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優秀散文精選

席慕容優秀散文精選

  1.《大世界與小世界》

  很多美學方面的學者都認為藝術家是有些先天與人不同的稟賦在,這種稟賦並非人人可以求得的,應該承認,它是上天的一種寵遇。

  不過,對我們一般人來說,我們雖無法求得寵遇,卻可以借培養後天的興趣來彌補這種遺憾。也就是說,就算我們的孩子不能在成人之後成為一個很偉大的畫家,我們卻可以讓他在一生之中部具有很好的藝術修養以享受做為一個欣賞者的樂趣。

  我們有的父母付得起很昂貴的學費,送孩子去學畫、學鋼琴、學小提琴、學芭蕾……,然而卻沒有太多的父母付得起每天十分鐘的時間帶孩子來做一次悠閒的散步。

  在幼兒時期,每個孩子都應該富有一種藝術的原創性,所以在觀賞兒童畫時,常有如“置身山陰道上,目不暇給”的感覺。我們成人就應該好好地把握這一段時間,多供給他們一些機會,多讓他們去觀察這個世界。

  觀察四季的變換,觀察樹葉的色澤,觀察花草的生長,甚至觀察雲的變化,這些都是可以培養幼兒觀察力與感受力的最佳途徑。

  我們周圍有無數的小世界,但是因為我們成人看東西的習慣已經受了很深的實用價值觀念的影響,所以我們常有“只見森林,不見獨木”之感。可是,幼兒的觀察習慣卻未受社會的影響,因此,他們能用很新鮮的眼光來看大世界與小世界的種種不同。

  我們常會碰到這種情況:帶著孩子散步,他會忽然蹲下來看螞蟻排隊,或者興高采烈地撿起一塊石頭來送給媽媽,要不然就會纏著媽媽追問:“為什麼在樹上的香蕉是綠的?”或者問:“小白花有沒有媽媽?”

  多可愛的問題!多可愛的童心!孩子在問你問題的時候,便是他向你敞開心靈之門的時候,儘量用他聽得懂的話來回答他吧,儘量向他顯示自然界的奇妙與美好吧。

  讓我們與幼兒一起來做個欣賞者,從小對自然界的一切能欣賞與深入觀察的話,就已在藝術教育上邁出了一大步了。

  但是,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我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要揠苗助長,不要做得太過分!”

  這句話在我心中梗了很多年,每次在看兒童畫展的時候,在看報上報道哪個孩子得金牌的時候,在看哪個天才兒童因為幼小就到了外國,因而長大了就獲得成功之類的訊息的時候,我心裡就覺得有一部分在疼痛,鬱悶極了。

  今夜,我終於還是要把這句話說出來,我想問問你們的意見,為了那樣的一種成功,犧牲了一個孩子幸福的童年,到底值不值得?

  我很敬佩陳必先女士,對於她的成就,我一直極為感動。可是.我一直想不透,陳女士的雙親,如何捨得在孩子九歲的時候就讓她離開,一個人到遙遠的地方,受了那麼多苦,只為了要她成為一個偉大的鋼琴家。他們如何捨得?如何能夠下那樣的決定?我一直想不透。

  也許因為我是個平凡的人,我不能忍受那樣的安排。所以,每次有陳女士的好訊息的時候,我都特別為她高興。幸好她是天才,幸好她成功了,否則,童年的孤單與寂寞要拿什麼來補償?

  但是,天才到底不多,孩子的童年卻只有一次,能讓他們在沒有任何競爭與壓力之下好好地過一個童年,是母親該注意到的事。

  所以我不喜歡看兒童畫展,更不愛看有金牌、銀牌,第一名、第二名的兒童畫展。看孩子們西裝筆挺地上臺領獎,後面父親母親祖父祖母的熱熱鬧鬧地圍了一大堆,有記者,有鎂光燈,甚至還象模象樣地發表一篇得獎感言,那可能是他記憶中最興奮的一剎那,(不過,多數都是他的父母記憶中最興奮的一剎那。)但是,然後呢?然後的接著來的日子呢?然後的接著來的比賽呢?

