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本《心經》新譯與探討

梵本《心經》新譯與探討

  《心經》初譯之後,似乎並未流行。唐貞觀末年,玄奘法師開始般若類經典的組織、翻譯工作。

  由於《心經》梵本現存,我們在回答上述問題時,應當也可以直接從原典出發,檢討《心經》的文字意義。這樣可以避免先入為主,或者穿鑿附會。

  1.兩種《心經》梵本新譯

  (1)略本《心經》新譯:

  正在踐行深奧的般若波羅蜜多之實踐的聖觀自在菩薩,看見了五種積聚,並且看見:它們,是自體空虛的。

  舍利弗!在此,色相是空性,空性就是色相;空性不是不同於色相的,色相不是不同於空性的。設若有某物乃是色相,那麼它就是空性;設若有某物乃是空性,那麼它就是色相。

  正是像這樣地,有著感受、想象、行為、心識。

  舍利弗!在此,所有的諸法,都是具有空性之相貌的,是並不產生的,是並不消滅的;是無有汙垢的,不是離於汙垢的;不是欠缺的,不是圓滿的。

  因此,舍利弗!一旦有空性,那麼就無有色相,無有感受,無有想象,無有行為,無有心識;無有眼睛、耳朵、鼻子、舌頭、身體、末那;無有色相、聲音、香氣、滋味、接觸、教法;無有眼睛之界別,一直到:無有末那心識之界別。

  無有知識,無有無知,無有知識之銷盡,無有無知之銷盡。一直到:無有衰老、死亡,無有衰老、死亡之銷盡。無有痛苦、起源、寂滅、道路;無有智慧,無有得到,無有現觀。因而,就有無得性。

  依據菩薩們的般若波羅蜜多,無有心識之障礙的人們生活著。由於心識之障礙並不存在,他是並不畏懼的,是已經超越顛倒的,是徹底地具有涅槃的。

  居於三世當中的所有的佛陀們,乃是依據般若波羅蜜多,現實地覺悟無上的正確的菩提的。

  因此,有著需要知曉的:由於確實地無有虛妄性,般若波羅蜜多,是有著偉大的咒語的,是有著偉大的知識之咒語的,是有著無上的咒語的,是有著確實無與倫等的咒語的,是對於所有的痛苦都鎮定的。

  一旦有般若波羅蜜多,那麼就有咒語,是被稱說的。例如: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沙婆訶!

  (2)廣本《心經》新譯:

  有著像這樣地被我所聽聞的:

  在一個時候,與偉大的比丘之僧團一起,並且與偉大的菩薩之僧團一起,薄伽梵在王舍城,曾經居於名為鷲鳥之峰的山上。在此場合,薄伽梵是進入名為“深奧的覺悟”之三摩地的。

  其次,在此場合,正在踐行深奧的般若波羅蜜多之實踐的聖觀自在菩薩——他是一個偉大的眾生——像這樣地,看見了五種積聚,並且看見:它們,是自體空虛的。

  於是,具備壽命的舍利弗,透過佛陀的力量,對聖觀自在菩薩說了此話:設若有某個良家之子,或者良家之女,是想要踐行這個深奧的般若波羅蜜多之實踐的,那麼他是應當如何地學習的呢?

  一旦像這樣地,有被提問的,那麼聖觀自在菩薩——他是一個偉大的眾生——就對具備壽命的舍利弗說了此話:舍利弗!設若有某個良家之子,或者良家之女,是想要踐行這個深奧的般若波羅蜜多之實踐的,那麼就應當像這樣地,有被他所看見的:他看見了五種積聚,並且它們,是自體空虛的。

  色相是空性,空性就是色相;空性不是不同於色相的,色相不是不同於空性的。設若有某物乃是色相,那麼它就是空性;設若有某物乃是空性,那麼它就是色相。

  其次,像這樣地,感受、想象、行為、心識,乃是空性。

  像這樣地,舍利弗!所有的諸法,都是具有空性之相貌的,是並不產生的,是並不消滅的;是無有汙垢的,不是離於汙垢的;不是欠缺的,不是圓滿的。

  因此,舍利弗!一旦有空性,那麼就無有色相,無有感受,無有想象,無有行為,無有心識;無有眼睛、耳朵、鼻子、舌頭、身體、末那;無有色相、聲音、香氣、滋味、接觸、教法;無有眼睛之界別,一直到:無有末那心識之界別。

