奉命出使,途中遇到殺兄仇人,沒有與他爭鬥就擦肩而過,被朋友罵為不顧手足之情。白居易認為辛沒錯,禮制認為,對昆弟之仇的態度為“仕,弗與同國,銜君命而使,雖遇之不鬥”,辛身負聖命,理應“滅私而奉公,棄小而取大”,他這樣做是“節以忠全,情由禮抑”的表現,不應受責。

  孟子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要得到天下需得百姓擁護,需樹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愛民思想,具體表現為:第一,不擾民。統治百姓的辦法是“順其心以出令,因其欲以設教”。如判12:景為縣令,讓百姓煮樹皮以備荒救災,以“擾民”之罪被告發。白居易先肯定景的憂患思想,但指出其方法不當:備荒救災應像周代一樣儲糧備荒、節財省用、減賦免役,不應像王莽新政那樣勞民傷財。因此,景的勞民行為當然受責。對百姓來說,為官之責就是提醒他們不誤農時,因為“人之本在地,地之本在宜,宜之生在時”,按農時耕種才有好收穫,這就要求官員依時辦事。如判53:甲為 州刺史,開春才叫百姓修理農具,農業部門認為他違背農時。白居易認為, 州地處豳北,氣候與其他地方有異,開春氣候仍然很冷,不宜耕種。甲初春才修農具是誤時,但不影響耕種,不應對其責罰。第二,以百姓利益為先。《尚書》雲:“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為政之道應以百姓利益為先。如判18:丁為郡守,在災荒之年奏請賑災,皇帝還沒下旨他就開倉濟民,有官員彈劾他獨斷專行。白居易認為,丁以百姓利益為重,可見其愛之心切,雖然其行為不合禮制,但卻是為國家安定著想,不應受罰。

  由此看來,白居易忠君愛民的政治價值觀目的是維護封建統治,是對儒家“民惟邦本”的.繼承與超越,反映中唐士人的用世精神。

  二 刑、禮、道迭相為用的法律價值觀

  初唐的法律價值觀是“德主刑輔”“禮法合一”,將刑視為禮的輔助工具,這是初唐統治者休養政策的體現。至中唐,盛極一時的大唐帝國日趨衰落,階級矛盾尖銳,社會危機加劇。面對這種局面,白居易提出了刑、禮、道迭相為用的法律價值觀,理由是:“刑者可以禁人之惡,不能防人之情;禮者可以防人之情,不能率人之性;道者可以率人之性,又不能禁人之惡。迴圈表裡,迭相為用。”白居易認為,刑、禮、道(天命)三者合一,可以從制度、規範和信仰等方面教化百姓,使社會穩定。而中唐是“馳禮而張刑”時期,應尚刑重法。如判49:景晚上私自越關被抓,辯稱在追捕逃犯。白居易認為,法律規定晚上不能私自越關,景若追捕逃犯理應“宜早圖之”,不應違法,且追捕與關防相比微不足道,景理應受罰。在執法上,白居易主張嚴明執法,尤其對那些知法犯法的官員,更應嚴懲。如判80:乙利用公務之便販賣公章,被以偽造罪論處,卻詭稱是賣者之罪。白居易認為,乙明知盜賣公章違法,卻與盜蹠“同惡相濟”,其行為與偽造無異,理應嚴懲。

  白居易強調尚刑重法,但不主張刑罰過重,應“理大罪而赦小過”,“合於法意,不揹人情”才是執法真諦。如判27:景為縣官判案,後發現判決有錯,便舉牒追改,上司不許,反要治其贖職。白居易認為,“政尚從寬,過宜在宥”,景判案雖有疏忽,但知錯能改,無“罔上之奸”,且“徵國令而有文”,規定錯案可改,應讓其改過。在執法過程中,白居易對情的把握非常嚴謹,既不量刑過重,也不濫用人情。如判11:江南諸州押送賦稅的官員四月才達京城,戶部認為超期當罰,他們辯解冬月運路水淺,故趕不及初春到達。白居易認為,“賦納過時,必先問罪”,但從江南到京城路途遙遠,且“川無負舟之力”,應酌情責罰。為辨真假,應驗其所帶公文,再按律執罰。再如判54:景私入館驛被抓,有司以偷竊罪論處,景以沒偷東西為由,要求免罰。白居易認為,景私入館驛,按律當治罪,但應視情而定,如果沒偷東西“罪宜有別”,可按“私行人不應入驛而入者笞四十”責罰。

  由此看來,白居易的法律價值觀雖是尚刑重法,但在執法上較前代更注重法治精神,有尊重人民權利、實行民主秩序的傾向。

  三 平等的生命價值觀

  唐代是一個尊佛、崇佛的朝代。佛教認為,“一切事物在本質、空性上沒有任何差別。每一個生命,均沒有高下貴賤等差別,都具有成佛的可能性,因此不可能用分別的眼光來看待他人。”這就是佛教的“平等一味”,白居易受此影響很深,他認為在生命價值上人人都是平等的,具體表現為:

