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聽穎師彈琴》全詩翻譯賞析

韓愈《聽穎師彈琴》全詩翻譯賞析

  在我們平凡的學生生涯裡,大家都知道一些經典的文言文吧?文言文注重典故、駢儷對仗、音律工整,包括策、詩、詞、曲、八股、駢文等多種文體。為了讓更多人學習到文言文的精華,以下是小編收集整理的韓愈《聽穎師彈琴》全詩翻譯賞析,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韓愈《聽穎師彈琴》是唐代詩人韓愈所作。全詩從演奏的開始起筆,到琴聲的終止完篇。詩人首先運用多種手法刻畫了音樂形象,然後,詩人又寫了音樂效果,以自己當時的坐立不安、淚雨滂沱和冰炭塞腸的深刻感受,說明音樂的感人力量。形象的刻畫為效果的描寫提供了根據,而效果的描寫又反證了形象的刻畫的真實可信,二者各盡其妙,互動為用,相得益彰。

  呢呢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鑾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韓愈《聽穎師彈琴》

  註釋

  ⑴此篇作於公元816年(元和十一年)。李賀《聽穎師彈琴歌》有“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宮真相眉稜尊”,可知穎師是當時一位善彈琴的和尚。穎師:穎師是當時善於彈琴的和尚,他曾向幾位詩人請求做詩表揚。

  ⑵暱暱:親熱。爾汝:至友之間不講客套,以你我相稱。這裡表示親近。《世說新語·排調》:“晉武帝問孫皓:聞南人好作爾汝歌,頗能為不?”爾汝歌是古代江南一帶民間流行的情歌,歌詞每句用爾或汝相稱,以示彼此親暱。

  ⑶劃然:突然。軒昂:形容音樂高亢雄壯。

  ⑷“浮雲”兩句:形容音樂飄逸悠揚。

  ⑸“喧啾”四句:形容音樂既有百鳥喧譁般的豐富熱鬧,又有主題樂調的鮮明嘹亮,高低抑揚,起伏變化。

  ⑹未省(xǐng):不懂得。絲篁:彈撥樂器,此指琴。

  ⑺起坐:忽起忽坐,激動不已的樣子。

  ⑻遽(jù):急忙。

  ⑼冰炭置我腸:形容自己完全被琴聲所左右,一會兒滿心愉悅,一會兒心情沮喪。 猶如說水火,兩者不能相容。《莊子·人間世》:“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郭象注:“人患雖去,然喜懼戰於胸中,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此言自己被音樂所感動,情緒隨著樂聲而激動變化。

  (10)滂滂:流的很多的樣子。

  譯文

  琴聲嫋嫋升起,輕柔細屑,彷彿小兒女耳鬢廝磨,竊竊私語。

  琴聲變得昂揚激越起來,就像勇猛的戰士揮戈躍馬衝入敵陣。

  又轉成悠悠浮雲依依柳絮無根無蒂,天地廣闊高遠隨風飛揚。

  驀地百鳥齊鳴啁啾不已,忽見在眾鳥之中一隻鳳凰翩然高舉引吭長鳴。

  這只不甘與凡鳥為伍的孤傲的鳳凰一心向上飽經躋攀之苦攀登卻是那樣的艱難,失勢跌落下來一千丈還要多。

  可嘆啊我空有耳朵一雙,卻對音樂太外行不懂欣賞。

  聽了你這琴聲忽柔忽剛,令人起強人坐在你的身旁。

  伸出手我突然阻止你繼續彈奏,淚水滂滂早已打溼了我的衣裳。

  穎師你好功夫的確擅長彈琴,可是別再把冰與火填入我肝腸。

  賞析:

  喜懼哀樂,變化倏忽,百感交集,莫可名狀,這就是韓愈聽穎師彈琴的感受。讀罷全詩,穎師高超的琴技如可聞見,怪不得清人方扶南把它與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賀的《李憑箜篌引》相提並論,推許為“摹寫聲音至文”了。

