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薛寶釵人物分析

紅樓夢薛寶釵人物分析

  寶釵是《紅樓夢》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她的重要性不僅在於她是寶、黛、釵愛情悲劇的主人公之一,而且還在於這一藝術形像所蘊含的豐富內容,以及這一形像的創新性。

  對於寶釵這一人物形像,歷來有不同的看法。有的尊而抑林,有的則尊林而抑。前邊所引鄒與其友許伯謙因爭論激烈而“幾揮老拳”的故事,就是一典型事例。即使到今天,仍然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黛玉尖酸刻薄,心胸狹窄,愛使小性兒,而寶釵端莊穩重,溫柔敦厚,豁達大度。有人則認為,寶釵性冷無情,虛偽奸險,是個“女曹操”。同一人物形像,竟然有截然相反的看法,一則固然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原因,同時也說明這一形像的複雜性、豐富性和描寫的客觀性。那麼,到底怎樣看待這一人物形像呢?首先必須棄個人的偏見和愛惡,而從作品的描寫刻畫中進行具體分。

  寶釵一出場,作者就描寫了她的美貌和品格。她穿著“不見奢華,惟覺淡雅”,她“品格端方,容貌美麗”;“罕言寡語,人謂裝愚;隨分從時,自雲守拙。”這就括地寫出了她謹守封建禮教,順應環境的個性特點,勾勒了一個封建淑女的輪廓。

  這個人物的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她忠誠地信奉封建禮教;特別是強加在婦女身上的奴隸道德。她曾多次規勸賈寶玉走“仕途經濟”、“立身揚名”之道,以至引起賈寶玉的極大反感,說她說的是“混帳話”,並說“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子,也學的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她也多次向黛玉、湘雲進行“女子無才便是德”、“總以貞靜為主”之類的封建說教。這些都足以說明,在大觀園的貴族少女中,她是受封建正統思想、封建道德觀念毒害比較深的一個。但是也不能因此將她與賈政、王夫人、王熙鳳等人等同看待,一律說成封建統治者。她雖然屬於“主子”的陣營,但是,她不但談不上什麼統治權力,而且,作為封建社會的一位少女,連自己的命運也掌握不了;一切都得聽從封建家長的擺佈。一方面是“主子”,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處在封建禮教的壓迫之下,這就是寶釵社會關係的特殊性。正是她的特殊社會地位,決定了她的思想性格與賈政、王夫人、鳳姐等的本質區別。那種將寶釵與賈政、王夫人等人等同看待的觀點是錯誤的。

  寶釵另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很世故,即很會做人和處世。在賈府這個派系複雜、矛盾重重的大家族中,她一方面抱取“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明哲保身的處世哲學;另一方面,她又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和各方面的人保持著一種親切自然、合宜得體的關係;正如脂評所說:“待人接物不親不疏,不遠不近,可厭之人末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密之情,形諸聲色。”而在這種貌似不偏不倚的處世態度中,她特別注意揣和迎合賈府統治者的心意,以博取他們的好感,而對於被人瞧不起的趙姨娘等人,也未嘗表現出冷淡和視的神色,因而得到了賈府上上下下各種人等的稱讚。賈母誇她“穩重和平”;從不稱讚別人的趙姨娘也說她“展洋大方”。就連小丫頭們,也多和她親近。

