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小說對死亡的思考

遲子建小說對死亡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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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不能與死亡相割裂,遲子建在進行創作的過程中,同樣充滿著對死亡的體驗和領悟,並將對死亡的認知提升到哲學的境界。

  死亡與生命是相對應而存在的,海德格爾曾指出:“日常生活就是生和死之間的存在。”我們在擁有生命的過程中也同樣是一個漸漸步入死亡的過程,並且這個過程不可阻擋或逆轉,甚至死亡相對於生命來說更加讓人覺得撲朔迷離。死亡是人類難以擺脫的宿命,當作家們在不斷探詢此岸的生命迷津的同時,也在試圖關注死亡這一通向彼岸世界的橋樑。

  在當代作家中,遲子建是對死亡思考較多的作家之一,原因除了藝術思維上的敏感與睿智外,這與她的生活環境和人生經歷也有很大的關係。戴錦華曾撰文指出:“遲子建是一位極地之女。她帶給文壇的不僅是一脈邊地風情,而且是極地人生與黑土地上的生與死,儘管不再被戰爭、異族的虐殺所籠罩,那仍是一片‘生死場’,人們在生命的鏈條上出生並死去;人們在災難與劫掠中蒲草般的生存或同‘消融的積雪一起消融’。”遲子建生長在荒寒的東北邊地,嗅著死亡的氣息漸漸長大,死亡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她的小說中呈現的濃重的死亡情節也正是身處封閉邊地的人們心靈世界的折射。的確,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也許不會遭遇到那麼多的死亡場面,但是對於遲子建生活的北極村來說,那裡只有幾百戶的人家,街坊鄰居之間都極為熟悉,參加葬禮似乎也已經成為人們日常交往的一個組成部分。特別是對於遲子建個人而言,身邊好友、祖父、父親以及丈夫的早逝,讓她越發覺得即便不喜歡,但是死亡的氣息還是會如影隨形,並且這沉悶的氣息將縈繞著人的一生,它的籠罩總是讓人無法抗拒。親人的離去帶給遲子建內心無法撫平的傷痛的同時,也開啟了她對生命與死亡的思考:“他們的影子就這麼突然地從大地上消失了,讓人猝不及防,讓人無法接受。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了人活著有多麼糟糕,因為死亡是隨時都可能發生的事情,它同人吃飯一樣簡單。死亡一旦飢餓了,它便張開血盆大口劫掠人,而且它毫無眼光,貪婪無恥,常常把不該吃掉的人也吃掉。死亡走來時那麼不動聲色,它扼住人咽喉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想想人是多麼可憐,不能左右自己的出生,同時也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死亡。”對死亡的體認為遲子建的生命注入了一絲蒼涼的底色,那些死亡的場面常常漫不經心地出現在她的小說文字中,死亡作為一種生命的樣態進入小說敘事,改變著古老的東方民族重生諱死的傳統生命哲學,顯示出對生命本體性追尋的詩學訴求。

  從成名作《北極村童話》開始,死亡的場面就開始頻繁地出現在遲子建的小說文字中,她不厭其煩地在小說中描寫著死亡、葬禮、墓地的場面,敘述著死亡的出其不意和難以預料。《北極村童話》中蘇聯老奶奶毫無預兆地孤獨地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使幼年的“我”就體驗到了死亡所帶來的傷痛和恐懼,隨後在《北國一片蒼茫》、《西林小教堂》、《沒有夏天了》、《羅索河的瘟疫》,《舊時代的磨房》等作品中死亡更成為推動小說情節發展的動力。既然死亡無法避免,那麼人們只能選擇去接受,人生就是這樣在生命與死亡、獲得與失去之間徘徊,《樹下》作為遲子建的首部長篇小說,其中眾多人物都被她進行了死亡化的處理,小說以主人公七斗的母親上吊身亡為開篇,七鬥因此被寄養在姨媽家,姨媽一家慘遭殺害,七斗的父親後來也因車禍意外身亡,她的同學火塘犧牲在戰場,騎馬的鄂倫春少年也死了,小說最後以七斗的兒子多米的死為結束。七鬥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人都相繼被死亡擄走,而七鬥卻在慘烈的生活中頑強地活了下來,遲子建煞費苦心地讓死亡具有了生的力量,向死而生――這正是遲子建對生命的頓悟與衝動。