  詩分兩部分,前十句正面摹寫聲音。起句不同一般,它沒有提及彈琴者,也沒有交待彈琴的時間和地點,而是緊扣題目中的“聽”字,單刀直入,把讀者引進美妙的音樂境界裡。琴聲嫋嫋升起,輕柔細屑,彷彿小兒女在耳鬢廝磨之際,竊竊私語,互訴衷腸。中間夾雜些嗔怪之聲,那不過是表達傾心相愛的一種不拘形跡的方式而已。正當聽者沉浸在充滿柔情密意的氛圍裡,琴聲驟然變得昂揚激越起來,就象勇猛的將士揮戈躍馬衝入敵陣,顯得氣勢非凡。接著琴聲又由剛轉柔,呈起伏迴盪之姿。恰似經過一場浴血奮戰,敵氛盡掃,此時,天朗氣清,風和日麗,遠處浮動著幾片白雲,近處搖曳著幾絲柳絮,它們飄浮不定,若有若無,難於捉摸,卻逗人情思。琴聲所展示的意境高遠闊大,使人有極目遙天悠悠不盡之感。

  驀地,百鳥齊鳴,啁啾不已,安謐的環境為喧鬧的場面所代替。在眾鳥蹁躚之中,一隻鳳凰翩然高舉,引吭長鳴。“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這只不甘與凡鳥為伍的孤傲的鳳凰,一心向上,飽經躋攀之苦,結果還是跌落下來,而且跌得那樣快,那樣慘。這裡除了用形象化的比喻顯示琴聲的起落變化外,似乎還另有寄託。聯絡後面的“溼衣淚滂滂”等句,它很可能包含著詩人對自己境遇的慨嘆。他曾幾次上奏章剖析政事得失,希望當局能有所警醒,從而革除弊端,勵精圖治,結果屢遭貶斥,心中不免有憤激不平之感。“溼衣”句與白居易《琵琶行》中的“江州司馬青衫溼”頗相類似,只是後者表達得比較直接,比較顯豁罷了。

  後八句寫自己聽琴的感受和反應,從側面烘托琴聲的優美動聽。“嗟餘”二句是自謙之辭,申明自己不懂音樂,未能深諳其中的奧妙。儘管如此,還是被穎師的琴聲所深深感動,先是起坐不安,繼而淚雨滂沱,浸溼了衣襟,猶自撲撲簌簌滴個不止。這種感情上的強烈刺激,實在叫人無法承受,於是推手製止,不忍卒聽。末二句進一步渲染穎師琴技的高超。冰炭原不可同爐,但穎師的琴聲一會兒把人引進歡樂的天堂,一會兒又把人擲入悲苦的地獄,就好比同時把冰炭投入聽者的胸中,使人經受不了這種感情上的劇烈波動。

  全篇詩情起伏如錢塘江潮,波濤洶湧,層見迭出,變化無窮。上聯與下聯,甚至上句與下句,都有較大的起落變化,例如首聯“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寫柔細的琴聲,充滿和樂的色調,中間著一“怨”字,便覺波浪陡起,姿態橫生,親暱的意味反倒更濃,也更加富有生活氣息。又如首聯比以兒女之情,次聯擬以英雄氣概,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柔一剛,構成懸殊的形勢。第三聯要再作起落變化,即由剛轉柔,就很容易與第一聯交叉重迭。詩人在實現這一起伏轉折的同時,開闢了另一個新的境界,它高遠闊大、安謐清醇,與首聯的卿卿我我、充滿私情形成鮮明的比照,它所顯示的聲音也與首聯不一樣,一者(首聯)輕柔細屑,純屬指聲;一者(三聯)宛轉悠揚,是所謂泛聲。儘管兩者都比較輕柔,卻又各有特色,準確地反映了琴聲高低疾徐的變化。清人方東樹說韓愈寫詩“用法變化而深嚴”(《昭昧詹言》),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歷來寫樂曲的詩,大都利用人類五官通感的生理機能,致力於把比較難於捕捉的聲音轉化為比較容易感受的視覺形象。這首詩摹寫聲音精細入微,形象鮮明,卻不粘皮著肉,故而顯得高雅、空靈、醇厚。突出的表現是:在摹寫聲音節奏的同時,十分注意發掘含蘊其中的情志。好的琴聲既可悅耳,又可賞心,可以移情動志。好的琴聲,也不只可以繪聲,而且可以“繪情”、“繪志”,把琴聲所表達的情境,一一描摹出來。詩歌在摹寫聲音的同時,或示之以兒女柔情,或擬之以英雄壯志,或充滿對自然的眷戀,或寓有超凡脫俗之想和坎坷不遇之悲,如此等等,無不流露出深厚的情意。