  在寶釵的性格中,確實也有虛偽和矯情的一面。她喜歡討好人和奉承人。賈母要給她做生日,問她愛聽什麼戲,愛吃什麼東西。她深知老年人喜歡熱鬧戲文,愛吃甜爛食物,就按賈母平時的愛好回答。她還當著面奉承過賈母。她說:“我來了這麼幾年,留神看起來,風丫頭憑她怎麼巧,也巧不過老太大去。”結果是賈母大誇獎她:“提起姊妹”,“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金兒投井自殺後,王夫人心裡不安。她安慰王夫人說:金不會自殺;如果真是自殺,也不過是個糊塗人,死了也不為可惜,多賞幾兩銀子就是了。王夫人說,不好把準備給林黛玉做生日的衣服拿來給死者妝裹,怕她忌諱,寶釵就自動地把自己新做的衣服拿出來交給王夫人。這—段文字不但是寫她討好王夫人,而且還顯示出這個封建主義的信奉者是怎樣的冷酷無情。“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那一回,寫她掣得的酒令牙籤上畫著牡丹,上有午句詩:“任是無情也動人”。按照封建社會的標準,寶釵被稱做群芳之冠,但又說“無情”。“無情”,是指她是封建道德的信奉者和實行者;“也動人”,卻不過說她的貌美。丸說冷香,可能暗指她非熱心人的意思。但“無情”和非熱心並不等於奸險。水亭撲蝶,自然可以看出她有心機。但其目的是讓小紅、墜兒以為她沒有所見那些私情話,並非有意嫁禍林黛玉。借衣金訓,也並非有意識讓王夫人嫌棄林黛玉。她這樣做,完全是遵循封建主義的明哲保身的哲學,自然也就表現了她的虛偽和自私。她的思想言行所表現出來的虛偽,主要是由於封建道德本身的虛偽。她的頭腦裡浸透了封建主義思想,她是一個忠實地信奉封建道德和封建禮教的淑女。她認為按封建道德規範去做是天經地義的事,是最道德的;所以她很自然地做到了“四德”俱備。人有說寶釵是“大奸不奸,大盜不盜”,恐伯就是指的她對封建道德的忠實情奉和執行;因為這種道德本身就是虛偽的。她得到了賈府上下的放心,並最後被選擇為寶玉的妻子,也主要是她這種性格和環境相適應的自然的結果,而不應當簡單地看作是由於她或者姨媽的陰謀詭計的勝利。那種認為寶釵的一切活動都是有意識地有計劃地爭奪寶玉的看法,既不得合書中的描寫,又縮小了這一人物的思想意義。事實上,她的性格特點並非奸險,並非事事時時處處都有心機,而是她按照封建正統思想去做,而且做得又是那樣渾然不覺。那樣如魚得水。人們從她身上看到的虛偽正是封建道德虛偽的體現。寶釵的有心機與鳳姐的兩面三刀是截然不同的。

  作者塑造寶釵這個形像,絕非僅僅寫出一個沽名釣譽的國賊祿鬼和八面玲瓏的勢力小人;更不是要塑造一個虛偽奸隱的“女曹操”;甚至也不止是塑造一個標準的封建淑女形像;而是在寶釵這個形像中,寄託著作者複雜的感情,深深的感慨:既讚美這位美麗少女的聰明才智,同情她不幸的悲劇命運;又痛惜她奴隸般地信奉封建禮教,批判她“隨分從時”的處世哲學。因而,他要塑造的是一個品格端莊,容貌美麗,才華出眾,學識淵博的青春少女,被封建禮教所毒害以至毀滅的過程。正因為如此,作者對寶釵性格的發掘,並沒有到此止步,而是用細膩的筆觸,多方面地展現她性格中美好的、健康的因素與陳腐的、窒息的成分之間似乎矛盾然而又是奇妙的統一。這就是寶釵這一典型形像的根本特點。作者對這個根本特點表現得愈深刻,愈充分,便愈是深入地揭露了封建禮教對這個少女精神上的毒害和摧殘,便愈是尖銳地批判了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在對封建社會批判的深刻性上,這一形像並不比賈寶玉、林黛玉的形像差,只不過前者的毀滅是叛逆者的悲劇,後者的'毀滅是殉道者的悲劇。然而,他們都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寶釵的悲劇雖然不值得人們同情,但它所顯示的批判意義卻是非常深刻的。曹雪芹橫絕一代的卓識,正表現在這裡,作者塑造寶釵這一形像的匠心,也表現在這裡。只有從這個根本特點出發,才能真正認識這二藝術形像。

  《紅樓夢》在塑造人物形像時,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即抓住人物性格的基本特徵進行反覆描寫和刻畫,以使其突出鮮明外,還繞圍這一基本性格特徵展開其他方面的描寫和刻畫,使人物性格更加複雜和豐富。寶釵的形像也是這樣塑造出來的。

