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贈子文侍人名笑笑古詩詞鑑賞

浣溪沙贈子文侍人名笑笑古詩詞鑑賞

  儂是嶔崎可笑人,不妨開口笑時頻。有人一笑座生春。

  歌欲顰時還淺笑,醉逢笑處卻輕顰。宜顰宜笑越精神。

  古詩簡介

  《浣溪沙·贈子文侍人名笑笑》是宋代愛國詞人辛棄疾的作品。此詞雖是作者贈給同僚嚴子文的侍姬笑笑的調侃之作,但透過對侍姬這類卑賤女子的讚賞,表明作者對人好惡是以是否維護國家統一為標準的,這從側面反映了作者的愛國主義思想。

  賞析/鑑賞

  辛棄疾的人格是偉大的,他的愛國主義精神瀰漫於他的整個精神世界,所以發之為詩文,大的可以成為《九議》、《十論》,小的或送一個侍姬這樣近乎遊戲的小令,也莫不都閃爍著思想的光芒。這闋詞就是稼軒於公元168年(乾道四年)他9歲時,在同僚嚴子文的家宴上,贈給嚴子文的侍姬一位名叫“笑笑”的調侃之作。儘管如此,但令人讀來總感到有一種潛在的思想力量,總覺得這闋詞在語言文字之外,還有一種思想之波在撼人的靈魂,讓人總想要去捕捉到它。

  “儂”,江浙一帶方言稱“你”為儂。所謂“吳儂軟語”,想必這一位侍姬是吳人,故稼軒戲以她的家鄉話稱她。“嶔崎可笑”,這是借用晉周顗讚賞桓彝的故事。《晉書·桓彝傳》:“桓彝字茂倫,雅為周顗所重。顗嘗嘆曰:‘茂倫,固可笑人也。’”這裡的“笑”據《詩詞曲語辭匯釋》解:“笑,欣羨之辭。與嘲笑之義別。”稼軒在另一闋《鷓鴣天·鄭守厚卿席上謝餘伯山》一詞也說:“君家兄弟真堪笑,個個能修五鳳樓。”修五鳳樓是盛讚他們兄弟文章寫得漂亮。所以這裡的“真堪笑”,也是真值得羨慕之意。嶔崎本是指山的高峻,喻於人,是比之為骨鯁俊拔。稼軒把這個典故拉來送給這位侍女,這就等於說這位叫“笑笑”的侍女,竟是一位傑出不群的值得欽佩的偉丈夫式的人物了。這作為對一個侍女的歌頌,確實有點不倫不類。這當然不是稼軒沒詞了,不懂得用典而胡亂比附。以他這樣一位寫起詞來“如春雲浮空,卷舒起滅,隨所變態,無非可觀”的大家,不可能不懂用典,更何況他“其穠麗綿密處,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為女人作豔語,原也當行。那麼就只有從文字的本意來理解了。這就是說笑笑一定有其不凡之處,所以稼軒才會許之以如茂倫那樣的嶔崎歷落,可欽可羨之人。古時侍姬,固多不凡。如張愔之關盼盼,石崇之綠珠,但那還多是忠於故主而已。而這裡的笑笑,可惜沒有留下更多的記載,其主既未故,那無妨反求之於稼軒所欽羨的事物。辛棄疾3歲奉表南歸,本擬為祖國的統一作番事業的,誰知《美芹十論》空上,朝廷本無恢復之志,僅讓他在建康作一行政之副職,而且是“添差之員”,形同虛設。以如此之壯年,抱一腔熱血而來的盛氣之英雄,僅給這樣一個冷板凳坐,其心情之抑鬱是可想而知的了。所以他在這同一時期作的《滿江紅》中就說:“笑人世蒼然無物”。他對於主和派掌權的這個朝廷,認之為無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對滿朝公卿將相視之為“無物”的稼軒,卻以“嶔崎可笑”許一侍姬,以這些猥瑣的鬚眉作襯,則紅粉之磊落也就非常形象、可以感觸的了。

  再從詞中具體地分析一下笑笑的傑出之在。稼軒詞中說了:就在於她“歌欲顰時還淺笑”、“醉逢笑處卻輕顰”。理解這兩句詞,得了解當時的背景:南宋小朝廷正是如杜牧說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牆猶唱後庭花”那樣的一個萎靡世界。在這時,每一個有良心的人,歌時應當是痛苦的,但這還是一般的感情。而她卻於痛苦中反要淺笑。這不是寫她麻木不仁,不是寫她縱情歡笑,而是說她在本來欲顰之處,卻發出了“淺笑”。這就透露了她這笑含有悽傷之情。這無法或不屑縱聲的“淺笑”,只能是嘴角那苦苦的一撇,是冷然的微哂,是欲笑不得之強顏。總之它是內心痛苦之極的一種反態。長歌當哭,它是比哭更悽慘得多的。是以當別人快樂地喝醉了酒,作出種種醜態時,她卻又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一股討厭鄙棄之情溢於眉宇。這一顰一笑之間,就把她那種高傲的秉性,活脫脫地寫了出來。正如屈原之“眾人皆醉而我獨醒”一樣,她是很有點不同流俗而別具慧心的。在那樣的社會里,竟有這樣一位不趨炎附勢、不同流合汙,反而很有點脫俗超凡的女子,的確令人高興,無怪乎稼軒要由衷地讚歎她“宜顰宜笑越精神”了。顰其所顰而笑其所笑,是以曰“宜”。那麼這個“精神”就不單是指她那一種女性的美的外露,而更是指她一顰一笑所表現出來的高尚的精神境界。

