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水詩中的禪意思想

王維山水詩中的禪意思想

  導語:王維精於佛禪,其詩充滿禪意、禪理與禪趣,多表現出清新自然而又空靈蘊藉的詩風。王維詩中意象與意境的移植都深刻的反應出性本清淨、萬法虛空和常心是道的禪宗思想。

  唐代詩人王維,幼年深受其母親尚佛的影響,成年之後追隨禪師潛修禪法,晚年更加篤信佛教歸心於佛。在其留存下來的三百七十多首詩歌中,多呈現出鮮明的佛理思想痕跡,同時又善於描繪山水田園景色與詩情畫意見長,詩歌創作上常常“以佛入詩”,詩作充滿禪意、禪理與禪趣。

  一.王維尚佛的緣由及過程

  唐代是中國佛教全面成熟的階段,詩人擅佛也是平常之事。王維從小深受其母親信佛思想的薰陶,他的母親“師事大照禪師三十餘歲,褐衣蔬食,持戒安禪,樂住山林,志求寂靜”。王維不到三十歲就拜道光禪師門下;公元740年,王維在知南選的途中與南宗大師神會相遇。王維問及“若為修道得解脫”之法。神會答曰:“眾生本自心淨,若更於欲起心有修,即是妄心,不可得解脫。”自此,王維開始對神會頓悟的南宗佛法頗具傾心。《舊唐書》記載王維:在京師,長齋,不衣文采,俯伏受教,欲以毫末度量虛空,無有是處,志其舍利所在而已。日飯十數名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惟茶檔藥臼,經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頌為事。

  王維曾為慧能大師作碑銘,任侍御使出使南陽時遇慧能弟子神會宣揚禪宗心要,一見傾心,又與慧能再傳弟子馬祖道一深有交情,禪宗思想對王維影響其深。王維贊慧能大師:“舉手投足,皆是道場,是心是性,同性懷海。‘這也可以看作是王維自己的境界。

  “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佛即眾生,自性悟,眾生即佛.。”(《壇經》)除卻家庭環境的影響之外,王維中年以後傾心於佛的主要原因還在於其生活及仕途上屢遭重創。王維最早談到佛的一首詩是《偶然作六首》,其三詩中有兩句為“愛染日以薄,禪寂日以固”,表明其對佛教的信仰己日益牢固。這首詩寫於開元十五年,是王維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一事的六年之後,改官淇上,作於淇上為官期間。當時,王維因為仕途的失意而萌生隱遁的思想,遂開始傾心於佛教,尋求解脫。

  兩年後,王維居長安,即從薦佛寺道光禪師學佛。開元十九年,時王維三十一歲,中年喪妻。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被貶,李林甫當政,朝政日趨腐敗,張九齡的失勢使得王維在政治上失去了依靠,王維對自己的前途日益感到失望,開始了半官半隱、亦官亦隱的生活,幽棲在終南山,不聞朝政,終日以禪誦為事。至此,王維便與佛的就再也不能割裂。

  “山中多法侶,禪誦自為群。城郭遙相望,唯應見自雲”可見,他以禪誦打發時光,忘懷世界煩憂的。“安史之亂”的爆發、“偽官事件”又使王維遭受了一場大的精神折磨。天寶十五,時王維五十六歲,安祿山叛變,玄宗奔蜀,王維為叛軍所獲,迫授偽職。一年後唐軍收復兩京,凡授偽職者皆按六等治罪,王維亦因之入獄,險遇不測,後因其在賊中時曾作《凝碧詩》表達了對朝廷的眷戀加之其弟王紹平叛有功,並請削官職為其贖罪而得寬解。這是王維整個政治生涯與人生經歷的最大事件,自認為“情雖可察,罪不容誅”(《謝除太子中允表》),“偷祿苟活,誠罪人也”(《與魏居士書》),經歷了巨大創傷的王維更加沉浸於禪佛。種種不幸遭遇所帶來的心裡鬱結,促使王維那少年時代因家庭環境而深度感染的佛學思想不斷濃郁滲化逐步成為其思想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二.禪宗與王維的山水詩

