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讀書筆記

尤利西斯讀書筆記

  在“1895-1939年的文學”一文中,Dyson將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而不是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推為文學現代派的首要典範:雖然就意識流和深邃而言,喬伊斯決不能與普魯斯特比肩並立,但《尤利西斯》更加接近正常人類生活的中心。在Dyson筆下,現代派“首先是一種生活方式,其次才是一項文學綱領。…現代人作為社會存在,生活在與18世紀中葉以前的一切迥然不同的一個工業世界裡,生活方式既不相同,而且還生活在日益憂慮世界毀滅的恐懼之中。同一切傳統的源泉切斷了關係,人也就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人沒有確定的階級或社會地位,在社會生活中沒有眾所公認和實行的道德、政治或宗教主張。”【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12/816】 事實上,在《追憶似水年華》描述了傳統貴族和上流社會的精緻優雅,而且主張文學是至上的、藝術不是自由創作、而是本質的自然顯露這種修正的柏拉圖觀念時,普魯斯特骨子裡的觀念完全是古典的;相較之下,《尤利西斯》則完全是現代的:此書中喬伊斯的意識流視角是略庸俗的市民式的、雜亂的,文體風格雖然淵博無匹,卻與貴族式優雅不大相關,而且,在《尤利西斯》以都柏林微不足道的猶太裔小市民Leopold Bloom一天(1904年6月16日)微不足道的所思所為來取代《奧德賽》中奧德修斯那史詩性的歸家之旅時,最有力地象徵了從古典到現代社會所發生的天翻地覆的鉅變。

  《尤利西斯》以意識流的方式記錄了猶太裔中年廣告代理人Bloom從早到凌晨一天的經歷和意識狀態,也涉及到另外兩個主要人物: Molly (Bloom的妻子、出軌的歌手)和Stephen(Bloom幫助了的青年教師)。情節如下:Bloom幫更能掙錢的妻子準備早餐,並意識到妻子的情人Boylan下午將要來家與妻子幽會(片段4);Bloom讀他匿名交往的一個女士的情書(片段5);Bloom參加了一個葬禮(片段6);Bloom到公司”自由人報”處理一個廣告(片段7);Bloom在飯館吃午餐(片段8);Bloom進了的圖書館,而Stephen在此解讀莎士比亞(片段9);片段10記錄了諸多其時各色人的瑣碎動靜;Bloom在飯店吃晚餐聽人唱歌(片段11);飯店裡聊天,一個“公民“的反閃言論遭Bloom反駁,”公民”追打Bloom, Bloom逃脫(片段12);夜幕下Bloom與海灘上邂逅的青年女子Gerty深度曖昧,但發現面容嬌美的Gerty是瘸子而失望(片段13);深夜Bloom去醫院探訪產婦Purefory,遇上Stephen(片段14);醉酒的Stephen去了紅燈區與英國士兵衝突被打暈,Bloom愛護Stephen去救護(片段15,此片段涉夢境戲劇,瑰麗奇幻無比);深夜Bloom與Stephen在茶亭歇息(片片段16);凌晨Bloom把Stephen領回家吃點東西棲息下,然後Stephen辭別(片段17);老公上床後驚醒的Molly的思緒(近70頁全程無標點,可謂創舉,但我覺得掩飾情色也是原因之一)。

  閱讀《尤利西斯》是有難度的。它不再像19世紀末之前的文學那樣帶有啟蒙(傳遞真理or真實)的色彩,而更鮮明地表現為一種自我寫作或自我存在,而這也隱隱約約表徵了現代社會的複雜而瑣屑的特點。喬伊斯是淵博無比的,但在將各種風格和主題鋪陳或堆砌在一起的時候,喬伊斯似乎並不太同情讀者的視角,而是對讀者進行某種智性的挑戰。就意識流手法而言,喬伊斯決不能與普魯斯特那種如神的深邃和優雅相提並論,喬伊斯筆下的Bloom的思緒是市儈的、零碎而拼盤的,“螺螄殼裡做道場”,具有現代都市人群的特徵。當然,與Gerty海邊曖昧、Molly的思緒、尤其片段15那幕戲劇絕對是無與倫比的佳作:在夢境中,Bloom升為國王、升為蒙膏油的至高統治者,又變為贗品接受審判,又從陰影的回憶中尋找出種種的罪錯來懺悔…

  《尤利西斯》給我深刻印象的一個主題是基督教的失落,只剩下徒有其表的話語,而其原初意義已經湮滅。聖餐禮被世俗的Bulligan戲謔地用於早餐“親愛的人們,這是地道的基督女:肉體與靈魂,血液與創傷。…白血球偏高。”【金隄本,4】;鑲金牙者被稱為金口的人(金口約翰典故);“肚臍眼,肉的蓓蕾;看到自己那一簇蓬鬆凌亂的深色鬢毛浮了起來,漂在那蔫軟的'眾生之父周圍,一朵懶洋洋漂浮著的花。”【134】此類行文充斥全書,可見基督教甚至不再是嚴厲抗辯的物件,只是淡漠地拋在一邊,剩下的只是作為遺產和用具一樣隨手取用而已。

  頗值得關注的是在《尤利西斯》中喬伊斯表達的愛爾蘭民族意識:愛爾蘭語、回溯到凱爾特人、1847年愛爾蘭土豆大饑荒、巴涅爾和各種民族英豪、愛爾蘭人Stephen因言辭對國王不敬被英國大兵毆打,民族意識深深地浸潤了《尤利西斯》。然而,這裡卻有困難。唯一最傷感情的無疑是1847年的愛爾蘭大饑荒,但那更應該屬於大英帝國治理政策失誤而非種族屠殺;不列顛與愛爾蘭有悠久的淵源,而且英國的統治向來具有最強的自由色彩,英國的文化也是輝煌燦爛的。因此,很難想象能夠為愛爾蘭的民族主義留下多大的想象空間。《尤利西斯》雖然浸潤著愛爾蘭意識,但與其說展現了動人心魄的情感,不若說充斥著過剩的文化裝飾:愛爾蘭語與希臘語拉丁語並列、各種古舊的愛爾蘭傳說人物和英雄。確實,喬伊斯給人這樣一種印象:與其說是他是一個愛爾蘭民族主義者,不若說他是一個無根者,憑著自己卓越的天才吸納了傳統文明的教養,而作為流浪者暫且奉獻給民族主義的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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