  韓愈是一位極富創造性的文學巨匠。他寫作詩文,能夠擺脫拘束,自闢蹊徑。這首詩無論造境或遣詞造語都有獨到之處。以造境言,它為讀者展示了兩個大的境界:一是曲中的境界,即由樂曲的聲音和節奏所構成的情境;一是曲外的境界,即樂曲聲在聽者(詩人自己)身上得到的反響。兩者亦分亦合,猶如影之與形。從而使整個詩歌的意境顯得深閎雋永,饒有情致。以遣詞造語論,不少詩句新奇妥帖,揉磨入細,感染力極強。例如開頭兩句押細聲韻,其中的“女”、“語”和“爾”、“汝”聲音相近,讀起來有些繞口。這種奇特的音韻安排,恰恰適合於表現小兒女之間那種纏綿糾結的情態。後面寫昂揚激越的琴聲則改用洪聲韻的“昂”、“場”、“揚”、“凰”等,這些都精確地表現了彈者的情感和聽者的印象。另外,五言和七言交錯運用,以與琴聲的疾徐斷續相協調,也大大增強了詩句的表現力。如此等等,清楚地表明,詩人匠心獨運,不拘繩墨,卻又無不文從字順,各司其職。所謂“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其實也是韓愈本人詩歌語言的一大特色。

  韓愈《山石》翻譯及賞析

  《山石》由創作。此詩頗顯韓愈“以文為詩”特色。全詩氣勢遒勁,風格壯美,數為後人所稱道。這首詩題為《山石》,但並非詠山石,而是一篇詩體的山水遊記。只是用詩的開頭二字作題罷了。詩人按時間順序,記敘了遊山寺之所遇,所見,所聞,所思。記敘時由黃昏而深夜至天明,層次分明,環環相扣,前後照應,耐人尋味。前四句寫黃昏到寺之所見,點出初夏景物;“僧言”四句,是寫僧人的熱情接待;“夜深”二句,寫山寺之夜的清幽,留宿的愜意;“天明”六句,寫凌晨辭去,一路所見所聞的晨景;“人生”四句,寫對山中自然美,人情美的嚮往。“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侷促為人靰”是全文主旨。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原文】

  《山石》

  作者:韓愈

  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飢。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靰。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註解】

  (1)山石:這是取詩的首句開頭三字為 題,乃舊詩標題的常見用法,它與詩的內容無關。

  (2)犖确(luòquè洛卻):指山石險峻不平的樣子。行徑:行下次的路徑。微:狹窄。

  (3)蝙蝠:哺 乳動物,夜間在空中飛翔,捕食蚊、蛾等。這是寫山寺黃昏的景象並點明到寺的時間。

  (4)升堂:進入寺中廳堂。階:廳堂前的臺階。新雨:剛下過的雨。

  (5) 梔子:常綠灌水,夏季開白花,香氣濃郁。這兩句說,進入廳堂後坐在臺階上,這剛下過的一場雨水該有多麼充足;那吸飽了雨水的芭蕉葉子更加碩大,而挺立枝頭 的梔子花苞也顯得特別肥壯。詩人熱情地讚美了這山野生機勃勃的動人景象。