  無有知識,無有無知;無有知識之銷盡,無有無知之銷盡。一直到:無有衰老、死亡,無有衰老、死亡之銷盡。無有痛苦、起源、寂滅、道路;無有智慧,無有得到,無有現觀。因而就有無得性。

  舍利弗!依據菩薩們的般若波羅蜜多,無有心識之障礙的人們生活著。由於心識之障礙並不存在,他是並不畏懼的,是已經超越顛倒的,是徹底地具有涅槃的。

  居於三世當中的所有的佛陀們,乃是依據般若波羅蜜多,現實地覺悟無上的正確的菩提的。

  因此,有著需要知曉的:由於確實地無有虛妄性,般若波羅蜜多,是有著偉大的咒語的,是有著偉大的知識之咒語的,是有著無上的咒語的,是有著確實無與倫等的咒語的,是對於所有的痛苦都鎮定的。

  一旦有般若波羅蜜多,那麼就有咒語,是被稱說的。例如: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沙婆訶!

  像這樣地,舍利弗!在般若波羅蜜多之實踐當中,有著一個菩薩應當學習的。

  於是,在由此三摩地醒覺過來後,薄伽梵對聖觀自在菩薩施與讚歎:太好了,太好了!良家之子!像這樣地,有著此事;良家之子!像這樣地,有著此事。正如有著已經由你所解釋的那樣,在深奧的般若波羅蜜多之實踐當中,踐行,乃是需要踐行的.。它為如來阿羅漢們所贊同。

  薄伽梵說了上面這些話。歡喜踴躍的具備壽命的舍利弗,聖觀自在菩薩,它,所有臨近的大眾,以及有著天神、人類、阿修羅、乾韃婆的世人,都對於薄伽梵所說的,曾經歡喜踴躍。

  2.基於梵本《心經》新譯的文意再檢討

  在有了兩種梵本《心經》以及它們的新譯之後,就可以進而對《心經》的文字意義再作一些分析檢討。

  按照梵語複合詞的解釋規則,這個標題可以讀為“如同心臟的般若波羅蜜多之經”,或者讀為“作為般若波羅蜜多之精要之經”。這兩個讀法意思是統一的:在所有的佛教般若系統的經典當中,這部經典非常重要、非常特殊,它是所有的《般若波羅蜜多》之精要。以人體五臟來譬喻,心臟在五臟中具有中心之地位;這部經典在般若系統經典中也具有這種中心之地位,所以其他的般若波羅蜜多經典是如同胃臟等等的,這部經典則是“如同心臟的”。

  因此,從標題看,這部經典是屬於佛教般若思想系統的,它是討論般若即智慧的。當然它在佛教智慧學系統的經典中,具有某種特殊的地位:它提供了佛教智慧學之精要。根據這個標題,我們可以瞭解《心經》在佛教般若思想系統中的重要地位;不過我們也不能望文生義,一看到經典的標題有一個“心”字,就認定它一定是、當然是研究人心、安頓人心的經典。

  現在我們再稍為詳細地審查一下經文標題中的“心”字。這個“心”字是,它有抽象的意義:“內部”、“精要”等等,也有具體的意義:“心臟”。不過,無論取其抽象的意義,還是具體的意義,這個都不是指我們通常所說的人心(mind)。

  在梵文裡面,表示“心臟”的“心”字,和表示“人心”的“心”字,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字。前者如上所述,是;後者則有很多個名稱。其中,通用名稱有三個:一個是citta,漢譯為“心”字,是“積累”之意,它表示人心是指無始以來各種經驗的累積;一個是manas,漢譯為“意”字,是“審慮”之意,它表示人心是指經常地自我思慮之功能;一個是,漢譯為“識”字,是“識別”之意,它表示人心是對於物件的分別或者識別。

  關於上述最後一種人心(識,),在印度哲學以及佛教哲學中,又有六識、八識等不同說法。印度傳統哲學以及早期佛教哲學各派,都取“六識”之說,認為人心有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種識別物件之功能。大乘佛教特別是瑜伽行派的佛教,主張人心中除了有六種識別功能之外,還存在著第七種識別功能(末那,manas,對於自我之識別),以及第八種識別功能(阿賴耶識,qlaya-,對於生命及其生存環境之識別)。

  因此,從印度哲學以及佛教哲學的術語來看,印度語言中“心臟”與“人心”二分,二者之間存在嚴格的界限;關於人心,有著非常明確和固定的說法。而在《心經》裡面,關於人心的上述功能、特點,都沒有涉及到,也沒有討論過,所以很難說它是研究人心的經典。

