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詩歌中的生死意象

李賀詩歌中的生死意象

  在李賀的詩歌中我們可以看到死亡色彩,李賀詩歌中的生死意象主要體現在哪裡呢?

  哈姆萊特說 “ 生還是死, 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的確,生和死,既屬於兩個極端的對立,生或死,二者只能選其一。又是同一個系統的統一,生的死的起點,死是生的終點。

  不僅莎士比亞對生死有著深刻的思考,在中國,早就有“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哉?”以及“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取義者也”,若非生與義這樣道德範疇上的選擇,人們還是渴望長生不死的。但是,生存需要理由,例如中國曆代君主希望自己長生不老,就是為了讓江山永固,自己永享皇位的尊榮。假設在千辛萬苦卻找不到生的理由,感受不到生的眷戀時,人們便將目光和思考的角度投向了淡薄生命,甚至是死的解脫。李賀就類似這樣的人,他缺乏對生的眷戀,更多的是對死的思考,並透過他悲冷語言和奇特想像所構造的鬼魅世界表達出來。

  李賀,字長吉,他才華橫溢,以奇幻荒誕的思想和鬼魅奇峭的語言自創“長吉體”詩風,在唐朝詩壇,獨樹一幟。他仕途不濟,因父諱難以步入仕途。他心比天高,懷匡扶社稷之志,曾寫下“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豪言壯語,抒發抱負。但命比紙薄,他是沒落皇族,生性敏感,體質虛弱,渴望報國,但報國無路。過早地在仕途蹇滯和病痛煎熬中嚐盡了人生的苦澀,使他還未成年,就鬢白如霜。天妒英才,李賀在他27歲那年,就匆匆離開了讓他既眷戀又失望的人世。正因李賀對這種生命的本能的反應尤為強烈,他在生與死的認識和體驗才超過了同時代的任何一個詩人。他常常徘徊在生死邊緣,時時思索和探討著生和死的含義,詩中更是處處可見,體現著生和死的意象。

  錢鍾書在《談藝錄》中說“細玩《昌谷集》,舍傺牢騷,時一抒洩而外,尚有一作意,屢見不鮮,其於光陰之速。其於光陰之速,年命之短,世變無涯,人生有盡,每感愴低徊,長言詠歎”。 他以敏銳犀利的眼光洞察到李賀詩歌所表現的強烈的生命意識,感知其中的生、死情感。

  讀李賀詩時,不難發現,李賀的詩中出現了許多和時間有關的意象,出現了許多仙境。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溼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菸,一泓海水杯中瀉”

  ―― 《七古・夢天》

  這首詩裡,雖沒直抒他對生和死的看法。但卻借傳說中的仙境,說出自己對永生的渴望,同時以仙女之口,說出對人世滄桑,人生無常的思考。詩中的“黃塵清水”即“滄海桑田”,“三山”即傳說中的蓬萊仙島。葛洪《神仙傳》載仙女麻姑對王方平語云:“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於往日會時略半耳,豈將復為陵陸乎?”此詩說了人間滄海桑田的神速變化,雖說世人渾然不知,但在仙界的人回望人間,就會發“千年如走馬”,不過一瞬間罷了。這就是“光陰之速”。而“生年不滿百”的個體生命的存在,在歷史長河中不過是“海之粟”,充滿偶然性,直到恍然大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就切合了錢先生說的“年命之短”。這正是詩人表現的對個體生命的認識和體驗。

  《官街鼓》雲:“曉聲隆隆催轉日,暮聲隆隆呼月出。漢城黃柳映新簾,柏陵飛燕埋香骨。錘碎千年日長白,孝武秦皇聽不得。從君翠發蘆花色,獨共南山守中國。幾回天上葬神仙,漏聲相將無斷絕。”

  由詩名看,這首是的主旨是明顯的,由官街鼓的聲音,到痛惜時光的流逝,李賀把無形的思想感情具體化了,這種鼓聲,象徵了時間永不留步的腳步聲。時間意識給李賀詩歌的生命意識注入的豐富內涵在此詩中得到生動形象的表現。

