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經開始的愛情

從詩經開始的愛情

  “我明天上井岡山,戰地黃花你要不要?”雲中誰寄錦書來?寥寥幾字的簡訊,總是能於瞬間化解我全部意志築起的壁壘,月滿西樓,清泓如洩,任我在溫柔的泥淖,一味甜蜜一味酸澀地詩意地幻想。

  井岡山,是雄兵百萬,是旌旗在望,是鼓角相聞,是風雲際會。戰地黃花,是人生易老,是長空雁叫,是蒼山如海,是殘陽如血,是花香滿戰場。你問我要不要,我若不要,你也會在閒庭信步中惹有所思地摘下一兩枝在手裡把玩,我惹要,你肯定會彎下腰東一片西一片地為我摘下一大捧黃豔豔的鮮花抱在懷裡,——即使我要了,你也摘了,又能怎樣?下山的時候,你依然會把它一枝一枝地丟棄在山路上,讓它們在夏日的驕陽下被灼熱的土地蒸乾水分,讓太陽曬蔫了花朵,惜乎哉?痛乎哉?我明天上井岡山,戰地黃花你要不要? 看到你的簡訊,嘴角就酸酸地笑了:我要啊,我怎麼會不要,我還要和你一起上井岡山,江山在你在腳下,美人在你身旁,她正迎著無邊的風景心曠神怡地拈黃花微笑!

  汗水在眉心打結,七月,就只能用詩經裡的一個詞來形容:七月流火。流火的七月,鋼筋水泥築起的高樓的縫隙裡,吹過來詩經的原野上純樸未染的清風,以及那些熱烈縱情的詩句。那些遠古的愛情故事,一幕幕就從詩經的原野上漫延起來。沒有風,陽光灼熱,汗水流淌,我只得開啟空調,為了不辜負大好的夏日時光和這瞬間的靈感,我翻開了古代文學史,一句一句讀起你曾經為我寫下的那些情詩。我們的愛情從詩經中愛情民歌的記載開始,並從此源遠流長。

  《邶風 靜女》: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手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

  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誰能知道兩千多年前的我們,竟是如此熱烈大膽,我們相約到城牆上的角樓上去看風景。我調皮地贈送你一把鮮豔的紅草,你高興得抓耳撓腮,興奮不已。儘管那時的你還沒有多少文化,更談不上寫詩歌送我,但是那時候你的樸素率真,卻在我眼裡化作一股生命粗獷的氣息,讓我沉迷不已。

  不久之後,由於頗有慧根,加上苦讀詩書,你成為楚國一個叫宋玉的才子,但在你身上也顯露出了男人虛偽的本性。看看你當初為我寫的求愛信:“富天下之美人也,楚國也;楚國之美人也,瀛都也;瀛都之美人也,東鄰也;東鄰之美人,增之一分則長,減之一分則短。”成為古往今來人們描寫美人之美恰到好處的典範文章。你說,天下的美人都在我們楚國呢,楚國的美人是在都城裡,都城的美人就在我們東邊的鄰居,這女的是美得全世界找不到第二號了。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你筆鋒一轉,你說我暗戀了你三年,你都沒有答應我哩。這,這太大男人主義了,不是太讓我極度反感嗎?我當然一氣之下拒絕了你!

  到了漢魏南北朝的時候,生在南方的你用細膩婉轉的民歌,含蓄地寫下了對我的愛戀。《江南》: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南方不是蓮花、蓮藕很多嗎?在古代,“蓮”就是“愛”的`意思。在這首詩裡每一句都出現了“蓮”字,你不斷歌唱著對我的愛。魚呢,則在蓮葉叢中穿來穿去,也象徵比喻我們曾在蓮花深處,在追逐、在調情示愛,寫出了當時我們那種快活、活潑的心情。

  對你如此的深情,我內心深處潛伏著的粗獷熱烈的愛情被挑動起來了,感動之餘的我發誓:我要與你相愛,並且希望這種愛天長地久,永遠沒有衰竭的時候。山會沒有山峰嗎?江水會都幹了嗎?冬天會打雷嗎?夏天會下雪嗎?天與地會合在一起嗎?只要這五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我才跟你斷絕。於是,漢樂府北方民歌《上邪》記下了我唯一的一首情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好事多磨。有情人終成眷屬。在西晉時期,我們如願以償地結為連理。你的名字叫山濤,也是一個出名的大才子,我們過得非常美滿。那時候男尊女卑風氣十分濃,但是你並沒有受到影響,對我非常尊重。你有兩個文學朋友,一個是阮籍,一個是嵇康,你總在我面前說他們是風采奕奕的美男子,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激發了我的好奇心。於是我就讓你把他們叫到我們家裡來,讓我偷偷地看一看他們。你當即聽從了我這個大膽的想法,而且第二天你還問我:“我這兩個朋友長得怎麼樣啊?”不管怎麼樣,那時候,我一個女人可以這樣說這樣做,已經是非常有地位的了。

