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散文集《大翮扶風》評析

賈平凹散文集《大翮扶風》評析

  導語:賈平凹散文中流淌或滲透的文化傳統,主要是中國文化傳統,但那又是經過現代文化和西方近代以來文化薰染影響的一種文化。在賈平凹散文中的具體表現,就中國文人的情懷、趣味和文化信念。

  賈平凹的散文寫作幾乎是與小說同時開始的,至今仍在被各大出版社爭相出版印刷,足見其散文在讀者那裡被歡迎的程度;在文學界,從孫犁先生開始一直到學院批評家,賈平凹的散文始終是被研究和關注的物件。因此,說賈平凹的散文雅俗共賞雖然是陳詞濫調但決不是溢美之詞。在我看來,賈平凹的散文之所以受到普遍的歡迎,與他散文中流淌或滲透的文化傳統有關,而且是偏向於中國文化傳統一路。說到“傳統”,又是一個大詞,“傳統”幾乎是一個沒有可能說清楚的問題。但我非常同意王富仁先生的看法。他認為,我們現在理解的文化傳統,應該是中國古代文化、現代文化、西方翻譯文化合流或被整合後形成的一種文化。而且這種文化傳統一直是變化的而不是恆定不變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說賈平凹的散文流淌或滲透著文化傳統就不會有太大疑義了。但這又等於什麼也沒說,古今中外的文化傳統都被賈平凹繼承了既沒有可能也不是事實。我要說的是,賈平凹散文中流淌或滲透的文化傳統,主要是中國文化傳統,但那又是經過現代文化和西方近代以來文化薰染影響的一種文化。在賈平凹散文中的具體表現,就中國文人的情懷、趣味和文化信念。

  說到“文人”,歷來褒貶不一譭譽參半。當文人被讚美時,是“千古文人俠客夢”、“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是 “琴心劍膽”、“感時憂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當文人被譭譽時,是“文人相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為文人便無足觀”。中國傳統文化歷來是有彈性的,既進退有餘又居處不定:達可兼善天下,窮可獨善其身;但又居廟堂之高憂其民,處江湖之遠憂其君。傳統文人的這種稟賦性格,也深刻影響了現代政治家對這一階層的評價。中國現代主流文化對文人或知識分子歷來沒有好臉色。也正因為如此,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整肅、批判、檢討才成為又一種傳統。但人能夠被改造嗎?或者說一種傳統能夠被改造嗎?大概不能。

  在現代知識分子階層形成之前,中國舞文弄墨的人被稱為“文人”。文人就是現在的文化人。幕僚、鄉紳等雖然也有文化,也可能會有某些文人的習性,但他們的身份規約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情感方式,他們還不能稱為文人。就像現在的官員、公務員、律師、工程師、教師等,雖然也有文化,但他們是政治家或專業工作者,也不能稱為文人。在傳統中國,“文人”既是一個邊緣群體、特殊的階層,也是一個最為自由的群體。他們恃才傲世,放浪不羈,漠視功名,縱酒狎妓等無所不為。這種行為方式和價值觀都反映在歷代文人的詩文裡。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這一傳統被主流文化所不齒,它的陳腐性也為激進的現代革命所不容。因此,文學中的傳統“文人”氣息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段裡徹底中斷了。90 年代以後陸續發表的賈平凹的《廢都》、王家達的《所謂作家》、張者的《桃李》、莫懷戚的《經典關係》等,使我們又有機會領略了“文人”的氣息。莊之蝶和胡然雖然是現代文人,但他們的趣味、嚮往和生活方式都有鮮明的傳統文人的印記。他們雖然是作家,也有社會身份,但他們舉手投足都有別於社會其他階層的某種 “味道”:他們有家室,但身邊不乏女人;生活很優裕,但仍喜歡錢財;他們談詩論畫才華橫溢,但也或頹唐縱酒或率性而為;喜怒哀樂溢於言表。但那終是小說,是虛構的文字,是不能與敘事者對號入座的。