  二00五年對於遲子建來說是具有轉折性意義的一年,這一年漸漸從喪夫之痛的陰影下走出來的遲子建,寫出了中篇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這篇小說中死亡成了小說的主旋律,它在文字中密集的出現,甚至達到了令人不能喘息的程度。魔術師死了,蔣百嫂的丈夫死了,小男孩雲領的母親也死了,“死亡發生在昨天,發生在今天,自然還將發生在明天,它隨隨便便說來就來,帶走了它需要的人,留下另一些人繼續艱難地活著。遲子建的心被死亡的傷痛佔據著,在小說中已經說不清那是來自遲子建內心的巨大悲傷還是女主人公的發出的心靈的傷痛。月夜下,女主人公拿出魔術師生前用過的剃鬚刀盒,讓浸透著他血液的鬍鬚隨著清流而去,隨著剃鬚刀的盒子中撲簌簌的聲音,奇蹟出現了:“不過沒隔多久,撲簌簌的聲音再次傳來,我便將那個盒子開啟,竟然是一隻蝴蝶,它像精靈一樣從裡面飛旋而出!它扇動著湖藍色的翅膀,悠然地環繞著我轉了一圈,然後無聲地落在我右手的無名指上,彷彿要為我戴上一枚藍寶石的戒指。”至此,遲子建與女主人公一同走出了死亡給內心帶來的劇痛,是文學引領她走出死亡的陰影,給她的傷痛找到了一個能夠得到排遣的出口。經過幾年來對傷痛的咀嚼,我們能在文字中感受到遲子建已經心靜如水,不再顧影自憐,不再抱怨命運的不公,而是在文字中賦予死亡更多獨特而深厚的審美價值。《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中,老夫妻為兒子海龍隆重的操辦陰婚,而新娘是一條身形俊美的大紅魚,因為在女人的夢中出現了一條七八尺長的大魚,魚嘴裡吐出紅線,紅線翻山越嶺落在了他們家鄉的河流中,他們的兒子是為了救人被海浪捲走的,於是他們認定那條大魚是他們的兒子幻化而成,是要他們給他找媳婦的,隨後他們也果然在家鄉的託哈特河上發現了為他們兒子而來的那條神秘的紅魚。夫妻倆沉浸在兒子找到歸宿的喜悅中,他們失去的僅是兒子的軀體,但是他們相信兒子的靈魂已經幻化為一條大魚暢遊在海洋之中,死亡的悲傷被沖淡了,小說通篇瀰漫著悠遠的鬼魅之氣,在對神秘的彼岸世界驚鴻一瞥的.時候獲得了特殊的審美張力。

  對於生死之謎,遲子建似乎已經徹底地了悟了,死亡並非是萬事皆空的寂滅,因為當生命迴歸泥土之後,也便意味著生命在其他地方的另一次綻放。在遲子建看來,生命總是以兩種形式存在著,一種是活著,一種是死去後在活人的夢境和生活中頻頻出現的靈魂的幻影,這樣死亡成為生命的另一種特殊的形式,生命也隨之具有了永恆的哲學意味。活人在白天裡生活,死人在白天裡安息;活人在夜晚時“假死”,死人在夜晚時栩栩如生地復活。生與死,此岸與彼岸的世界在遲子建的作品中交織著、纏繞著,生命在流逝過程中誕生的那些故事成就了遲子建作品觸動人心且頗具神秘意味的詩性精神。