  快樂的日子總是不長久。很快,別離的悲劇來臨了。在漢魏六朝,我溫柔賢惠,多才多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候,十六學詩書,十七歲時嫁給你做老婆。在你家中低眉順眼侍候你,俯首帖耳孝敬婆婆,情同手足對待小姑,可你專橫的母親就是看不慣我,兇狠地將我驅逐出家門,最後落下一個“自掛東南枝”、一個“舉身赴清池”的淒涼結局。這個愛情的悲劇被同情我的文人以焦仲卿和劉蘭芝為主人公編撰成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上了中學的語文教課書,啟迪後來人的有情人一定要勇敢地衝破封建桎梏,追求幸福的愛情與自由的婚姻。

  轉眼就到了唐朝了。經歷了歷朝歷代愛情的風雨,你也更成熟了。你不是“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衣上打滿補丁、細雨騎驢過劍門的憂國憂民的杜甫;也不是“五花馬”、“千金裘”,“金樽美酒鬥十千”,“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放蕩不羈的李白;你卻是“春心不與花共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的痴情種李商隱。我不是肥環,也不是瘦燕,而是帝王之側的女道士宋華陽。你愛上了這個世界上最不該愛,也最不能愛的女人。相思風雨中。在受卻不能言的無望的痛苦裡,你為我寫下了無數讓後人晦澀難懂的無題詩,昨夜星辰昨夜風、相見時難別亦難、錦瑟無端五十弦、。。。。。。。悽美斷腸的詩句流傳後世。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多少年前的那個夜晚,好象昨天一樣,就是在畫樓的西邊,桂堂的東邊,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們當年約會、相愛在這裡,你空靈跳蕩的詩句中充滿了對昨日的無盡回憶。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思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懃為探看。那個時候交通不發達,想去看看情人,沒有飛機火車輪船可以乘坐,想和情人說說話,也沒有電話手機可以隨時交流。古代的人,多麼可憐,一別經年,相逢與別離都是斷腸,相逢即面臨著別離,一別就是終生不見!“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中國傳統的文人裡面,有誰的詩句比你的這句更深沉熱烈,更刻骨銘心?

  你還寫下了《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自從你的這首愛情詩流傳開來,後來的人就很難寫出更好的愛情詩句了。

  於是,文人們開始寫詞。在宋朝,文人們的詞寫得較多的了。我寧願你是豪邁放浪的蘇東坡,而不是纖麗婉轉的柳永。柳永雖是個落魄才子,白衣卿相,也愛得很熱烈,但博愛的他整天只是出入於歌樓妓院,處處多情,處處留情。每次別離都是“執手相看淚眼”,兩個人淚眼相望握著手,抽抽泣泣,哽哽噎噎。“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好不淒涼!但是誰都知道,他上岸之後,不是有一個他相愛的人等著他,就是他要去找一個早已經相愛的人,所以柳永離別的痛苦惆悵和相逢的狂喜是同時進行的。所以我不喜歡你是柳永。你還是個蘇東坡的比較好。

  蘇東坡《蝶戀花》:花退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我在牆裡蕩著鞦韆,少年懷春的你站在牆外,聽著佳人銀鈴般的嬌笑。你的這首詞輾轉送達我的手上時,瀟灑浪漫的情調和達觀幽默的性格也深入我的腦海,一句信手拈來的詩句,安慰了古往今來多少失戀的男子:“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這一生運交華蓋,你不僅沒有步步高昇的官運,而且還時時貶官,更何況每每被貶謫到一個地方,人還沒有到那個地方,朝廷又已經下一道令,把你貶謫得更遠了。在謫貶的路上,偶然聽到別人唱“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的時候,想到我們到處的飄泊,雖然是你的一個妾,我仍然傷心地哭了。