  (6)佛畫:畫的佛畫像。

  (7)稀:依稀,模糊,看不清楚。一作“稀少”解。所見 稀:即少見的好畫。這兩句說,和尚告訴我說,古壁上面的佛像很好,並拿來燈火觀看,尚能依稀可見。

  (8)置:供。羹(gēng耕):菜湯。這裡是泛指菜 蔬。

  (9)疏糲(lì歷):糙米飯。這裡是指簡單的飯食。飽我飢:給我充飢。

  (10)百蟲絕:一切蟲鳴聲都沒有了。

  (11)清月:清朗的月光。出嶺:指清 月從山嶺那邊升上來。夜深月出,說明這是下弦月。扉(fei非):門。光入扉:指月光穿過門戶,照時室內。

  (12)無道路:指因晨霧迷茫,不辨道路,隨意 步行的意思。

  (13)出入高下:指進進出出於高高低低的山谷徑路意思。霏:氛霧。窮煙霏:空盡雲霧,即走遍了雲遮霧繞的山徑。

  (14)山紅澗:即山花紅 豔、澗水清碧。紛:繁盛。爛漫:光彩四射的樣子。

  (15)櫪(lì歷):同“櫟”,落葉喬木。木圍:形容樹幹非常粗大。兩手合抱一週稱一圍。

  (16)當 流:對著流水。赤足踏澗石:是說對著流水就打起赤腳,踏著澗中石頭淌水而過。

  (17)風生衣:本是風吹衣動,而詩人卻感覺風象是從衣中發出的,所以說“風 生衣”。

  (18)人生如此;指上面所說的山中賞心樂事。

  (19)局束:拘束,不自由的意思。鞿(jī基):馬的韁繩。這裡作動詞用,即牢籠、控制的意思。

  (20)吾黨二三子:指和自己志趣相合的幾個朋友。

  (21)安得:怎能。不更歸:不再回去了,表示對官場的厭棄。

  【韻譯】

  山石崢嶸險峭,山路狹窄象羊腸,蝙蝠穿飛的黃昏,來到這座廟堂。登上廟堂坐檯階,剛下透雨一場,經雨芭蕉枝粗葉大,山梔更肥壯。僧人告訴我說,古壁佛畫真堂皇,用火把照看,迷迷糊糊看不清爽。為我鋪好床蓆,又準備米飯菜湯,飯菜雖粗糙,卻夠填飽我的飢腸。夜深清靜好睡覺,百蟲停止吵嚷,明月爬上了山頭,清輝瀉入門窗。天明我獨自離去,無法辨清路向,出入霧靄之中,我上下摸索踉蹌。山花鮮紅澗水碧綠,光澤又豔繁,時見松櫟粗大十圍,鬱郁又蒼蒼。遇到澗流當道,光著腳板踏石淌,水聲激激風飄飄,掀起我的衣裳。人生在世能如此,也應自得其樂,何必受到約束,宛若被套上馬韁?唉呀,我那幾個情投意合的夥伴,怎麼能到年老,還不再返回故鄉?

  【翻譯】

  魏晉南北朝,是文學發展傾向於輕浮靡麗的時期,尤其是齊、梁、陳三朝一百年間,詩文都只講文字之美,而內容空虛,思想庸俗。詩則盛行宮體,文則堆砌駢語。經過初唐的沈佺期、宋之問,盛唐的、孟郊、、,詩的風氣總算糾正過來了,但文體卻還以駢語為主。開元、天寶以後,張說、賈至、李華、獨孤及、元結等人,曾有志於改變文風,寫作醇樸通暢的新散文,但只是個人的努力,而沒有成為風氣。到韓愈出來,猛力攻擊近體文的陳言濫調,主張寫散文要學習“三代兩漢之書”,要學習孟子、荀子、司馬遷、揚雄的文章。除了他自己的實踐以外,他的學生李翱,皇甫湜等人也跟著寫作新散文。他們的口號雖是復古,其成就卻是在繼承先秦、兩漢的基礎上創造了一種新的文體,掃蕩了六朝以來浮靡駢儷的文風。因此,在文學史上,韓愈的地位,首先是一位古文運動的倡導者。

  但是,在詩的領域中,韓愈也是一位唐詩的大家。他的作詩,也實踐了他對散文的理論:文字要排除陳言濫調,排除隱晦詰曲。思想內容要“言之有物”。就是要求先有情感,然後作詩,不要無病呻吟。這也就是劉勰所謂要“為情造文”,而不是“為文造情”(見《文心雕龍·情采》)。他把詩的語言和散文的語言統一起來,散文裡用的詞藻,也可以用在詩裡。又把散文的語法結構和詩的語法結構統一起來,詩的句法並不需要改變散文的句法。這樣,他的三百八十首詩就呈現了一種新的面目:因為不避免散文詞語,他的詩裡出現了許多人以為生澀、怪僻的詞語;因為引進了散文的句法、篇法,他的詩就象是一篇押韻的散文。守舊的人不承認他的詩是詩,說他是“以文為詩”,但無論如何他給唐詩開創了一個新的流派。 韓愈的詩,影響了一些同時的詩人,如孟郊、賈島、盧仝、劉叉、等。這些人又各自有發展和變化,創造了各人獨特的風格。但是,在韓愈死後不久,他的影響就消失了,晚唐、五代的詩文,都起了回潮。直到宋代,才有穆修、等人起來重振古文運動,而以為首的江西詩派,顯然也是韓愈詩派的繼承者。

  宋元以來的詩論家,對韓愈的詩有極不相同的看法。《苕溪漁隱叢話》記沈括和呂惠卿二人談詩,沈括說:“韓退之詩乃押韻之文耳,雖健美富贍,而格不近詩。”呂惠卿說:“詩正當如是。我朝詩人以來,未有如退之者。”這兩人的觀點,可以代表歷代評價韓詩的兩派。說:“詩之美者,莫如韓退之;然詩格之變,自退之始。”(《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七引)這句話,和沈括的觀點一樣。承認韓愈的詩是好的。但是由於他們對於詩有一個固執的、保守的認識,他們從詩的'面目看,終覺得韓愈是“以文為詩”。儘管“押韻”,還是文而不是詩。呂惠卿從詩的精神看,肯定詩正應當這樣做,儘管用了散文的表現方法,但表現得成為詩了。