  第一,平等的仕選權。唐代雖然以科取士,但並非人人都可參加科舉,還得受身份限制。如判85:有商人子孫參加科舉,被省司阻攔,理由是身份不符。白居易認為,科舉憑的是才華,只要有才便可參試,不必追究身份,省司阻攔實屬無理,如同“揀金於砂礫,豈為類賤而不收?度木於澗松,寧以地卑而見棄”,表現其平等的選士觀。在用人方面,白居易主張“惟才是舉”。如判75:甲的父母是官府的工匠,地位十分低下,按規定必須獲得良人(自由人)身份三年方可入仕。白居易認為,只要有才便可重用:“材高拔俗,行茂出群。豈唯限以常科,自可登乎大用。”在人才選拔上,可多渠道選官。如判91:乙因品行高尚廉使推舉授官,吏部卻以他沒有參加科舉為由,不予錄用。白居易認為職能不同,選拔方式就不能墨守陳規:“掄瑣瑣之材,則循舊格;刈翹翹之楚,寧守常科?”舉乙為官的目的是“移孝入忠”,不用科舉,可直接錄用。

  第二,對婦女的尊重。當原始母權制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男尊女卑”就成為昭昭天理。恩格斯稱這次變革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從此,女性再也沒能和男子平等過,於是有了生男“弄璋”、生女“弄瓦”之說,有了“婦,服也”“婦之言服也,服事於夫也”,有了“三從四德”“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歷史發展至唐,婦女雖獲得了較多的人身自由和解放,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也有較大提高。但安史之亂後,唐代婦女地位急劇下降,甚至有倒退現象。如判101:甲不顧及愛妾生命,臨死前讓兒子以“愛妾為殉”,兒子沒有照辦,以妾嫁人,卻被扣上不孝之罪。白居易對此頗為不平,他認為盡孝並非盲從,而應顧及人倫。愛妾殉葬本是滅絕人性之行為,兒子不從父命是不陷父於惡,可見兒子孝之真誠,別人的責罵是沒有道理的。這道判表現白居易對孝的深刻理解,體現其對婦女生命的尊重。又如判22:景妻失親而悲,丈夫卻在她旁邊奏樂。白居易認為,“夫婦所貴同心,吉凶固宜異道”,妻子有喪,丈夫應加以勸慰,怎麼能“調絲竹以盈耳”?

  由此看來,白居易平等的生命價值觀不僅體現在社會生活上,也體現於家庭生活中,表現其民主意識的覺醒,是在動盪環境下對個人生命價值的強烈關注。

  四 和而不同的處世價值觀

  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在人際交往中,能夠與他人保持一種和諧友善的關係,但在對具體問題的看法上卻不必苟同於對方;小人習慣於在問題的看法上迎合別人心理、附和別人言論,在內心深處卻並不抱有一種和諧友善的態度。故“和而不同”實際上要求人際交往中應相容幷包、求同存異,這樣才能和諧相處。如判3:乙與丁參加科試,乙以趨炎附勢求功名,丁則勤學苦練求功名,兩人互相抵毀。白居易認為,個性不同,行為方式也不一:“各從所好,爾由徑而方行;難強不能,吾舍道而奚適?”只要達到目標即可,不必苛同別人。交友也應如此,和而不同才可能友誼長存。如判48:景與丁做生意,景多取利潤,有人諷刺其貪婪,景辯解說:“丁知道我貧窮才讓我這麼做。”白居易認為,交友講究“氣類相求”,如果兩人貧富相當,就應當互相謙讓;但二人貧富懸殊,則宜“損多益寡”。丁讓利行為是兩人“情表深知,事符往行”的體現,與他人無關。

  白居易還把“和而不同”作為處理各種社會關係的準繩,希望以此建立儒家“大同”社會的理想,達到多元和諧的最高境界——“太和”。如喪禮講究哀情,《倫語·八佾》雲:“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甯戚。’”同為哀情,判22以家庭和諧為目標,指出夫妻相處之道,譴責景的無情無義;判67以鄰里和睦為準繩,表明相恤的重要,批評乙之不仁。這兩道判在處理方式上都以禮制為標準,由家庭、鄰里到社會,表現白居易對和的重視。又如同為冒婚,判43從婚姻“姻連天族,榮冠人倫”的重要性出發,批評家長放縱庶子冒充嫡子結婚,破壞長幼有序的社會倫理,影響社會和諧,理應追究家長責任;判50從冒婚聘禮的退還展開論述,認為乙冒婚犯有“欺隱”之罪,按法聘禮不宜追回,既維護丁女權益,也懲罰冒婚行為。

  由此看來,白居易“和而不同”的處世價值觀具有“講信修睦”的特點,反映封建社會自給自足的經濟特質以及家國同構的政治模式。

  總之,白居易思想價值觀的核心是人文價值觀,它按照“尊重人、理解人、幫助人”的要求,體現白居易對生命的關愛,對人類生存狀況、生存環境的關注,具有一定的民主意識,對建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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