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古詩十九首》中的女性形象

淺析《古詩十九首》中的女性形象

  摘 要:東漢中後期,社會矛盾激化,士人們開始擺脫經學束縛,用女性視角描述社會現實,抒發個人情感。他們在《古詩十九首》中塑造了眾多各具特色的女性形象,這些形象大致可分為三類:相思不已,忠貞不渝的思婦形象;感時傷別,痛惜年華虛度的怨婦形象;容貌姣好,內心悽苦的商女形象。

  關鍵詞:思婦;怨婦;商女;

  東漢中後期,社會矛盾激化,統治階級內部鬥爭激烈,宦官專權、外戚亂政,下層文士求仕艱難、遊宦無門。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士人們開始遠離政治和皇權,文學創作也開始擺脫經學的束縛,不再以聖人之言行為準則,不再只為統治階級歌功頌德,而是轉向了對社會現實的描述和個人情感的抒發[1]。

  《古詩十九首》就是失意文人苦悶的心聲。士人在嚴密高壓的政治體制中的處境與被傳統禮教、婚姻束縛的女子的處境極為相似。他們在長期的遊學中,不堪漂泊之久,不勝遠隔之苦,便憤而為詩,用女性視角、以女性口吻[2]向君王殷殷寄情(一心報區區,懼君不識察)。於是,思婦的相思怨嘆不僅折射了女性自身的悲情,也融合了男性身為人臣的“香草美人”之喻。

  《古詩十九首》著力刻畫了思婦這一女性形象,塑造了一批各具特色、同中有異的思婦形象,挖掘出了同一型別人物內心深處微妙的差異。根據每首詩的思想內容及形象塑造模式,《古詩十九首》中的女性形象大致可分為三類。

  一、相思不已,忠貞不渝的思婦形象

  這些女子孤獨而執著地牽掛著漂泊在外的丈夫,獨自品味著相思別離的苦酒。如“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寫得情真意切,動人心魄,深閨寂寞,可見一斑。《孟冬寒氣至》《客從遠方來》《凜凜歲雲暮》等詩即屬此類。

  《孟冬寒氣至》: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慄。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孟冬寒氣至》描寫寒冬長夜裡悵望星空的思婦。十五月圓,二十月缺,在月的'圓缺變換中,思婦的深切思念不言自明。對於丈夫三年前的書札,她愛如至寶,深信丈夫還深愛著自己。詩中直接引用書札上的話“長相思”與“久離別”,給人一種錯覺――像是寫丈夫的刻骨相思,而不是寫思婦思夫心切。其實正好相反,這種度人懷己的手法欲蓋彌彰,更顯示出思婦對愛情的堅定不移,而其離情就顯得更沉重、悲哀。

  《客從遠方來》: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文采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客從遠方來》以客人送來的“一端綺”起興發端。此物從萬里之外而來,絲絲縷縷似都訴說著丈夫的無盡惦念,睹物思人,思婦喜上眉梢。“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一語雙關:著棉,聯想到綿長的相思,緣邊,暗示著難解的姻緣。可是絲綿再長,終有窮盡之時,緣結不解,亦有鬆散之日。反觀全詩,“正筆反用”,一切都是思婦痴心不渝的幻想罷了,根本不曾有遠客之“來”,也不曾有彩“綺”之贈。思婦的意外喜悅,實則不言苦處而苦處自顯的憂傷,道盡悽楚。

  《凜凜歲雲暮》:凜凜歲雲暮,螻蛄夕鳴悲。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亮無晨風翼,焉能風飛。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希。徒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凜凜歲雲暮》中的思婦,也因丈夫久別不歸而相思成疾。“凜凜”、“夕鳴”、“悲”三個詞連續使用,首句便襲來一陣寒意,冷徹心底。思婦愁腸百結,恍惚中由現實入夢,與丈夫相見。可是好夢不長,丈夫須臾即去。夢境的無情驚醒思婦,似醒非醒的她,倚門遙望,徘徊無所見,只覺涼風刺骨,淚水無聲沾溼雙扉。全詩用亦真亦幻的浪漫筆觸,在虛實的交叉對比中,娓娓道出思婦的相思與愁情,忠貞與孤寂。

  二、感時傷別,痛惜年華虛度的怨婦形象

  這些女子從本質上講也是思婦,只是她們在相思之餘又流露出了一定的怨情,她們痛惜因為等待而虛度的青春年華。如“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3],是哀怨的呼喚,也是人生價值的呼喚。《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樹》《行行重行行》等詩即屬此類。