  寶釵這個封建淑女的典型,除了她作為封建禮教的信奉者、執行者和殉道者這一基本點之外,她的性格還表現在其他許多方面。

  寶釵不僅品格端方,容貌美麗,而且天質聰慧,博學宏覽。幼年時富有文化教養的家庭環境和聰慧的心靈,造成她深厚的藝術修養和廣博的知識。她對文學、藝術、歷史、醫學以至諸子百家、佛學經典,都有廣泛的涉獵和淵博的知識,連以“雜學旁收”著稱的賈寶玉也遠非所及。如元妃歸省時,對寶玉詩中“綠玉”改“綠臘”的指點,以及對湘雲問“”樹的解釋。她對藝術創作有著深刻的理解,發表過精闢的見解。如她在論畫時指出,藝術家在創作前必須心中先有丘壑,才能對素材進行精當的剪裁和處理,才能達到真實地再現生活的目的;她在詩歌創作中提出要“各出己見”,“不與人同”,“要命意新奇,另開生面”,她反對跟著別人腳蹤走去的擬和模仿的見解,無疑是頗有見地的。顯然,在這些地方,作者是將自己對藝術的獨到見解賦予了這位才華出眾的少女。

  她自己的詩歌創作,也頗具特色。在大觀園的詩人中,只有林黛玉可以跟她抗衡。在多次詩歌比賽中,她是經常奪冠的。她的詩構思新穎,意境深,具有雍容典雅,含蓄渾厚的風格。這樣,作者又賦予寶釵的形像以濃郁的書卷氣和優美的詩人氣質。在這些地方,作者對她是讚賞的。

  寶釵性格的複雜性和豐富性,還表現在她所具有的一些美好的品格。比如,她處事周到,辦事公平,關心人,體貼人,幫助人。一次,襲人想央求湘雲替她做點針線活,寶釵知道後,馬上對她講明史湘雲“在家裡一點做不得主”,“做活做到三更天”,“一來了就說累得慌”的苦衷,責怪她“怎麼一時半刻不會體貼人”,並主動接去了要湘雲做的活計。還有一次,湘雲要開社作東,寶釵因伯她花費引起她嬸孃報怨,便資助她辦了蟹宴。因此,這位心直口快、性情豪爽的小姐,曾經真心地這樣稱讚寶釵:“這些姐妹們,再沒有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樣一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對於寄人籬下的林黛玉,家境貧寒的邢煙,也都給過種種幫助。即使對大觀園的下人,她也能體貼他們的起早睡晚,終年辛苦的處境,為他們籌劃一點額外的進益。

  寶釵在寶、黛、釵愛情婚姻中的態度和作用,歷來是分寶釵這一形像的重要內容。在一般讀者的心目中,釵、黛是一對情敵,有人甚至認為,寶釵為了爭奪“寶二奶奶”的寶座費盡了心機;是她“欺騙了寶玉,害死了黛玉”,爬上了寶二奶奶的寶座。她簡直成了破壞寶黛愛情的元兇和殺害林黛玉的劊子手了。

  我們從作品的描寫中,得不出這樣的結論;我們看到的是生活的和藝術的真實。

  在二人關係的開始階段;她們之聞確實是頗為緊張的;在寶黛青梅竹馬,情甜意密之時,突然來了一個“品格端方,容貌美麗”的寶釵,這對林黛玉來說不能不是一個威脅;特別是當有了“金玉良緣”之說後,黛玉更感到寶釵是她的一個實力雄厚的情敵。所以,她利用—切機會處處對寶釵投以充滿敵意的、鋒芒畢露的諷刺,總是警惕地暗中窺探寶玉和寶釵的動靜。書中多次寫到,寶釵和寶玉說話時,黛玉不是及時地來到,就是在背後偷聽了去。例如“識通靈”“認金鎖”的時候;寶玉看寶釵腕子上的香串時;還有一次,賈母傳寶黛二人吃飯,二玉因鬧了彆扭,黛玉競一人先走了。寶釵使勸寶玉陪黛玉一起去吃飯;寶玉當時說了一句:“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事後,黛玉多次在寶玉、寶釵面前重複這句話,可見二人的談話都被黛玉背後偷聽去了;這種情況書中還不少。可以這樣說,釵、黛關係的緊張,並不是寶釵要與黛玉爭奪寶玉引起的,而是黛玉為保護自己的愛情而處處防範的結果。相反,寶釵對寶、黛的親近,倒是採取了明智的迴避做法。關於這,書中有多次明確的描寫。說寶釵為爭奪“寶二奶奶”的寶座,處處監視寶、黛,陷害黛玉,是不符合書中描寫的實際情況的,是沒有任何根據的。