  “禪”是梵語“禪那”的音譯簡稱,意謂靜心思慮,息心靜寂地思考修佛的途徑和功果。禪宗是印度佛教思想與中國儒家文化融合而成的中國化佛教宗派,認為禪是心靈主體的超越解脫,是物我合一的`方法與境界,這點與詩歌的本質貫通一致。“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元好問的這句詩,道盡了中國傳統文化中詩與禪千絲萬縷的聯絡。

  “人性本淨,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淨,自性清淨,日月常明,為雲覆蓋,上明下暗”。“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王維禪詩著眼於禪宗思想的傳遞,注重意象與意境的移植,以得到“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禪境與詩境。禪理詩以心證心,用心靈去感悟自然世界,心物一體,物我合一,以至生命的永恆;他們從山水自然中獲得精神的解脫,靈魂的昇華,以至絕對自由的人生境界和審美境界。他們以這種心物一體、物我合一的方式去觀照世界,於是便形成了空靈沖淡、幽深清遠等類的審美情趣和美學趣味,具有永恆的生命活力與藝術魅力。

  王維早年作品中所表現的是一種積極進取的入世精神,中年轉為“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睡”(《終南別業》)這種隱居侍禪的心理趨向。而垂暮之年,更趨空寂,“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嘆自發》)。在禪宗思想的浸染下,“他的山水詩創作,從觀物方式到感情格調都帶有受禪宗思想影響的文化意蘊,饒有禪意和禪趣”。

  山水詩是王維詩歌的最高成就,禪意深遠,體現出空靈、幽深、清遠的美學情趣和審美趣味。這些審美趣味有是詩人受禪宗思想深刻影響的緣故,加之心靈的體驗和生命的感受,滲透出了無限的美學意蘊。王維寫禪景,述禪意,說禪理,在詩詞創作中將宗教哲理與個人感情幻化為詩的語言,並且採用禪宗的認識方法來豐富詩歌的表現手法,他的禪理詩在審美意義上創造了為中國古典詩歌的一個新的典範。

  三.王維山水詩中的禪理思想

  清人徐增將王維與李白、杜甫作比較說:“白以氣韻勝,子美以格律勝,摩詰以理趣勝。太白千秋逸調,子美一代規模,摩詰精大雄氏之學,字字皆合聖教”。胡應麟說王維的諸作“字字入禪”,讀後使人“名言兩忘,色相俱泯“。在王維筆下,自然景物被寫到極精細的程度,自然界的景物呈現出靜默、空寂的特點,主體與客體合而為一,無有主賓。他在自然的靜謐中展現著個體生命的適意與華彩,從自然的適意中表現物我的和諧。   (一)禪的意象

  佛教世界觀對王維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對世界構成的基本認識是王維詩歌中靈動跳躍的詩意;二,色空思想影響著王維對生命、人生等重大問題的思考。佛教心性論中“境隨心轉”的思想對王維筆下自然景物的描繪產生了極大影響。禪定思想對王維詩歌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其體物敏銳入微,識理透徹無礙這一點上。他借鑑佛經對世界構成的大膽想象,增強了詩歌的藝術性。同時,他用詩歌生動闡釋了佛教中的空觀思想。“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經雲。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王維不動聲色的勾勒了許多幅禪意十足的畫面,以《山居秋暝》、《飯覆釜山僧》為例細數王維山水詩中禪的意象: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空山、新雨、秋、明月、松、清泉、石、喧、動、隨意、自留等描寫,有動有靜、有遠有近、色彩明暗對比鮮明,是出色的詩中有畫,畫中有禪之作。又如:

  飯覆釜山僧

  晚知清靜理,日與人群疏。

  將候遠山僧,先期掃弊爐。

  果從雲峰裡,顧我蓬蒿居。

  藉草飯松屑,焚香看道書。

  燃燈晝欲盡,鳴磐夜方初。

  一悟寂為樂,此日閒有餘。

  思歸何必深,身世猶空虛。

  晚年時候才明白清靜無為的道理,日漸與繁雜的人世疏遠。為了等候遠來的僧人,早早的就開始打掃庭除。釜山僧果真從高聳如雲的山峰出現,前來關顧我的破房屋。用藉草松屑燒出最好的飯菜,燃燈鳴磐晝夜暢談。