  在現代知識分子階層形成之前,中國舞文弄墨的人被稱為“文人”。文人就是現在的文化人。幕僚、鄉紳等雖然也有文化,也可能會有某些文人的習性,但他們的身份規約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情感方式,他們還不能稱為文人。就像現在的官員、公務員、律師、工程師、教師等,雖然也有文化,但他們是政治家或專業工作者,也不能稱為文人。在傳統中國,“文人”既是一個邊緣群體、特殊的階層,也是一個最為自由的群體。他們恃才傲世,放浪不羈,漠視功名,縱酒狎妓等無所不為。這種行為方式和價值觀都反映在歷代文人的詩文裡。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這一傳統被主流文化所不齒,它的陳腐性也為激進的現代革命所不容。因此,文學中的傳統“文人”氣息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段裡徹底中斷了。90年代以後陸續發表的賈平凹的《廢都》、王家達的《所謂作家》、張者的《桃李》、莫懷戚的《經典關係》等,使我們又有機會領略了“文人”的氣息。莊之蝶和胡然雖然是現代文人,但他們的趣味、嚮往和生活方式都有鮮明的傳統文人的印記。他們雖然是作家,也有社會身份,但他們舉手投足都有別於社會其他階層的某種“味道”:他們有家室,但身邊不乏女人;生活很優裕,但仍喜歡錢財;他們談詩論畫才華橫溢,但也或頹唐縱酒或率性而為;喜怒哀樂溢於言表。但那終是小說,是虛構的文字,是不能與敘事者對號入座的。

  文人的趣味無論高雅或是低俗,在文字中是不能掩藏的。當下的生活熱鬧又蒼白,豐豔而空洞,說是紅塵滾滾燈紅酒綠並不誇張。時下有個流行很久的詞“應酬”,什麼意思呢?是“應付酬謝”?無論什麼事情一要應付便趣味全無。作為名人的賈平凹遇到的“應酬”是可以想象的。在《辭宴書》中可見一斑。 “飯局”是“應酬”最常見的形式,但和什麼人吃飯、說什麼話、乘什麼交通工具、怎樣排座次、什麼時間開席、如何敬酒、如何笑、如何聽人談話凡此種種,能把人生生累死。當然不能說拒絕了“飯局”就高雅了,但作者嚮往的“一壺酒、兩個人、三碗飯、四盤菜,十分鐘吃一頓”的快意是大可意會的。當年讀陳建功的散文《涮廬閒話》大抵也是這種境界。雖然不低周作人的“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同飲,得半日之閒,可抵上十年的'塵夢”來得雅緻,但意味卻沒有二致。於是在《生活的一種》中,我們看到了賈氏院要栽柳,飲酒備小盅,出遊踏無名山水,讀閒雜書籍的生活理想。但在殘牆補遠山,水盆盛太陽的冥想中似乎也看到了陶潛桃花園夢幻的若隱若現。

  賈平凹的散文我最喜歡的還是他寫人的一些文字。有趣、有神韻。三言兩語一個人就活脫脫地出來了。我覺得這與賈平凹有寫小說的本事有關。很多人物我們都能感到他是用小說的方法在寫散文中的人。《屠夫劉川海》,一個殺豬的屠夫,人樸實本色,但專對男女之事興味盎然,一個專注這等事情的人與屠夫的身份也就相符了;《閒人》我認為是一名篇。

  閒人總是笑笑的。“喂,哥們!”他一跳一躍地邁雀步過來了,還趿著鞋,光身子穿一件褂子,也不扣,或者是正兒八經的西服領帶――總之,他們在著裝上走極端,但卻要表現一種風度。他們看不起黑呢中山服裡的襯衣很髒的人。但他們戴起了鴨舌帽,很多學者從此便不戴了,他們將墨鏡掛在衣釦上,許多演員從此便不掛了――“幾時不見哥們了,能請吃一頓嗎?”喊著要吃,卻沒乞相,扔過來的是一棵高檔的煙。彈一棵自個吸了,開始說某某熟人活得太累,臉始終是思考狀,好像杞人憂天,又取笑某某熟人見面總是老人還好,孩子還乖?末了就談論天氣,那一棵煙在說話的嘴上左右移動,間或噴出一個極大的菸圈,而拖鞋裡的小拇指頭一開一合地動。