  “以文為詩”,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解釋,就是不用或少用形象思維,象散文一樣直說的句法較多。詩的裝飾成分被剝落了,就直接呈現了它的本質。本質是詩,它還是詩;本質不是詩,它才是“押韻之文”。 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韓愈的詩,已經一反他以前詩人的規律,極少用形象思維了。但由於他畢竟是個詩人,他的詩有豐富的詩意,所以他還有許多很好的詩篇。《山石》是韓愈的著名作品,可以代表他的七言古詩的風格,我們現在就選講此詩。詩題《山石》,是用全篇開始二字為題,並不是賦詠山石。

  全詩二十句,一韻到底。描寫他在某一天下午遊山,在寺裡住了一夜,次日早晨出山歸家途中的所見所感。這是一首樸素簡淨的記遊詩。開始用二句敘述遊山到寺,一路上都是堅硬的山石,行走在若有若無的山路上,到寺時已是蝙蝠亂飛的黃昏時候了。接著又用二句寫寺內景物。走上寺院裡的客堂,坐在臺階上休息。由於連日雨水飽足,院子裡的芭蕉葉都舒展得很大,梔子花也開得很豐肥。以下便寫寺中和尚待客人的情況。和尚和客人閒談,講起佛殿裡有很好的壁畫,說著就取燈火照來給客人看,可是客人能見到的畫面不多,因為牆壁年代古遠,畫面大多剝落或黝黑。於是和尚鋪床拂席給客人供應晚飯。雖然飯米粗糙,仍然可以解飢。此下二句寫夜晚的情況。夜深了,院子裡各種昆蟲的鳴聲已都停止。客人靜臥在床上,看見清明的月亮從山嶺背後升起,立刻有亮光照進了窗戶。接著用四句描寫天明後出山回家的情況:這時曉霧還未消散,獨自在山裡走,出山又入山,上山又下山,隨意走去,沒有一定的道路。時時看到紅的山花,綠的澗水,煞是繽紛爛漫。還有幾人合抱的大松樹和櫟樹。如果碰到溪澗,就赤腳踏石而過,這時水聲激激,微風吹衣。最後就用四句感慨來結束:象這樣的生活,自有樂趣,何必要被人家所拘束,不得自由自在呢?我們這兩三個人,怎麼能在這裡遊山玩永,到老不再回去呢?

  韓愈在貞元八年(公元七九三年)登進士第後,一直沒有官職。貞元十一年,三次上書宰相,希望任用,都沒有效果。貞元十二年,在汴州,宣武節度使董晉請他去當觀察推官。到貞元十五年,董晉卒,軍人叛亂,韓愈逃難到徐州。徐州節度使張建封留他當節度推官。十六年夏,辭職回洛陽。這首詩就是貞元十六年秋在洛陽所作。當時他還是初任官取,已經感到處處受人拘束,因而發出了這些牢騷。結句的“歸”字是“回去”之意,有人講作“歸隱”,就和“不更”二字矛盾了。 初、盛唐詩人作七言古體,往往喜歡用一些對偶句法。即使在杜甫的大篇七古中,也屢見對句。只有韓愈的七古,絕對不用對句。他只象說話一樣,順次寫下去,好象不在語言文字上做雕琢功夫。這就是“以文為詩”的一個特徵。但是如果把這篇遊記寫成散文,字句一定還要繁瑣,而韓愈則把他從下午到次日清晨的這一次遊覽的每一段歷程,選取典型事物,用最精簡的字句,二句或四句,表現了出來。這就畢竟還不同於散文了。他的敘述,粗看時,好比行雲流水,沒有細密的組織,但你如果深入玩味,就能發現他是處處有照顧的。“無道路”呼應了上文的“行徑微”。“出入高下”呼應了上文的“山石犖确”。“赤足踏澗石”呼應了上文的“新雨足”。在黃昏時看壁畫,是“以火來照所見稀”;在清晨的歸路上,則看見了山紅澗碧和巨大的松櫟。前後兩個“見”字,形成對比。在一句之中,也有呼應。“蝙蝠飛”,是“黃昏”時候,“百蟲絕”,所以“靜臥”。只有“吾黨二三子”和上文的“天明獨去”似乎有些矛盾。他這次遊山,恐怕是和兩三個朋友結伴同行的,要不然,為什麼說“嗟哉吾黨二三子”呢?但如果有兩三人同行,又為什麼說“天明獨去”呢?看來這個“獨”字,不可死講,不能講作“獨我一人”,而應該講作“只有我們幾個人”。《項羽本紀》敘述沛公兵敗成皋時,“獨與滕公出成皋北門”。又在鴻門宴上“脫身獨去”,其實當時還有從人。這裡的獨字也是同樣用法。