  除非他是個渾小子,或者是個傻丫頭。否則他一定會開始有心理負擔了。得失的利害很明白地擺在他的眼前,畫圖對他將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快樂,觀察自然對他也不再是一種享受,而只是一種資料的儲存,一個處心積慮要先人一步的生活的開始。他已不再是兒童了,或者,他心中有一部分已不再是兒童了。

  我很討厭日本的兒童畫,正確一點,應該說,我很討厭日本老師拿出來參加兒童畫展的代表作品。那些作品確實有極為敏銳的觀察力與發表力,然而卻沒有童心。

  沒有童心的童年不是我們該給孩子的禮物。

  2.《講究色彩不是奢侈行為》

  當我讀大一的時候,有一天早上升旗,我穿了一件鮮紅的裙子站在草地上,大概太醒目了,有位訓育師長走過來,他要求我以後要穿樸素一點,不要穿太鮮豔的衣服。他認為,那樣就過於奢華,有失學生的風度。我在那天早上就不以為然,到今天仍然不以為然。因為,人類有權可以生活得多彩一點,同時,暗的顏色並不表示簡樸,一塊黑色的絲絨,比一塊紅色的棉布哪個才是真正的奢華呢?

  其實在古代,我們中國人的色彩感是非常強烈而優美的。只要仔細觀察廟宇與宮殿的彩畫,便能令我們現代人感到吃驚與慚愧。我國現代名建築家盧毓駿先生曾經在他所著的《中國建築史》裡,寫了下面一段話:

  ——中國之建築,乃色彩之建築也。若從中國建築中除去其色彩,則所存者,等於死灰矣,中國建築內外全體皆以色處理而不留一寸之隙。

  不僅是建築,我們祖先遺留給我們的藝術品也是充滿了豐富的色彩。可是,很奇怪的,現代的中國城市卻普遍缺乏色彩感,除了灰色還是灰色,要不然,就是些又方便又好用的瓷磚。能給孩子們一個美麗社群,該是我們這一代的理想與責任了。

  以我們的能力,現在也許不能馬上做到。可是,有一件事情,卻是年輕的中國母親人人都能做到的,那就是,給孩子第一次買蠟筆時,給他買一盒三十六色的。

  千萬不要因為他年幼,因為他沒有經驗,因為他剛開始畫,就給他買一盒最小的六色的蠟筆,那你就失策了。

  因為,在你給他一盒三十六色的蠟筆時,你所付出的是金錢,但你所得到的是孩子因有充分選擇而得到了的豐富的色彩經驗。而在你給地一盒六色的蠟筆時,你所得到的是少數的金錢,但你所損失的,卻是初次的最好的教育機會。

  一般說來,在嬰兒出生後四個月左右,就可以有辨別色彩的能力,而完成所有色彩的感受,大概要在週歲以後了。但有時候因為環境的影響,有些孩子到了五、六歲仍不能把色彩歸類。也就是說,他們無法給色彩一個正確的名稱,不過他們可以舉出一種相似的物體來說明。例如,我有一次問一個四歲的女孩:

  “小華,你的鞋子好漂亮!是誰買給你的?”

  “我媽媽。”

  “這雙鞋子是什麼顏色的呢?”

  “是……是草地的顏色。”

  又好像一個三歲的男孩不會說黃色,可是,他很正確地指出:他爸爸的車子是“香蕉色”。所以,孩子們早已認識了這些顏色,所差的只是給它們一個正確的名字罷了。

  真正重要的,是教孩子多觀察色與色之間的不同,還有它們相互配合所產生的微妙效果。不過,這裡面有一個困難。

  因為對色彩的感覺程度,不單是人與人之間有差別,就是同一人的一對眼睛,也仍然會稍有差別。這是因為眼球裡的透光體(角膜、前房、水晶體、玻璃體的總稱)、虹彩與脈絡膜等著色有差異,同時網膜的視神經細胞和視覺的神經中樞彼此多少有差異的關係。兩眼的差別,大部分的人都極微弱,平常自己都不會覺得。