  詩前六句寫王維晚年的興趣、候僧、僧至的事,後八句寫與客僧參禪悟道的情形。“藉草飯松屑,焚香看道書。燃燈晝欲盡,鳴磐夜方初”四句,是寫修行、習法。松屑:松子、松室,被修行者奉為果腹健體之妙物。“道書”亦是佛家經典,參佛者的精神食糧。“焚香看道書”於香氣之中冥想、修心見性,自是一番風味。“一悟寂為樂,此生閒有餘”描繪了悟道真諦之後全身釋放的極樂之感,展示了禪宗弟子悟道的頓悟境界。“一”字既是表達頓悟的喜悅,又寫傳神寫出了頓悟的境界。“頓悟”是禪宗的重要思想,所謂“頓悟”就是,成佛不一定需要長期的肉體修行,而在於剎那見對於佛理的悟性,一旦領悟即為佛。“思歸何必深,身世猶空虛。”是留客之語,也有禪意在其中。

  可以說,王維詩中的禪的意象與意境是分不開的。

  (二)禪的意境

  文章將從《苦熱行》與《藍田山石門精舍》兩首詩展開論述,從詩中描繪出的意境來探討王維意境中的禪趣。

  藍田山石門精舍

  落日山水好,漾舟信歸風。

  探奇不覺遠,因以緣源窮。

  遙愛雲木秀,初疑路不同。

  安知清流轉,偶與前山通。

  舍舟理輕策,果然愜所適。

  老僧四五人,逍遙蔭松柏。

  朝梵林未曙,夜禪山更寂。

  道心及牧童,世事問樵客。

  暝宿長林下,焚香臥瑤席。

  澗芳襲人衣,山月映石壁。

  再尋畏迷誤,明發更登歷。

  笑謝桃源人,花紅復來覿。

  落日之處有好山好水,隨風吹動著小舟飄蕩。探求奇險的地也不覺得路途的遙遠,原來是因為佛緣尚淺的原因。遙遠的就喜歡上了雲中深處樹木的可愛,開始的時候懷疑路走錯了。怎麼知道水流一轉,竟然與山前相通。捨棄小舟跨步上岸,果然是個愜意之所。有四五個老僧人,在松柏之下逍遙乘涼。早上焚香林子都還沒有明亮起來,晚上坐禪打住山顯的更加幽靜。就連山下的牧童也耳濡目染道心十足,都可以向打柴的樵夫問起世事。

  本詩從探險開始,以見僧參禪為高潮,以拜謝桃源人結尾,描寫了一幅探尋山川美景,偶入僧人居所參禪悟道,希望再次登山參佛的一個過程。寫景則由近及遠,有動有靜,色彩、聲響對比鮮明。於旅途探險之中寫出禪意,表達了自己希望能夠參禪悟道的願望。詩作讀來給人以”性本清靜”、“佛心自悟”的禪意。

  苦熱行

  赤日滿天地,火雲成山嶽。

  草木盡焦卷,川澤皆竭涸。

  輕紈覺衣重,密樹苦陰薄。

  莞簟不可近,粞�再三濯。

  思出宇宙外,曠然在寥廓。

  長風萬里來,江海蕩煩濁。

  卻顧身為患,始知心未覺。

  忽入甘露門,宛然清涼樂。

  驕陽似火灼燒大地,滾燙的熱氣如山巒一般在呈現空中。似乎草木都要被燒焦,大江大河也要被烤乾了。穿著的輕薄的衣裳也覺得厚重,茂密的樹蔭下也覺得樹蔭斑駁。莞簟親近不得,粞�也再三被澆灌。我的思緒飛出宇宙之外,曠然之感岸然生起。萬里長風吹來,大江大海上的波濤滌盪盡令人煩惱的汙濁。只想到了身體的難受,才發現自己的心靈並沒有受到影響。忽然邁入甘露門,宛然發現清涼之樂。

