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春天的老人的散文

　　每個人的童年便如同每個女人做的菜，雖材料相同，味道卻絕不雷同，品咋起來個中滋味唯有自知。

　　村頭的大姑姥姥特別喜歡孩子，我們沒事總去她那兒，她不但拿些糖果啊招待我們，還常常給我們講故事。春天來了，每個人都很輕鬆，很快樂。可是姥姥一到春天就會躲在屋裡心口疼。我們在外面瘋了一陣覺得沒意思就一塊去看望大姑姥姥，同時看她好些沒，能不能講故事。於是姥姥便開始講她的童年的故事：

　　她們這個年代的人，童年因了那個時代所遭遇的天災人禍，被打上了一個幾近相同的嘴臉——餓、饞，餓得臉綠，饞得嘴尖。為了解饞會與父母親戚兄弟姐妹鬥智鬥勇。當初的種種作為，如今回想起來，時而哂笑，時而淚光閃爍……

　　姥姥小時候最喜歡春天，但實際上每家的糧食在經歷了一個冬天的嚼吃，己所剩無幾，而早春，野菜並不豐腴，新糧又接不上，於是便是人們最難熬的青黃不接時期了。原本她最喜歡春天，是因為春天天氣漸慚溫暖，冬日的蕭條將結束，萬物萌生，漸漸地草綠了，花開了，一切都開始有了希望。可是自從那年春天開始，姥姥就再也不喜歡春天了，因為一到春天她就犯心疼的毛病。

　　姥姥家弟妹多，但因了她的母親的節儉和計劃到也從未斷過頓，只是用乾菜葉和著粗玉米麵和地瓜幹加鹽煮的粥實在除了充飢是沒有一點口味的。她的小弟弟常常瞪著大的嚇人的眼睛（因為太瘦了眼睛似乎突出來)，吞嚥著唾液問母親啥時候能吃二合面（小麥和玉米的混合面）的饃饃，和大米飯？母親比著自己胸前的扣子說：“快了，快了。等你長到我這裡，我就給你做肉包子吃！”其實也就弟弟踮踮腳就到的距離，弟弟站在母親身前比了比高興的跳起來：“還差這麼一點點！”父親母親都笑了。小弟弟叫石頭，調皮可愛，是全家人的開心果。父母累得笑不出來時，弟弟比劃著比麻桿粗不了多少的小胳膊，又倒水，又捶背，哄得父母忘了勞累。

　　人長高怎麼會象草一樣，眨眼就一截？弟弟盼啊盼，終於淚汪汪地問姥姥：“大姐，我是不是不會長啊？你看那棵喇叭花都長到屋簷了，我怎麼沒長啊？”姥姥知道弟弟的心事，就戲弄他：“你啊，不要每天都要我揹著，每天跳起來去夠那磊子他“乾爹”的最低的.那拫樹技，等你的手碰到了，你就長高了。”那棵柳樹是棵老古樹，也不知活了多少年了，倘若不小心碰破了樹根，等幾天，那破損的地方會流出紅色的汁液，人們都說樹成了精靈才這樣出血。村裡人更相信它有靈性，嬌貴的小孩子身體不好的只要拜了老柳樹為“乾爹”，就能長命百歲，據說很靈驗的。弟弟果然沒事就去那棵枊樹下去蹦。可是好像依然不長。等待的時間總顯得特別漫長，弟弟開始動歪腦筋，神神秘秘的，誰也不知他在幹什麼。過了幾天，他突然很不自然的走（以前可都是急不可待的衝過去的）到母親身邊要比高，母親笑著站起來，愣了一下，弟弟怎會一下子竄到那顆扭扣上邊。弟弟小聲（明顯底氣不足）地問母親：“啥時候吃肉包子？”

　　姥姥自作聰明地揭穿了弟弟：他在自己的棉鞋裡墊了厚厚一層幹泥，弄得整個棉鞋象用泥巴水泡過。以為大家會通笑弟弟的幼稚，可是父母對望著，沒有任何反應，好像這事從未發生過。母親轉身時看了她一眼，好像有責備的意思。弟弟見父母都沒有吭聲，反而哭起來。姥姥和其他弟妹都覺得弟弟哭得莫名其妙，又沒捱打。只是父母從此睡得更晚，起得更早，也不知忙些什麼。臉上的疲憊越來越多，笑越來越少。弟弟也不像以前常常去逗引父母開心，他變得老實了許多，話也少了。姥姥不懂弟弟心中已有羞愧，依然埋怨弟弟太饞了，害父母不開心。

　　原來，父母在繁重的勞動裡擠出時間挖了許多草根子，後來才知道是地黃，母親用麻繩串了許多掛起來風乾，攢了很多日子。終於有一天，父母在晚上睡前宣佈，明天他們要進城去買肉，明天包包子。姥姥一家好象要過年一樣，興奮地睡不著覺，想著肉包子的樣子都會流口水。第二天，父母剛起床，孩子們就全爬了起來，擠在父母門口，好像已經聞到了肉味。弟弟也起來?了，他好象有話要說，叫了聲娘，可又很害羞的樣子，什麼也沒說。

　　那時進城沒車，父母從天灰濛時出門，直到日頭快下山才出現在村前的小路上。姥姥已割了一捆春韭菜，洗好了放在框裡。弟弟等得心急爬到一棵樹上張望。等看到父母的身影時，己忘記自己在樹上，一鬆手一伸腳便從樹上掉了下來。伴隨著母親撕心裂肺的驚呼，弟弟跌落地上的沉悶的聲音永遠的印在姥姥心裡。母親把弟弟抱在胸前，一聲聲呼喚著他的小名；

　　“石頭，石頭……”

　　弟弟睜開眼睛就倔強地要求和母親比高，姥姥和其他人架起受傷的弟弟和癱軟了的母親，弟弟果然長高了，已經長過了母親的那顆紐扣。他用手挎著母親的脖子說：“娘，這回我沒騙人，讓我吃包子吧？”母親哭著只會點頭。弟弟回頭又對姥姥說：“姐，我天天跳著夠那樹枝，真管用哩！”笑著頭就歪了過去，再也沒醒過來……只剩下姥姥和其他的弟妹叫喊著：“石頭，我們的包子都讓你吃，你快醒過來……姥姥的父親傻了般只會流著淚囁嚅：“石頭，肉買回來了，我的孩子……”

　　從此，姥姥的父母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不久便相繼也撒手去了。姥姥心中懊悔，她讓弟妹們都拜了那老柳樹為乾爹，並心裡發誓，累死也要讓弟妹們過上好日子，於是她就拼命幹活供養他們讀書，他們都很聽話，個個健健康康的考上了大學。過上了好日子後都來接姥姥去享福，可是姥姥離不開這村子，離不開那棵老古柳。

　　我們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姥姥一生未嫁人？為什麼她總不讓人禍害那棵老柳樹？為什麼她從來不吃包子？我們偷偷試過老柳樹，破損的地方真的流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