  其次,從《心經》的內容看。《心經》是智慧學系統的經典,與其他般若系統經典一樣,《心經》的主題也是“般若波羅蜜多”。般若波羅蜜多,梵語為,意思是“智慧之達到對岸”,或者“智慧之完全成就”。佛教哲學中談到六種或者更多種“達到對岸”或者“完全成就”,般若是它們當中的一種,所以稱為“般若波羅蜜多”。這個術語的含義,是指透過智慧對於世界有著完全真實的看法。在《心經》中,這個完全真實的看法之要點,由觀自在菩薩指點出來,就是:“看見了五種積聚,並且看見:它們,是自體空虛的。”觀自在菩薩進而指點這一正確世界觀的總綱:“所有的諸法,都是具有空性之相貌的”。

  所以《心經》研究對於世界的正確看法,研究對於“所有的諸法”的正確看法。《心經》正文中按照“五種積聚”、“十二種生處”、“十八種界別”、“十二緣生”等佛教哲學之基本世界觀格式,檢討對於世界即“所有的諸法”的正確看法,其中當然涉及到對於心識的正確看法。不過,在《心經》裡面涉及到的對於心識的看法,與對於其他任何事物的看法都是沒有區別的。《心經》旨在研究諸法之共性,而不在於研究心識之特性。因此,從內容上看,《心經》雖然也討論到人心,但是卻是從“所有的諸法”的共性角度來討論的。《心經》的重點是智慧學的共通主題:對於“所有的諸法”的共性之研究與認識。

  還有一點也是我們需要注意的。由於略本、廣本兩種《心經》俱在,加上幾個根據廣本而來的古代漢譯也現存,所以可以十分肯定地說,歷史上兩種本子的《心經》應當是同源的,略本《心經》不過是將廣本的開頭以及結尾部分去掉而已。我們根據廣本來看,知道這部般若系統經典的主導者仍然是佛陀,而不是觀自在菩薩。當然在這部經典的宣講當中,觀自在菩薩起到重要的作用。不過如果由此把這部經典歸結為“觀音系統”的經典,則是較為勉強的。

  綜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結論:《心經》仍然是佛教般若系統的經典,即是佛教智慧學系統的經典,而不是研究、探討人心之特點、功能及其安頓的經典。從這個意義上講,《心經》在中國演繹成為一箇中華安心之傳統,並不是一件完全自然而然的事情。

  那麼,這樣說是不是要完全否定《心經》與人心安頓之關係呢?不是的。

  無論是廣義的整個佛教的智慧學,還是狹義的佛教般若系統的智慧學,都與人心之研討以及人心之安頓問題有著一定的關係。智慧學研究的中心內容是如何認識世界的真相,而通常的人心,則由於各種錯誤的經驗之影響,總是為妄相所矇蔽,因而不能認識世界的真相。在人心裡面,存在著認識之障礙(vqraza)。智慧學,例如在這部經典中,以“所有的諸法,都是自體空虛的”教導作為核心的智慧學,就是設法引導人們清除人心裡面的認識之障礙。一旦去掉認識之障礙,人心就能夠認識世界的真相。從這個意義上講,包括《心經》在內的般若系統,甚至整個佛教思想系統,都在指點對於人心的認識障礙之清除,因而也就都與人心之研討乃至心靈之安頓問題發生必然的關係。

  所以,對於本文在第一部分結束時提出的問題:《心經》果真是一部安心寶典嗎?現在可以這樣完整地回答:

  (1)《心經》是佛教般若系統之精要,是佛教智慧學之精要,因此,如果就整個佛教思想系統都與人心研討以及人心安頓有關的“廣義”而言,確實可以說《心經》也是一部安心經典;並且,如果就佛教般若系統旨在清除人心之認識障礙、從而使得人心能夠認識世界之真相的“狹義”而言,也確實可以說《心經》是一部安心經典。

  (2)不過,《心經》本身確實並不特別著意檢討人心之特徵、功能等等,它只是從“所有的諸法”的一般共性的角度,涉及到對於人心問題之討論。

  (3)《心經》的一些偶然特性,例如,在形式與內容上,它都是佛教智慧學之精粹,它的標題中有一個表示“心臟”以及“精要”的“心”字,在宣講之角色上,有觀音信仰之物件觀自在菩薩之隆重出場;以及它在中土傳播中某些特殊的歷史機遇,例如,它由歷盡磨難而成就大業的玄奘法師倡導並流傳,等等,導致它成為一部廣為流傳的中華安心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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