  詩作筆鋒一轉,從烈日炎炎似火燒的場景寫起,以“思出宇宙外”為承轉,再以“忽入甘露寺”為合,描繪出了烈日下的大地,與清涼之所甘露寺鮮明對比的畫面,畫面變轉,讀來使人從炎熱的夏日,轉入清涼的佛門淨地之所,也道出了佛主靜,心靜則涼的哲理。

  可見,王維詩作,不經意間,就在意象。意境之中詮釋出了禪的哲理。

  (三)哲理

  以下,依據《桃源行》、《謁[王睿]上人(並序)》兩首詩為代表,來解釋王維詩中所揭示的禪理所在:

  桃源行

  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古津。

  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

  山口潛行始隈,山開曠望旋平陸。

  遙看一處攢雲樹,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傳漢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雲中雞犬喧。

  驚聞俗客爭來集,競引還家問都邑。

  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間,更聞成仙遂不還。

  峽裡誰知有人事,世中遙望空雲山。

  不疑靈境難聞見,塵心未盡思鄉縣。

  出洞無論隔山水,辭家終擬長遊衍。

  自謂經過舊不迷,安知峰壑今來變。

  當時知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雲林。

  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辯仙源河處尋。

  “樵客初傳漢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居人共住武陵源,還從物外起田園。”樵人已經著漢名,卻還是穿著著漢時的衣服型別。共同居住在武陵源,還是從事著田間勞動的生活習俗。四句揭示出來事物變化動中有靜,靜裡有動的道理,即使是著秦衣的“居人”也開始使用漢名,共同居住在武陵源的人,還是從事田園勞作。“出洞無論隔山水,辭家終擬長遊衍。自謂經過舊不迷,安知峰壑今來變。”當時知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雲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辯仙源河處尋。”八句講明瞭事物變化不停的道理。可以說這首詩是一首辨明動靜關係的詩句。

  謁[王睿]上人(並序)

  〔上人外人內天。不定不亂。舍法而淵泊。無心而云動。色空無礙。不物物也。默語無際。不言言也。故吾徒得神交焉。玄關大啟。德海群泳。時雨既降。春物具美。序於詩者。人百其言。〕

  少年不足言,識道年已長。

  事往安可悔,餘生幸能養。

  誓從斷臂血,不復嬰世網。

  浮名寄纓佩,空性無羈鞅。

  夙承大導師,焚香此瞻仰。

  頹然居一室,覆載紛永珍。

  高柳早鶯啼,長廊春雨響。

  床下阮家屐,窗前筇竹杖。

  方將見身雲,陋彼示天壤。

  一心再法要,願以無生獎。

  單從詩的釋題來分析就可以看出詩中佛理意蘊非常濃厚。說人之外人定天,天不定是不亂的,也就是說天地本來自有它的執行軌跡。捨棄佛法佛的道理才明白了更多,心不動則雲動,可見,萬事萬物並不是以人的主觀意向為轉移的。物不可以被命名,默默無語,言語是不可以被言說的。因此,心靜、不改變事物本來的面貌,才能探求事物本來的面貌。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年歲不足以言說,自己習道的時間卻已經很長。世事不可以後悔更改,慶幸自己今後還能夠得以培養。浮名寄予纓佩之上毫不在意,自由的天性毫無羈絆。很早就可以學習繼承於大師,借焚香來瞻仰大師。寂寂然獨處一室,也能夠載動萬物。“方將見身雲,陋彼示天壤。

  “一心再法要,願以無生獎。”以自己薄弱的天資來參悟佛道,為了尋得佛法精要,不求得到嘉獎,即“內在的佛性是根本,外在的差異是次要的”的道理,得出佛法精要為大,寫出詩人“舉手投足,皆是道場,是心是性,同性懷海。”淡泊超脫,一心向佛的心境。縱觀王維三百多首詩中,特別是山水詩,他的詩句揭示了許多的人多道理,於細微之處參見佛法。

  “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經雲。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佛學家傳的王維,在經歷了人生顛簸之後,傾心於佛,用禪學的”無生”,以生法負荷一切的思想,使得他的山林田園詩具有濃厚的生命情趣和向上生命力,給予了後人以新的創造思路和失意人生的心靈蘊藉。

最近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