  根據專家的分類,普通視覺正常的人,按照心理與生理的普遍發展來看,從出生一年以後到童年時代,可以說是色彩的經驗期,少年時代為學習期,青年時代為成熟期,壯年以後為衰退期。

  因此,我們在與幼兒相處時,要特別注意這些個別,以及年齡差異的問題。

  有些父母本身偏愛某一種或某幾種顏色,因此,在他們給幼兒添置物品時也常會受本身偏好的影響,這樣子是不太妥當的。因為幼兒是個完全獨立的個體,我們該尊重這個個體自身的權利,應該多給他提供一些色彩,讓他有一次豐富的經驗。

  因此,自然界的一切顏色變化在此仍然是最好的導師。我們可以帶兒童觀察天空在暗、陰、雨時不同的顏色,稻子在剛插秧時的嫩綠與快收割時的金黃,海水的深藍與碧綠,蝴蝶的千變萬化的翅膀,熱帶魚的奇妙而絢爛的身體,孩子在其中可以得到的收穫與快樂將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講求色彩絕不是一項奢侈的行為,而是上天賜給我們,要我們享受的豐盛的筵席。

  3.《當別人指著一株祖父時期的櫻桃樹》

  在歐洲,被鄉愁折磨,這才發現自己魂思夢想的不是故鄉的千里大漠而是故宅北投。北投的長春路,記憶裡只有綠,綠得不能再綠的綠,萬般的綠上有一朵小小的白雲。想著、想著,思緒就凝縮為一幅油畫。乍看那樣的畫會嚇一跳,覺得那正是陶淵明的“停雲,思親友也”的“圖解”,又覺得李白的“浮雲遊子意”似乎是這幅畫的註腳。但當然,最好你不要去問她,你問她,她會謙虛的否認,說自己是一個沒有學問沒有理論的畫者,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直覺的畫了出來。

  那陣子,與法國斷交,她放棄了嚮往已久的巴黎,另外請到兩個獎學金,一個是到日內瓦讀美術史,一個是到比利時攻油畫,她選擇了後者,她說,她還是比較喜歡畫畫。當然,凡是有能力把自己變成美術史的人應該不必去讀由別人繪畫生命所累積成的美術史。

  有一天,一個歐洲男孩把自家的一棵櫻桃樹指給她看:

  “你看到嗎?有一根枝子特別彎.你知道樹枝怎麼會彎的?是我爸爸坐的呀!我爸爸小時候偷摘櫻桃被祖父發現了,祖父罰他,叫他坐在樹上,樹枝就給他壓彎了,到現在都是彎的。”

  說故事的人其實只不過想說一段輕鬆的往事,聽的人卻別有心腸的傷痛起來,她甚至忿忿然生了氣。憑什麼?一個歐洲人可以在平靜的陽光下看一株活過三代的樹,而作為一箇中國人卻被連根拔起,“秦時明月漢時關”,竟不再是我們可以悠然回顧的風景!

  那憤怒持續了很久,但回臺以後卻在一念之間渙然冰釋了,也許我們不能擁有祖父的櫻桃樹,但植物園裡年年盛夏如果都有我們的履痕,不也同樣是一段世緣嗎?她從來不能忘記玄武湖,但她終於學會珍惜石門鄉居的翠情綠意以及六月裡南海路上的荷香。

  4.《好大好大的藍花》

  二歲,住在重慶,那地方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金剛玻,記憶就從那裡開始。似乎自己的頭特別大,老是走不穩,卻又愛走,所以總是跌跤,但因長得圓滾倒也沒受傷。她常常從山坡上滾下去,家人找不到她的時候就不免要到附近草叢裡撥撥看,但這種跌跤對小女孩來說,差不多是一種詭秘的神奇經驗。有時候她跌進一片森林,也許不是森林只是灌木叢,但對小女孩來說卻是森林,有時她跌跌撞撞滾到池邊,靜靜的池塘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發現了一種“好大好大藍色的花”,她說給家人聽,大家都笑笑,不予相信,那秘密因此封緘了十幾年。直到她上了師大,有一次到陽明山寫生,忽然在池邊又看到那種花,象重逢了前世的友人,她急忙跑去問林玉山教授,教授回答說是“鳶尾花”,可是就在那一剎那,一個持續了十幾年的幻象忽然消滅了。那種花從夢裡走到現實裡來。它從此只是一個有名有姓有譜可查的規規矩矩的花,而不再是小女孩記憶裡好大好大幾乎用仰角才能去看的藍花了。