  何義門(焯)在《義門讀書記》中評這首詩云:“直書即目,無意求工,而文自至。一變謝家模範之跡,如畫家之荊關也。”這是讚揚作者的創作方法純用自然,不刻意做作,而達到極高的境界。宋齊時代。謝靈運、謝惠連、謝眺等一派詩人,創造了描寫風景的詩,極力模山範水,在選字造句方面,終有費力的痕跡,而韓愈此詩,卻如“荊關畫派”的白描山水,不用色採渲染。

  字句精簡而樸素,思想內容直率地表現,使韓愈的七古有一種剛勁之氣。施補華在《峴傭說詩》中評雲:“七古盛唐以後,繼少陵而霸者,唯有韓公。韓公七古,殊有雄強奇傑之氣,微嫌少變化耳。”這也可以說是公論。杜甫以後,韓愈的七古,確實可以獨霸詩壇。至於嫌他“少變化”,則是思維方法的問題。韓愈為人直爽,他的詩,也象他的散文一樣,不喜婉轉曲折,始終是依照思維邏輯進行抒寫,因而篇法上就沒有多大變化。

  元代詩人寫過三十首《論詩絕句》,其中有一首是涉及《山石》的: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技。” 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有情芍藥”二句是秦少游《春雨》詩中的句於。元好問以為這樣的詩句,如果和韓愈的《山石》詩來比較,就知道秦少游這二句是“娘兒們”的詩。說秦少游詩是“女郎詩”,是形容它柔弱無力,反過來也就烘托出韓愈此詩的“雄強奇傑”,有丈夫氣了。美學上有溫柔的美和剛健的美,韓愈的七古,屬於剛健的美。(施蟄存)

  【評析】

  這首詩以開頭“山石”二字為題,卻並不是歌詠山石,而是一篇敘寫遊蹤的詩。這詩汲取了散文中有悠久傳統的遊記文的寫法,按照行程的順序,敘寫從“黃昏到寺”、“夜深靜臥”到“天明獨去”的所見、所聞和所感,是一篇詩體的山水遊記。在韓愈以前,記遊詩一般都是擷取某一側面,選取某一重點,因景抒情。汲取遊記散文的特點,詳記遊蹤,而又詩意盎然,《山石》是有獨創性的。

  按照時間順序依次記述遊蹤,很容易弄成流水賬。詩人手段高明,他象電影攝影師選好外景,人物在前面活動,攝影機在後面推、拉、搖、跟,一個畫面接著一個畫面,在讀者眼前出現。每一畫面,都有人有景有情,構成獨特的意境。全詩主要記遊山寺,一開頭,只用“山石犖确行徑微”一句,概括了到寺之前的行程,而險峻的山石,狹窄的山路,都隨著詩中主人公的攀登而移步換形。這一句沒有寫人,但第二句“黃昏到寺蝙蝠飛”中的“到寺”二字,就補寫了人,那就是來遊的詩人。而且,說第一句沒寫人,那只是說沒有明寫;實際上,那山石的犖确和行徑的細微,都是主人公從那裡經過時看到的和感到的,正是透過這些主觀感受的反映,表現他在經過了一段艱苦的翻山越嶺,黃昏之時,才到了山寺。“黃昏”,是很難變成可見可感的清晰畫面的。他巧妙地選取了一個“蝙蝠飛”的鏡頭,讓那只有在黃昏之時才會出現的蝙蝠在寺院裡盤旋,就立刻把詩中主人公和山寺,統統籠罩於幽暗的暮色之中。“黃昏到寺”,當然先得找寺僧安排食宿,所以就出現了主人公“升堂”的鏡頭。主人公是來遊覽的,遊興很濃,“升堂”之後,立刻退出來坐在堂前的臺階上,欣賞那院子裡的花木,“芭蕉葉大梔子肥”的畫面,也就跟著展開。因為下過一場透雨,芭蕉的葉顯得更大更綠,梔子花開得更盛更香更豐美。“大”和“肥”,這是很尋常的字眼,但用在芭蕉葉和梔子花上,特別是用在“新雨足”的芭蕉葉和梔子花上,就突出了客觀景物的特徵,增強了形象的鮮明性,使人情不自禁地要讚美它們。