  從這裡可以看到稼軒對於這一種傲態的欽佩,無此傲態作為底色,則輕顰淺笑,都顯輕薄,徒見其不“宜”了。那麼由此可見:笑笑的顰笑,定與抗戰派的思想感情合拍,這固然是當時廣大人民的普遍意願,也不排斥她就是因堅持抗戰而獲罪以作奴婢的家屬。因而她的見解很合乎稼軒的'思想,所以稼軒這才有“一笑坐生春”的感覺。這春,是說如坐春風之中,不要從淺處著想。能使稼軒感到如坐春風之中的,那當然是他非常愜意的時候。岳珂寫的他親自經歷的一段故事:稼軒守南徐的時候,每宴必命侍姬歌其所作。“既而又作《永遇樂》,序北府事,首章曰:‘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又曰:‘不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特置酒招數客,使妓迭歌,益自擊節,偏問客,必使摘其疵,遜謝不可。客或措一二辭,不契其意,又弗答,然揮羽四顧不止。”把稼軒記得虎虎有生氣。這當是“一座生春”最形象的解釋。稼軒之所以如此迭歌以請益者,只不過意在悲歌以寄慨,感到豪情有所發洩罷了。這當然是他後來的事。以此類推,可以想象得到:他們在此家宴中高談闊論,笑笑時發如花妙語,說得是那樣中聽,有助豪情,使人感到周身舒暢。故此稼軒對於的“開口笑時頻”寄予了那樣真摯而熱烈的感情。當此之時,酒酣耳熱,小小天地盡是他們主戰派的世界,更難得的是,紅粉居然知己,所以就更感到她越笑越精神,她此時,已完全不是一個歌舞妓,而直是他不能不欽佩的嶔崎歷落的大丈夫了。

  也許有人會說,這只不過是遊戲筆墨,因為句句都要嵌有“笑”字,是以這裡的顰笑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含義。這當然不失為一種詮釋。但劉勰說得好:“校練務精,捃理須核。”典故之為用,本來重在更豐滿地引證現實,是以用典宜切,這是絕不能胡亂拼湊的。辛棄疾詞全集,一共寫了184個“笑”字。可見他並不是不會用笑字。例如“絕代佳人,曾一笑、傾國傾城”,又如“的礫嬌波宜笑”,又如“忽地倚人陪笑”,皆寫得極盡風流之能事。因此,他不會無緣無故地以嶔崎之骨形容婀娜之姿。在古書中,這類形容女性的詞本就不少。柳永有許多詞是寫給侍姬的,如“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如“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豔服”,如“蟲娘舉措皆掩潤,每到婆娑偏恃俊”等等,不一而足,從沒有以陽剛的嶔崎磊落之丈夫氣概許女子。當然,這是柳永,固不足論。稼軒自己寫的這類作品雖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如他在《鵲橋仙·贈人》中開頭就是:“風流標格,惺鬆言語,真個十分奇絕。”在《鷓鴣天·有所贈》中說:“眉黛斂,眼波流,十年薄倖說揚州。”說明他並不是不能溫柔,而一定要作盤空硬語的。最可比較的是,他還有一闋《蝶戀花·席上贈楊濟翁侍兒》:

  小小年華才月半。羅幕春風,幸自無人見。剛道羞郎低粉面,傍人瞥見回嬌盼。昨夜西風陪女伴。柳困花慵,見說歸來晚。勸客特觴渾未慣,未歌先斂花枝顫。

  從題目說,與這篇堪稱姐妹,然而那倒真個是滿紙脂粉氣。當然不能說這樣嬌小的女兒“嶔崎可笑”,然而也不是沒有思想性。詞中的“渾未慣”、“花枝顫”,將一個小女子的自尊和那因屈辱而顫慄的靈魂,刻畫得非常深刻。稼軒畢竟是有心人,雖寫得極溫柔,亦極見個性。

  可見這闋《浣溪沙》詞決不是什麼無聊文字,而要看成是寫給“同志”的、又是一位為世俗所瞧不起而思想境界卻又是傑出的同志。那怕是從僅僅不小瞧侍姬這類卑賤的小女子這一點,也可以看出稼軒的不凡。這樣的主題,在當年要莊嚴地寫出一篇論文,那是有礙的。他以“小道”之詞,作即興之贈,那就反而是風雅之事了。所以他雖句句不離“笑”字,句句不離笑笑的身份,但也句句都飽含了對於“同志”的欣慰之情。愛國主義的思想是偉大的,但卻是無所不在的。所以他這裡文字是非常技巧而優美的,他把一位侍女抬高到了這樣高的地位,這就完全不是庸俗的捧角兒,而是他把對於祖國的熱愛看得高於一切,用以衡量一切:誰不愛國,誰不維護國家的統一,雖卿相君主,他亦視為“無物”;而贊成國家統一的,則雖歌妓侍女,也可以許之為“嶔崎歷落”之人。從這個側面,令人又看到了稼軒對於祖國有著無比深摯的感情。也正是這種愛國主義的感情,使得他顛倒了對於大人物和奴婢尊卑的陳腐見解,從而具備了進步的立場,這在當年應該說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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