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與曾國藩

韓愈與曾國藩

  韓愈與曾國藩看似毫無關係的兩人,其實曾國藩對韓愈還是十分欽慕的。一起來看看吧。

  “峨峨曾文正,崛起由湘鄉。雄奇隘宇宙,獨與韓公當”。這是劉乃晟在《張廉卿(裕釗)先生壽詩》裡的兩句話。曾文正,指的是曾國藩;韓公,即韓愈。這兩句詩意在讚美曾國藩的古文可與“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文公相提並論,雖不無溢美之嫌,但也大致屬實。

  曾國藩何以能與韓愈相提並論?在表面現象的背後是不是有著某種必然的關聯。當我冥心追溯,回到一百多年前的那段歲月,漸漸發現,在曾國藩的歷史世界裡,韓愈早已成為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他之所以被譽作“獨與韓公當”,並非是一種隨意而牽強的綰合。

  據黎庶昌為曾國藩編撰的年譜,曾氏最早對韓愈的文章發生興趣是在道光十五年(1835)其二十五歲的時候(這裡指的應是韓愈的別集,因為韓愈的部分名篇佳作早已被各種選本反覆收錄,而各種選本大都為鄉塾之用,用來指導學童習作,應付科舉考試。因此,曾國藩熟讀韓愈的個別文章應早於此時)。這時他雖中舉,卻在赴京會試中連年不售,不過有一個重要的收穫是從此深嗜韓文,“慨然思躡而從之”。自此,曾國藩對韓愈的追尋一發不可收回,並且從文到道,由學及身,韓愈成為曾國藩成長道路上的精神導師。

  道光十八年(1838),曾國藩殿試中三甲第四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自此入翰林院供職。在京師,曾國藩拜交了唐鑑等人,在學術上邁進了理學的大門,開始服膺程朱之學。不過,他在宗仰朱子的同時,亦時時將韓愈的教導置於座右,這與宋代之後研治理學的多數人物取徑不同。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一月,曾氏日記雲:“自謂忠於為人,實已重外而輕內,且昧昌黎《知名箴》之訓。”同年廿九日日記雲:“予又病多言。昌黎雲:‘默焉而其意已傳。’嘵嘵胡為者,況其一無真知耶?”我知道,在朱熹眼裡,韓愈不能算是知“道”之人,因為韓愈“未嘗就其身心上講究持守”,因而“終不免於文士浮華放浪之習,世俗富貴利達之求”。所以,後來的文士對韓愈一般只有文章上的景仰和經濟事功上讚許,在人格的修養浸潤上絕少提及。曾國藩雖並未將韓愈作為自己修身養德的最高楷模來朝夕奉拜,但能在這一方面提到韓愈已是與人迥異。

  道光二十九年(1849),曾國藩升任禮部侍郎,發現在官署的西北角有一土地祠,裡面供奉的正是韓愈。不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這座小廟裡,處於正位的是韓愈,孔子卻屈居旁側了。曾國藩很不解,也很替韓愈感到不安,說先生你曾經非常羨慕顏回能夠依歸侍奉聖人,自己卻沒有機會得到夫子的耳提面命,如今,你們的位置怎麼顛倒了呢?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讓韓愈能夠心安理得地成為這裡的常住居民,曾國藩在廟前焚香祝禱,將孔子木主焚燒,並寫下了一篇《祭禮部韓公祠文》,其文有曰:

  尼山纂經,懸於星日。衰周道溺,踵以秦灰。繼世文士,莫究根荄。炎劉之興,炳有揚、馬。沿魏及隋,無與紹者。天不喪文,蔚起巨唐。誕降先生,掩薄三光。非經不效,非孔不研。一字之愜,通於皇天。上起八代,下垂千紀。民到於今,恭循成軌。予末小子,少知服膺。

  從祭文可以看出,曾國藩對韓愈的評價如此之高,他自己很早就服膺韓子之學了。在咸豐九年(1859)四月的家書中,他告誡自己的兒子讀書要有所揀擇,又舉韓愈等人作為榜樣,並將韓愈稱為“千古大儒”。對韓愈這樣的態度,顯然和以程、朱為首的宋儒有所參差,曾國藩敢於在理學的門庭之前翻個筋斗的勇氣徹底顯現出來。

  韓愈比曾國藩年長一千零四十三歲,對曾國藩的影響主要還是透過“起八代之衰”的文章來實現。

  曾國藩一生酷嗜韓愈之文,屢次在其家書、日記、詩文中提到韓文,如曾在家書中說:“餘於‘四書’、‘五經’之外,最好《史記》、《漢書》、《莊子》、韓文四種。”並且多次談到讀韓文的感受,認為韓文既有近於漢賦處,又有近於《詩經》處,能將孔、孟之義理,融於揚雄、司馬遷之風格,因而,學韓文可以窺得六經之閫奧,得聖人之教於千載之下。

  體察曾氏對韓文之鐘情,莫過於讀其《求闕齋讀書錄》。從此書可以看出,經他批閱的經部書籍有八種,史部六種,子部三種,集部二十九種,史部中最重視《史記》、《漢書》,集部中最重視《昌黎集》,評語最多。將紛繁的評語略為梳理,我們可以看出相隔千年之後,曾國藩對韓愈的惺惺之惜。

  評《重答張籍書》:“二氏盛行中土六七百年,公以數篇文字斥之,遂爾炳如日星。識力之大,令千世人肅然起敬。”評《送王秀才序》:“讀古人書,而能辨其正偽醇疵,是謂知言。孟子以下,程、朱以前,無人有此識量。”評《羅池廟碑》:“此文情韻不匱,聲調鏗鏘,乃文章第一妙境。”評《柳子厚墓誌銘》“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一段:“此段為俗子剽襲爛矣,然光氣終自不滅。”

  重要的是,曾國藩能夠將對韓文的欣賞與自身的學術取向完美地結合,真正做到了學以致用。那麼,曾國藩的學術有什麼特徵呢?一言以蔽之,曰“士大夫之學”。何謂“士大夫之學”?南宋時期,在湖南為官的胡安國上書皇帝說:“士大夫之學,宜以孔、孟為師,庶幾言行相稱,可濟時用。”強調了“士大夫之學”應“言行相稱”、“可濟時用”,積極實踐傳統儒家的經世致用理念。比曾國藩年長一歲的陳澧將“士大夫之學”和“博士之學”比較,強調“士大夫之學”以“大義”為主,應該“有益於身,有用於世”,而不是斤斤於餖飣瑣碎。余英時在《曾國藩與“士大夫之學”》一文中,將“士大夫之學”比作“通識”,“博士之學”比作“專家”,並且說“曾國藩所向往、所實踐的正是‘士大夫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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