  如何一個小孩能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池塘邊窺見一朵花的天機,那其間有什麼神秘的召喚?三十六年過去,她仍然惴惶不安的走過今春的白茶花,美,一直對她有一種蠱惑力。

  如果說,那種被蠱惑的遺傳特質早就潛伏在她母親身上,也是對的。一九四九,世難如漲潮,她倉促走避,財物中她撇下了家傳宗教中的重要財物“舍利子”,卻把新做不久的大窗簾帶著,那窗簾據席慕蓉回憶起來,十分美麗,初到臺灣,母親把它張掛起來,小女孩每次睡覺都眷眷不捨的盯著看,也許窗簾是比舍利子更為宗教更為莊嚴的,如果它那玫瑰圖案的花邊,能令一個小孩久久感動的話。

  5.《十四歲的畫架》

  別人提到她總喜歡說她出身於師大藝術系,以及後來的比利時布魯塞爾的皇家藝術學院,但她自己總不服氣,她總記得自己十四歲,揹著新畫袋和畫架,第一次離家,到臺北師範的藝術科去讀書的那一段、學校原來是為訓練小學師資而設的,課程安排當然不能全是畫畫,可是她把一切的休息和假期全用來作畫了,硬把學校畫成“藝術中學”。

  一年級,暑假還沒到,天卻炎熱起來,別人都乖乖的在校區裡畫,她卻離開同學,一個人走到學校後面去,當時的和平東路是一片田野,她怔怔的望著小河兀自出神。正午,陽光是透明的,河水是透明的,一些奇異的倒影在光和水的雙重晃動下如水草一般的生長著。一切是如此喧譁,一切又是如此安靜,她忘我的畫著,只覺自己和陽光已混然為一,她甚至不覺得熱,直到黃昏回到宿舍,才猛然發現,短袖襯衫已把胳膊明顯的劃分成棕紅和白色兩部分。奇怪的是,她一點都沒有感到風吹日曬,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那天下午她自己也變成太陽族了。

  “啊!我好喜歡那時候的自己,如果我一直都那麼拼命,我應該不是現在的我。”

  大四,國畫大師傅心畲來上課,那是他的最後一年,課程尚未結束,他已撒手而去。他是一個古怪的老師,到師大來上課,從來不肯上樓,學校只好將就他,把學生從三樓搬到樓下來,他上課一面吃花生糖.一面問:“有誰做了詩了?有誰填了詞了?”他可以跟別人談五代官制,可以跟別人談四書五經談詩詞,偏偏就是不肯談畫。

  每次他問到詩詞的時候,同學就把席慕蓉推出來,班上只有她對詩詞有興趣,傅老師因此對她很另眼相看。當然也許還有另外一個理由,他們同屬於“少數民族”,同樣具有傅老師的那方小印上刻“舊王孫”的身分。有一天,傅老師心血來潮,當堂寫了一個“璞”字送給席慕蓉,不料有個男同學斜衝出來一把就搶跑了。當然,即使是學生,當時大家也都知道傅老師的字是“有價的”,傅老師和席慕蓉當時都嚇了一跳,兩人彼此無言的相望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老師的那一眼似乎在說:“奇怪,我是寫給你的,你不去搶回來嗎?”但她回答的眼神卻是:“老師,謝謝你用這麼好的一個字來形容我,你所給我的,我已經收到了,你給我那就是我的.,此生此世我會感激,我不必去跟別人搶那幅字了……”

