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蘭亭集序》解析

王羲之《蘭亭集序》解析

  在中國文化史上,蘭亭雅集已成為一個審美符號。它承傳著上巳之遊的古老精神,啟發了流連山水的審美情趣,同舞雩歌詠一樣,成為後人思慕的物件。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推薦的王羲之《蘭亭集序》解析,希望能幫到大家,更多精彩內容可瀏覽(www.ruiwen.com/wenxue)。

  東晉永和九年(353)的上巳節(農曆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從西晉時起,固定為三月初三日),王羲之等42人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今浙江省紹興市西南蘭渚山下),按照古老的風俗臨水洗濯,以祛除不祥。他們在集會中即席賦詩,並結之為《蘭亭集》。這些詩歌流傳至今有三十七首,我們把它們都稱為《蘭亭詩》。王羲之《蘭亭詩》共有兩首,這裡所選的,是其中五言的一首(或許應該稱組詩,這裡沿用前人的分類法)。

  這是一首玄言春日詩。春日萬物復甦,天地清朗,易讓人產生天然的愉悅之情。駘蕩和風,徜徉著人與自然天生的和諧。從《詩經》的時代起,人們就相約在上巳這天來到水邊“祓禊”:或洗手,或濯足,或沐浴,滌去一冬的鬱抑與塵垢,祛除不祥;或者如《鄭風·溱洧》展示的那樣,男女自由相會。這是一個全民狂歡的日子。沐浴一新後,從皮膚到毛孔,從身體到精神,人們無不感受到風日之和煦,族類之和睦,物象之更新,心靈之潔淨。難怪曾皙會嚮往“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境界,孔夫子也喟然長嘆:“吾與點也!”(《論語•先進》)

  有著這樣悠久傳統的上巳節,一直流風溢韻,歷代相承。漢代以來,文士們聚在一起詩酒唱和,又為上巳之遊增添了新的內容。東晉永和九年的蘭亭雅集,便是歷史上文人上巳集會中最著名的一次。當時作會稽內史的王羲之,邀請了謝安、謝萬、孫綽、孫統等老少名士四十二人,於會稽山陰的蘭亭臨水祓禊。據王羲之《蘭亭集序》記載,那一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一應具備。和西晉士人追逐絲竹管絃的聲色之樂來,蘭亭詩人們風雅了許多。與會者列坐曲水之畔,放一隻盛滿酒的酒杯入水漂流。酒杯漂到某人面前,他就飲酒一杯,賦詩一首,否則罰酒三杯。東晉士人,鄙夷事功,好尚玄想,在上巳佳節,融融日光下,與佳朋相聚,陶然於美景之中,他們採取了“以玄對山水”的態度,在山水中體會有無之際的玄理,感受著人與自然的天然接近,以玄言詩的寫作,代替口頭上的清談。這次聚會,留下了一本玄言詩集——《蘭亭集》,王羲之為它作前序,孫綽作後序,都成為傳世名篇。尤其是王羲之的前序,以深情的筆墨,簡淡的風格,和精妙的書法藝術,成為不朽的精品。可惜的是,抱著對玄言詩先入為主的輕視態度,人們欣賞《蘭亭集》的序文卻忽略其詩作,致使千年以來,序文成名而詩歌寂寞,買櫝還珠,可為嘆息!其實《蘭亭詩》的藝術價值並不在《蘭亭序》之下,王羲之的這首五言詩,尤其如此。

  該詩分五章。第一章講聚會緣起。宇宙悠悠執行的法則,永無停歇,人並不能主宰自身,來非吾因,去非吾制,乃自然陶化耳。這是人類不得不面臨的困境。人所珍寶的宗統在哪兒呢?如或未悟此理,則仍然會陷入是非利害的圈子,只有順應事理,才能獲得安泰。不如安於所遇吧,既逢良辰美景,讓我們逍遙容與!這一章最重要的玄學思想,是“宗統竟安在?即順理自泰”,即持哲學反思態度,超越日常狹小的'功利世界。因為參與集會的多是達官貴人,首先需要擺脫名利的糾纏。