  雖是散文,但“閒人“的形象和盤托出生動無比。閒人作為一個階層自古有之。但賈平凹對閒人卻很高的評價。這大概也是他心嚮往之的一種境界或狀態。其他像《關於女人》、《看人》、《朋友》、《石頭溝裡一位復退軍人》、《摸魚捉鱉的人》等,將各色人等都寫的活龍活現惟妙惟肖。這種工夫裡隱含著賈平凹樂觀、幽默和善意的會心。這就是文人的趣味。讀現代散文,我們常為豐子愷、梁遇春、梁實秋、聶紺弩、林語堂等的幽默所感染。一個有趣味的作家才能寫出有趣味的散文。

  說到文化信念,在今天已經是一個奢侈的詞彙。但在賈平凹並未刻意的言說中,文化信念一直貫穿行文其間。文化信念經院式的解釋是:指將文化的基本原理和教條、信條,昇華為一種信念,人類將文化信念當成自己最基礎、最現實的信仰;文化信念超越人對科學理性的崇拜和對神明的敬畏;文化信念是個人信仰觀的核心�成部分。說得簡明些,就是人所堅持的最基本的核心價值觀。這些觀念是不能出讓、無須討論、不能妥協的尺度。比如《在女兒婚禮上的講話》,這大概是賈平凹發表的為數不多的“講話”之一,因為發表“講話”意味著“資格”。作為作家名聲再大也是不適於發表“講話”的。好在這是在女兒婚禮上,是自己家的事情,作為家長在這樣的場合是都可以或必須發表“講話”的。作為家長的賈平凹主要講了“三句話”,這“三句話”當然遠不及“三個代表”重要,但它卻在一個莊重的場合表達一個家長在日常生活中的文化信念:

  第一句,是一副對聯: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做對國家有用的人,做對家庭有責任的人。好書能受用一生,認真工作就一輩子有飯吃。第二句話,仍是一句老話:“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馬不必騏驥,要之善走。”做普通人,幹正經事,可以愛小零錢,但必須有大胸懷。第三句話,還是老話:“心繫一處。”在往後的歲月裡,要創造、培養、磨合、建設、維護、完善你們自己的婚姻。

  作為家長的賈平凹用的都是“老話”,這不是照抄照搬圖省事,這既是經驗也是文化信念,既“政治正確”也符合“科學發展觀”。因此,說賈平凹作為一個現代文人,主要堅持中國文化傳統一路並非是空穴來風。

  書中還收錄了《廢都》和《秦腔》後記。我認為這是賈平凹至今最重要的兩部小說,也是奠定他在中國當代文學地位的作品。《秦腔》已獲“茅盾文學獎”,有了公論這裡不再贅言。但無論1993年前後《廢都》遭遇了怎樣的批評,他個人遭遇了怎樣的磨難,都不能改變這部作品的重要性。我當年也參與過對《廢都》的 “討伐”,後來我在不同的場合表達過當年是批評錯了,那種道德化的激憤與文學並沒有多少關係。在“人文精神”大討論的背景下,可能任何一部與道德有關的作品都會被關注。但《廢都》的全部豐富性並不只停留道德的維度上。今天重讀《廢都》後記,確有百感交集的感慨。

  如果說賈平凹的小說隱含著他對 “國事家事天下事”關懷或憂患的話,那麼他的散文就是“風聲雨聲讀書聲”從容澹定。小說經過百年曆史的經營塑造,擔負的東西越來越多,內容越來越複雜。不堪重負的小說如果不和國家民族建立關係,篤定是末流,這是否就是小說的正途我不敢妄下斷語。但散文經過八十年代以後的不斷建構,反到越來越鬆弛,除了“文化大散文”之外,散文與生活建立的聯絡,或者它的人間煙火味道瀰漫四方。在賈平凹的散文裡,我們可以讀到拒絕、讀到心儀、讀到由衷的喜悅和憂傷。這些發自內心的體會和平實的語言方式,就是賈平凹的散文能夠傳之久遠的最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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