  隔著十幾年,師生間那一望之際的千言萬語仍然點滴在心。

  6.《美麗的聲音》

  音樂是無形的繪畫,是無字的詩,是一種抽象的最高的藝術。它之偉大是因為它超越了一切的限制,文人雅士能欣賞,鄉間小兒也能欣賞,它能直接引起心絃的共鳴,被感動的人,不一定要明白音樂的理論或技巧。

  托爾斯泰說過:“音樂對於人類的理性與想象皆不起作用,只是使人陶醉。我聽音樂時,不思考,不想象,但覺有一種喜悅而不可思議的情感,使我徘徊於無我的境界。”

  這種無我的境界,也是美感教育裡追求的一種境界。對剛出生的嬰兒來說,也許早了一點,因為他可能對聲音沒有反應。但是,只要稍微長大了一點,各種聲音便開始進入他的世界,所以,我們要儘量供給他一些比較美麗的聲音。

  我們若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四、五個月的嬰兒聽到音樂時會有極喜悅的表情,有時甚至會手舞足蹈。一歲的嬰兒會情不自禁地隨著節拍跳躍或扭擺,更大的孩子會敲打東西來配合拍子。觀察他們的表現,有時不禁會做出一種猜測,那就是說,也許,也許原始部落的歌舞便是這樣開始的吧。

  在選購嬰兒最初的玩具的時候,就可以買一些能發出美妙的叮咯聲響的小鈴或小鐘,再大一點,可以給他們一些在上緊了發條以後,能發出優美的催眠曲或兒歌之類的玩具,注意孩子們的表情吧,他們一定會在起初睜大眼睛,好奇地聆聽,然後唇邊會顯出微笑。在以後,你給他們聽這些熟悉的曲調時,他們會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天真的心靈竟然能欣賞世間最抽象的一種藝術,這該是多奇妙的一件事。

  不過,在嬰幼兒時期,耳朵的保育極為重要,因此,我們必須要供給他們清晰、美好、正確的音色,同時還要注意不要讓他們感到疲勞。最重要的是,播放時聲音寧可小聲一點,切忌過大過高,在玩弄鈴鐺或音樂鍾時也別太靠近孩子的耳朵,以免引起過大的耳內震動,若傷害了幼兒脆弱的聽覺,那就悔之莫及了。

  在我們的幼稚園或小學裡,仍然有部分老師要求學生上音樂課時大聲唱歌。看孩子們吼得聲嘶力竭,教室又毫無吸音的裝置,水泥牆,水泥地,可憐孩子們的耳朵與喉嚨可不是水泥做的,那樣一堂音樂課臉紅脖子粗地下來,不知道能得到多少美感效果?

  因此,在有一天,我經過桃園市一所國小的時候,竟然聽到有一位老師在教小朋友小聲地唱一首民謠時,我在窗外不禁站住了。多美麗的聲音啊!孩子們自由自在地輕聲唱著,不必擔心別人的聲音會蓋住自己的,也不必擔心會聽不見老師的伴奏,可愛的童音把樂曲的表情解釋得十分地貼切,讓在窗外的我也能感受到他們的快樂,也能想象得出他們臉上的笑容,象春日裡潔白的百合花。

  這樣的好老師我們一定要感謝他,他對孩子的影響極為深遠,讓孩子在領略到旋律的美感時,也能領略到合群的重要。合群不只是步伐一致,目標一致而已,合群還是一種超越,用很溫和,很體貼的方式表達出來。把自己的聲音變小,來適合大家的聲音,小朋友會很驚訝地發現,這樣一來,反而會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清晰、更美麗。

  請不要輕視一位喜歡教孩子小聲唱歌的小學老師,一個快樂的民族的開始很可能就是一堂快樂的音樂課。年輕的母親們,也請你們不要忽視了自己的力量,請讓你的小寶貝從你懷中就能開始領略音樂的美妙,請幫助他成為一個快樂的中國人。

  7.《野生的百合》

  那天,當我們四個有在那條山道上停下來的時候,原來只是想就近觀察那一群黑色的飛鳥的,卻沒想到,下了車以後,卻發現在這高高的清涼的山上,竟然四處盛開著野生的百合花!