  但這並不是說寶釵對寶玉毫無感情,她對寶玉是有愛憎之意的;且時有流露。但由於封建道德觀念的嚴重束縛,使她連黛玉那樣痛苦曲折地表達自己傷感情的勇氣也沒有,在她看來,婚姻大事完全決定於父母之命,媒婆之言,如果表現出任何一點主動的意圖和行動,都是傷風敗俗的可恥勾當。蟠說她愛上寶玉的話,因太傷了她的廉恥;氣得她“整哭了一夜”。事實上,寶釵對寶、黛二人的親厚,往往表現出一種局外人的超然態度。當寶釵聽到有人開他們二人的玩笑時,常常添上幾句湊趣;有時自己也開他們的玩笑,並未表現出拈酸吃醋的形景。這就是釵黛和好前、她們在愛情問題上的態度。

  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之外,這一對“情場冤家”終於和解了,而且是以黛玉主動認錯,承認“往日竟是我錯了”而導致和解的。有人認為,這是陰謀家寶釵的勝利,幼稚的林黛玉上了當。果真是這樣嗎?請讀瀆“秋雨夕悶制秋雨詞,金蘭契畫剖金蘭語”那一回吧。寶釵確實征服了黛玉,但那不是用的陰謀詭計,而是用她忠誠信奉的封建禮教。從這件事中,黛玉看出寶釵並未拿她的“行為失檢”作話柄,到處張揚,大作文章,而是真心地勸,說她,開導她,因而消除了“疑癖”,主動作了和解的姿態,此後,透過“姨媽愛語慰痴”等章回;進一步描寫了她們友情的發展。她們的關係親密到“竟比別人好十倍”的程度,連寶玉都感到奇怪,“暗暗納罕”。作者寫出了二人友情的建立和發展,就十分明確地排除了對寶釵形像——同時也即對作者的藝術構思——的誤解,寶釵不是撥亂其間的小丑,更不是破壞寶留愛情的元兇。她和黛玉都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這樣,就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扼殺寶、黛愛情的真正元兇——封建統治者。

  最後,在、林二人當中,賈府統治者選中了寶釵,黛玉因此“淚盡而逝”。那麼,能否據此斷言,這是寶釵陰謀詭計的勝利,而林黛玉是陰謀下的犧牲品呢?前邊的分已經作了否定的回答。事實上,賈母等人所以選中了寶釵,是喜歡她“品格端方”,“穩重和平”,而決非她玩弄了什麼陰謀詭計的結果。如果把寶玉與寶釵的婚姻說成是寶釵煞費心機造成的“金玉良緣”,恰恰否定了封建禮教戲害青年的幸福和生命的罪惡。事實是,婚後寶玉“懸崖撒手”,出家為僧,寶、黛、釵三者的愛情婚煙糾葛,到頭來都是一場悲劇——是封建禮教的叛逆者和信奉者的雙重悲劇——儘管二者的意義不同——卻都是悲劇,真是所謂“乾紅一哭”,“萬豔同悲”。《紅樓夢》婚姻悲劇的意義正在這裡,它所批判的封建禮教的罪惡的深度也正在這裡;這個悲劇;並非僅僅是性格的悲劇,愛情的悲劇,而更是一個社會悲劇,時代悲劇。寶釵這個藝術形象對封建禮教的批判意義,並不亞於寶、黛二形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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