  李賀在這首詩中表現的時間意識,正是在對生命的認識和體驗中,其中生與死的感觸貫穿其中――生的短暫,死的迫近,而永恆的時間卻是個冷眼旁觀者。

  他對死亡的恐懼也就來源於壯志未酬和時間對生命的腐蝕。在這裡“鼓聲”和“漏聲”是時間的象徵,不絕的鼓聲,運轉不停的日月,是詩歌中的時間意識,而日月針對個體生命的存在而言,又是具有吞噬性的時間意象,個體生命存在是短暫的,而它們卻亙古不變的。在美人君王的死和自然景物的年年如是的對比中,抒發了“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般的感受。此詩把作者感受“人生有限和理想無窮”表現得淋漓盡致。尾聯的突發奇想,天上神仙不知死去幾回,但的鼓聲和漏聲卻從未斷過,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短暫的深沉慨嘆。

  其他的詩歌,如《苦晝短》裡“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詩人感到光陰的飛逝和間的彌足珍貴,就以“,勸爾一杯酒”來挽留光陰,想讓時光因為貪圖美酒而駐足。《天上謠》中“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 表現非常明顯的時間意識。其中作者借體現的滄海桑田的變化,抒發自己對時序如流、人世的滄桑之的無可奈何。而《浩歌》的“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王母桃花千遍紅, 彭祖巫咸幾回死”,更是寫出了詩人深感時間對個體生命的威脅,體現了尤為顯豁的生命意識。此類用以抒發哀婉悲傷的感情,表現了對生命的憂患的作品,不勝列舉。

  造成李賀對生死思考如此多,又如此深刻的原因,一方面,是他正值年少,對充盈的青春很是渴望;而另一方面,是他懷才不遇、體質虛弱、悲愴憂戚所導致的精神早衰。這種盛與衰的矛盾交融,凝為李賀特有的心理素質,和審美追求的基礎,構成了他詩中對生命的關切和對人生奧秘的追尋這個主題。詩人在詩歌中反覆詠歎自己對個體生命的感受,正是因為深知死亡無法逃避。身心相連,他把病態的身體,懷才不遇的憂鬱導致了他病態的心理。而他把這種病態心理所產生的強烈主觀感受,注入了他的詩歌,使他筆下諸多意象都呈現出一種哀感悽美甚至病態的特徵。

  其中系列《馬詩》最能體現他的感受,那種苦悶的心情、病態的心理、怪異的審美,在《馬詩》中都有體現。因為馬詩所表述的就是詩人自身求仕不得的過程,懷才不遇的感慨,正是這種壯志難酬奠定了馬詩的整體基礎和思想內涵。

  李賀在多首《馬詩》中借馬喻已,馬的清瘦,正如他的瘦骨嶙峋,馬這個意象充滿了悲涼色彩,也正是他心中的悲苦淒涼。劉嗣奇在《李長吉詩刪注》中指出“(《馬詩》二十三首)感慨不遇,以自喻。”而王琦在《李長吉歌詩匯解》中也總結到:“《馬詩》二十三首,俱是借題抒意。或美、或譏、或悲、或惜,大抵於當時所聞見之中各有所比。言馬也,而意初不在馬矣,又每首之中皆有不經人道語。人皆以賀詩為怪,獨朱子以賀詩為巧。讀此數章,知朱子論詩真有卓見。”這與上面的或美、或譏、或悲、或惜相聯絡 ,可以看出,王琦的'總結也是傾向於馬詩的諷喻之意,而美、譏、悲、惜則道出了馬詩的內在聯絡,也表明這種方式都是為表現詩人內心情感這個主題服務。

  他對冷豔悽迷的意象有著特殊的偏愛,並大量使用“泣” “啼”等字詞使其感情化,由此構成極具悲感色彩的意象群。而在對物象的色彩和情態描寫方面,李賀也極盡描繪渲染之能事,寫紅,有“冷紅”、“老紅”、“愁紅”、“笑紅”;寫綠,有“凝綠”、 “寒綠”、“頹綠”、“靜綠”。 並透過這種寫法,為詩打下淒涼情調,體現他對所處時代的真切感受。