  死亡與生命相對,是兩種不同的存在方式,而對死亡的思考正是源自對生命更深刻的一種體悟。遲子建在小說中對生命與命運的描述瀰漫著濃厚的悲劇意識,而這些悲劇意識折射出的則是遲子建內心深處強烈的死亡意識與情結,那些漸次接近或遠去的死亡的足音為遲子建的小說憑添了一層神秘的詩意氛圍。在東北這塊充滿了靈性與神秘氣氛的黑土地上,在兒時那些伴隨著幽幽爐火蓬勃出現的神話傳說中,在老人們繪聲繪色地講述的那些鬼怪故事的滋養下,遲子建僅是把死亡當作是生命的另外一種存在形式而已,她對於死後靈魂的有無也一直懷有濃厚的興趣,這使遲子建能夠自由地馳騁在亦真亦幻、虛實相生的藝術世界中。於是,在短篇小說《親親土豆》中“那永遠離開禮鎮的人不止一次透過夢境將這樣的鄉愁捎給他的親人們、捎給熱愛土豆的人們。在小說《親親土豆》的最後秦山年輕的生命還是戛然而止了,然而在秦山的葬禮上卻出現了這樣一幕:

  禮鎮人看到一個不同尋常的葬禮,秦山的棺材旁邊坐著五麻袋墩墩實實的土豆,李愛傑頭裹孝布跟在車後,雖然葬禮主持不讓她跟到墓地,她還是堅持隨著去了。秦山的棺材落入坑穴,人們用鐵鏟將微薄的凍土揚完後,棺材還露出星星點點的紅色。李愛傑上前將土豆一袋袋倒在墳上,只見那些土豆咕嚕嚕地在墳堆上旋轉,最後眾志成城地擠靠在一起,使秦山的墳豁然豐滿充盈起來。雪後疲憊的陽光掙扎著將觸角伸向土豆的間隙,使整座墳洋溢著一股溫馨的豐收氣息。李愛傑欣慰地看著那座墳,想著銀河燦爛的時分,秦山在那裡會一眼認出他家的土豆地嗎?他還會聞到那股土豆花的特殊香氣嗎?

  李愛傑最後一個離開秦山的墳。她剛走了兩三步,忽然聽見背後一陣簌簌的響動,原來墳頂上的一隻又圓又胖的土豆從上面墜了下來,一直滾到李愛傑腳邊,停在她的鞋前,彷彿一個受寵慣了的小孩子在乞求母親那至愛的親暱。李愛傑憐愛地看著那個土豆,輕輕嗔怪道:“還跟我的腳呀?”

  小說在這裡悄然結束,平靜卻讓人回味,死亡所引起的強烈悲哀被這充滿愛意的結尾沖淡了,死亡僅帶走了秦山的軀體,但是他卻以另外一種神秘的方式和家人繼續生活在一起,親情的包裹便讓死亡也具有了空靈之美。

  《白雪的墓園》和《重溫草莓》是遲子建情感最為濃烈的兩篇悼念性的文章。在《白雪的墓園》中,父親死後,他的靈魂化作母親眼中的一顆紅豆,和母親的目光一起注視著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共同創造的孩子,當母親一個人悄悄到山上的墓園看望過父親之後,那顆紅豆也隨之消失了,因為是母親給予了父親的靈魂一個人安心留在墓園裡的勇氣。而《重溫草莓》則是“我”在夢幻中與父親靈魂的交匯,延續著親情的溫暖。特別是在《向著白夜旅行》中,遲子建更是將想象力發揮到了極致,她讓“我”經歷了一次與前夫馬孔多的靈魂一同出遊的過程,故事是那樣的撲朔迷離。同樣,小說《格里格海的細雨黃昏》也是講述了一個關於靈魂的神秘故事:隻身來到漠那小鎮的作家卻屢屢被深夜出現的鬼魂的跡象所困擾,鬼魂常常在夜半時分演奏出類似筷子敲擊碗的聲音,聽起來徐徐有致,富有旋律感和一種曼妙的傷感,於是只好請來巫師驅鬼,巫師的驅鬼術神奇地使鬼魂銷聲匿跡了。但是,遲子建卻為小說安排了這樣的結局:“我站在格里格故居的露臺上眺望著大海時落淚了。那一片細雨黃昏中的格里格海啊,它到處是翻卷的音符,如同我在漠那小鎮看到雪花飛舞的情景一樣。那每一片雪花也都是一個音符,它們灑向屋簷、樹木、大地時會發出不同的聲音。我為自己在木屋裡驅鬼的行為感到無比羞愧。我想那是一種真正的天籟之音,是一個人靈魂的歌唱,是一個往生者抒發的對人間的綿綿情懷。我為什麼要拒絕它?在喧譁浮躁的人間,能聽到這樣的聲音,只應感到幸運才是啊。在格里格的故居,我聽著四周發出的奇妙聲音,更加懷戀曾籠罩過我的深夜的叮噹聲。我相信,一個熱愛音樂的人,他的靈魂是會發音的。”對於死亡的敘述帶著遲子建自身對於生命、對於文學的智性思考,透過大膽的藝術想象與虛構,死亡敘事在遲子建的筆下向生活真實逼近的同時,也展現出人性和親情最燦爛動人之處。死後的世界在遲子建的筆下充滿著神秘,死亡並不意味著永久的消失,而是生命以別樣的形態繼續存在著,這樣的表達方式一掃死亡慣常留給人們恐懼、絕望和沉重的印象,而是用靈性的語言去感悟生命的現世與彼岸,帶給讀者以撲朔迷離的神秘詩意。