  山很高,很清涼,是黃昏的時刻,溼潤的雲霧在我們身邊遊走,帶著一種淡淡的芬芳,這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樣!

  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樣,而雖然那麼多年已經過去了,為什麼連我心裡的感覺竟然也完全一樣!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同行的朋友,這眼前的一切和我十八歲那年的一個黃昏有著多少相似之處。一樣的灰綠色的暮靄、一樣的溼潤和清涼的雲霧、一樣的滿山盛開的潔白花朵;誰說時光不能重回?誰說世間充滿著變幻的事物?誰說我不能與曾經錯過的美麗再重新相遇?

  我幾乎有點語無倫次了,朋友們大概也感染到我的興奮。陳開始攀下山岩,在深草叢裡為我一朵一朵地採擷起來,宋也拿起相機一張又一張地拍攝著,我一面擔心山岩的陡削,一面又暗暗希望陳能夠多摘幾朵。

  陳果然是深知我心的朋友,他給我採了滿滿的一大把,笑著遞給了我。

  當我把百合抱在懷中的時候,真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樂和滿足。

  一生能有幾次,在高高的清涼的山上,懷抱著一整束又香又白的百合花?

  多少年前的事了!也不過就是那麼一次而已。也是四個人結伴同行,也是同樣的暮色,同樣的開滿了野百合的山巔,同樣的微笑著的朋友把一整束花朵向我送了過來。

  也不過就是那麼一次而已,卻從來不會忘記。

  令人安慰的就是不會忘記。原來那種感覺仍然一直深藏在心中,對大自然的驚羨與熱愛仍然永遠伴隨著我,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經歷過多少滄桑世事,可喜的是那一顆心卻幸好沒有改變。

  更可喜的是,在二十年後能還再重新來印證這一種心情。因此,在那天,當我接過了那一束芬芳的百合花的時候,真的覺得這幾乎是我一生中最奢侈的一刻了。

  而這一切都要感激我的朋友們。

  所以,你說我愛的是花嗎?我愛的其實是伴隨著花香而來的珍惜與感激的心情。

  就象我今天遇見的這位朋友,在他所說的短短一句話裡,包含著多少動人的哲思呢?

  我說的“動人”,就如同幾位真誠的朋友,總是在注意著你,關懷著你,在你快樂的時候欣賞你,在你悲傷的時候安慰你,甚至,在向你揭露種種人生真相的時候,還特意小心地選擇一些溫柔如“花香”那樣的句子,來避免現實世界裡的尖銳稜角會刺傷你;想一想,這樣寬闊又細密的心思如何能不令人動容?

  我實在愛極了這個世界。一直想不透的是,為什麼這個世界對我總是特別仁慈?為什麼我的朋友都對我特別偏袒與縱容?在我往前走的路上,為什麼總是充塞著一種淡淡的花香?有時恍惚,有時清晰,卻總是那樣久久地不肯散去?

  我有著這麼多這麼好的朋友們陪我一起走這一條路,你說,我怎麼能不希望這一段路途可以走得更長和更久一點呢?

  也就是因為這樣,我竟然開始憂慮和害怕起來,在我的幸福與喜悅裡,總無法不摻進一些淡淡的悲傷,就象那隨著雲霧襲來的,若有若無的花香一樣。

  然而,生命也許就是這樣的吧,無論是歡喜或是悲傷、總值得我們認認真真地來走上一趟。

  我想,生命應該就是這樣了。

  8.《美的導師》

  讓我們來做他的“美的導師”。

  有很多不同的方法,不同的途徑,我們先從最容易,最直接的做起。就是:多帶他們接近大自然。

  觀察兒童畫,我們可以發現,越年幼的孩子,對自然界的嚮往越大。他們作畫的題材雖然以小我為中心,但是,每一張圖上,總不會忘記加上一個太陽公公、一座山或者一朵小花。

  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創作的泉源,孩子們有一顆敏銳易感的心,幼年時一切的記憶都會深深地留在心中。一天、兩天,一年、兩年,表面上也許行不出來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苦心和你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的。