  《冉冉孤生竹》: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兔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冉冉孤生竹》塑造了一個新婚後丈夫遠行,疑慮哀傷的怨婦形象。女子先自比為荒野裡孤生的野竹,由孤竹、泰山想到愛情堅固,再由兔絲、女蘿想到兩情繾綣,但是丈夫久不歸來,女子不禁顧影自憐,在等待中蒼老的感傷隨時光的流逝蔓延開來。她再次自喻為光彩熠熠的蕙蘭花,盼君早採擷,怨嘆年華易逝,自己將在秋雨颯風中像秋草一樣枯萎、凋謝。

  《庭中有奇樹》: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庭中有奇樹》描繪了一幅圖景:春光明媚,奇樹生花,女子折下一枝,想把它贈給日夜思念的丈夫,但終因“路遠莫致”,徒留良辰美景虛設的傷感。花之繁盛,反襯出女子的孤獨;花雖盛也有逝去之時,反映出女子的青春流逝。樹葉由一片片到鋪滿樹冠,花朵由星星點點到絢爛一片,暗示著女子日積月累的痛苦,蘊含著女子對寶貴時光不斷逝去的痛惜。

  《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行行重行行》刻畫了一個多愁善感、怨恨傷別的女性形象。透過這段愛情,可以看到隱藏其後的動亂時代的影子,是社會造成了這場悲劇。悲莫悲兮生別離,何況這一別便是相隔萬里、天涯海角。胡馬南來後依然眷戀著北風,南方的鳥北飛後仍然築巢在向南的樹枝上,動物尚且如此,可人呢?遊子在外受“浮雲”所惑,竟不思返回,女子年衰歲暮,唯有感傷和幽怨長駐心頭。

  三、容貌姣好,內心悽苦的商女形象

  商女即賣藝出身的歌女,她們或“當戶理清曲”或“空床難獨守”,縱是千嬌百媚、萬種風情也無人憐愛,只能悲慼度日、憔悴終老。這反映出作者對女性命運的同情,折射出畸形社會對人情的摧殘。《東城高且長》《西北有高樓》《青青河畔草》等詩即屬此類。

  《東城高且長》: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迴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懷苦心,蟋蟀傷侷促。盪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馳情整巾帶,沉吟聊躑躅。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

  《東城高且長》中滿懷苦悶的詩人見東城一帶的蕭索景色,觸目驚心,只好借聲色之娛去排遣。正所謂“人到愁來無處會,不關情處總傷心”,他選擇了追求燕趙“佳人”。她們的容貌如玉般潔白秀美,穿著的羅裳薄衣隨風飄逸。生逢亂世,且處於被玩弄的地位,醉生夢死的調笑生活令她們內心深處的苦痛與日逐增。她們理出悲悽的曲子來宣洩情感,那琴間的急風驟雨,分外悽婉動人。

  《西北有高樓》: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西北有高樓》也是一首聽曲感心的詩,高樓上傳來的“清商”之音喚起了詩人同病相憐的悲慟。商女身處西北幽閉的高閣,奏響清冽悽愴的悲弦,在這嗚懨聲中,她撫琴墜淚、哀嘆不已。詩人由商女聯想到天下所有失意之人,發出了“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的感慨,從對“一人一己”的憐惜昇華到對“天下人”的悲憫,把人生現實的無奈摹寫得催人淚下,成功地塑造了借錚錚琴聲傾訴痛苦,深情呼喚知音的商女形象。

  《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昔為娼家女,今為蕩子夫。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青青河畔草》中的女子儀態優美,容光照人,皎皎有如明月。她精心打扮,紅妝豔服,伸出纖手,扶窗遠望。花草樹木欣欣向榮,遠行的丈夫卻杳無音信。從前她是青樓女子,滿以為紅顏為悅己者容,可以和丈夫幸福終老,誰知造化弄人,她的生活由絢麗歸於徹底的黯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盼望中失望,在失望中絕望,於是,女子少了矜持、顧忌與剋制,發出了心中的吶喊:“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真摯直率的情感、明白曉暢的語言,美貌多情又內心悽苦的商女形象躍然紙上,以“樂景”襯“哀情”,更加深了詩歌的感染力和穿透力。

  總之,《古詩十九首》中的女性形象多是溫柔賢淑的痴情婦人,她們是真善美的象徵,蘊涵了作者深邃的文化心理和曲折的政治訴求,傳達出那個時代文人的精神苦悶和人生感受,可謂“深衷淺貌,短語長情”[4],構成了一道感人至今的悽美風景。

  參考文獻:

  [1]楊新生.淺析古詩十九首產生的時代背景[J].古典文學漫步,2009,(11):156-158.

  [2]唐玲.從古詩十九首淺析擬女性寫作[J].昆明大學學報,2007,18(1):80-82.

  [3]宋瑞斌.古詩十九首思婦詩主題探析[J].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0,28(1):70-71.

  [4]曹旭.古詩十九首與樂府詩選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40.

最近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