  時間在流逝,梔子花、芭蕉葉終於隱沒於夜幕之中。於是熱情的僧人便湊過來助興,誇耀寺裡的“古壁佛畫好”,並拿來火把,領客人去觀看。這當兒,菜飯已經擺上了,床也鋪好了,連席子都拂拭乾淨了。寺僧的殷勤,賓主感情的融洽,也都得到了形象的體現。“疏糲亦足飽我飢”一句,圖畫性當然不夠鮮明,但這是必不可少的。它既與結尾的“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相照應,又說明主人公遊山,已經費了很多時間,走了不少路,因而餓得很。

  寫夜宿只用了兩句。“夜深靜臥百蟲絕”,表現了山寺之夜的清幽。“夜深”而百蟲之聲始“絕”,那麼在“夜深”之前,百蟲自然在各獻特技,合奏夜鳴曲,主人公也在欣賞夜鳴曲。正象“鳥鳴山更幽”一樣,山寺之夜,百蟲合奏夜鳴曲,就比萬籟俱寂還顯得幽靜,而靜臥細聽百蟲合奏的主人公,也自然萬慮俱消,心境也空前清靜。夜深了,百蟲絕響了,接踵而來的則是“清月出嶺光入扉”,主人公又興致勃勃地隔窗賞月了。他剛才靜臥細聽百蟲鳴叫的神態,也在“清月出嶺光入扉”的一剎那顯現於讀者眼前。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作者所遊的是洛陽北面的惠林寺,同遊者是李景興、侯喜、尉遲汾,時間是公元801年(唐德宗貞元十七年)農曆七月二十二日。農諺有云:“二十一、二、三,月出雞叫喚。”可見詩中所說的“光入扉”的“清月”,乃是下弦月,她爬出山嶺,照進窗扉,已經鳴叫頭遍了。主人公再欣賞一陣,就該天亮了。寫夜宿只兩句,卻不僅展現出幾個有聲有色的畫面,表現了主人公徹夜未睡,陶醉於山中夜景的情懷,而且水到渠成,為下面寫離寺早行作好了過渡。“天明”以下六句,寫離寺早行,跟著時間的推移和主人公的邁步向前,畫面上的光、色、景物在不斷變換,引人入勝。“天明獨去無道路”,“無道路”指天剛破曉,霧氣很濃,看不清道路,所以接下去,就是“出入高下窮煙霏”的鏡頭。主人公“天明”出發,眼前是一片“煙霏”的世界,不管是山的高處還是低處,全都浮動著濛濛霧氣。在濃霧中摸索前進,出於高處,入於低處,出於低處,又入於高處,時高時低,時低時高。此情此境,正是饒有詩味,富於畫意的。煙霏既盡,朝陽熠耀,畫面頓時增加亮度,“山紅澗碧紛爛漫”的奇景就闖入主人公的眼簾。而“時見松櫪皆十圍”,既為那“山紅澗碧紛爛漫”的畫面添景增色,又表明主人公在繼續前行。他穿行於松櫟樹叢之中,清風拂衣,泉聲淙淙,清淺的澗水十分可愛。於是他赤著一雙腳,涉過山澗,讓清涼的澗水從足背上流淌,整個身心都陶醉在大自然的美妙境界中了。

  詩寫到下山為止,遊蹤所及,逐次以畫面展現,像旅遊紀錄影片,隨著遊人的前進,一個個有聲有色有人有景的鏡頭不斷轉換。結尾四句,總結全詩,所以姑且叫做“主題歌”。“人生如此”,概括了此次出遊山寺的全部經歷,然後用“自可樂”加以肯定。後面的三句詩,以“為人靰”的幕僚生活作反襯,表現了對山中自然美、人情美的無限嚮往,從而強化了全詩的藝術魅力。