  其中,詩中的“鬼”是他的知己。也是他藉以抒發自己激憤情懷的物象。

  如《蘇小小墓》中生死異路,竟不能了卻心願的那個“無物結同心”的蘇小小,正是和《山鬼》中“思公子兮徒離憂”的心境一脈相承,也和李賀生不逢時,追求理想而不得的身影極其相似。報國無門,就是李賀心中的“無物結同心”。李賀在此詩中以景擬人的手法,使筆下的蘇小小更具空靈飄渺,有影無形的孤魂特點,而詩人自己空寂幽冷的心境,也透過蘇小小得到充分的流露。

  又如《秋來》中“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正是抒寫詩人在人世間找不到知音,但卻在鬼的世界遇上了知己,這些古代才華橫溢的人們的“香魂”,與他幽明同懷。這些鬼魂在墳墓間吟誦的詩句,正是抒發著他們千載難消的憤恨幽怨,而這種憤恨幽怨之情,正是與詩人古今相同的懷才不遇的共同心聲。

  對鬼魂的描寫,在李賀的詩中起著三個作用:一是自感身體羸弱,命不久矣,而壯志未酬,正是與古時遺恨而終的人,惺惺相惜,表達自己對自身和相似之人的憐憫和傷悼。二是把幽靈世界和現實世界進行對比,表現現實世界的冷酷,突出詩人的卓爾不群,憤世嫉俗的感情,又對導致自己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李唐皇朝當權者進行控訴和批判。三是說明,從古至今,志士才人的懷才不遇,他們都只能抱恨泉壤,遺恨無窮。客觀上,也是對整個封建社會用人“不唯才唯德”的制度進行批判。

  《蘇小小墓》是透過蘇小小的鬼魂,寄託詩人自己抑鬱難伸的情懷。詩中無處寫自己,又處處寫自己。蘇小小的鬼魂的塑造,正是作者的化身,委婉抒懷,卻不減其悲慼之感。而《秋來》則是直接抒情,用哀慼之筆,刻畫詩人的自我形象。鬼魂的出現,只是為了能更好揭示詩人心境的一種手段罷了。儘管寫法不同,但都是體現了作者對死的思索,都是透過對鬼魂的描寫,表現自己懷才不遇、受人壓抑的思想情感,都是以憤恨之筆,發出對摧殘人才的黑暗社會的不滿和控訴,是對這種用人制度的批判。

  李賀的“鬼”詩,是綺麗濃豔背後的哀激孤憤,是悽清幽冷下的熾熱如焚,是仙境背後對生的渴望和無望,是鬼魂背後對死的恐懼和嚮往,是豔與清、熱也冷、死與生的思想矛盾。在詩裡,死亡的意象――鬼魂,抒寫的正是李賀的心中情感,關於生與死的苦悶李賀對死與生的探求, 對死的痛苦和生的眷戀, 都帶有時代和社會的烙印。正是當時社會的黑暗、不公平, 才逼迫詩人以他那超乎常人的敏銳, 去思索死, 去思索生 從而完成他對死與生、對生命的價值和意義的探求。“ 鬼” 詩的創作, 實際是李賀對當時社會進行掙扎和反抗的一種特殊方式。

  錢鍾書對李賀的總體語言風格做出了這樣的評價:“長吉穿幽入仄,慘淡經營,都在修辭設色,舉凡謀篇命意,均落第二義。”“長吉詞詭調激,色濃藻密” ,而這些特徵又都反映在具體的語言操作上。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李賀詩中有很多“鬼、泣、死、血”的用字,充滿了冷豔、燦爛但悲涼、甚至透骨之冷,而李賀本身也像不堪剪就會瞬間消逝的煙花,或者說,一現之後就會凋零枯萎的曇花,在唐朝的詩壇剎那間悽美綻放,之後就在自身羸弱和外界壓迫下自行枯萎了。也許都不像,因為這位高才短命,極富創造性思維的詩人,在文學史上有著不可磨滅的光輝地位。這位“鬼才”,在給人留下了無限感傷和慨嘆的同時,也以他寫鬼寫仙的詩歌也為他贏得詩鬼的美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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