  正是由於遲子建對生命、對死亡、對人性困境進行的深刻思考,才使作品彌散出憂傷而又神秘的詩意氛圍,湧動的是別樣的靈性和光輝,這就是遲子建能夠化平靜為絢爛,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生與死在遲子建的眼中充滿了同樣的詩意,平凡的生命雖波瀾不驚卻也常常有峰迴路轉的驚喜,死亡也並不是絕望、消極和恐懼,對死亡的書寫本身就是對生命流程的關注與思索。遲子建從不在文字中避諱死亡的出現,並且一直在努力探索死對生的意義,正是死亡的冰冷才襯托著生命的熾熱,既然死亡的出現是如此的出其不意,那麼生命將更加值得珍惜,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然而漫長的生活旅途才是對人的真正的考驗;既然死亡與生命的形式終將合一,那麼就要使自己從死亡帶來的傷痛中解脫出來,正視它、接受它的存在,遲子建的死亡敘事實際上傳達的卻是對死亡本身的超越,是對生命進行的哲學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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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簡介

  遲子建,女,漢族,出生於黑龍江省漠河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中國作協第六、七屆全委會委員,中國作協第九屆主席團成員,現擔任黑龍江省作家協會主席。

  1983年開始文學創作。1984年畢業於大興安嶺師範學校。1987年入北京師範大學與魯迅文學院聯辦的研究生班學習。199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0年畢業後到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工作至今。著有長篇小說《樹下》《晨鐘響徹黃昏》《偽滿洲國》《越過雲層的晴朗》《群山之巔》等;小說集《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清水洗塵》《霧月牛欄》《遲子建作品精華》(3卷)。已發表作品600多萬字,《當代作家選集叢書·遲子建卷》《踏著月光的行板》;散文隨筆集《傷懷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遲子建隨筆自選集》。另有《遲子建文集》出版80多部單行本。

  遲子建的作品榮獲“魯迅文學獎”“冰心散文獎”,“茅盾文學獎”等文學大獎,部分作品在英、法、日、意等國出版,是當代中國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家之一。其文章曾多次入選中高考現代文閱讀。

  人物經歷

  1983年,遲子建開始寫作,30多年來她已發表作品600多萬字、出版80多部單行本。

  1984年,遲子建畢業於大興安嶺師範學校,後就讀於西北大學中文系作家班。1987年,她進入北京師範大學與魯迅文學院合辦的研究生院學習。1990年,畢業後的她到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工作至今,現擔任黑江龍省作家協會主席。

  1990年底,遲子建到日本訪問,一位日本老人問她:“你從滿洲國來?”她當時有一種蒙羞的感覺,因為偽滿洲國的歷史已經結束半個多世紀了,而那段歷史對東北人民來講,象徵著苦難和屈辱。回國後,她決定創作長篇小說《偽滿洲國》,試圖還原偽滿時期底層社會的生活圖景。

  2015年1月8日,遲子建的長篇小說《群山之巔》在北京圖書訂貨會舉行新書首發式。遲子建寫作這部小說歷時兩年之久,嘔心瀝血,其間兩度因劇烈眩暈而中斷。

  2016年,遲子建當選中國作家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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