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詩詞中的悲劇悲情心態

中國古詩詞中的悲劇悲情心態

  中國古代詩詞是中國文學史上光輝燦爛的明珠,是中國傳統文學財富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蘊涵著廣闊而深厚的美學意義,千百年來一直為人們傳誦不衰。

  中國古代詩詞體現出的中國古代文人的悲劇心態,是其美學意義中最吸引讀者的閃光點。中國古代詩詞的悲劇心態,就是中國古代詩詞所折射出來的中國古代文人與現實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衝突及其悲劇結局的心理狀態。這種悲劇心態表明詩人在力所未及的地方,超前地覺察到一種人生的未來價值。

  對於“中國古代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悲劇”的評論,顯然,這個結論是在跟西方悲劇相比較的前提下得出的。所謂悲劇,馬克思、恩格斯認為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衝突,魯迅先生認為“悲劇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裡所說的人生有價值的東西就是指那些合乎人類進步要求,在特定歷史環境中合理的東西。悲劇作為一種特殊的高階形態的美,表現出一種人生價值。它嚴肅地探索著人在世界中的位置,提出生命最深邃的問題,表現出對人的價值和命運的無限關切。如此看來,悲劇者,悲而劇者也。是一種非常悲傷、悲哀的心理狀態。這與中國古代詩詞中的悲劇心態正好吻合。所以,中國古代並非沒有悲劇,只是中國古代的悲劇不是西方意義上的那種“主人公與現實之間不可調和的'衝突及其悲慘結局”式的悲劇,而是一種稀釋了的、心靈上的悲劇。這種“心靈悲劇”在中國古代詩詞中表現最為明顯。

  其中,最典型的表現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一、可望而不可即之悲

  包括懷才不遇、報國無門、集體情感與個體生命的衝突等等。最典型的是《詩經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悽悽,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這本是一首愛情詩,表現一個在戀愛中的痴情人的心理和感受,寫得十分真實、曲折、動人。而我們也可以把它解讀為對理想的執著追求,儘管“伊人”(理想)可望而不可即,但主人公卻堅信她是真實的,於是不惜一切努力和艱辛去追尋她。追尋而不可得,便渲染出一種濃濃的悲劇心態。作為“蒹葭心態”的承續,後世則演變、出現了像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登幽州臺歌》。“幽州臺”本是燕昭王修了招賢納士的“黃金臺”)的孤獨,李白“人生在世不稱意”(《宣州謝樓餞別校書叔雲》)、“但願長醉不復醒”(《將進酒》)的痛苦,杜甫“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暮春江陵送馬大卿公,恩命追赴闕下》)的茫然,辛棄疾“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的無奈等等。可以說,這種懷才不遇、報國無門、“上叩天閽,下求失(佚)女”(天閽,天宮守門人;失女,此指美女。皆喻楚王)而失望、“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王勃《滕王閣序》)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悲劇在一代又一代的優秀文人中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著,於是,這種悲劇心態也就深深地融入到了歷朝歷代的這些優秀文人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

  二、傷春與悲秋

  在中國古代詩詞中,春愁秋恨比比皆是。一個個失意的詩人,把這種愁與恨或託於物,或寓於景,煅造出了一個個令人感動、感傷的意象,營造出了一個個令人感慨、著迷的意境,進而打動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心靈。

  傷春鼻祖乃屈原:“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招魂》)”關於“傷春心”的理解,朱熹《楚辭集註》雲:“目極千里,言湖澤博平,春時草短,望見千里,令人愁思也。”這說明,春天的氛圍,春天的景象,本身就具有使人憂愁、悲傷的因子。一旦這種因子被失意而優秀的文人發現,就必然物化成了動人心魄的詩句。開啟中國古代詩詞寶庫,傷春之作俯拾即是。如李詞《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全詞雖是思婦懷人的傳統主題,卻因意境高華、內蘊深厚而成傑作。起二句,捲簾本欲觀景以抒懷抱,卻仍春恨綿綿。著一“鎖”字,主人公欲銷憂而不得的悲劇心態躍然紙上。第三句的“風裡落花”顯然寄寓著主人公的身世飄零、孤獨無依。下片首句,“不傳雲外信”者,實是無信可傳之謂,這正是“春恨”之因。唉,落花無主,音信杳然,難怪主人公倍感淒涼與傷感,“丁香空結雨中愁”――那徒然的嚮往,那無望的等待,竟是無可逃避的結局了。最後以景語作結,一“暮”一“流”,幾令人不忍卒讀。後其子李煜《虞美人》寫春愁,“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也著一“流”字而將無形的愁苦描繪得連續不斷,澎湃起伏,永無止息。

  固然,傷春,因春有可傷之景;悲秋,亦因秋有可悲之象。但細追索,傷春也好,悲秋也罷,皆在於詩人的處境與心境,切合於此時此景,於是,悲情襯悲景,悲景添悲情。悲情緣何生?也還是“蒹葭心態”的繼續吧。

  三、夕陽天,明月夜

  夕陽殘照成了詩人悲悼往事殘跡或自寫人生失意的敏感觸點。如辛棄疾詞,當其嘆惋英雄業績隨風雨而凋殘時,使出現“斜陽草樹,尋常巷陌”的境象;而當其悲慨英雄失路時,又出現“落日樓頭,斷鴻聲裡”的境象。最後,由於夕陽天的景象給人的直覺感受就是凝重而渾厚的,所以詩人自會刻意於藉此景象來抒發其悲涼深沉的思想感情,不管是周邦彥的“斜陽冉冉春無極”,還是柳永的“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抑或是馬致遠的“夕陽西下”,都能因此而使整個意境進入悲壯高深之界。一言以蔽之,斜陽殘照感悲涼,日暮黃昏傷悽楚,分明已成為古代詩人遣悲懷、抒牢騷的藝術構想模式,而斜日沉沉、暮雲重重的感覺結構,也正契合著詩人內在意念結構的遲暮消沉和憂鬱悲慨。

  在一定程度上,夕陽西下與明月徘徊已成為中國詩人悲劇性審美活動的敏感點。

  四、遊子思鄉

  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描寫了一幅暮秋遊子思鄉圖畫,作者一口氣用枯騰、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把中國文化的經典絕妙之語進行了精心的概括。

  “小橋流水人家”,從整首小令看,襯托了“遊子”對家的眷戀和回想,更深的說是所有不得志的知識分子對“窮”的一種超凡脫俗的渴望;企盼的一份寧靜、安詳;一種世外桃源的歸宿。

  小令的最後一句“斷腸人在天涯”,將人的最終悲劇和對生命的無奈進行歸結。

  但我們說正是這種悲劇,也只有這種悲劇才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精髓。幾千年來,中國的文人志士用自己的心血和眼淚托起了中華民族文化,並使她不斷髮展,不斷輝煌。正如劉鄂在《老殘遊記自序》中說的《離騷》為屈大夫這哭泣,《莊子》為蒙叟之哭泣,李後主以詞哭泣,八大山人以畫哭泣,王實甫寄哭泣於《西廂記》,曹雪芹寄哭泣於《紅樓夢》,這是中國文化的瑰寶,將永遠閃爍出璀璨的光芒。

  還裡再看待一個疑問,中華民族是一個苦難的、帶有悲劇性的民族,從正常理解來看,並不缺少西方意義上的悲劇文學的材料,但中國古代文學畢竟沒有催生出經典的悲劇文學作品,究其原因,大概與這些古代的優秀文人更多關注自我“立功”(無法“立功”,便產生了“蒹葭心態”)而極少把目光投向苦難的人民大眾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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