  至於如何培養這種接觸呢?我想,從嬰兒能夠出戶接受日光浴時便可開始了。當然,假如你相信胎教的話,那麼,你可以開始得更早。假如家居在鄉下,或者近郊,那比較沒有問題,但是假如家居在鬧市裡,做母親的就要稍微辛苦一點了。

  有一位女作家,在孩子幼時,因為家居在臺北植物園附近,她常常帶著孩子去散步。在散步時,總會教年幼的孩子辨認一兩樣植物,除了辨認名稱以外,還仔細觀察花、葉、枝的不同。孩子長大以後,母親逝世了,這個孩子在追念母親的文字之中承認:雖然和母親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但是最難忘的,仍然是幼年時在植物園中的散步。

  試想一下,一個年輕的母親,牽著幼兒稚嫩的小手,在綠蔭深處漫步,這個行動的本身就是一幅美麗的圖畫。母親從其中也能得到很大的快樂,更何況幼小的敏感的心靈呢?

  也許有些母親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第一沒有時間,第二家不住在植物園附近,第三散步是需要閒情逸致的,生活這樣緊張,工作這樣繁重,哪能天天帶孩子散步。給他們吃,給他們穿,就已經很費力了。

  《中國母親底書》的作者張天麟先生,說了句很發人深省的話:

  ——中國不患物貧而患心窮。

  “心窮”!多麼可怕的一件事。中國人很愛貼標語:“現在的兒童,就是將來的棟樑”。““兒童是民族的幼苗”。每個成人都會點頭稱是,並且也深信不疑。但是,卻沒有人,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兒童的心靈的充實.沒有灌溉的幼苗會長得好嗎?

  其實,兒童所需求的,我們很容易就可以使他們滿足。就像一天工作完畢後,父母可以帶孩子們在家居的附近散一下步,在陽臺上澆一下花。也許一天只要十分鐘,假如不能天天實行的話,哪怕一個星期兩次,一次也行。讓孩子們和你一起觀察這個世界,讓大自然走進他們心中。

  孩子們會知道感激的。

  9.《一個叫穆倫·席連勃的蒙古女孩》

  猛地,她抽出一幅油畫,逼在我眼前。

  “這一幅是我的自畫像,我一直沒有畫完,我有點不敢畫下去的感覺,因為我畫了一半,才忽然發現畫得好象我外婆……”

  而外婆在一張照片裡,照片在玻璃框子裡,外婆已經死了十三年了,這女子,何竟在畫自畫像的時候畫出了記憶中的外婆呢?那其間有什麼神秘的訊息呢?

  外婆的全名是寶爾吉特光濂公主,一個能騎能射槍法精準的舊王族,屬於吐默特部落,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孫。她老跟小孫女說起一條河,(多象《根的故事》!)河的名字叫“西喇木倫”,後來小女孩才搞清楚,外婆所以一直說著那條河,是因為一個女子的生命無非就是如此,在河的這一邊,或者那一邊。

  小女孩長大了,不會射、不會騎,卻有一雙和開弓射箭等力的手,她畫畫。在另一幅已完成的自畫像裡,背景竟是一條大河,一條她從來沒有去過的故鄉的河,“西喇木倫”,一個人怎能畫她沒有見過的河呢?這蒙古女子必然在自己的血脈中聽見河水的淙淙,在自己的黑髮中隱見河川的流瀉,她必然是見過“西喇木倫”的一個。

  事實上,她的名字就是“大江河”的意思,她的蒙古全名是穆倫·席連勃,但是,我們卻習慣叫她席慕蓉,慕蓉是穆倫的譯音。

  而在半生的浪跡之後,由四川而香港而臺灣而比利時,終於在石門鄉村置下一幢獨門獨院,並在庭中養著羊齒植物和荷花的畫室裡,她一坐下來畫自己的時候,竟仍然不經意的幾乎畫成外婆,畫成塞上彎弓而射的寶爾吉特光濂公主,這其間,湧動的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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