  第二章,從狹小的功利世界超脫後,大美的自然呈現,心情無往而不暢於三春開啟的群品。藍天、綠水,仰望、俯視,清寂曠朗的景象無有邊際,即目所見,無非自然之理。偉哉,造化之功!萬物無不沐浴著自然的恩澤,均分了世界的和諧。各種聲響雖有差異,對我們這些久居塵世,久為俗務奔忙的人來說,每一種的諦聽,無不是新鮮如斯,激動如斯。古老的節日在春天甦醒,再次喚醒了人們莫名的愉悅,以玄學的態度反思這種愉悅,則天地之大美,自然呈現,“適我無非新”,而回到自然,享受大樂,又成為體玄悟道的一種方式。

  第三章,承接上章,因為人人如此,故人人是吾知己。我們這些世間的過客啊!偶然相聚,且相互勉勵,共同探求大道的本源;亦不妨與古人為友,徜徉於道德之境。我們究竟是相與還是不相與呢?不必管它,反正志同道合,脫略形骸。可見蘭亭詩人的友誼,是建立在共同的玄學熱情之上的。既有這樣的熱情,他們聚集在一起進行玄言詩創作,就在情理之中。

  第四章,講悟道對人之氣格的影響。山川明麗,不反映塵世的汙垢,我們應時時與它相對,如對鏡拂塵,否則就會生出鄙吝之氣。體悟自然與人生之道本不容易,醉意朦朧間也可解除天之刑戳。微醺裡,心靈不再為俗世主宰,矜伐之心也會自動平息。現在雖無俗世管絃之樂,山間卻有清音、靈泉,無須俗間嘯與歌,而詠歎玄言又多麼愜意。這樣的樂境雖只一朝,一旦擁有卻可等於千年!玄言詩人“以玄對山水”,竟也領悟了上巳佳節的精髓:用身體的感覺,體驗無法言說的春日的真諦。

  第五章,回應首章,講集會將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靜觀萬物,“造新不暫停,一往不再起”,樂往哀來,良會不再。越是用新的目光發現了境界的神奇,就越是為它的“信宿同塵滓”而感到悲慨。這種生命的悲慨,作為稟天地之性靈而生的人,誰又能躲避得開呢?然而這種生命情懷,玄學仍視之為有待中的執著之病,需要推演本無或齊物的玄理消釋它。作詩立言也是一種不朽的偉事,我們今天且秉意於此;至於令河清海晏的立功之舉,則不是作為詩人的我們所要過問的事了。這一章講聚散無常,良會難再,快樂終究會帶來悲哀,仍需要理性消釋。並提出創作活動也有其獨立價值,不必總聯絡事功。不管北方失地,只要玄言作詩,東晉人的心理頗讓人尋味。

  當代美學大師宗白華先生說:“王羲之的《蘭亭詩》……真能代表晉人這純淨的胸襟和深厚的感覺所啟示的宇宙觀。‘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兩句尤能寫出晉人以新鮮活潑自由自在的心靈領悟這世界,使觸著的一切呈露新的靈魂、新的生命。於是‘寓目理自陳’,這理不是機械的陳腐的理,乃是活潑潑的宇宙生機中所含至深的理。”(《美學散步•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的確,在春日詩中,玄言詩人體會著宇宙的盎然生機,使哲學思辨化為心靈領悟,甚至身體感覺,獲得了新鮮的審美體驗,使這首詩充滿了理趣。蘭亭詩人不是沒有悲慨的,王羲之《蘭亭集序》說:“死生亦大矣!”有生死之痛的情感底蘊,才有靜觀山水,“寄暢在所因”的玄言詩創作。正如孫綽在《蘭亭後序》中所說:“為復於曖昧之中,思縈拂之道,屢借山水,以化其鬱結。” 借自然山水消釋、化解俗居生活失卻本心的苦惱,從而寄寓人之迴歸大自然而感悟的無待、本然的愉悅。玄言春日詩,因此建構了某種審美超逸的空間,滿足了人的感性慰藉需要。有悲哀,需要排遣;有快樂,應當體會。又倏忽之間樂往悲來,又揚眉瞬目揮去哀愁。——悲欣交間,乃是此詩盎然生機下沉鬱的情感底蘊,令人無限低迴感慨。

  在中國文化史上,蘭亭雅集已成為一個審美符號。它承傳著上巳之遊的古老精神,啟發了流連山水的審美情趣,同舞雩歌詠一樣,成為後人思慕的物件。直到今天,春回大地的時候,當我們登山臨水,觸目茂林修竹的美景,回想曲水流觴的韻事,亦“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蘭亭集序》)。 真可謂“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同上)啊。然而又何必傷感呢?且靜觀水流花落,鳶飛魚躍吧!“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天地之理,豈不是千載猶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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