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詩歌的自得、自適之樂

孟浩然詩歌的自得、自適之樂

  孟浩然一生未入仕途,整個生命過程在漫遊與隱居中度過,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隱者,他享受悠遊林泉、徜徉山水的樂趣,並在其中尋求人生的哲學和生命的真諦,始終保持自適自得的狀態。

  聞一多先生在其《唐詩雜論》孟浩然篇中說過“隱居本是那時代普遍的傾向,但在旁人僅僅是一個期望,至多也只是點暫時的調劑,或過期的賠償,在孟浩然卻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事實。”[1]孟浩然這種完完整整的隱居意識和實際行動滲透在他的詩歌之中,使他成為了一個典型的`盛世隱士,詩歌創作中處處浸潤著“吾道自足”的自得自適、自由自在。本文選取若干詩歌簡要剖析。先看《早發漁浦潭》:

  東旭早光芒,渚禽已驚聒。臥聞漁浦口,橈聲暗相拔。日出氣象分,始知江路闊。美人常晏起,照影弄流沫。飲水畏驚猿,祭魚時見獺。舟行自無悶,況值晴景豁。

  東方既白之時,晨光熹微,棲息在江渚之上的水鳥因晨光的照射而展翅飛翔、啾啾爭鳴。詩人睡意朦朧,臥於小舟之內,傾聽渡口橈聲相撥,渚上禽鳥啼鳴。太陽昇起照耀江面,氤氳之氣已散,眼前的景象清晰可見,江面也頓覺開闊。詩人此時起身,對江盥洗,小船緩緩前行,時時可見猴猿乘危綴飲,水獺捕魚而食。

  這清晨美好的的景緻讓詩人不禁感嘆:舟行自無悶,況值晴景豁。仔細品味這首詩,假設你我置身此情此景,是否也能像孟浩然一樣發出如此豁達的感嘆呢?依“祭魚時見獺”可知此詩所寫乃孟春之景,水面剛剛解凍,寒冷之氣逼人,詩人獨自行進在江上,難耐寂寞清冷是人之常情。詩人卻慷慨吟詠“舟行自無悶”,為何“無悶”呢?這自然不可忽視詩人沿途見聞所得到的視聽愉悅:看晨光熹微、猴猿飲水、水獺祭魚;聽渚禽鳴聒,橈聲相撥。再加之景緻秀美,天氣晴朗,更讓人心曠神怡、豁然開朗。然而,“無悶”的根本原因還在一個“自”字,雖然寂寞清冷、孤獨無依,詩人依然能夠淡然自得,不以之為憂悶。這一點由開篇“東旭早光芒”便可見全篇明媚輕快的基調。舟行早發,隨著時間的推移,由熹微“早光”到“日出氣象”,再到“晴景豁”,漸次展現出由靜而動的生態與由朦朧到開豁的景象。結句點明“無悶”的心態,更以“晴景豁”照應開篇,表現出詩人積極開朗、怡然自得的精神風貌。

  根據筆者的統計,《全唐詩》所收孟浩然247首詩歌(不含殘句)中出現“自”字的有53首,其中,含有自得、自樂之意的至少有三十處。典型篇章如《北澗浮舟》一詩:“北澗流常滿,浮舟觸處通。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這首詩同樣將情感的落腳點放在一個“自”字上,無論順流逆流,都任性自然、自得其樂。《國語·越語》載范蠡助勾踐滅吳後,“遂乘輕舟,以浮於五湖,莫知其所終極”。范蠡是“忠以為國,智以保身”的典範,但是在孟浩然看來他的隱退還是限於五湖之中,實際上曾經官場的利害關係是根本無法擺脫的,即使全身而退,也仍然存在內心情感與實際行為的矛盾,這是幾千年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永遠無法擺脫的狀態。實際上孟浩然自身也並未擺脫“家世重儒風,詩禮襲遺訓”(《書懷貽京邑同好》)的傳統觀念,他也需要博得一官半職,已盡“忠欲事明主,孝思事老親”(《仲夏歸漢南園寄京邑耆舊》)的人生職責。但是,與多數盛世文人不同,孟浩然一生沒有功名,除了在張九齡的荊州幕府中當過一度清客以外,再沒有一官半職,自然他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文人知識分子的人生矛盾問題是十分淡薄的。因此,孟浩然較其他盛世文人多了一份自得自適。首先他明瞭“風物自瀟灑”(《宴包二融宅》),“草木本無意,榮枯自有時”(《江上寄山陰崔少府國輔》),自然萬物自有其規律,就像《周易》所言“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真正的君子需要修煉美好的德行以匹配天地四時的運轉,這樣才能讓自己在廣袤的宇宙中間遊刃有餘,自在自由。另外,孟浩然知道“人心自愁思”(《清明即事》),生活中的憂愁源於自我,解除和轉化愁苦自然也就只能靠自己,因此,孟浩然常常“酌酒聊自勸”(《山中逢道士雲公》),“醉坐自傾彭澤酒,思歸長望白雲天”(《和盧明府送鄭十三還京兼寄之什》),他所推崇的是“鮫人潛不見,漁父歌自逸”(《登江中孤嶼,贈白雲先生王迥》),“北山白雲裡,隱者自怡悅”(《秋登蘭山寄張五》),“甲第開金穴,榮期樂自多”(《宴榮二山池(一題作宴榮山人池亭)》),“耕釣方自逸,壺觴趣不空”(《題張野人園廬》),“樵子不見識,山僧賞自知”(《齒坐呈山南諸隱》),“放溜情彌愜,登艫目自閒”(《下贛石》)。“自逸”、“自怡”、“自樂”、“自知”、“自閒”,還有“自寧”、“自愛”、“自理”、“自暖”等等,孟浩然正是想透過這些達到人生的安頓和安寧。再看《尋白鶴崖張子容顏處士》:

  白鶴青崖半,幽人有隱居。介庭空水石,井壑罷樵漁。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疏。睹茲懷舊業,回策返吾廬。

  《唐才子傳》卷一:“子容,襄陽人,開元元年常無名榜進士,仕為樂城令。初興孟浩然同隱鹿門山,為死生交,詩篇唱答頗多。”顏處士雖事蹟不詳,但是可以推測他與子容一樣是隱居之幽人,與孟浩然志同道合。詩人尋訪好友,見幽人隱居白鶴崖邊,景緻秀美:松竹繞廬,山水相傍。友人過著一種漁樵自足的生活,詩人不覺心生豔羨,想起自己昔日的園廬,情不自禁地想要策馬返回幽居之處。

  “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疏”,這句話流露出詩人對時光流逝,年華老去的感懷,悽婉卻不頹廢,以松、竹為表達情感的載體,自然可見松之四季常青,歷久彌堅,竹之經霜傲雪,節節挺拔。時光易逝是一種真實的狀況,詩人也在這種真實如常的體悟中得到自適之感,“睹茲懷舊業,回策返吾廬”,不難見出陶淵明“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讀山海經》)的自娛自適,不管時光如何流逝,詩人始終如松竹般保持堅貞、挺拔的志氣,不管環境怎樣變化,詩人總能安於山水之間並在其中找到閒適淡然的狀態。

  “浩然的一生大多是在隱居和漫遊中度過的,所以田園山水就成為他詩歌創作的主要內容。”[2]大致瀏覽孟浩然詩集中的作品,它們不是在漫遊停留時所作就是在漫遊的路上所作,即使沒在旅途之中,詩人也會登山涉水,閒來垂釣,讓自己始終置身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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