  以文拜官,以詩求官,你總是放不下文人的酸面子。於是,仕途無望的你索性不再吟詩作賦。你不再用詩來歌頌我的美好,我也無從領略你的才情。但是,明朝的月下老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為我們這一對人兒牽了紅線,並演繹出一出驚天地動鬼神的愛情神話。十八歲的小姐杜麗娘我有一天在丫鬟陪伴下到後花園去散心,只見春花盛開,鶯歌燕舞,小姐我在花園的石椅上睡著了。這一睡不打緊,竟然馬上做了個夢,夢到了你,一個叫柳夢梅的書生,而且在夢中兩人熱烈相愛了。夢中醒來,不見情郎,我惆悵之極,天天思春,害了相思病。結果就在美妙的年華夭折死去。無巧不成書。我死掉以後,你無意中撿到我的自畫像,並愛上了畫上天生麗姿的姑娘,你竟然痴痴地去扒我杜麗娘的墳,結果我杜麗娘又由死復活,我們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明代的戲曲作家湯顯祖把我們這段生死之戀寫進了著名的戲劇《牡丹亭》,由於其故事奇特,情節曲折,引人入勝,與《西廂記》、《竇娥冤》、《桃花扇》一起成為我國古代著名的四大戲劇。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有情人。在中國的歷史上,我相信每一個朝代,每一個世紀都有我們翩若驚鴻的身影浮現,都有見證我們傾情相愛的詩詞歌賦,只是有些荒煙蔓草的年代,湮滅了我們愛的絮語,讓我們相互的酬唱沒了痕跡。至於其間你有沒有做過江洋大盜,走卒販夫,商賈漁客,則不得而知。暴虐的商紂無情的箭矢魯莽地射中了山中的白狐,於是他有了一個狐狸精變成的妖嬈妃子妲己。無聊的商紂沒有滿腹的詩情,但他為博得美人一笑,也留下了“烽火戲諸侯”的傳說,竟比杜甫的“烽火連三月”更要深入人心。那麼我呢,一隻雨夜落寞的青狐,當你浸泡著毒液的詩篇擊中我的軟弱的心房之後,我當如何才能長駐你的心頭,併成為你永遠靈感的牽引與詩歌的吟唱?

  在二十一世紀,我柔軟的爪子順著網路淺淺的經緯踏進了你心靈的聖地,這是一片蠱惑人心,讓人意亂情迷的虛無領域。“花在水上漂流,你在人間白頭,親愛的你自不自由?”夜雨如宴,狐情似酒,我沉醉在你的詩行,心旌動盪,不能自拔。在《末世煙花》裡,你說:“我怕這次的綻放 適值午夜時分 ”從詩經時代開始的愛情,一波接著一波,綿延不絕,那麼,兩千年之後的這次綻放呢?你說:“風吹紅 是一種毒 教我想起炭和灰 /你喊我 難道僅僅是因為我在 /還是因為我不是很壞 /都不是 你專注於一場末世的遊戲 /你眼裡有一點亮 那是某顆流星的軌跡 ”是的,在愛情醞釀的毒酒裡,我們專注於這場置之死地的遊戲,願意燃燒成炭,成灰,成煙,失去了,卻如何忍受沒有你的孤單?你安慰我,“不用害怕了 我到達前爆炸了 /末世是來世的扉頁 空著就空著吧 不要再提煙花”。來世是末世的開始,不要再傷感今世孤單的綻放,在下一段時空裡,我們會再次驚喜地相逢。這絕對不僅僅是一場文字的遊戲,當你在長城上想起我的時候,發來“長城之巔”的簡訊,我也寫下了甜蜜與憂傷交織在一起的《紅塵遊》:“三十年後/白髮出現 鏡子裡前額悄然黯淡/黑夜飛轉 轉過身來/照亮另一粒憂傷的塵埃”我感動於你我的相遇相知,感動你照亮我黯淡的生命。“你寫你的詩 你遊你的紅塵/讓憂傷洞徹我幽深之城/無所謂流言 不再怕流年/我變回腳步輕盈的少女  胸中山重水複/山重你經過的山  水復你經過的水”三毛對荷西說: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傷!只要紅塵有你,再多的出重水復,我都會微笑著面對。“再三十年後/你美麗化蝶 我從容入土/寂寞魂魄跟著誰走/荊山高楚水長 仍是/誰的容顏”世上沒有長生的仙丹,相愛的人即使能相守又如何能長命無衰竭?我們的悲劇在於人世的短暫,在於有些時候我們只能隔著朝代相望,而不在於我們愛的狹隘與短命。只願意在生生世世,我美麗的容顏永遠在你腦海裡婉轉留連,如月宮的仙子,總在蹁躚起舞弄著清影,訴著千年寂寞相思!

  你問:青衫細雨,下輩子我在哪裡等你?

  我答:紅顏春風,我在不老的輪迴裡等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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