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那條街

我們家老房子是一座臨街的廂房,隔著窗子就能看見街上的景象。窗外那條街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還是一條土路,一到春天就翻漿,不知底細的車老闆子不小心就會把馬車趕進渲泥裡。我們這些小孩子看到這種情形就跑出去看熱鬧。那可憐的馬,奮力蹬著前腿,拼了好幾個衝刺才能把車拽出來。家南邊有一個造紙廠,造紙廠經常把黑乎乎的爐灰用馬車拉到這條街上,在凹陷的地方咔嚓一卸,立刻就招來一批撿煤核的人。我們這一帶大多數人家都是用造紙廠的煤核燒火做飯。造紙廠南邊就是蔬菜社,每天早晨都有送蔬菜的馬車從這裡走過。有時候社員們把剩回來的爛菜從馬車上扔下,走一路扔一路,人們就撿回來餵豬。

那時候人們都窮,見到能用的東西就會隨手撿起來。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我和小夥伴們用包裝紙包上幾塊石頭,用紙繩捆好,趁著沒人把它放到大街上,然後躲起來等著人撿。一個人過去沒撿,兩個人過去沒撿,第三個人終於去撿了。只見那個人下了自行車,彎腰撿起那個東西,扒開來一看,見是幾塊石頭,知道上當了,便連忙仍在地上,失望而且尷尬,騎上車子走了。這時候我們就會連蹦帶跳哈哈大笑,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家。遇到沒人撿的時候,我們也只好掃興地散去。

那時候沒有現在這樣的地下排水設施,只在街邊上挖了水溝,我們叫它陽溝。陽溝裡終年積著雨水,夏天會生出許多小蝌蚪,我們就撈回來放在罐頭瓶裡養起來,直到它們死掉。水面上還漂浮著許多黃褐色的生物,我們叫它蛤樂,有時候也把它們撈出來養著。冬天,陽溝裡的水結了厚厚一層冰,我們就開始滑冰。不過不是用冰鞋,而是用木頭做的滑冰車,我們盤起兩腿坐在上面,一手拿一個錐子使勁往冰上扎,身子一挺就滑出去好遠。也可以不用滑冰車,兩腳岔開側身而滑,冰面上那一段段發著亮光的劃痕,就是我們的傑作。寂靜的街道上,我們自由自在地瘋跑著,玩著最原始的遊戲,土,石頭,沙子都可以是玩具。有些兒歌現在都說不出口,我們那時候可嗓子高喊,不知道什麼意思,卻快樂無比。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街上熱鬧起來了,時常有遊行的隊伍走過,舉著紅旗喊著口號,偶爾還押著反革命分子。大街上每天早晨都站著幾個低頭認罪的地主富農,其實他們就是我們的鄰居。我們的遊戲也有了一些變化,經常在一起學演革命節目。

遊行高潮過去之後,街上又沉寂了幾年。有一天,街上來了一群人,叮叮哐哐就把路面掀了起來,說是要修路了。修好的油漆路上,行人越來越多,汽車也越來越多。臨街的房子都開了門臉,變成了門市房。有開商店的,有開飯店的,有開理髮店的,這條寂靜的街道,彷彿一夜之間就成了商業街。最後連這些平房都拆掉了,變成了現代化的高樓,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懷念舊時的街道,因為它承載了我兒時的快樂。但我更願意看到現在的路,這條寬敞的馬路,充滿了現代化的氣息,繁華熱鬧,給人以希望。