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詩《浪淘沙》其一賞析之誤

劉禹錫詩《浪淘沙》其一賞析之誤

  詩人劉禹錫,唐朝文學家、哲學家,有“詩豪” 之稱。

  劉禹錫詩《浪淘沙九首》第一首:

  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濤風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

  此詩的賞析之作未見於名家手筆,僅見於《小學古詩文辭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版)及《小學生必背古詩詞70首》(中國畫報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兩書都有“譯文”及“賞析”,值得商榷。茲按以上兩書先後標[一][二]摘錄如下:

  [一] 譯文:彎彎曲曲的萬里黃河夾帶著大量泥沙,翻卷風浪從天邊著流下來。現在沿著黃河走到銀河去,就可以到牛郎和織女家裡了。

  賞析:這首詩描寫了黃河源遠流長,氣勢雄偉的壯麗景象……“浪淘風簸自天涯”,黃河的雄偉尤其表現在它日夜奔騰不息,咆哮不止……在眾多描寫黃河的詩作中,這是很有影響的一首,因為它寫出了黃河的雄偉與壯麗

  [二]譯文:黃河彎彎曲曲挾帶著萬里泥沙,波濤滾滾如颶風掀簸來自天涯。如今我要乘風破浪直上銀河去,與黃河同去拜訪牛郎織女家。

  賞析:開頭兩句極有魄力,居高臨下寫黃河九曲迴腸的雄姿,更寫出自天而降奔騰向前的氣勢。後面兩句糅入了優美的神話傳說:沿著黃河逆流而上,就可以到達天河,拜訪善良勤勞的牛郎織女一家。富於浪漫主義色彩。全詩既描寫了黃河的.磅礴氣勢,又表達了詩人不畏險阻,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心。

  看來,以上[一][二]兩者大同小異,一致肯定“描寫”、“寫出”了黃河的“氣勢”、“雄姿”;不同在於:[一]詩人“沿著黃河走到銀河去”,顯然隻身一人;[二]是“乘風破浪直上銀河去”,詩人“與黃河同去”。如果有 人(如小學生)再問,我們或許會分別回答:[一]“沿著黃河”艱難跋涉,表現艱苦卓絕的戰鬥精神;[二]“乘 風破浪”,“不畏險阻”,表現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慨。

  這樣,“賞”則賞矣,“析”則欠妥,因為按[一],詩歌末句的“同到”缺譯文、無著落;按[二],我“逆流而上”“乘風破浪”與黃河“同到牽牛織女家”,顯然扞格難通。

  筆者認為:首句“九曲黃河萬里沙”是說黃河滾滾有九曲之遙,黃沙漫漫有萬里之高;次句“浪淘風簸自天涯”,是說波濤激盪,沙塵揚簸遠接天涯。此時當與銀河相薄,“如今直上銀河去”也,黃河、黃沙與蒼穹渾茫無際。這樣,顯然是黃河與黃沙同去,詩人絕未幻想自己與黃河同去或幻想“走到銀河去”。詩人極寫黃河黃沙之景象,正見其胸襟廣大,猶且“熱血滿心胸”,而以天真爛漫之歡語作結:同到牽牛織女家!此詩意境何等高遠,結句何其高妙!不禁令人想到劉詩《秋詞》其一的名句“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了。

  早有論者激賞劉詩《浪淘沙》第六首,“美人首飾侯王印,竟是沙中浪底來”尤為警策,故賞鑑之作不少。我以為“九曲黃河萬里沙”此詩亦可謂“巨刃天揚”,能再現“大唐氣象”,位居組詩第一首,很適宜。此詩留傳下來,應該得到應有的鑑賞。

  這裡,有必要補充指出“浪淘沙”是詞調,後來亦為曲牌名,浪淘未必就說淘洗、“夾帶”、“挾帶”,此為激盪之貌,是為浪滔。孫楚賦“飛清塵以淘汰”、《楚辭·涉江》“齊吳榜以擊汰”,所指亦浪滔。王念孫《廣雅疏證》“淘淘與滔滔同”引《毛傳》“滔滔大水貌”,並謂“滔或作淘”。顯然,浪淘即浪滔,此指黃河。

  再說“風簸”,此處非指“翻卷”、“掀簸”波濤。《詩·大雅·生民》“或舂或揄,或簸或蹂”,古人早已知道,收到糧食顆粒充飢腸,還需幾道工序,“簸”不可少,簸的現象他們當然清楚。《小雅·大東》“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古人用“簸”,已到了想象豐富的程度。所以,風簸此指黃沙。漫天黃沙,歷來不鮮見,唐詩中已有不少描寫,如岑參《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句:“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如此景象劉禹錫豈有不知而只寫黃河?

  再者,王之渙《梁州歌》“黃河遠上白雲間”句,據《文苑英華》、《樂府詩集·橫吹曲辭》所載,此詩標題《出塞》,首句為“黃沙直上白雲間”,《全唐詩》亦注“一本作黃沙直上”。我認為劉詩實寫塞外荒涼悽絕之境,河之外,非沙而何?又,《萬首唐人絕句》載胡曾《詠史》有句雲“漠漠黃沙際碧天”,可見縱令晴空朗日猶此景象,況“平沙莽莽黃入天”乎?至今猶有日本專家及其國內打工者之類人士赴我西北荒沙之地植樹種草,謂風沙可卷至東京云云。這是題外話,亦足見至今“風簸”之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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