  這首詩為傳統的紀遊詩開拓了新領域,它汲取了山水遊記的特點,按照行程的順序逐層敘寫遊蹤。然而卻不象記流水賬那樣呆板乏味,其表現手法是巧妙的。此詩雖說是逐層敘寫,仍經過嚴格的選擇和經心的提煉。如從“黃昏到寺”到就寢之前,實際上的所經所見所聞所感當然很多,但攝入鏡頭的,卻只有“蝙蝠飛”、“芭蕉葉大梔子肥”、寺僧陪看壁畫和“鋪床拂席置羹飯”等殷勤款待的情景,因為這體現了山中的自然美和人情美,跟“為人?”的幕僚生活相對照,使詩人萌發了歸耕或歸隱的念頭,是結尾“主題歌”所以形成的重要根據。關於夜宿和早行,所攝者也只是最能體現山野的自然美和自由生活的那些鏡頭,同樣是結尾的主題歌所以形成的重要根據。

  再說,按行程順序敘寫,也就是按時間順序敘寫,時間不同,天氣的陰晴和光線的強弱也不同。這篇詩的突出特點,就在於詩人善於捕捉不同景物在特定時間、特定天氣裡所呈現的不同光感、不同溼度和不同色調。如用“新雨足”表明大地的一切剛經過雨水的滋潤和洗滌;這才寫主人公於蒼茫暮色中讚賞“芭蕉葉大梔子肥”,而那芭蕉葉和梔子花也就帶著它們在雨後日暮之時所特有的光感、溼度和色調,呈現於讀者眼前。寫月而冠以“清”字,表明那是“新雨”之後的月兒。寫朝景,新奇而多變。因為他不是寫一般的朝景,而是寫山中雨後的朝景。他先以“天明獨去無道路”一句,總括了山中雨霽,地面潮溼,黎明之時,濃霧瀰漫的特點,然後用“出入高下窮煙霏”一句,畫出了霧中早行圖。“煙霏”既“窮”,陽光普照,就看見澗水經雨而更深更碧,山花經雨而更紅更亮。於是用“山紅澗碧”加以概括。山紅而澗碧,紅碧相輝映,色彩已很明麗。但由於詩人敏銳地把握了雨後天晴,秋陽照耀下的山花、澗水所特有的光感、溼度和色調,因而感到光用“紅”、“碧”還很不夠,又用“紛爛漫”加以渲染,才把那“山紅澗碧”的美景表現得鮮豔奪目。

  這篇詩,極受後人重視,影響深遠。與友人遊南溪,解衣濯足,朗誦《山石》,慨然知其所以樂,因而依照原韻,作詩抒懷。他還寫過一首七絕:“犖确何人似退之,意行無路欲從誰?宿雲解駁晨光漏,獨見山紅澗碧詩。”詩意、詞語,都從《山石》化出。金代元好問論詩絕句雲:“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他的《中州集》壬集第九(擬栩先生王中立傳)說:“予嘗從先生學,問作詩究竟當如何?先生舉秦少游《春雨》詩為證,並雲:此詩非不工,若以退之芭蕉葉大梔子肥之句校之,則《春雨》為婦人語矣。”可見此詩氣勢遒勁,風格壯美,一直為後人所稱道。

  【作者介紹】

  韓愈(768~824)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字退之,河南河陽(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漢族。祖籍昌黎(今遼寧義縣),自謂“郡望昌黎”,故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諡號“文”,又稱韓文公。他是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主張學習先秦兩漢的散文語言,破駢為散,擴大文言文的表達功能。宋代蘇軾稱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並稱“韓柳”,有“文章鉅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裡。韓愈還是一個語言巨匠。他善於使用前人詞語,又注重當代口語的提煉,得以創造出許多新的語句,其中有不少已成為成語流傳至今,如“落阱下石”(同落井下石,此為另一寫法)、“動輒得咎”、“雜亂無章”等。在思想上是中國「道統」觀念的確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韓愈三歲而孤,受兄嫂撫育,早年流離困頓,有讀書經世之志,雖孤貧卻刻苦好學。20歲赴長安考進士,三試不第。25~35歲,他先中進士,三試博學鴻詞科不成,赴汴州董晉、徐州張建封兩節度使幕府任職。後回京任四門博士。36~49歲,任監察御史,因上書論天旱人飢狀,請減免賦稅,貶陽山令。憲宗時北歸,為國子博士,累官至太子右庶子,但不得志。50~57歲,先從裴度徵吳元濟,後遷刑部侍郎。因諫迎佛骨,貶潮州刺史。移袁州。不久回朝,歷國子祭酒、兵部侍郎、吏部侍郎、京兆尹等職。政治上較有作為。詩力求險怪新奇,雄渾而重氣勢。 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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